《长安 陌上柳》其水潺潺 前二十多章是铺垫,不喜欢的朋友可以直接跳到二十五章开始食用 逗比版文案—— 姓名:韩蓁(蓁娘,十七娘) 外貌:不丑 性格:过得去 特长:...屁股大能生崽?? 政治面貌:祖宗十八代都是良民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蓁娘作为一个吃瓜少女,把皇帝一家子的各种阴谋争斗看的是惊心动魄,但忽然某一天,她被卷进了宫廷的漩涡,成了皇太子李晖的昭训,这瓜,该用什么方式吃呢? 本文架空,但背景参考唐朝,文中可能会有一些错误,大家可以指正出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蓁,李晖 ┃ 配角: ┃ 其它: 第一卷 第1章 长安 天应六年,长安城太极宫后廷鹤羽殿内,一位花白发丝梳成锥髻,身着白色丧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闭目盘膝坐在榻上,不断地拨动着手里的七宝念珠。 已近黄昏,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准备点火生烛,周太妃面无表情开口道:“先不急着点灯,什么时候了?” 一旁垂颈立着的老宫人朝着点灯的侍女们挥了挥手,回道:“已经是酉时三刻了,太太别急,宫门快要下钥了,瓶娘兴许已在回来的路上!” 周太妃轻轻‘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依然紧闭双目,那宫人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天边晚霞愈发绚烂,她刚踱到门口就看见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披着霞光走来,老宫人不禁面露喜色,转身走回殿内跪在榻前轻唤道:“太太,瓶娘回来啦!” 周太妃霍然睁眼,对着宫人微微点头,那个唤作瓶娘的宫人身量丰润,一张如满月的脸上满是急色,脱了鞋无声的走进来跪在榻前,还未言语已是泪盈满眶。 瓶娘咽下了哽咽才说话:“太太,孩子没保住,娘子身边的林掌医说是,四五天前就已经在下红,郎君悄悄的传了尚药局司医,胎儿已经是…胎死腹中了…” “…给娘子熬了一锅药,疼了一天一夜才落了下来…”瓶娘捂着嘴无声的掉泪。 榻上的周太妃垂首叹息,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来,右手捏着念珠扶着凭几靠了上去,她眼圈红红的望着窗外,“第三个,这是第三个了…” 嘶哑的嗓音里满是痛惜:“五个月的孩子,手脚都齐全了,他怎么就这么绝情寡义…” 跪着的老宫人忙支起身子插嘴:“太太慎言,陛下素来标榜以仁孝治天下,如今皇太后崩逝,陛下在灵前日夜哀哭犹不能尽悲痛之心…” “连日不曾上朝,又下诏令皇亲国戚五品官员及其母妻进宫哭灵,娘子是储妃,又是长孙媳,不事事打头阵,陛下眼里怎么容得下!” 老宫人的话虽是劝解之语,但充满着浓浓的嘲讽,周太妃也满脸讥讽道:“他这些年大兴土木,先是远征高句丽,然后又打吐谷浑和高昌,功绩不少却劳民伤财,既如此孝顺皇太后,怎么就不肯拉扯皇太后最疼爱的孙子一把!” “他怎么就不想想,大郎膝下只有一女,位居东宫却整日惴惴不安,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老三的嫡子都有三个了,又不去就蕃…” “好不容易大郎媳妇又有了,生下来就是长子长孙,他却连这点善心都不肯发,我看他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瑞娘!”话至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周太妃口中的瑞娘乃是当今天子的原配皇后费氏,天子登基后册封她为皇后,费氏却是个命薄的人,拿着金印不过一年便撒手人寰,彼时费氏所出的皇长子李晖才十五岁。 费氏过世三年后,天子便册封从东宫时期便荣宠不衰的贵妃胡氏为继皇后,胡氏一族立刻成为了长安城人人巴结的权贵。 胡皇后之父更是父凭女贵,从一个正五品下的朝议大夫擢升为正三品的紫金光禄大夫。 长子为工部虞部郎中,掌管京城街巷、苑囿、山泽草木及百官、蕃客菜蔬、薪炭供应及畋猎等事,并供应殿中省、太仆寺所管马匹刍料。 次子是尚书省书令史,虽无品级,但每日在朝廷的权利中心抄写文书,这是许多进士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会。 单就这二人,就能看出天子对胡氏一门的偏爱了,更遑论他们还没有给天子丢脸! 彼时费皇后的父亲也不过是早已在家养老的永安候,这个爵位是从前朝杨氏皇帝敕封的,到如今已历经四代。 可惜费氏一族从来走的就是世家之路,从先帝太宗时出仕的子弟就无杰出人才,若非出了个皇后,费氏一门都沦为三等世族了。 胡氏为贵妃时虽获荣宠,费氏毕竟是发妻,正宫嫡妻,天子倒也没有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费氏生了长子之后,才由着胡氏和其他妾侍生育子嗣,然而费氏虽是贤良淑德样样俱佳,在生了长子之后却再无所出,胡氏却紧随其上生了第三子和第六子。 等到费氏重病在榻,胡氏又生了第八子,天子要册封这样一个儿子多、宠爱多的女人为继皇后,不管是宗室还是百官,都能想象的到失去母亲,外家又不显的皇长子未来的日子是怎么样了! 所幸天子的脑袋还是清醒着的,册封胡氏之后便由中书省丞相起草,由年逾八旬,宗室德高望重的琅琊郡王李绩道宣册皇太子诏书。 当得了太子不代表守得住太子位,那时刚满十九岁的李晖带着王妃韦氏和属臣,从王府搬进了东宫。 要说以前的日子算是过得去,这眼下和今后的日子便是如坐针毡,胡氏要不要对付这位新鲜出炉的太子,简直是用膝盖想都想得到。 周太妃的一番怨言惊得侍候的宫娥内侍们忙不迭的退了出去,老宫人和瓶娘惊慌的对视一眼,一个忙起身给周太妃顺背,一个忙捧盏递水。 瓶娘温声劝道:“太太消消气,陛下父子之间的龃龉咱们管不了也不能管,现在当务之急是娘子的身子…” “好,那还能生育么?不好,那东宫又是一场风波,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郎君也太艰难了些,你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吧!” 这话却勾起了周太妃的思绪,她拨开瓶娘的手急问道:“你还没说大郎媳妇是怎么个情况?药藏局的人是怎么说的?” 瓶娘不禁又红了眼圈:“遭了这么一难,能保住大人的性命就不错了,只是要再生育的话怕是不能够了…” “听林掌医说,郎君已将此事上报给陛下知道,可陛下…陛下也只是让王大福带了直长去东宫,说让娘子安心休养…这些日子就由皇后带领命妇哭灵…” 王大福乃是天子从潜邸时就忠心耿耿的内侍,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就连一向得宠的胡皇后见到他也要称一声‘大监’。 让胡氏都要笑脸相待的王大福亲自带侍奉天子的直长去东宫,对那位素来威严的天子来说,这已是优待。 “哼,这个时候再来做这些样子有什么用?”周太妃呷了口水,由老宫人接过玉盏才用帕子轻拭嘴角,对天子的这种做法不屑一顾,“猫哭耗子!” 这话瓶娘和老宫人却不敢接,但神色中满是对此话的认同,寂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周太妃平静的声音传来:“眼下不少的眼睛都盯着东宫,大郎媳妇又没个体贴的长辈在身边…” 她说着指了瓶娘,厉声道:“你亲自去跟大郎媳妇儿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是太宗皇帝亲自挑选的长孙媳,太宗皇帝宾天,康皇后薨逝,如今皇太后薨逝她都是守过孝服过衰的,且膝下有一女,上孝下悌,没有一样是挑的出毛病的,就是陛下也不能废了她!” “如今当务之急是赶快养好身子,天气炎热,皇后哭灵都数度昏厥,她这个做长媳的要再不抓紧,陛下的那点儿对不住也就消耗殆尽了!” “先稳住,等出了孝立刻安排妾侍侍寝,管他儿子从谁的肠子里爬出来,只要有儿子就行!” 周太妃重新拨动着念珠,垂眸盯着地板上的霞光,声音愈发清冷:“从古至今,依靠德行坐稳储妃之位,甚至是中宫之位的女人不是没有,该怎么做她心里有数!” “是!” 瓶娘和老宫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郎君是个稳妥人,太妃虽是庶祖母,到底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太宗皇帝是当今天子的父亲,皇太子李晖在为中山郡王时,亲自为他挑选了河北道巨鹿世家韦氏女为郡王妃,李晖册为储君后,韦氏便是储妃,而‘康’便是先皇后费氏的谥号。 韦氏作为媳妇给夫家长辈守过孝,就是天子要废了太子妃,朝廷的一帮子阁老御史也不会答应,何况她不是不能生育,只是还没有嫡子。 从中山郡王妃起,到如今的太子妃,韦氏从未行差踏错,康皇后病重,她亲自捧羹把盏,日夜服侍婆母,连素来不苟言笑,天子的婶子惠王太妃都多次夸奖她是宗妇表率。 太子不好美色,身边七个有名分的妾侍,都是太宗皇帝、天子和康皇后挑选的,比起天子做太子时十几个妾侍,这一点太子没有被诟病的地方。 就是再不满意东宫没个嫡子,天子也不能对韦氏怎么样,况且韦氏是在皇太后孝里没了身孕,就是皇家也没有这么磋磨媳妇的! 天子还得好生安慰东宫,太子夫妇要是能抓住天子的这点愧疚之心,便能止住齐王、赵王的咄咄逼人之势,若不能抓住,只怕天子就真的厌弃了东宫了… 室内一片寂静,坐立的三人相对无言,正是盛夏,三人却感到了一阵阵透心的寒意… 八月的天骄阳似火,长安秦水县凤鸣村里小麦丰收,村子里平整的地上都晒满了金黄的麦穗,青瓦土墙房舍里,蓁娘踞坐在炕上。 黑鸦鸦的头发梳了两条大辫子垂在身前,身着浅绿色轻薄的交领襦裙,袖子挽在肘上,腰间一根布绳将裙子下摆系着,露出牙白色挽在小腿处的裤子。 她低头捏着一把麻线,十指不停地翻舞,炕上里边还睡着一位老妇人。 悉悉索索的,老妇人似是转醒,蓁娘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膝行两步,双手抚着老妇人轻唤:“阿祖,要起来了么?” 老妇人听见这清甜的嗓音,还没完全张开眼就已经先笑的满脸褶子,“我的乖乖,晌午暑气大,你不歇个觉在做什么?”话说完慢腾腾的坐起来。 蓁娘扶着阿祖坐稳了,侧身从炕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一碗水递给她,才笑嘻嘻的回道:“天虽热,可我就是不困!” “中午我跟着树叶儿去摸鱼,踩到青苔滑倒了,麻鞋也断了,树叶儿塞给了我一把陈年的炯麻,让我回家再编一双,喏,我正编着呢!”说完她手指向炕桌的一条腿上。 “你什么时候会编麻鞋的?我还以为你只会玩儿呢?”阿祖摸索着只开了个头的麻鞋,眯着眼睛打趣道。 如今天气炎热,大周朝不管是天子还是奴婢,男女老少都很喜欢穿用麻、稻草、蒲草这些编织的草鞋,穿起来又柔软又凉快。 蓁娘一边整理竹筐里的麻线,一边说:“这些都是树叶儿教我的,你不是不许他们丢下活计陪我玩嘛,我就去找她玩!” “我瞧着他们都会编,我就想着我也要学,然后编的麻鞋要给阿祖、给阿翁阿婆、给阿耶阿娘、还有婶子嫂子,兄弟姐妹,不然我就白来一趟啦!” 说完祖孙二人“哈哈”笑了起来,阿祖笑道:“如今正是农忙,树叶儿他们也要忙着干活,不让他们陪你玩,你就自己找事情做,但也不要整天在外面野跑,天气热太阳毒,中了暑就不好了…” 蓁娘一面点头一面继续动手编,阿祖索性也抽了一把麻线,祖孙二人边讨论边做着手里的活儿。 等到了临近黄昏时,蓁娘才将将编好了一只鞋,该松的地方紧,该紧的地方松,拿着鞋她心里有些泄气,为什么树叶儿她们就编的那么好看,看来还是得向她们多取些经才行! 外边热闹起来,忙完农活的伯父兄长们也回来了,阿姐在外面叫她们吃饭,蓁娘索性把鞋丢在一边拢拢裤腿出去吃饭了。 院子里十七郎韩佳正跟着嫂子们一起摆饭,十六娘韩潇在给十九娘韩芮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二十娘韩茼追着鸡窜来窜去,惹的端菜的人一阵惊呼,又招来十六娘的轻声呵斥。 蓁娘排行十七,韩家原是剑南道蜀州人氏,从她□□父辈便移居到了长安,韩家素来子嗣繁茂,蓁娘今年将满十三岁,上面有十六个哥哥,十六个姐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 不过这都是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姐妹,她阿娘所生的,只有十五郎韩何、十六娘韩潇、十七娘韩蓁、十九郎韩传和十九娘韩芮。 韩家也算是耕读之家,家业虽不大,但子孙也都勤勤恳恳,前朝大杨的皇帝开了科举入仕的头,凡是良家子弟只要肯读书都可以入朝为官。 但每年进士及第的人寥寥数人,落榜者如过江之鲫,蓁娘的高祖父便是来到长安,出身贫困却念了几年书,那会儿还是本朝高祖皇帝开国才几年,百废待兴。 高祖父谋得个小小的县衙门子之职,从此娶妻生子在京城落地生了根。 如今韩氏在蜀州和凤鸣村都有人口土地,家族中的子弟有的务农,有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三房的六伯父是其中的翘楚,如今官职是正九品的大理寺评事,主要负责案件审理。 蓁娘这一辈的兄弟们,除了实在是没有读书天赋的,其余的都以六伯父为榜样,她的阿耶便是他们所居住的里坊武侯,平日里专管里坊治安维护等事。 现今正在皇太后孝期内,长安城里每日鸣钟响鼓加上大热天,家里拥挤又热,阿祖便让几个重孙到田庄来避暑,同时因为丰收小麦,城里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兄长们也要回村里帮忙。 蓁娘走进热闹的院子里,二阿翁一家就常住凤鸣村,一家十来口人再加上蓁娘几人,将诺大的院子也挤得满满当当。 饭桌已经摆好了,两张木桌拼在一起,小竹筐里一堆杂面蒸饼,三盆菜粥,腌好的藠头,凉拌好的秋葵,一碗豆豉,就是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为架空,朝代背景参考唐朝。 第2章 乡下 吃过饭潇娘便带着三个妹妹去河边散步,说是河,其实就是一条小溪,水不过及膝。 正是太阳落下,晚霞映的天空都是橘红,四周散落的房舍里炊烟袅袅,几个小孩牵着牛羊在溪边饮水,蜻蜓低矮的盘旋着。 气氛宁静温馨,蓁娘眯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满是花草泥土夹杂着太阳炙烤过后的味道,看着她惬意的表情,潇娘咧着嘴只笑:“可见你在城里过得是多不快活,到了田庄里,头发不肯好好梳,衣服不肯好好穿,整天像没笼头的马到处野跑,都是牛粪的味道,你倒是像在品香呢!” 蓁娘不服气的反驳:“城里有城里的好处,田庄有田庄的好处,我就喜欢田庄,你嫌弃这儿,明儿嫁个金龟婿也住在永宁坊,让我姐夫哭去!” 永宁坊在城东,那边住的人家全是往来无白丁的书香世家。 潇娘今年十五岁了,一年前就跟秦水县的一户赵姓乡绅家的独子订了亲。 未婚夫家有二十多亩土地,潇娘嫁过去做了主母,肯定得天天跟土地打交道。 “呸,你可仔细着,过几天就是阿娘的生日,咱们就要回家了,阿娘看着你这副模样,看不捶你!” “那有什么,我都是跟阿姐学的,要捶也先捶你!”蓁娘笑嘻嘻的做个鬼脸就跑。 惹得潇娘提起裙子追赶,芮娘和茼娘一边蹦蹦跳跳喊着:“十七姐快跑,十六姐快赶上你了!”一边紧跟着阿姐,洒下了一串串笑声。 凫水、采莲蓬、摘果子……蓁娘玩的一点也不想家。 到乡下才十几天,一张粉嫩的脸就晒成了酱油色,然而她对外貌并不在意。 这里有太多小伙伴了,田野那么大,好玩的那么多,晒黑算什么,入睡前她捏捏自己的黑胳膊心道。 小伙伴树叶儿是土生土长的凤鸣村人,蓁娘从小就在乡下和城里交替长大,树叶儿是幺女,在家里也很娇惯。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树叶儿兴奋的说明天停了雨,山上遍地都是蘑菇,让蓁娘和她一起去捡蘑菇。 蓁娘想起阿娘做的蘑菇炖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睡觉之前暗暗期待明天的上山之行… 乡村里的清晨来的特别早,蓁娘还在炕上赖着不想起来,厨房的碗盆碰撞声就响起来了。 她翻个身头埋在被窝里还想继续睡,潇娘的声音就传来了:“蓁蓁,树叶儿来找你了,快起来!” 话音刚落,树叶儿就‘蹬蹬蹬’地跑了进来,一把掀开被子,树叶儿独特的大嗓门响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赖床!幸好你住在城里不用割草放牛,要是在我们乡下,你耶娘得拿大棍子把你腿打断!” 嘤咛一声,蓁娘抓着被子不想放开,树叶儿不管那么多,轻轻的揪了一把蓁娘红扑扑的脸蛋。 “快些起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捡蘑菇吗?去晚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夏季雨水丰沛,林子里的蘑菇像是地上的泥巴一样多,鲜蘑菇炖汤最鲜美,晒干的蘑菇也能够保存一整年。 来乡下之前,蓁娘是夸下了海口要拉一车的蘑菇回去的,想到这里,她也睡不着了,急急的爬了起来穿衣穿鞋。 洗簌完毕吃了个野菜饼,蓁娘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就背着竹篼跟在树叶儿身后出发了。 树叶儿指着左手边的一片树林子道:“咱们从榆树坡上去,那边山上还没人去,从大路上山的人多得很,咱们去了也捡不到,然后就在王大娘家门口等她和四娘…” 树叶儿口中的王大娘和林四娘都是本村的小娘子,四人一向玩的好。 王大娘家就挨着榆树坡,那地儿是一片榆树林子。 昨夜的雨水还有残留,地面的泥巴稀哒哒的粘脚,蓁娘小步踩着草丛走,跟在树叶儿身后。 走到田埂远远地就看见了拿帕子包着头发,挎着个竹篼的林四娘,手里还牵着她妹妹,小小的五妞儿,越走近,蓁娘和树叶儿看着身材圆润,一张脸红扑扑的林四娘,几人边说话边往王大娘家走去。 还没走近王家的篱笆院子,就听见了鸡、羊、狗叫,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声,王大娘的呵斥声,闹哄哄的。 王大娘端着碗站在屋檐下见了蓁娘她们,高声道:“等我一下,我把碗洗了就走!” 王大娘是长女,下面有两个弟妹,半年前她阿娘又新添了个弟弟,她阿翁阿婆都没了,跟叔父一直未分家,如今阿爹和叔父在城里一起做工。 她平时不光和阿娘要照顾庄稼和弟妹,还要照顾身体不大好的婶子和三个堂弟妹,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说起王家大娘来都是翘大拇指的,才十一岁就有人上门说亲了。 王大娘利落的收拾好了,又嘱咐了弟妹一番,才背着篼出了门,看见林四娘露出笑来:“四娘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出了门两个月我倒是很不习惯呢!” 林四娘笑眯眯回道:“昨天回来的,我阿翁办寿席,所以专门回娘家帮忙…” 空气里满是泥腥味,灌木丛还挂着雨水,一行人向山上走去渐渐的打湿了衣裳。 到了山腰,不必拨开低矮的草丛,各种各样的蘑菇从地下窜了出来,众人高兴的欢呼,放下背篼就分散开来拾捡。 蓁娘的速度比不上其他几个人,地上湿滑,这儿一个山包那儿一个坡,对于不经常进山的她来说,把步子踏稳了比捡蘑菇更重要。 树枝上有鸟啼,草丛里有虫鸣,蓁娘跺跺脚上的泥巴对林四娘道:“四娘,上次你回门我不在,你在你婆家怎么样?给我说说!” 林四娘直起腰一边扯了树叶擦掉蘑菇根上的泥巴,一边回道:“出了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过我这么聪明能干,能过的不好么!” 这话听得树叶儿直翻白眼。 “这么说起来你在婆家过的不错啊!”蓁娘笑道。 这话点到了林四娘的痒处,她得意洋洋炫耀道:“公公婆婆对我很是和气,婆婆怕我愣生,特意找了大堂嫂领着我去村子里挨家挨户打招呼,又怕我刚进门手生,只让我在家里守着,不让我下田!” 虽然她得意的样子看着很欠揍,不过众人还是替她高兴,“那你郎君对你怎么样?” 四娘抿嘴,眼里闪着幸福的光,“他对我也好,对我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我说我爱吃梨子,他下地回家都要给我摘几个,夜里如厕他非要跟着我,说是怕我胆小害怕,在娘家都是我跟着弟弟妹妹去,成了亲,倒是让我小气了些…” “小叔子人小顽皮,衣服总是弄破,我夜里在灶火旁给他补衣裳,他就给我烤梨子吃,过了几天我见小叔子衣裳没那么破,我问小叔子怎么回事…” “他说阿兄说了,衣裳要是再破了就自己补,所以他去爬树都是把衣裳脱了的,不就是补个衣裳嘛,这些活我都是做惯了的,又不是宰相家的娘子,哪有那么娇气!”四娘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哇!”蓁娘惊叹,“四娘,你可真是寻到宝了!你去打听打听,谁家娘子有你这样的福气!” 林四娘对这番恭维很是受用,笑的见牙不见眼,蓁娘转头道:“说起来,大娘,半个月前媒人给你说的那户人家怎么样?” 王大娘不停弯腰捡蘑菇,嘴里不紧不慢道:“那家人跟我们家情况差不多,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多的数不清,我阿娘不怎么满意。” 王大娘虽与大家相处的好,可从不参与玩耍,蓁娘和树叶儿在田边捉蝌蚪玩,她却要背着妹妹割草放羊,小小年纪家务事做的井井有条,一直就是凤鸣村小孩子的学习榜样! “你们家的事就挺多的,我看你一天到晚也没个停下的时候,要是嫁去那种人家,还不是要做这么多事,那还不如你先别嫁人,不然家里只有你阿娘怎么照顾的过来!”林四娘分析道。 王大娘点点头赞同:“我也不想嫁,我今年十五岁,就是晚些嫁人也没事,要么我婶子身体好了,要么我妹妹长大些,不然家里怎么丢的开!” 众人颇为同情的点点头,王大娘但是很坦然,笑道:“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我帮着我阿娘照顾好一家子人,等弟妹长大些,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蓁娘几人听着却有些心酸,乡村的小娘子,除了有病的,几乎没有超过十五岁的姑娘还没出嫁的。 王大娘要不是因为有个勤劳踏实的名声,以那样的家境很难说个好的婆家。 蓁娘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她真的比起许多人已经过的很好了,阿姐就很懂事,阿娘有什么事都会跟她商量。 而自己只比阿姐小两岁,在长辈眼里就跟阿姊芮娘一样是个小孩子,每当有人夸奖自己长大了,阿娘就会摆手否认,“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比你上你家小娘子!” 然后两个人就在那里使劲贬低自己孩子,奉承对方的孩子,蓁娘每次遇到这种事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一边傻愣着。 其实现在想想,阿娘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长大吧! 想到这里,蓁娘有些不高兴,她只是贪玩而已,没有把心思用在这些地方,只要自己认真,不管做家务还是嫁人做媳妇,都不会差阿姐多少的… 难得蓁娘第一次正视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实在是件可怕又期待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林四娘在一边喋喋不休的跟王大娘传授经验,蓁娘胡思乱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兴趣的亲们请多多支持! 第3章 家事 忙活了一上午,每人都捡了满满的一篼,就是吃都要吃几顿。 王大娘还多带了一条粗麻袋子,“我多采点晒成干货冬天拿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大家都表示理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凤鸣村有田有水有山,田里的蔬菜粮食,水里的莲藕和鱼,山上的草木,鸟兽都是能换钱的好东西。 而且都知道王大娘家的情况,眼看着天色不好,都加快手脚帮她捡拾。 没过多久,乌云翻滚,淅沥沥的又下起了雨,上山容易下山难,脚下路滑,几人又没有带蓑衣斗笠,况且还有个五妞儿,一行人背着篼一个拉着一个往下走,雨水很快淋湿了衣裳。 蓁娘很久没有走过山路,眼瞧着平地就在面前,正松了口气喊了声:“咱们各回各家吧,雨停了再一起玩!” 没等王大娘的一句‘小心’说出口,她就狠狠的一屁股坐在泥巴路上,蓁娘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等树叶儿和林四娘笑够了才把她扶起来… “蓁娘,摔疼了吗?你们俩快别笑了,真是…”王大娘瞪了树叶儿和林四娘一眼,“先去我家洗洗!” “不啦,反正就几步路,再不回去家里人也要担心了…”蓁娘皱起脸揉揉臀,抖抖身上的泥水,一瘸一瘸继续往前走,田埂边,远远地一个人影走近了。 “看,你阿兄来找你啦!”树叶儿指着来人大声道。 蓁娘用手挡着雨看了一下:“好像是我阿兄,咱们快走吧!” 果然是十七郎,他快步走近,把手上的斗笠递给蓁娘,埋怨道:“眼看就要下雨了就该早点回家,着了凉可是闹着玩的?”十四岁的少年正在变声,说话像嘎嘎叫的鸭子。 蓁娘嘿嘿笑,韩佳把其余的伞给了树叶儿她们,树叶儿甜甜的喊了声‘多谢十七郎’! 王大娘也没客气,接过伞道了声谢,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一抬眼却发现韩佳在看着她。 触上她的眼神慌忙的挪开视线,去接过蓁娘的背篓,王大娘微微蹙起眉… 蓁娘毫无知觉,正在跟韩佳炫耀今天的收获,树叶儿跟林四娘挤在一堆叽叽喳喳,正说着又来个人,蓁娘几人看清来人,却对着林四娘挤眉弄眼,原来是四娘的夫君赵三郎。 赵三郎走近,看着蓁娘几人脸上的揶揄表情不免红了脸,对林四娘温声道:“快把斗笠戴上,别着了凉…” 说完他才看见四娘手里的伞,蓁娘见状忙把四娘的伞拿了过来,嘻嘻笑道:“哎呀,我不喜欢斗笠,就想打伞…” 四娘脸有些红,心里甜滋滋的,“你怎么就找来啦?” 赵三郎仍旧慢声慢气,“我帮阿耶修灶,眼看着就要下雨,我跑到水塘那条路去找你,听人说你走的榆树坡这边,这才找过来…” 四娘满眼的柔情挡都挡不住,轻轻地说了句:“傻子…”惹得树叶儿和蓁娘偷笑。 雨越下越大,这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几人道了别,分散离去,蓁娘打了个哆嗦,想要赶紧回家暖和暖和,韩佳却提起王大娘的袋子,“我帮你提回去!” 王大娘楞了一下,忙道:“我走这边,跟你们不顺路,你和蓁蓁还是快回家吧!这么点东西我有劲!” 韩佳不听,转身就走,蓁娘忙跟上,回头对王大娘道:“就让十七兄给你拿回家吧!他可是男子汉!” 王大娘不好再拒绝,默默跟上,一路没再说话,倒是蓁娘,虽然摔了一跤,兴致却不错:“我敢说,我们今天捡的蘑菇是村子里最多的!也是最好的!” “今天晚上我就让伯娘做蒸蘑菇,放点豆豉,放点蒜泥,再撒几滴猪油,可好吃了!夏天就是要吃蘑菇,对不对大娘!” “对…”王大娘并没有吃过蒸蘑菇,家里收成有限,吃不起白米饭,就是蘑菇也要做成酱菜保存在缸里,其余的都要晒干拿去换钱。 她安于贫穷,对蓁娘所说的很多东西她都想象不出来,但蓁娘是她的好朋友,她不会让她扫兴。 “今天采了这么多,你就多吃点吧!” “那当然!”蓁娘得意的甩甩头,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一声比一声夸张,走在前面的十七郎忍不住哈哈大笑。 蓁娘揉揉鼻子哼哼两声。 到了王大娘的家,十七郎帮忙把一袋子蘑菇放在屋檐下,王阿娘招呼几人进屋喝水,十七郎和蓁娘摆摆手婉拒。 王大娘二话不说进屋拿了件自己的衣裳给蓁娘披上,“我去生火让你暖和暖和!你等雨小了再走吧!” 蓁娘裹紧衣裳摇头:“不啦!就几步路,我还是先回家去,要洗个澡才行!” 十七郎见蓁娘一身的泥水,背起竹篼道:“我们走吧,不然阿祖要着急的!” 王大娘不好再留人,嘱咐蓁娘别着了凉,把伞递给十七郎:“还有这个…” 蓁娘觉得鼻子痒痒的,使劲揉了揉,一晃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七哥脸色有些奇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跟王家人道了别带着蓁娘回家去了… 刚进门蓁娘就打了个喷嚏,潇娘赶紧拿了根帕子给她擦头发,“快点去厨房,阿祖让我烧了水给你洗澡,瓦罐里还有热水,快些喝一碗…” 蓁娘搓搓手臂跑进厨房,倒了碗热水灌下肚,才坐在灶炉边烤火。 潇娘把水倒进木盆里,又进屋拿了帕子皂角和干净的衣服出来,“快过来洗澡,瞧你脏的,你是在地上打滚么?” “才没有,我是不小心摔了,可疼死我了!”蓁娘委屈道。 “摔哪儿了?严不严重?” 蓁娘摇摇头,“不碍事的,我从小到大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了,这算什么!你忘了我六岁时候,从梯子爬到房顶上去结果摔下来了,阿祖说了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时是韩阿耶给房顶翻瓦,小小的蓁娘正是淘气的时候,看着没人一溜烟儿的顺着梯子爬上去,结果一脚踩空摔进屋里去,把吃饭的长辈们吓了一大跳。 幸好她摔在柴堆上,阿耶把她抱起来看着没事,顺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蓁娘从屋顶掉下来没哭,倒是被阿耶打哭了。 蓁娘省去了挨打的事儿,只向小伙伴吹嘘从屋顶掉下来的光辉事迹,惹得隔壁家的毛大郎心痒也去爬梯子。 不过他就没有蓁娘这么好运了,还没爬完梯子就倒了,门牙给摔掉了一颗,还因此挨了顿好打,从那以后蓁娘见着毛大郎总觉得不好意思。 蓁娘先洗了头,然后坐在盆里,潇娘拿着帕子坐在木墩子上给她搓背,开口训道:“马上就满十三岁了,不能再这么整天野马似的疯跑!” “阿娘说了,下个月初六阿兄就来接我们回家,你也要收敛一下,咱们越长大一年就回不了几次乡下,在这里玩的开心没事,回了家就得勤快一点,听到了没?” 蓁娘戳着手上皂角的泡泡,满不在意拖长了声音:“知~道~啦~” 潇娘不悦,轻轻揪了把她的肉… 快速的洗完,蓁娘披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进阿祖的房间,阿祖正盘膝坐在炕上倚着窗子补衣服,看着蓁娘的头发责怪起来:“快些去把头发烘干了,外面正下着雨,天凉,以后头疼可怎么办?” 蓁娘乖乖的出去烘干头发,才脱了鞋爬上炕,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田野,青的、黄的、黑的土地被雨雾渲染的看不清楚。 院子里的泥地上不规则的聚集了些小水坑,家里养的大狗阿黄趴在地上,无聊的看着七八只麻鸭在雨里“嘎嘎”叫着,还不时抖抖羽毛甩甩尾巴。 芮娘和茼娘在屋檐下过家家,叽叽喳喳为织布机到底是怎么踩的吵起来… 头顶雨滴敲在瓦片上‘叮叮咚咚’响,屋里柜子上一只破损的粗陶碗里,盛着一朵荷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身边是慈祥的阿祖,耳边传来‘悉悉索索’针线穿过衣服的细微声音,蓁娘眯着眼只觉得这一刻安心极了。 头无力的耷在胳膊上,脑袋空空,眼里一切变得恍惚起来,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困意,便摸了个枕头,磨蹭两下睡去了。 第4章 心意 连着下了三天的暴雨,一家子人都没法下地干活,二阿翁抱怨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一会儿批评六郎二十岁的人还毛毛躁躁,跟着师傅去东家做事因为笨手笨脚,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 一会儿教训六岁的小曾孙整天逗鸡惹狗,没有一刻肯安静下来… 他从左走到右,哪里都碍眼,阿祖憋不住了,骂他:“要不要把我们都撵了?这家里就你一个人住最好!要是闲得慌就去把羊圈的粪刨出来,等天晴了就要翻地了!” 二阿翁一把年纪还被老母亲骂,儿孙们都在,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显露出来,站在门口背着手十分尴尬。 蓁娘依偎在阿祖身边使劲憋笑,在旁边撕蓖麻的潇娘瞪了她一眼。 蓁娘闲极无聊,干脆拉着两个妹妹在屋檐下接雨水玩,又惹得姐姐把她教训了一顿:“你几岁了?还玩水,着凉了看谁理你!” 蓁娘才不管,冲潇娘做了个鬼脸继续玩。 天总算放晴,蓁娘和潇娘趁着下午天气好坐在院子里篦头发,两个妹妹早就跑去玩了。 树叶儿的堂弟树枝儿今天招呼了一群小伙伴去捉泥鳅,估计不到日落不会回家。 蓁娘坐在石墩子上,潇娘站在她身后,篦好了又给她扎头发,蓁娘随着姐姐摆布,前方一只小母鸡在地上啄来啄去。 蓁娘一把抓住鸡尾巴,把小母鸡抱在怀里,“小花,你昨天没有下蛋,今天也没有下蛋,你可别光吃不干活,要是再不下蛋,伯娘会把你宰了!” 她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小母鸡扇动翅膀扑腾,刮起了鸡毛风,潇娘十分嫌弃,‘呸呸’吐出唇边的鸡毛,“快放开它!你没有玩的,鸡也能玩!” 蓁娘放下小母鸡就顶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娘可说过,你小时候想吃鸡蛋想的不得了,天天盯着鸡屁股,还在鸡窝里睡着了,阿娘找不着人以为你被拍花子偷走了,吓得快昏过去!” 潇娘被揭穿童年的糗事,恼羞成怒扯了一下蓁娘的头发,疼得蓁娘龇牙咧嘴,两姐妹斗着嘴,十七郎背着一捆柴进了院子放下,“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吵什么呢?” “想吵就吵呗!哪有为什么!”蓁娘不屑道。 十七郎进屋喝了碗水,出来挨着蓁娘坐下,掰掰手指,表情有些奇怪,蓁娘歪着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那个……”十七郎想了一下,小心问道:“你们有没有带什么首饰啊?” 潇娘觉得他这话问的怪:“有啊!你问这个干嘛?” 十七郎不说话,脸却红了,蹬蹬蹬跑进屋拿了一个白色的帕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把钱。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想买一支你们的簪子,手环也行,我这里有八十几文,若是不够其余的回家我再给你们…” 十七郎今天是撞了邪了? 蓁娘跟潇娘疑惑的交换眼神,蓁娘好奇道:“你要我们的东西做什么?你又用不了!” “不是要,是买!”十七郎纠正她。 “管你呢!”蓁娘继续追问:“你先告诉我你要这个做什么?” 十七郎红着脸支支吾吾,潇娘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十七郎,撞见她的目光,十七郎心虚的避开眼睛。 蓁娘没注意到姐姐的异样,一味的追问:“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 潇娘也不说话,十七郎捧着一把钱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咬咬牙:“我可以说,但你们别告诉其他人!” “放心吧!”蓁娘狠狠点头。 十七郎小声道:“我想送给王大娘…” “什么?” 蓁娘怀疑自己听错了,潇娘面不改色,“你喜欢她?” “什么?” 蓁娘又转头看阿姐,潇娘不理她,对十七郎道:“婶子不会同意你们俩的!” 十七郎脸色有些黯淡:“我会说服她的…”只是这话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潇娘不说话,蓁娘还在发懵,脑子里觉得晕乎乎的,十七郎怎么会喜欢大娘? 难怪那天采蘑菇来接自己时,他看起来就有些奇怪,可他好像没跟大娘接触过,怎么喜欢上人家的? 蓁娘想不通… 十七郎深吸口气,看着潇娘,诚恳道:“阿姐,你就让我试试吧!若是她也喜欢我,我一定会说服阿娘的!” “你看村里的长辈们都喜欢她!阿娘也会喜欢的!” 潇娘默默沉思,好一会儿,才慢腾腾道:“这事你别让人知道了,别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了,她还要做人呢!” “嗯嗯!”十七郎欢喜的直点头,“我知道的!” 直到潇娘拿了只银手环给十七郎,他高兴的接过出了门,蓁娘才问起姐姐:“为什么十七兄会喜欢大娘啊?” “我怎么知道!” 蓁娘继续问:“那你说婶子不同意又是什么意思?” “是婶子不喜欢她做媳妇吗?可是大娘人很好的呀!” 一句接一句,潇娘从小最怕蓁娘问为什么,听到就头疼。 她耐心解释:“大娘人是很好,可她家负担太重了,婶子的性子你知道,她怎么会看得上大娘,十七郎一贯耳根子软,婶子眼睛一瞪他就不敢说话了!” 这倒也是,蓁娘细细琢磨这话,他们家不算富裕,可也不缺衣食,跟韩家门当户对的人家遍地都是。 十七兄若是跟大娘成了亲,这岳家的大小事情还不是要帮扶着,这样一来婶子又会不高兴…想明白这一点,蓁娘有些难过,大娘不光性子好,人也能干,可这能干都是环境逼出来的,她家八个人,晚饭就是一盆稀粥,一碗酱菜…潇娘把十七郎背回的柴放进厨房,蓁娘跟在她身后帮忙,“那你觉得十七兄能成功吗?” “不会!” “那你还给他手环,让他送给大娘!要是大娘也喜欢十七兄,婶子又不同意,那该怎么办?”蓁娘不解。 潇娘被问的没了耐心,“我知道他不会成功,给他手环只是让他吃闭门羹收收心,不然被人知道了又是风言风语…” “为什么呀?” 潇娘懒得解释:“你自己想!” 蓁娘没听够,十分不高兴的嘟着嘴出了门,坐在门口想了半天,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无聊的枯坐了片刻,还是决定去找树叶儿玩…临出门时潇娘喊了一声:“你出去别乱说!” “知道啦…”蓁娘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第二日,刚吃过早饭,长辈们都伺候庄稼去了,蓁娘被十七郎拉着躲到羊圈边说话,她很是奇怪:“做什么呢你?” 十七郎小心的拿出银手环,挠挠头,“我不好意思去找大娘,你帮我给她!” 蓁娘啧啧两声:“昨天你没给?” 十七郎不说话,只是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蓁娘见着他这样,觉得难以理解:“你喜欢人家,连送东西都不敢?” 十七郎挥挥手掩饰尴尬,“你别管,只管帮我给她!” 算什么男人! 蓁娘有些嫌弃,“那我见着她说什么?” 这个十七郎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她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 蓁娘接过手环点点头:“那我就帮帮你吧!” 十七郎拱手作揖嘴里道谢,蓁娘却在发愁:第一次做月老,该怎么做呢…她本打算去问问阿姐的意见,可阿祖在拉着她说话,给她讲嫁去赵家怎么为人处事,潇娘听得认认真真,蓁娘不便去打扰,揣着手环像揣了块碳。 她想来想去,决定直接上门好了,去了王大娘家,她却不在。 王阿娘说大娘去摘皂角了,蓁娘又去寻人,王大娘见了她很惊讶:“可是有什么事?没事你也不会来找我…” 蓁娘做贼心虚般嘿嘿笑,“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在做什么?” 王大娘手上不停歇,笑道:“摘点皂角,待会儿去洗衣裳!” 蓁娘灵机一动,赶紧道:“正好,我也有衣裳洗,咱们一起!” “好啊!”王大娘乐得有个伴,两人说定了,蓁娘一阵风跑回家,胡乱拿了几件侄儿的脏衣裳,端着木盆去水井边。 王大娘正在指挥妹妹王二娘捣烂皂角,见着蓁娘来了,分了一半皂角给她洗衣裳。 一边搓洗一边聊天,蓁娘闲扯了几句,把话题引到自己的话头上,她道:“大娘,说实话,你娘着不着急你的婚事?” “当然着急!”王大娘叹了口气,“她总是念叨拖累了我,有时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劝她别急,就是这会子我嫁了人,家里也放心不下,还是先别想那些…” 她一边说一边抹了点皂角碎搓袖口,蓁娘注意到大娘只搓了几下袖子就干净了,自己怎么搓也搓不好,大娘笑了一下,纠正她:“你手劲没用对…” 蓁娘嘿嘿笑了下,学着她的样子搓洗,她道:“你这么能干,谁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大娘是个好女孩,以后定是个贤妻良母。 王大娘笑笑不说话,倒是王二娘颇为自豪道:“好多人都这么说呢!” 大娘轻轻瞪了眼妹妹,蓁娘笑道:“那你希不希望你阿姐出嫁?” “不希望!”王二娘皱着眉摇摇头,“我舍不得阿姐离开我们!” “是吗?我也舍不得我阿姐出嫁!”蓁娘小声道,她完全理解二娘的心情。 亲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突然有一日阿姐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不管她以后过的好不好,手足分离都是难以接受的。 王二娘听了蓁娘的话眼睛发亮,好像跟蓁娘有了同一个秘密,对此,王大娘装作没听见,蓁娘对二娘道:“那边是石头他们在玩游戏,你也去玩一会儿吧!” 王二娘有些雀跃,看向长姐,王大娘看了眼蓁娘,估摸着她有话要说,冲妹妹点点头,小丫头立刻欢快的跑了过去。 蓁娘看四下无人,直接开门见山道:“大娘,我十七兄很喜欢你…” 王大娘顿了一下,没想到蓁娘会说起这个,然而一瞬之后,她面色如常,仿佛没听见蓁娘的话,她道:“我知道,可我配不上他…” 蓁娘急急追问:“为什么?” 她忙掏出怀里的银手环,举在大娘面前:“这是十七兄让我送给你的!他对你是真心的!” 王大娘没有接,她看了眼手环,淡淡扬起嘴角,像看着一个天真的孩子一般看着蓁娘:“那他又会喜欢我多久呢?蓁蓁,对于我来说,我希望我的郎君是个顶梁柱一样的男人!” “我虽然懂事,可我也有累的时候,我也想有个人能帮我撑一下…” 蓁娘默默收回手环,喏喏开口:“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 王大娘宽容一笑:“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又怎么会知道…” 蓁娘看她娴熟的动作,以及粗糙的双手,从未这么心疼过,原来不是谁都愿意懂事的,也不是谁都有好运天真的…大娘不怕累不怕苦,她只需要一个有担当的人为她分担,粗茶淡饭也不怕。 相比之下,十七兄的行为全靠自己的一腔热血,全然没有顾及方方面面的问题。 他的确真心喜欢大娘,可他的喜欢却不能让大娘在背负重担前行中歇口气,蓁娘甚至连他为什么喜欢大娘都不清楚…她想起十七郎温吞吞的性子,还有他说起买手环时的红脸,仍旧想为他争取一把:“若十七兄能改变自己呢?” 王大娘只道:“难道你没听说过‘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蓁娘哑然,这就是没戏了,她心里为十七哥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刚才你的话是说,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了吗?” “嗯。”王大娘点头:“十七郎性格单纯,心里有什么都挂在脸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老是躲躲闪闪的,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蓁娘再一次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非傻白甜,另外虽然是唐朝背景,但很多地方并不严格,请勿考据!!! 第5章 回家 回家以后,她选择了一些话转达给十七郎,尽量不伤害到他,“大娘觉得你们的性格可能合不来…” 十七郎拒绝蓁娘递过来的手环,脸色比哭还难看,他黯然道:“我知道,是我没本事…” 蓁娘从未见过他这么难过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早已悄悄看了他们一会儿的潇娘突然出现,平静的开口:“不是你不好,更不是她不好,你从小就乖巧,对婶子的话言听计从,又是个好脾气!” “或许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以为你喜欢大娘,以后对她也言听计从,这就是待她好了!” “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要找个管你的,大娘也想找个人依靠,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气氛一阵凝固,十七郎惨淡一笑,“或许你们都觉得我只是情窦初开,可我是真心的…” “那天我砍柴手掌扎进木屑了,她正好路过,帮我拔出木屑,又帮我包扎好伤口,还嘱咐我别碰脏东西,她那样温柔善良,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 蓁娘和潇娘沉默,少年多情,只需那姑娘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感情便如杨柳拂水,不复平静。 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遂人愿,否则世间哪有那么多哀声叹气…这件事家里只有蓁娘三姐弟知道,十七郎没有再提起过大娘,只是有些沉默,蓁娘知道他情绪低落,不再像以前一样跟他玩闹。 潇娘叹道:“阿婆说过,他呀!一辈子就是这样的性格,一辈子都要人管着,不然他就不知道怎么办!” “若不是婶子太过强势,什么都要抓在手里,十七兄也不会是这样的性格!”蓁娘颇有些不满。 潇娘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这只是一件小事,人生有长有短,妹妹怎么会知道,今日的难过在以后想起来,会不会觉得好笑…不管乡下的日子有多惬意,蓁娘还是在初四这天就开始跟着姐姐一起收拾东西,十五郎韩何一早就赶着牛车到了。 十七岁已经是大人了,十五郎两年前就在大房三伯父的推荐下在漕运码头上做了个登记管理的小活计。 他人又勤快嘴又甜,办事牢靠从不敷衍,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今天来接蓁娘他们,必是请了假来的,阿娘的生辰在初六,十五郎一个月才休息一天。 阿祖和伯父,还有五郎七郎拉着他问东问西的,蓁娘和阿姐要整理箱笼,还有一大堆要带回家的东西,伯娘还准备了几袋自己晒的菜干、果子和风干的野味。 茼娘和芮娘在乱糟糟的屋子里窜来窜去,不时翻翻行李,往里面塞些东西,屋里人来人去,蓁娘心里涌起不舍。 虽然每年都会来乡下住些日子,不过从阿姐开始说亲起就很少来了,家里的事情也多,要帮着阿婆和阿娘做事。 城里虽然热闹,不过从阿祖往下有八个祖父母,十几位叔伯婶娘几十个兄弟姐妹住在一起,的确拥挤了些。 不像在凤鸣村,空气好,地方开阔,也没有钟鼓叫卖声,只有虫鸟鸡犬的叫声。 阿祖年纪大了,四个儿子,按理应该跟着长子,不过曾祖父去世之后,四个祖父就分了家,阿祖想孙儿重孙,因此每年每家轮流奉养。 今年就轮到了凤鸣村的二阿翁家,所以这次不会跟着蓁娘他们回城里。 第二日天刚亮,十七郎赶着牛喝了水喂了草套上车,十五郎把东西一件一件放在车上。 王大娘和林四娘树叶儿还有树枝儿来送行,十七郎见着大娘脸上有些不自在,大娘却毫不在意,照旧跟他打招呼。 几个小娘子围成一圈道别,树叶儿给了蓁娘一双麻鞋,有些嫌弃的开口:“回家去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你编的鞋可真难看…” 蓁娘不满的嘟了嘴,两人争了几句嘴,然后树叶儿有些失落道:“四娘要回婆家,你也要回家了,真不知道咱们下次聚齐了是什么时候了…”话里满是不舍。 蓁娘也舍不得大家,拉着树叶儿手道:“我虽然回家了,可是你和大娘成亲我是必来的!还有四娘的满月酒我也是一定到的!” 四娘害羞的轻捶了一下她,笑道:“就你话多,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王大娘递过来几包荷叶包着的东西,轻声道:“是我做的麦饼,你带着路上吃,还有晒的一些金银花,夏天喝降火去暑气最好了。” 蓁娘忙双手接过,喜滋滋道:“早就想着你做的麦饼了,又酥又香,比我阿娘做的还好吃,可你总是在忙着,我也不好意思找你做,今儿可算是偿了我的心愿了!” 王大娘笑道:“喜欢吃下次来我还给你做!” “还有我的!”林四娘插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蓁娘。 “我从我婆婆那里学着做的梨膏,润肺止咳最好不过了,不过我也只做了两次,要是不好吃你就扔了吧!” 蓁娘把树叶儿和王大娘给的东西放在车上,才接过林四娘手里提着的瓦罐。 饭碗大小的黑陶罐,用荷叶和麻布严实的封住口,梨膏不多,可是也要费不少的劲儿做。 “就算是不好吃我也要吃的,你要是做的好吃我可就缠上你了!”蓁娘吸了口梨香嗔道。 “哎呀,差点忘了,光顾着收你们的东西了,我可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说着她跑进屋里,拿出了一块帕子,打开来,露出了四朵拳头大小的头花。 “我十姐给了我们姐妹一人一朵头花,说是从南方捎来的,我琢磨着看看自己做不做的出来,这些费了我好些工夫,虽比不上我阿姐给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很好看的,咱们几个一人一朵!” “等我回了家多做一些,再托人给你们送来!”蓁娘大方的表示。 王大娘摸摸头花嗔怪道:“一朵头花可以戴上几年呢!这些我们就不客气了,可你送几朵就行了,不要浪费布…” “是啊是啊!布还是要留着做衣服,头花又不能天天戴,我们乡下可不比城里…”林四娘也点头附和。 蓁娘摇摇头:“这是我阿娘和婶子们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我可是攒了好久,不会浪费的…” 树叶儿拉着蓁娘的手,难过极了:“蓁蓁,你可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咱们可是说定了的,冬天一起去河里钓鱼的…” 蓁娘回握住手安慰她:“不会忘的,过年就回来,你们就等着我吧!” 潇娘提着包袱走出来:“蓁蓁,快看看还有什么没装上车,咱们要早点走了…” “哎,知道啦!”她侧头大声回应姐姐。 王大娘看向牛车,“又不是不回来,你快去收拾东西吧,趁着天早,不然出了太阳赶路热得很,我们也送送你们!” “那你们先等我一下…”蓁娘跑进屋检查遗漏的东西去了。 韩何和弟弟韩佳正在听着阿祖的交代,伯父提了捆草放在车上,“路上给牛吃,有水塘记得给牛喂水…” 伯娘把茼娘和芮娘抱上车,轻声嘱咐:“别把腿晃来晃去,免得车轱辘伤着了!” 两个小姑娘乖巧的点头,甜甜道:“伯娘,你和阿祖、二阿翁、二阿婆、伯父、还有兄长们要保重身体,下次来我们还帮你背麦子!” 等安放好了行李,长辈们把蓁娘一行人送到了村口,十五郎对阿祖劝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和伯父伯娘别送了,家里的事情也多,送到这儿就行了!” 阿祖嘱托道:“我知道,路上照顾好你妹妹们,到了城里跟家里人说一声,我好得很,别担心我,问问你大阿婆,腿还疼不疼,要是疼就捎个信回来,我去找刘阿大再给她配点药!” “让你兄弟读书的好好读书,做事的好好做事,如今日子好过,可不要学了一些歪门邪道,要是谁是这样的,就把腿打断捆回来,我亲自教训!” 十五郎有些啼笑皆非,“阿祖,兄弟们都很好,真有那种人,我一定给你捆回来!” 阿祖点点头,“还有,芸娘生了记得给我报个信儿,让我也知道是个丫头还是小子!” “我记得啦,你快些回去吧,要保重身体,等过年咱们一起回来吵你,你可别嫌烦!”十五郎轻扶着阿祖笑道。 阿祖很是满意,摸摸茼娘和芮娘的头,蓁娘也挽着阿祖的胳膊撒娇:“阿祖,你做了柿饼要给我留几个,我最喜欢你做的干果了,味道比余婆子家的还要好!” 阿祖捏捏蓁娘脸蛋笑骂道:“就知道吃,看这脸圆圆的,像个饼子,回家要多干活,已经是大丫头啦!别让你阿娘操心了!” 蓁娘听了这话扭捏着‘哼哼’! 伯父伯娘又挨个叮嘱了一番,蓁娘与树叶儿四人道过别,十五郎吆喝一声,赶着牛车离开凤鸣村了。 凤鸣村距离长安城有四十多里路,卯时出发,要到申时才能抵达。 中午暑气大,一行人就在官道旁的铺子歇歇脚,捧着一碗凉水,听听过往的行人天南地北的吹嘘一通,才继续赶路回到家。 长安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城市,城内纵横三十八条街道像棋盘分割成小方块似的,是一百一十个里坊,每个里坊都有高高的围墙,里面不仅住着百姓,还有集市,寺庙等。 城里有宵禁,太阳落山以后城门和坊门就要关闭,老百姓不能随便乱走,到了点儿就得在里坊呆着不能出门。 每个里坊都有专门的武侯管理着秩序,蓁娘的阿耶和十一叔就在做武侯。 城里北边是皇宫以及皇亲国戚的大院子,南边是普通百姓,东边是官家居多,西边是商人、外国人居多,蓁娘家就位于南边的宣义坊。 长安城是万国来朝、商客云集、文人墨客无限向往的上国中心,把整个城市分为东西两部分的是天街,街道平整宽阔,经纬交错,能容纳好几辆马车并排同行。 到达宣义坊时,街道边的商铺屋舍里已经点上了灯,四个祖父虽然已经分了家,但由于是外来人口,同族的人又讲究聚族而居,因此韩家大房、三房、四房都住在一堆。 回了家先去见过了阿翁阿婆,家人都已经吃过饭在院子里纳凉。 七岁的十九郎欢呼着扑上来迎接兄姐,缠着问东问西的,阿娘端了甘蔗汁出来。 阿翁摇着蒲扇盘膝坐在竹床上,阿婆拧了湿帕子给小娘子们擦脸,阿耶不在家,这个点儿他要去点名准备巡逻了。 跟家里人说完话,卸了行李,兄妹五人分了任务,挨家挨户去送伯娘准备的干货,又带去了阿祖的吩咐。 直忙到天黑,蓁娘才依偎在阿娘的身边,看着阿娘做针线活,叽叽喳喳的跟她讲诉乡下的人和事。 早上蓁娘是被钟声吵醒的,听见声音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一声接一声的钟声讨厌极了,磨蹭两下,闻着熟悉的陈婆子家的烧饼香味,她才想起来已经回家了。 离开家一个多月了,十二嫂的小妞妞已经三个月了,应该可以把头立起来了。 走之前九姑母在说亲,不知道定下来了没有,隔壁家小伙伴阿珠本来应该成亲了,可现在是国丧期间,不知道怎么安排的。 走之前毛大郎炫耀很久的鞠还没有跟他一起踢过…想到这里,再没有了睡意,蓁娘一个骨碌爬起来穿衣洗漱,拿着十几个铜板带着弟弟妹妹去陈婆子家买早饭——烧饼和蒸饼。 蓁娘从小就吃陈婆子家的饼长大,现在都是陈婆子的媳妇儿在做饼了,看着她男人把面团和好,揪成一个个小团,里面塞进咸菜或者肉碎,放进油锅里炸,香喷喷的好诱人,蓁娘怎么吃也吃不厌! 买了早饭正好三百多下钟敲完了,三个人咽着口水回了家,碰上才结束夜班的阿耶,他坐在杌子上一边喝水一边跟阿娘说话。 方正的脸,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的胡须,高大的个子,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穿着短褐系着腰带,下面的裤腿挽起来,踩着草鞋。 蓁娘欢呼一声蹦蹦跳跳的扑在阿耶的背上,大声嚷道:“阿耶,我回来啦,你想不想我?” 芮娘也跟着搂上阿耶的脖子撒娇:“还有我还有我,阿耶,你想不想我?昨天我们回家你都不在,我们带了好多好多东西回来…” 阿耶捏捏芮娘的脸蛋,粗声喝到:“不想,两个坏丫头,勒的我喘不上气了!” 蓁娘笑嘻嘻的松开手,十九郎已经被手里捧着的蒸饼烫的龇牙咧嘴,“阿姐,烫烫烫,快点!” “你是傻瓜吗!就不能先放下!”蓁娘忙接过东西放在桌子上,瞪了眼鼓着腮对手掌吹气的弟弟。 潇娘系着围腰冲他们吆喝:“蓁蓁快摆桌子摆碗!” “来啦!”她欢快的跑进厨房,抱着碗筷出来,跟弟弟妹妹一边摆桌子,一边吵嘴…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阿翁阿婆就是爷爷奶奶,阿耶是指老爸。 武侯:相当于长安城里坊的治安警察。 蒸饼:馒头 还是称呼:本文中小辈对长辈说话,没有用‘您’,因为这个字在这个朝代还没有出现。 第6章 齐娘 蓁娘的阿翁阿婆共生了四儿四女,长子是九伯父,次子十伯父不满十岁就夭折了,姑母们都早早的出嫁了。 阿耶排行十一,还有最末的十三叔,一大家子如今都住在一起,一起开灶,几乎隔几年家里就要添人,房间只能挤着住,很是紧凑。 去年十三郎成亲了,下面还有十四郎十五郎也到了说亲的年龄,阿翁领着伯父阿耶每日里早出晚归做工,打算多修几间房安置人口。 桌子是给家里男人们摆的,就摆在院子里,旁边放着草垫子,女人们在厨房里守着灶台吃。 蓁娘眼馋了好久刚出锅的芝麻烧饼,甜滋滋吃起来香酥可口,再盛上一碗粟米粥,粥里放点酱菜,搅拌搅拌,一口粥一口烧饼。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了一个不够还要吃,阿婆笑她像只小猪仔。 吃过饭男人们除了阿耶要补个觉,其余的都出门干活去了,十七郎挎着包拉着十九郎去学堂。 宣义坊里有个灵宝寺,寺里有僧人数十个,小小巧巧的,因院子里有一棵上百年的银杏树,大家都叫他银杏寺了,反倒忘了真名。 每年秋天银杏叶飘落,寺里都会聚集一帮摇头晃脑作诗的郎君们。 每逢初一十五,银杏寺的僧人都会讲经论道,或者有戏班子表演百戏,不光是本坊的人,其他里坊的人也很爱来凑热闹。 寺庙里有几个学问很好的僧人,因此便开了个学堂启蒙,十九郎上了六岁就在银杏寺念书,而十七郎就要去陈先生的学堂学习。 陈先生有秀才的功名,因考进士屡考不中,便歇了那份心,租了几间房办起了学堂,十几年来,倒是走出了七八个秀才,因此在这附近很有些名气。 男人出了门女人们也不会闲着,阿婆做酱菜的手艺一流,领着九伯母、阿娘在铺子里专卖酱菜。 酱菜种类就有十几种,味道很受人欢迎,甚至都有东边儿官人家的下人上门来买。 家里婶子就领着十一嫂、十二嫂十三嫂和潇娘浆洗衣服、打扫房屋、砍柴担水,至于蓁娘,她就主要负责打打下手,或者照顾弟妹和侄儿。 吃过早饭,跟家人打了声招呼,蓁娘决定去看看小伙伴们,首先是阿珠,因皇太后薨逝,天子下诏百姓守孝三日,三个月内禁止筵宴音乐,停止婚嫁。 这下阿珠就要重新选日子出嫁,而且今年的秋分、中秋节和重阳节都不能去玩了。 往年节日里,长安城的人倾巢而出,赏菊、投壶、蹴鞠、赶马、踏青、登高,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京城人什么节日花样都有。 进了阿珠家的门,她正端着簸箕在挑豆子,看见蓁娘来了,惊喜喊道:“蓁蓁,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到家的!我都不知道!” 蓁娘咧嘴笑,“昨天下午回来的,赶了一天的路累得很,早早的就歇了,今天一早我就来找你啦!” 阿朱指了身边的矮床道:“快过来坐,跟我说说在乡下玩了些什么?” 蓁娘脱了鞋也盘膝坐着,帮着阿珠挑豆子,把那些长虫和烂了的豆子都挑出来,扔给地下的两只鸡吃。 东边的太阳刚出云霄,已经感觉热起来了,蓁娘看着阿珠白净的面孔小声询问:“我先问问你,你的日子改在什么时候了?嫁妆都是什么样的?” 说起这事阿珠有些无奈:“还有一个多月才能解禁,可是吉日的话只有冬月十三和正月初十,我婆家想着就挑冬月的日子,那个时候也将近新年了,好歹他们家过年可以多添个人…” 蓁娘点头:“这倒也是,若是没有国丧,这会儿你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不过日子推迟你也可以在家里多待些日子。” “是啊,毕竟是嫁人,虽然婆家娘家相隔不远,可我还是心里紧张。” 蓁娘安慰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好歹周郎你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他耶娘也是很和气的人,不用紧张~” “你家和婆家隔得近,陈元娘嫁给了她表哥,赵三娘郎君在读书,指不定以后就是个官人娘子!” “齐娘命最不好,我阿婆说,她阿耶为了给她阿兄娶媳妇儿,让她去永安坊的张家做丫鬟,虽是做丫鬟,好歹没把她卖了,不然从良民转成奴籍,生的孩子也是奴籍!那就造孽了!” 阿珠神色不屑的道:“你出门这么久还不知道,齐娘的主人家郎君看上了她,要纳她做小妇,那张郎君都四十多岁了,大妇生了三个儿子,听说是得了一种妇人的病,所以才同意朗君纳小的!” “齐娘的阿耶同意?”蓁娘愕然。 说起这个阿珠气愤道:“可气就可气在这里,她阿耶看着张郎家送来的几匹布,几石粮食,立刻就同意了!” “齐娘这人你也知道,她耶娘眼里只有儿子,从小就骂她是个丫头子浪费粮食,如今要进财主家的门,管他是不是做小,先卖了她再说…” 蓁娘怒从心头起,“齐娘做了小妇,就算是生了孩子只怕都没有好日子过,更何况那张郎君又是那样的年纪!” “若有一日两腿一蹬,齐娘是张家的人,年纪轻轻的,就算是回了娘家,指不定她耶娘又会把她卖了!” 阿珠皱眉恨道:“这样拿女儿当个牲口卖了,会遭雷劈的! 两人狠狠咒骂了齐家人一番,阿珠性子急,觉得烦心,摆手道:“哎呀不说她家了,越说越生气,说说你吧,你在乡下那么久都干什么呢?我看着你的脸比锅底还黑!” 蓁娘看看阿珠露着的胳膊,再看看自己,虽然没那么夸张也差不远了。 “乡下可好玩了,我每天都跟着邻居家的朋友去河里摸鱼,去山上捉兔子,还去池塘里划船凫水…” 说着还比划起来,“我们摸到了鱼捡几根柴就那样烤着吃,爬到树上一边摘果子一边吃,乡下空气好,不像城里,什么牛粪马粪、污水的味道都有,臭死了…” 阿珠总算露出笑来,“真好,你每年还能去乡下玩,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麦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不过你若是嫌弃这里,就学学你们家十娘和十六娘,一个嫁给官人家,一个嫁给乡绅家,都是做主母,出门不像我们走路,人家坐的是牛车马车,身边跟着一群婢女小厮呢!” 蓁娘翻了个白眼,“别说笑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至于亲事,我还小呢,阿姐明年就出嫁了,还轮不到操心我。” 阿珠把挑好的豆子倒在竹席上铺好晾晒,又换了一批豆子继续挑,好奇的问蓁娘:“我听说你们家给你阿姐准备的嫁妆很是殷实呢?” 蓁娘想了一下回道:“不能说是殷实,不过确实比一般人要多一点点,主要还是姐夫家给的聘礼很实在,嫁妆我们自然要准备妥当,不然阿姐嫁过去会让人笑话…” “都准备了些什么?” 蓁娘掰着指头细数:“嫁妆嘛,不都是那些么,脸盆、木桶、首饰、衣服、被子、箱子,不过我阿娘还是不放心,特意托了我十姐帮忙准备,添置了一些南边来的胭脂妆粉,还有假髻和头花,很漂亮的!” 平民百姓家的娘子整日里要劳作,衣裳的颜色和料子都是有规定的,像绫罗绸缎这些都是不可以穿的,穿了就是逾矩,逮住了是要打板子的。 路上整天出门闲逛的官家娘子不少,有的穿着艳丽的裙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手拿团扇,坐着车慢悠悠的路过。 也有娘子呼奴引婢,头上戴着幂篱骑着马一晃而过,在街上手扬马鞭一声娇喝,引来无数人的惊奇眼光。 蓁娘只在十姐身上看到过官家娘子的做派,那样子,怎么说呢,讲究! 也难怪阿珠着急的想要立刻看看潇娘的嫁妆。 她对阿珠道:“你别急,我阿婆把阿姐的嫁妆都锁起来了,不给人看,你要看的话等我阿姐出嫁摆嫁妆,你早点过来看个够!” 阿珠点点头,“我一定来!” 离开了阿珠家,蓁娘心里放不下齐娘的事,匆匆忙忙去跟其余的小伙伴打了个招呼,送了些果子,跟阿珠约定好中午去看看齐娘。 齐娘家跟蓁娘家隔了三条街,她家总是一股子馊味,齐阿娘长得胖,常年拴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腰。 齐娘不喜欢朋友们去她家,蓁娘和阿珠好几次悄悄找她,都看见齐阿娘一手叉着腰一手狠狠的揪齐娘的胳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蓁娘和阿珠很心疼,但她们也没有办法,齐娘长得瘦弱,可一张脸很清秀,难怪那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张郎君看上了她…“早晚天打雷劈!”阿珠一边走一边愤愤骂道。 蓁娘也这么希望,到了齐家,却一片静悄悄,她俩对视一眼,推开门唤道:“齐娘,在不在?” 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齐娘刚过门的嫂子拖沓着鞋走了出来,看见蓁娘二人,斜着眼掐着嗓子道:“你们找大丫啊,什么事?” “我从乡下带了些果子,来送给她…”蓁娘举了举手里的柳条框。 齐嫂子伸头瞧了瞧,拿起一个果子咬了口,汁水喷在蓁娘的脸上,她咕哝道:“进去吧!” “诶…”阿珠侧头,冲擦脸的蓁娘龇着牙翻了个白眼,两人才进了屋。 齐家屋子本来还挺大,可齐阿耶好赌,输了钱还不上,便把房屋分成两半,另一半抵了债。 他们家本来出租了几间屋子,一年的房租也勉强糊口,现在没了收入,齐阿娘气的用门闩把齐阿耶打了一顿。 蓁娘猜测,如果不是这样,齐娘再怎么着也用不着一个良民去为奴为婢…齐娘的房间是在堂屋里用木板隔出的一个小空间,只放得下一张小小的木板床,蓁娘和阿珠吓了一跳,没想到齐娘就睡在这种地方,难怪她从不带大家来家里…看着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齐娘,蓁娘眼睛都红了,“齐娘…” “你们怎么来了?”齐娘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们来看看你…”蓁娘往前走了两步,齐娘已经起身弯腰穿鞋,“难为你们还想着我…” 她站直身子,比蓁娘还大一岁,却比蓁娘矮一头。 “齐娘…”蓁娘和阿珠听了这话只觉得扎心。 齐娘脸色很是苍白,一双大眼睛在脸上显得空洞无神,她冲对面二人挥挥手:“出去说话,这儿太窄了!” 三人出了门,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相顾无言。 齐娘的头发用布包着,她低着头弹着指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蓁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要问问齐娘的情况,又怕她伤心…还是阿珠率先说话:“齐娘,家里怎么只有你跟你嫂子?” 齐娘头也不抬,道:“他们有事出去了…” “哦…”气氛再次沉寂。 蓁娘想起手里的东西,拿出一个梨子放在齐娘手里,“吃果子,我专门给你挑的,又大又甜!” 齐娘扯了一下嘴角,双手轻轻抚摸梨子粗糙的表皮。 阿珠忍不下去了,靠近齐娘小声道:“我只是几日不见你,你就瘦了一圈,我听说张家给了你们家不少东西,难不成你还没吃的?” 齐娘轻声道:“我吃不下…” 摊上这种事,能吃得下就怪了,蓁娘也凑近道:“这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齐娘抬头冷笑道:“他们拿了钱就准备置地,这两天都在到处找人打听呢!所以她留在家里看着我!” 蓁娘看了眼不远处坐在杌子上的齐嫂子一眼,她嘴里嚼着豆子也在打量这边,蓁娘迅速的别开眼。 “怎么事情就成了这样,我记得我阿娘说你虽在张家干着活,但能吃饱穿暖也不错…” “我命不好呗!”齐娘面无表情道:“张阿郎跟一个寡妇勾搭上了,他那大妇怕他拿钱去置外室,索性就说纳我为小,好拴住她男人的心!” “你又没卖与他家,凭什么让你做小?”阿珠气愤道。 齐娘眼神暗淡下来:“就是因为我没签卖身契…” 没签卖身契就还算是良民,在张家干活也有人身自由,哪一日不想做了说走就走。 张妇知道齐娘家的情况,家里的婢女丈夫看不上,纳良妾要破财,索性就挑上了齐娘,反正给几个钱,人到手了,丈夫也收了心,张妇的算盘打的实在精! 可最让齐娘伤心的是父母的态度,从小到大虽然总是打打骂骂,可好歹给了自己一口饭吃,现在却要卖了自己给人做小…齐娘越想越伤心,呜咽一声默默哭了起来,蓁娘和阿珠看着难受也跟着掉泪,齐嫂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依旧‘嘎嘣嘎嘣’嚼着豆子。 “阿耶赌钱,阿兄这几年说要跟人做买卖,把家里的老本掏空了,现在还吃得上饭,就要卖了我,当初何必把我生下来,还不如掐死我!”齐娘伏在膝上哭泣控诉道。 蓁娘和阿珠轻抚她的肩膀,无言的安慰,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这在天子脚下,人人都说京城挣钱就像捡钱,只要手脚齐全,何愁没有饭吃! 可齐阿耶夫妻二人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就把日子过成这样,那要多几口子人,岂不全家都要饿死! 齐娘命怎么这么苦,摊上这么对父母…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起名无力了… 第7章 阿珠 毕竟是长辈,蓁娘不愿当着齐娘的面骂人,只得在心里暗骂…好不容易齐娘止住哭声,眼睛红红的伏在阿珠的怀里,蓁娘捏着袖子擦擦眼泪,想起一事来。 她问道:“那张家…人怎么样?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只要那张家人还过得去,你就是进了他家的门,也…” 蓁娘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样一个糟老头子,一个悍妇,齐娘就是进了门比奴婢又好的到哪里去…“他张家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是一只虱子都知道吸血!”齐娘捏着手冷冷道。 蓁娘哑然,片刻才找到话,劝道:“齐娘,你还这么年轻,不管怎么样,都要先保重身体,你一贯又不惹是生非,张阿郎既看上了你,就能护着你些!” “那张妇不是有病吗,等她两腿一蹬,或者张阿郎闭了眼,你日子就好过了…” “对呀对呀!”阿珠跟着点头:“等他们死了我就来带你走,不跟你耶娘说!” 蓁娘紧接着道:“若是李家不肯放人我就去求我十姐夫,他一定有办法的!” 尽管知道这话不太靠谱,可蓁娘和阿珠从没见识过这种事,见齐娘萎靡的样子,只能这样扯一通,希望齐娘能振作起来,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 齐娘勉强一笑,眼泪忍不住直流…蓁娘心事重重的回了家,伯娘嫂子们在厨房里忙碌,她安静的坐在小木墩上择菜。 阿婆觉得奇怪,往日这个孙女儿就像屋檐下的竹风铃,只要人在哪里,哪里就叮叮咚咚闹个不停,今天倒一语不发还耷拉着脑袋。 阿婆问起怎么了,蓁娘犹豫一瞬,说起今日之事来…“齐娘能不能悄悄的跑了?她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她耶娘找不到她就没办法了…”蓁娘突发奇想道。 “傻丫头!”伯娘打断她,“张家肯定是和齐家在官府里写了纳妾书的,既有凭证,大丫往哪里跑?再说了,她连路引都没有,只怕走不到半天就被武侯捆回来了…” 蓁娘失望的嘟了嘴,头一次觉得阿耶的工作讨厌! 坐在灶台下负责火候的阿婆开口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若是齐家还有什么长辈,他若是不同意,便能找族长来,这样就是官府和张家都不能强纳大丫进门!” “齐家若是有长辈,那两口子也不可能过成这个样子!”伯娘摇摇头否决,蓁娘把葵菜的老梗揪掉,叹了口气:“齐娘好可怜啊…” 看着小娘子唉声叹气的样子,长辈们既觉得好笑,也替齐娘感到心疼,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自己家的女儿还在为,不准跟小郎君在泥地里蹴鞠而不高兴,而大丫就要去做人家的小妇…… 齐娘是在一个黄昏出的门,因不是明媒正娶,她只穿了套陈旧却干净的衣裳,往日的丫髻梳成了妇人的高髻。 因厌恶齐家这般行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都不肯来,给齐娘开脸上梳的是韩阿婆。 蓁娘和阿珠还有其余几个小娘子都站在一边默默看,听阿婆小声念叨:“平平安安,万福长寿…” 蓁娘听着这话并不似别家娘子结婚的吉祥话,没有举案齐眉,没有子孙满堂…她心若重锤,这世间之事竟这么残忍,蓁娘真的意识到,齐娘以后,会有多么难过的日子…只一辆牛车,没有嫁妆,没有送亲客,齐娘面色平静拜别了家人,蓁娘扶着她上了车,站在原地不想离去。 齐娘微微撩起竹帘,冲蓁娘笑了笑,蓁娘稍感安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她远去,这一去,也不知齐娘会遭遇什么,蓁娘默默垂泪…齐娘出了门就是阿珠,蓁娘为着齐娘的事难过许久,阿珠邀请蓁娘来陪她哭嫁,这两日,几个未婚的小娘子就陪着阿珠。 说是哭嫁,其实就是在阿珠家玩耍,一群人叽叽喳喳吵闹谁家的新娘衣裳头发好看,好似一窝麻雀。 蓁娘甩甩头,决定暂时翻过齐娘的事,安心准备阿珠待嫁事宜,阿珠跟她从小玩到大,马上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就不能在一起吵架踢毽子捣蛋了…她亲手绣了一双袜子给阿珠,她的手艺不精,一针一线却是用着心,阿珠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边爱不释手一边吐槽蓁娘的针脚。 阿珠出门前一晚都睡不着觉,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忍不住强拉起睡的正香的蓁娘说话,蓁娘眼都睁不开,想起阿珠明天就出门了,忍下火气,嘟哝道:“做什么?” 阿珠并不在意她的语气,侧身脸冲着蓁娘道:“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新婚之夜…”阿珠不好意思的张口。 蓁娘立刻没了睡意,屋里一片漆黑,她看不见阿珠的脸,还是伸手摸到捏了一把,小声道:“你羞不羞,还没嫁过去就在想这种事!” “哎呀!”阿珠嗔道:“就想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 蓁娘脸红红,装作镇定道:“你阿娘肯定跟你讲过的,就是那种事!” 她想起十四娘出嫁时,蓁娘听到阿婆拉着阿姐在屋里说悄悄话,她只听了一耳朵就羞得躲开了…阿珠紧张道:“是讲过,可是我有点害怕…” 她寻到蓁娘的肩膀把头靠过去,磨蹭两下。 蓁娘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又没经历过,不过还是胡乱的安慰阿珠:“应该没事的,不过做了那种事就会怀孕,你就做娘了!” 阿珠想到自己肚子里面有个小人儿,蓁娘想到一向咋咋呼呼蹦的三尺高的阿珠,一手撑腰一手摸着大肚子,两人不由得一同笑起来。 蓁娘伸手摸阿珠的肚子,开玩笑道:“你要做娘啦!高不高兴?” 阿珠很捧场回道:“高兴!” 外面传来一声咳嗽,炕上的两人像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安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才捂嘴笑起来…玩笑了一会儿,阿珠轻声询问:“你说,他会不会对我好?” 这大概是每一个小娘子出嫁前的疑问吧! 蓁娘肯定道:“当然会啊!咱们从小就认识,你们定了亲之后,每次他来见你都给你带一些小东西,可见是有心的…” 蓁娘拉住阿珠的手,“阿珠,你会过的很好的!” 阿珠‘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她小声道:“我们都会很好的…” 除了齐娘,大概都想起了她,两人都微微叹气…第二天下午,蓁娘看着打扮的精气神十足,身着红披的周大郎一关一关通过考验,最后一关喝了一碗醋的他龇牙咧嘴的进了屋。 看见端正坐在炕上的新娘,他又忍不住心里的欢喜,挤眉弄眼的笑,看着像被车轱辘碾过。 阿珠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衣,手里拿着团扇,见此景心里放松许多,拜别了父母,一对新人踏出家门远去。 蓁娘身边阿珠的父母在悄悄抹泪,而她看着阿珠乘坐的牛车远去,想起齐娘,心里愈发伤感。 从前的小伙伴,都嫁人生子去了,有的过的好,有的闹得鸡飞狗跳,不管小时候多么快乐,人总要长大的…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民风比较开放,女主听过不可描述之事不稀奇。 唐朝人结婚就是红男绿女,盖头花轿啥的还没出现, 第8章 薨逝 齐娘出门和阿珠出门强烈的对比给蓁娘带来震撼,特别是三日后阿珠回门,容光焕发,眼里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她向蓁娘抱怨周家亲戚多,认了这个忘了那个,磕头行礼,忙的头都是晕的,而后甜蜜道,丈夫晚上给她用热帕子敷膝盖。 蓁娘为她高兴,心里一块地方更加为齐娘难过——阿娘说,齐娘很得张阿郎的喜欢,惹得张妇醋意横生,没打没骂,只找了个由头让齐娘在石子地上跪了半天…阿婆叹息,齐家夫妻在郊县买了一小块地,京都大,居不易,京城郊县的土地也更值钱,也不知他们走的什么路子才买了地。 显然他们一家人欢喜得很,连女儿双腿没知觉,在床上躺了几天都当作不知道,令人心寒。 阿婆说起这事,蓁娘伏在她的膝上不做声,阿婆手里搓着麻线,悉悉簌簌的残渣落在蓁娘眼前。 阿婆语重心长道:“蓁蓁,长大了就要懂事,不可再没规没矩了,过些日子,也该准备给你看人家了…” 看人家、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养育儿女、侍奉公婆,然后等待儿女的长大回报。 这就是女人的一生,阿祖、阿婆、阿娘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的,她们究竟是为什么愿意辛苦一辈子的? 生活有苦也有甜,有高兴也有悲伤,这也是女人必经的事吗? 蓁娘打了个哈欠,不愿去想那些,顺其自然吧,阿婆她们能过好自己也能过好,不过现在,还是阿婆的怀抱最让人安心…树叶都掉光的时候,蓁娘已经裹起了冬衣,她帮着照顾弟弟妹妹侄儿,在家里主动找事做,大人们笑着说:蓁蓁长大了! 蓁娘看着阿娘一脸欣慰,既愧疚又高兴,愧疚自己比起许多同龄人已经太幸福了,所以才懂事的这么晚。 高兴的是,自己也能像阿姐那样,被长辈当作大人一般讨论事情,这种被重视的感觉真好! 就这样蓁娘期待着新年的到来,年关是家里最重要的节日,连着一个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能享受个够。 蓁娘决定今年要跟阿婆学会熬腊八粥,就在这样的小兴奋中,阿耶带回一个消息,天子的长媳皇太子妃薨了…虽然同是在长安城里,可太子妃薨这件事离老百姓太远了,之后又有小道消息,听说因太子妃是小辈,天子只令皇亲官员女眷守丧哭灵,百姓不必守丧,只是稍作哀式即可。 随着那并不遥远的北边宫城里的消息传来,百姓们议论纷纷,他们更喜欢那些关于争权夺势的轶闻。 阿耶和伯父叔父们吃着饭说起听到的消息:有说天子不喜欢太子,所以对太子妃的丧事也不在意;有说太子妃是被害死的,凶手就是皇后;更有人说天子要废了太子…各种流言都有,蓁娘端着碗站在门边,好奇的听着,她见过几次天子的御驾,只觉得那样的排场非亲眼见过不能言说。 十姐说天子的宫殿就像仙境一般,原来那种地方也有婆媳斗法,父子不睦的事…… 东宫显德殿外,地上一排排整齐的铺设着草席,上面跪着数不清的哭泣的女人,全长安城正六品以上的女眷都聚集在这里连续哭三日。 虽头顶搭着遮挡寒风的油布,四面也有升起的火炉,可寒风朔朔,众人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除去太子妃的亲人,几乎没人能挤得出眼泪,平时一班贵族妇女不论吃喝玩乐都要讲究仪态优美,可哭灵又不一样了。 捶地哀嚎昏厥过去为上等,涕泪横流哭破嗓子为中等,不见眼泪只一味干嚎为下等。 太子妃红颜早逝,在座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悲伤的呢! 此情此景,一片嚎声,听起来莫名觉得可笑…从偏门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宦者传来了太子的话,“天气寒凉,太子殿下不忍诸位受寒,因此下令每半个时辰可进殿内饮汤歇息片刻,年长者、有孕者和身体不便者请入殿哭灵!” 外边哭灵可比不上殿内哭灵,此令一下,众人纷纷俯首拜谢,安排妥当后,那内侍进了偏门往丽正殿走去。 大周皇太子李晖闭着眼靠在隐囊上,前边显德殿的钟鼓声、僧人道士念经声、命妇哭声一阵阵传来,越发显得后边的空旷寂静。 那内侍走进来行了礼,弓腰回道:“禀阿郎,话已经传下去了,韦县君和韦夫人哀恸不已,奴已经请两位夫人进侧殿歇息,安排了娘子的奶母和身边的宫人亲自照顾。” 李晖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就好,待会儿我亲自去见两位夫人,剩下的事情让郑良泽和高琦看着安排…” 妻子骤然去世,李晖万分悲痛,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嘶哑虚弱。 郑良泽乃是太子詹事府少詹事,高琦则是东宫太子舍人。 沉寂了片刻,李晖忽然想起了女儿,忙问道:“蜃子在哪儿?” 蜃子是太子妃韦氏和太子李晖唯一的女儿,年方三岁,吴敏想起小小的蜃子走路都还要人抱,却知道母亲不在了。 跪在灵前不哭不闹,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 奶母问她,她只说:“阿娘让我好好地,快快长大,要照顾好阿耶…” 想到这里一吴敏阵心酸,“大娘守在灵前呢?” “把她抱过来…” “是!”吴敏转身嘱咐几个小宦者注意殿内动静,自己亲自去把蜃子抱了过来。 看见父亲,小小的蜃子忙挣脱吴敏的怀抱奔过去,眼前的父亲不似从前丰神俊朗,消瘦的脸庞在看见自己时才舒展开眉眼。 下巴上冒出来的胡须显得人憔悴了许多,他倚在床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了,蜃子从没见过这样露出疲态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不管做什么都是神采奕奕,他可以一把把自己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吓得她哇哇叫,还把她抱在怀里遛马,看着她就满脸的笑。 可是如今阿娘已经不在了,所以阿耶才这么憔悴么? 蜃子埋首在李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悲伤,李晖抱着女儿轻抚着她的头发跟着落泪,殿内服侍的宫人见此景无不轻声啜泣。 吴敏轻拭眼角温声劝道:“阿郎请保重身体,娘子最放心不下你和大娘了,如今韦夫人几度昏厥,看见你和大娘这样,岂不更伤心!” 自从韦氏起不来了之后,她命人将室内的帷幔换成了银朱色,说是看着心情就好一些。 夫妻二人从成婚起就住在一起,搬进了东宫也不例外,太子妃的居所在光天殿。 可李晖执意要求与妻子同住,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庶母胡氏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母压在头上。 李晖跟在父亲身边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回了东宫,属臣需要他拿定主意,外祖父年事已高,舅舅们爱莫能助,只有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守着诺大的东宫。 如今妻子弃他而去,留下懵懂年幼的女儿,和空旷冰冷的宫殿给他,李晖从未感到这么疲惫过。 李晖眼看着妻子迅速消瘦的身子,心里一阵愧疚,十三岁成亲,那时韦氏的脸庞还如花朵般娇嫩鲜艳。 那时上面有母亲的庇护,二人成了亲单独开了府,夫妻琴瑟和鸣,韦氏从小在祖籍博陵长大,对八水绕长安的景色很向往。 李晖除去学习时间,就悄悄带着韦氏去长安城到处溜达,去马场遛马、登山、乘着小舟划船戏水。 二人也有起争执的时候,一个是世家千金,一个是皇长孙,都是娇生惯养的,然而身为妻子,总是韦氏先低头。 李晖觉得自己错了也会哄哄妻子,她就算眼里含着泪也会立刻笑起来。 祖父宾天,威严的父亲入主了太极宫——整个帝国的权利中心,可他却不如父亲一般顺利,十九岁才册封为储君,在那之后夫妻二人再没有了从前的那些闲情逸致。 等局势稍微稳定下来,韦氏小产两次后才生下长女,看着连哭声都是细弱的女儿,李晖心疼不已,给她取了乳名叫蜃子。 那是一种海里的异兽,很是凶猛强壮,李晖希望女儿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女儿的出生给夫妻二人带来了责任和成长,让他们感到了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的欢乐,如今不堪病痛折磨的妻子去了,年幼的女儿也在哭泣。 父女二人伤感过后,李晖抱着蜃子去见过韦县君,老人家虽上了年纪,但精神尚好,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是眼里的哀痛掩饰不住,靠在凭几上默默无言。 旁边的儿媳韦夫人昏了过去,宫人忙请了掌医娘子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擦冷水才醒了过来。 看见一身孝的蜃子,韦夫人忍不住眼泪又落下来,李晖忙劝慰道:“夫人请保重身子,妱娘刚去,蜃子身边只有奶母嬷嬷,还要请你们帮着看顾看顾,旁人我都是不放心的…” 韦县君低声道:“殿下请安心,蜃子是妱娘唯一的女儿,老妪定会照顾好她…” 县君又转向已经把蜃子抱在怀里无声哽咽的韦夫人道:“你也是有了春秋的人,哭完就把脸擦擦,孩子身子弱,可不能跟着你一起哭!” 韦夫人接过婢女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对着李晖微微屈膝行礼,红肿着眼睛道:“请殿下见谅,我实在是…实在是…”话至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李晖侧身避开,虚扶起韦夫人温声道:“父亲宣我下午进宫商量妱娘丧仪的事情,蜃子还是要拜托夫人照料…” 韦夫人搂着蜃子不住的点头,“殿下放心,蜃子是我的外孙女,我一定照顾好她…” 李晖摸摸女儿的发顶,柔声嘱咐:“好生呆在外祖母身边,不要乱跑,阿耶很快就回来!” 蜃子乖巧的点点头,乌黑的大眼睛不舍的看着父亲,李晖蹲下身抱了抱她,又指了自己常用的宫人陪在韦县君和韦夫人身边,才起身而去。 第9章 父子 李晖回屋洗了脸,修剪了胡须,换了身藏青色圆领袍,头戴一顶僕头,坐车去了昭德殿。 天子身边跟着数十个内侍宫娥、左仆射沈知礼、还有几个翰林院的学士和起居舍人。 屋内点起了碳盆,暖乎乎的,天子正盘坐在绳床上和沈知礼下棋,其余臣子跪坐在下观望棋局,每人身前一张小矮几,上面摆着茶碗和糕点。 自从皇太后病重到薨逝过后,宫里就没有了琴瑟笙箫之响,处理完政事后,天子就喜欢召见亲近的臣子一起消磨时间,甚至有时候都会留人在宫里用晚膳。 许是很久没有去骑马挽弓,天子看起来少了些英武豪气,更像是一位平常人家的长辈。 李晖脱鞋进殿,走近提袍磕了个头向父亲问安:“拜见父亲!” 天子挥手示意他起身,待下面一番君臣见礼后,温声道:“正好你来,关于太子妃的丧仪和棺椁停放,礼部已经出了章程,你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与天子对坐的沈知礼让出位子,李晖点头知意侧身坐下。 底下跪坐着的礼部侍郎对李晖道:“禀殿下,太子妃乃储妃,又是殿下的原配嫡妻,按理是要跟殿下合葬的!” “如今殿下的陵寝尚未修建,因此棺椁停放可按照康皇后之例,暂时停放在殡宫,等日后殿下的陵寝修建完成,再移入地宫。” 李晖生母费皇后因天子登基仅一年就薨逝了,那时天子的陵寝才刚刚选址还未动土,一直到现在都还未修建完成,所以费氏的棺椁是暂时安放在咸阳的殡宫内。 礼部这个安排也是合情合理,李晖并无二话,他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情:“一切按章程走就可以了,儿来有件事想要禀告父亲…” 天子饮了口茶道:“什么事,你说吧!” 李晖垂首看着紫檀木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道:“七月阿婆薨逝,如今韦氏也薨了,大娘年幼,身边不能没有长辈照拂,儿子已将她送到了康宁伯夫人身边,也免得夫人迟迟不能释哀…” “儿子日夜不安,常常想起幼年在阿婆膝下玩耍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和伴读蹴鞠,阿婆亲自喂我喝酸梅汁,还拿了帕子给我擦汗,那些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像是想起祖母的音容笑貌,李晖红了眼眶哽咽起来。 “我长大娶妻生子,阿婆却渐渐衰老,身子也佝偻下去,她从前还跟我比赛登山,后来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儿子每每思及此处都万分难受…” 话至此时,不光是李晖落下泪来,天子也红了眼眶,“母亲总是那么慈祥…我还没有孝敬够她老人家,她却去了…” “诸卿尚能奉养父母,我却是双亲俱逝,就算是皇帝也是不能止住悲痛的…” 众臣闻言无不拭泪,纷纷起身劝慰:“陛下请保重贵体,太后生病,陛下每晚夜卧塌下,亲尝汤药,嘘寒问暖,陛下为人子实在是天下表率,太后就算是去了也是极欣慰的…” 李晖举袖拭泪跪下请罪:“都是儿子的错,引得父亲伤心,请父亲务必保重,否则儿子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天子伸手拉起李晖,哽咽道:“你我父子二人,都是伤心人,快坐下…” 李晖坐下继续道:“儿子与韦氏结发至今已有六载,不管是为人妇还是为人媳,不敢说她是万里挑一的,也当得起贤淑嘉静。” “阿娘去了我还有阿婆,阿婆去了我还有韦氏,如今韦氏去了,除了父亲和皇后殿下,儿子和大娘在东宫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了…” 众臣垂首静默,天子哭过后露出疲态,倚在凭几上看着背挺得笔直的儿子,眼里露出一丝异样,李晖抬头平视父亲。 眼里聚起坚定:“父亲是天子,万民主宰,为阿翁阿婆守孝都是以日代月,儿子也明白父亲的难处,儿子虽是储君,但也不能忘了做孙子的孝道和做丈夫的责任!” 仿佛做了什么重要决定,李晖神色越发严肃,笔直跪在天子跟前。 “儿子请求父亲,准许儿子为阿婆齐衰一年,再为韦氏齐衰一年,如今还有二十个月,儿子想暂时放下政事专心守孝,请父亲准许儿子的请求!” 如同晴天霹雳,座下的众臣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储君居丧不同于旁人,作为未来的天子,放下政事而两耳不闻窗外事守孝,就是古时候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只需要居丧期间衣食住行符合规矩即可,太子又何必要撂开手呢! 要知道其他亲王都只是守孝一年,谁不知道东宫和齐王已是矛盾重重,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又是下的一步什么棋…众人悄悄的交换眼神,离天子最近的沈知礼却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交握捧在胸前,似乎并未听见李晖的一番话。 而榻上的天子却缓缓地直起腰,一张轮廓深邃,如年长版李晖的脸也满是惊讶。 父子两长得很像,唯一不相似的地方就是眼睛。 李晖眼中含泪,依然坚定的看着父亲,天子一双眼眼尾已有皱纹,那双轻易便能看穿人心的锐利眼睛也审视着儿子。 “你是皇太子,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况且我已年老,近日又添嗽疾,你怎么能不替我分担分担呢?” “为韦氏齐衰也是应当的,只是你是太子,许多事还要你去办才行,快休提这话了…”天子摇头道。 李晖膝行至天子身边诚恳解释道:“父亲请听我言,并非是儿子多事,阿翁崩逝,父亲也伤心的哭昏过去,要不是父亲是天子,只怕你也要麻衣草鞋守足孝…” “儿子小时候发痘,正巧三弟出生,是阿婆把我抱到身边亲自照顾,阿婆生病,儿子像割了心一般疼,总觉得只要阿婆还在,儿子就算做了父亲,也能在她老人家面前做小时候的阿湿婆…” 皇太后喜好念佛,李晖小时候就像一匹小马驹一样活泼调皮,太后索性给他取了个‘阿湿婆’的昵称,是梵语里马的意思…想起母亲生前对李晖的宠爱,再看着眼前的儿子红肿的双眼,天子不免想起自己的戚容,一时间竟不知拿什么拒绝这个想要为祖母和妻子守孝的儿子…一时间殿内安静的只有呼吸声,天子凝目看着李晖好一会儿,长叹口气才道:“你执意如此,也是全了自己的一份心意,我也不能阻挡,只是好歹逢年过节,你也带着大娘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 李晖一阵哽咽:“儿子不孝,请父亲原谅…” 天子微抬手示意李晖起身,温声道:“快些起来,地上凉,今儿先不忙回去,你阿婆留了好些字画器皿,还没有做安排,让他们都抬上来咱们一起看看…” 太后薨逝之前就准备好了身后事,除去心爱的物品随葬,其余还留了一些衣服首饰等物给儿女孙辈亲眷等人留作纪念。 另外还有日常惯用的物品,长寿殿的宫人都整理好了等着天子过问。 天子跟李晖对着皇太后留下的东西挨个拿着评论,王大福不时凑上一句,倒是减轻了几分低落的气氛。 天子指着一对金镶玉的翡翠镯子感慨道:“这是母亲及笄时昌平郡君送的贺礼,母亲历来很是珍重,我七岁那年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捧着碎镯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母亲知道了只是轻轻拍了我一下,让金银处的人修好了…” “她过生辰的时候带上,没想到另一只又让你六叔给撞碎了,母亲一人赏了一指头,又让人修好了,虽然都碎了,不过每年生辰她都会带着这对金镶玉的手镯,后来就算我和你伯父六叔送了许多翡翠,她也从来都没褪下过…” 李晖温声道:“想是玉镯是曾外祖母送的,就是碎了阿婆也舍不得丢弃,再者,一对手镯一只让父亲打碎了,一只让六叔打碎了,估计阿婆心里也觉得巧得很呢!” 天子点头表示认同,接着拿起一只描金鸡青瓷碗道:“你六叔刚会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哭着闹着不让你伯父用别的碗吃饭,只许用这个碗,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坐在阿兄旁边就可以看见这只公鸡!” “你阿翁让人捉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养在院子里,你六叔整天就追着鸡跑,掉了的鸡毛也喜欢的不得了,捡起来插在衣服上,母亲说他是羽衣童子,他以为在夸他,第二天满身插得都是鸡毛,把我们笑的差点背过气去!” 李晖莞尔,想不到一向笑眯眯最是随和的六叔还有这样的糗事。 想起往事,天子忍不住笑起来,皇太后共育有三子一女,又跟太宗皇帝相敬如宾,天子跟同胞的兄长悼敏太子、长姐襄仪长公主、六弟豫王关系很是亲密,所以见着皇太后的遗物满是美好的记忆。 天子的兄长悼敏太子,在二十二岁那年突发疾病薨了,膝下独子也受了惊吓病病弱弱的,才由太宗第四子,也是嫡出的天子入主了东宫。 天子越发兴起,说的口沫横飞,这是什么,那个做什么了,李晖在一旁附和,父子两之间的气氛好的像是之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到了晚膳时间,仍是意犹未尽,天子留了李晖在神龙殿一起用饭,饭食很简单,每张食案上只有五个素菜。 天子看见案上一碗菘菜汤,指了汤对王大福道:“把这道汤给蜃子送去,天冷,让她多吃点饭!” 王大福低头应是,眼里有些意外,冬天蔬菜难得,虽然宫里不缺,可今日陛下却破天荒赐汤给一个一年也见不到几面的孙女。 也许是太子今日的一番话没有白费,陛下到底还是对东宫心软了…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现~~~ 第10章 暗潮 用膳是分食,李晖谢恩过后等宫人试过菜,亲自再试了一遍,做皇太子的为皇帝试菜试药,向来是宫里的规矩。 李晖把自己案上的汤端到父亲桌上,“菘菜生津止渴,我看今日父亲不停地喝水,许是屋里火盆点的太旺了,有些上火,父亲虽然心疼蜃子,也要保重自己…” 天子摇头轻叹:“老了…去年这个时候屋里都点不得火盆,热的慌,今年坐在那儿觉得手脚都是凉的…” 李晖把筷子递给了父亲,又盛了汤放好,“父亲向来身体健壮,今年冬天这么畏寒,也该让奉御仔细把个脉!” “今年冬天来的早,夏天雨水多,长江沿岸淹了不少地方,好几个县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就靠着往年的收成支持着,就怕今年的雪下得太大,影响了明年的收成,大事小事都要父亲操心,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天子一边吃饭一边道:“这也急不来,反正每天都有医正跟着…嗯,这个醋芹味道不错,你也尝尝看!”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用这个就饭能吃三碗,每次带你拜见阿翁一起吃饭,都有这个,你阿翁说看着你吃饭自己的胃口也好…” 李晖露出怀念的笑:“是啊,我还吵着宫里的醋芹不好吃,就要吃顺风楼的,后来阿翁专门让人去买来给我吃,现在想来,我小时候还真是会为难人…” 李晖从出生起便受尽宠爱,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的时候,都要挤出时间跟长孙通信,更别说是他想要吃一碟菜,就是要星星都有人拿梯子去摘。 “你也瘦了,多吃点饭…”天子看着对面因为消瘦,显得脸庞轮廓锐利的儿子温声道。 饭毕父子二人坐在榻上下棋,直到月上中天,李辉才告退,天子让宫娥拿了自己的狐裘给李晖,嘱咐他小心行路才歇息了去。 李晖进了崇教门,往崇文殿方向去,殿内太子詹事府少詹事郑良泽、左庶子沈季平、中书舍人高琦等几人已经等候多时。 君臣见礼过后,屏退侍从分上下坐定,外边吴敏和侍卫长刘钊亲自把守在门口。 李晖今日对天子所求之事几人都是知道的,因此不顾风雪也要坚持见到他,见底下的几人脸上都是急不可耐的表情,李晖长出一口气道:“父亲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并且今日格外优待于我,郑卿的话果然有用!” 被称为郑卿的郑良泽,已经年过五旬,乃是太子少师欧阳忻的学生,欧阳忻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临走前密见李晖,给李晖指出了几个能堪大用的心腹之人,其中之一,也是目前东宫官职最高的,就是郑良泽。 “郎君谬赞,如今皇太后薨逝不久,陛下心里还有余悲,郎君在此时示弱也能让陛下觉得感同身受…” 郑良泽身量中等,一张圆圆的脸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但相处之后才知道他是面上不显心中自有丘壑的人。 对坐的沈季平也扶须附和:“不错,不仅如此,郎君一来示了弱,齐王等人再生事端只会招来陛下的反感;二来给皇太后守孝,得了天下读书人的赞誉…” “三来给元妻守孝,就是平常人家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到,何况郎君是储君之尊,就是自古也没有这样的例子,郎君至善至仁,至忠至孝必会名流千古!” 一直垂首不语的高琦因资历和年纪尚轻,等郑沈二人说完才迟疑道:“一直以来,陛下最不满的就是郎君至今膝下无子,继立中宫后,齐王、赵王、鲁王也成了嫡子…” “早些年陛下还压着些,近几年,却任由齐王等人行事日渐锋芒毕露,倒逼的东宫左右为难,东海王虽是陛下次子,却母家不显,为人也忠厚老实,不能与郎君或齐王争锋!” “齐王已有三个嫡子,又生了长孙,如此咄咄逼人,郎君又要守孝两年,子嗣可怎么办呢?”对于这一点,高琦很是发愁。 守孝期间是严禁嬉戏玩乐、饮酒吃荤的,还包括男女同房和娶妻纳妾,东宫目前有名分的妾侍七个,无名分的通房有两个,可这几年除了太子妃所出的长女,其他人再无所出。 没有儿子不禁让天子不高兴,就是东宫的属臣也很着急,齐王等人也一直拿子嗣的事情挤兑东宫。 想陛下当年,便是因为兄长悼敏太子早逝,自己膝下一个嫡子,五个庶子的优势被立为储君的。 沈季平皱眉道:“就算是这样,郎君也不能在孝期就让娘子们怀有身孕吧!这跟把现成的刀子递给齐王等人有什么区别?” 高琦解释道:“学生并非是这个意思,如今郎君已经向陛下敞开心扉了,陛下既然同意郎君的请求,那就是一道隔开对东宫不利言谈举动的屏障,而这个不利言谈,自然也包括郎君子嗣的事情了…” 李晖面上无一丝波澜:“我倒是巴不得他们整天宣扬这件事,最好向全天下宣扬我李晖没有儿子没有后人…” 这话倒是带着几分调侃,噎的在座的几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良泽以手掩口轻咳一声才道:“这事就是齐王干的出来,他的幕僚不会由他这么…嗯…口无遮拦…” “哼…”李晖冷哼一声,眯眼看着面前的茶碗,暗绿的茶汤里夹杂着姜末,闻起来有一丝丝辣味。 李晖有些出神,今日就算是父子俩和颜悦色的吃饭下棋,这改变也只是暂时的,他都快不记得上一次跟父亲这么亲密的呆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 他是被太宗祖父寄予厚望的嫡长孙,所以就算母亲和父亲貌合神离,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也能屹立不倒。 从胡氏进府起,到做了贵妃,生了两个儿子,母亲都能压得她抬不起头,父亲也不敢公开维护胡氏。 从前父亲的心还算是公平,就算跟属臣幕僚讨论大事小事都会让他立在一边旁听,偶尔也会让他说说自己的意见。 他是嫡长子,身份尊贵,话说对了便是有乃父之风,话说错了也能被夸赞敢于直言,勇于认错。 后来母亲病了,病的很重,曾经那总是含笑的脸迅速消瘦蜡黄,那让胡氏也不敢直视的锐利眼睛像蒙了一层纱一般浑浊茫然。 对于向来沉着冷静坚强的母亲变得这么脆弱,父亲肯定是有一些怜惜的,但那飘渺的好像夏天清早的雾一样的感情,随着胡氏的再次怀孕也烟消云散了。 那时的他一面为了母亲的离去而伤心难过,一面为了父亲隐约的疏远而惶恐。 倘若只是作为父亲的人疏远他,那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不再是那个牵着母亲的手,盼望父亲早些回家的孩子了。 偏偏他的父亲是君王,他身上有祖父母、母亲的期望,还有同甘共苦的妻子和幕僚下臣,他一遍遍的翻着史记,戾太子、刘疆、昭明太子,都是太子又怎么样,落得好下场的有几个? 他惶恐,愤怒,不甘,在东宫像个困兽一样急躁,却又无可奈何。 不是没有人安抚他,支持他,可他不只是需要这些,他还想知道为什么,父亲并非昏君,也并非是被人左右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年轻,太子少师欧阳忻,他六岁起就教授他启蒙的先生,总是板着脸批评他的人,在他惶惶然时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个农夫,养了一群羊,有一日去河边放羊,把羊赶到河边的草滩上就离开了,偏偏一只羊跑到了河中间的草滩上去了,这时下起大雨河水暴涨,河滩边是一群小羊,河中间是一只肥壮的羊,他只能选择一边,你说他该选择哪边?” 所有的疑问都云开雾散,原来如此,胡氏出身并不比母亲低,拥有宠爱和子嗣的她怎么会甘于屈人之下! 再次怀孕,她已是年过三旬,除去夭折的,父亲有十二个儿子八个女儿,胡氏所出就有三儿一女。 从在东宫时,母亲就与胡氏就是不共戴天,只是碍于地位颜面,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让祖父和外人知晓的。 母亲薨逝犹如解开了她头上一直笼罩的枷锁,父亲虽立了他为太子,可双方的矛盾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个位子实在是太诱人了,对权利的渴望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毁灭人。 从齐王以嫡子自居开始,李晖或者天子都清楚,那些兄友弟恭都是表面的,现在拼的就是谁更被父亲看重,然而父亲即使偏心,却不希望看见兄弟相残。 所以兄弟几人就算极不待见对方,在表面上也做的过得去。 没有母亲的庇护,没有子嗣,他拥有的不过只是一个嫡长子的空名号,不过幸好,这个空名号对读书人,特别是文官世家来说,还是有很大的用处的…李晖放下茶碗,对众人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诸位辛苦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咱们也能静一静,等着那边的后招…” 几人听了这话纷纷露出心知肚明的笑来,明知东宫是以退为进,郎君守孝这将近两年,除非是遇见战事或者陛下生病,否则是不理会朝政。 陛下既然答应了郎君的请求,那么齐王等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陛下有眼睛怎会看不见…坐在末位的高琦面上不显心底却暗暗思忖:齐王等幕僚也不是吃干饭的,敌不动我不动算是平手,敌动我不动才有赢面,若是敌不动…那就想些法子让他动嘛…皇太子妃出殡那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围拥在承天门横街上看热闹,这条街是长安城最宽阔的街道,通过这条街向西北而去,皇太子妃的棺椁会送到位于五十多里外咸阳郊县的殡宫。 街道上早有金吾卫十步一人维持秩序,各皇亲国戚沿路设置祭案,绵延数里。 十七郎学堂专门放了一天的假,他便领着弟弟妹妹去看热闹,街上人头攒动,蓁娘仗着矮小的身材挤到前面去了。 而一些财大气粗的人,早就花费重金在酒肆包了雅座,阖家老少都出动来一睹盛况。 这种万人空巷的阵仗几乎每年都有,比如太宗皇帝起驾去东都洛阳,当今天子每年都要带着后妃皇子公主和大臣去行宫避暑。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从前老百姓见了天子的御驾都兴奋的像见了神仙,一个个又笑又叫,这一次承天门横街上走过的人或者马车牛车,都装饰着孝布。 无论御马而行的郎君,还是手持拂尘香炉的宫娥,个个面容如丧考妣,除了一阵阵沉重的锣鼓之响,就是哀重的乐声…这种阵仗让观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蓁娘使劲伸长脖子,看着各色人等往西走,络绎不绝,仿佛没个尽头,漫天都是飞舞的雪白纸钱,铺在路上如冬雪一般晃眼。 执事们高高举起五颜六色的幢幡宝盖,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波过去,随着鼓声而来的是数十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天师天王像,个个身穿盔甲,手持法器,横眉怒目,令人胆颤。 而皇太子妃的棺椁,如同一座小型的宫殿,上百人划着整齐的步伐拖拽前行,棺椁前举起的是一扇高大的牌位,蓝漆红字,上书‘大周故皇太子妃韦氏之位’。 棺椁后面跟着的就是一辆辆牛车,上面坐的全是哀声哭泣的娘子,听到这哭声,人群中已有许多妇人悲从心起,默默拭泪。 蓁娘被这阵势惊得目瞪口呆,听见身边有人轻声议论,原来这太子妃还不满二十岁呢!正是花信之年却早早薨逝,身后只留下一女…听到这里,蓁娘也难过的流下泪来,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是活着的人痛苦万分,不管这位太子妃丧仪如何隆重,她的父母和孩子,心里的伤痛恐怕也不会减少一分…从那过去几天了,不管是街头巷尾,还是长辈们闲聊,谈论的几乎都是太子妃的丧事,但随着节日的临近,老百姓也逐渐抛开了这件事。 毕竟于他们来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人喝的茶,又叫茗粥,听这个名字就知道里面加了些啥奇奇怪怪的东西… 关于丧仪,是我胡诌的,大家将就看… 第11章 徐家 进了寒冬腊月,阿翁阿兄的事情也少了,学堂里放了假,一家人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今天要在家里过腊八节,男人们在屋里说话,阿婆把铺子也关了,领着儿媳孙媳在厨房里忙活着。 潇娘带着妹妹们帮忙打下手,十七郎领着侄儿和弟弟十九郎去街上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节,街上连车马都没有了。 厨房里娘子们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蓁娘坐在木盆边淘洗煮腊八粥的豆子,听得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阿婆就把话头转向蓁娘,“蓁蓁的事情你们也要放在心上,先到处打听打听人家,家底子跟我们家差不多就行了,最关键是人要好!丫头从小没吃过苦,要好好挑才行……” 阿姐笑嘻嘻的碰了碰蓁娘的肩膀,蓁娘害羞的脸红了,被阿姐的笑激的嚷嚷道:“哎呀!急什么,你们就这么想我嫁出去吗?” 阿婆头也不转,“又在胡说!这小娘子不嫁人还做什么?你看看你阿姐,今天你姐夫家送了那么多东西来,那些点心你不吃的满嘴油么!” 听到这里的潇娘眯起眼抿嘴笑,蓁娘却嘟了嘴,她从没吃过那些点心嘛!又香又甜,还做成花朵的样子,里面什么馅都有,所以才多吃了几块…这些日子她多次听长辈们提起她的婚事,阿婆说,要慢慢挑,还要细心准备嫁妆,这就需要一两年,等自己满了及笄,那时出嫁就正好是大姑娘的样子了…蓁娘默默听着,心里既期待又烦恼,结婚是很好啦,阿珠结婚后还长胖了,公公婆婆也待她好,可就怕自己所遇非人…… 蓁娘想了想对阿婆认真道:“那要帮我挑个很好很好的人,而且要离我们家很近,这样他们家欺负我,我就可以赶紧回来!” 一屋子人笑弯了腰,阿娘笑骂道:“不知羞!到哪儿去找这么个人?” 正忙活着,住在隔壁街的六伯娘领着提着羊肉,和一个纸盒子的十姐夫来了,每逢节日,十姐夫都会亲自上门送礼。 因韩家人口实在多,阿祖不让十姐夫挨着节日送礼,只让他在过年、端午、中秋才送。 六伯娘倒是时常来串门,却不知今日十姐夫怎么来了。 伯父叔父们热情的迎了出来,十姐夫是个读书人,一向文质彬彬,等挨着见了礼才说明来意:“芸娘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阿娘要整理家务,长姐要照顾外甥媳妇,家里三个孩子调皮得很,芸娘也没法出门,今天来四阿翁家是想着请十七姨去家里陪陪芸娘,顺便管教一下外甥…” 十姐夫姓徐字敬元,他的姐夫一年前四处打点,靠着徐家祖上的余荫为他谋了个太常寺奉礼郎的差事,官位不大只是从九品,却是个非常清闲又体面的工作。 十姐夫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从小跟着祖父读书,祖父去了又跟着姐夫聘请的西席读书,肚子里是有真墨水的! 年关就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十姐恰好又在这个时候快要生了,因为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姑娘,一家人对孩子有些宠溺,十姐有时候也不好管教。 她每次领着孩子回娘家,不光是要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六伯娘还要让几个儿子跟在外孙屁股后边,可见孩子有多调皮! 蓁娘被阿娘叫进屋时还有些疑惑,大人们说话怎么会单单把她叫去? 十姐夫温声向她解释了一遍,蓁娘心里是愿意的。 不过长辈不发话她不敢搭腔,只是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阿娘,阿娘思虑片刻,轻轻地点了下头。 蓁娘有些雀跃的回道:“十姐身子重,出不了门肯定很无聊,我去陪着她说说话也好,不过只有我去吗?” 十姐夫身子有些单薄,皮肤却很是白净,一张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到岳父家不管是对长辈、小辈,还是贩夫走卒的邻居,都能和气的说话。 他笑眯眯的说:“还有大阿翁家的十五姨也去,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就不害怕啦!” 蓁娘嘿嘿笑,要真是一个人去,她还有点害怕,毕竟姐夫家的门第对他们家来说,如同隔了条天河那么远,不过她真的想十姐了,还有那个很可爱的小外甥女! 阿翁侧头对蓁娘训道:“好生陪着你阿姐,你是长辈要照顾好外甥,去了不要闯祸,要守规矩…” 蓁娘急急的点头,十姐夫笑出声:“四阿翁太见外了,芸娘说十七姨很是乖巧,大郎他们也很喜欢和她一起玩!” 他接着对蓁娘道:“是去阿姐家玩,就跟家里一样的!” 阿翁阿婆听了这话心里妥贴极了,忍不住笑,嘴上还是嗔道:“就是自己家,闯了祸一样要挨打……” 待送走了六伯娘和十姐夫,蓁娘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厨房里的嫂子和阿姐,关于蓁娘要去做客的事儿,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十姐夫说了,后天就来接十五娘和蓁娘,这次去呆到除夕,正月里再去,等十姐生了就回家了,那时候六伯娘就有空去照顾十姐了。 阿婆和阿娘对蓁娘训了一晚上的话,不外乎就是守规矩,不乱说话、不乱跑、不乱碰东西这些。 腊月初十下午,十姐夫亲自领着车夫,驾着牛车来接蓁娘姐妹,阿娘准备两个包袱,装着冬衣布鞋这些,等见到了十五娘她吓了一跳,足足有四个包袱…十姐夫骑着马,大阿翁家的八郎骑着驴送她们去徐家。 蓁娘还是第一次坐这么漂亮的车,像个小房子,从后面上了车她转来转去仔细打量,车上铺着草席,垫着软垫子,坐起来比家里简陋的车舒服多了。 车厢两边和前面各开了一个窗口,后面是挂着细细的竹帘,阳光投进车厢里就不那么昏暗。 蓁娘看着十五娘的包袱低声询问:“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这么多?又不是搬家!” 十五娘名蕙,只比十六娘韩潇大五个月,因九岁时宣义坊一清观的诚元住持说,她过了十六岁再定亲比较好,因此如今十五岁了还没有说亲。 不过蕙娘是韩家长得最漂亮的娘子,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量,一张鹅蛋脸上两弯柳叶眉,两滩水汪汪的杏仁眼,笑起来还有一对梨涡。 四伯娘是三十多岁才生的这个女儿,因此养的很是娇惯。 蕙娘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先不告诉你,等见到了十姐你就知道了!” “是给十姐的东西吗?什么啊这么神秘?”蓁娘追根究底问道。 蕙娘却不肯透露,顾左言他:“哎呀,这车坐起来真是平稳!” 说着悄悄掀起窗帘:“蓁蓁你看,那边的阁楼好高啊!真是漂亮,每层楼的檐角还挂着铃铛呢!” 蓁娘也凑过去看,长安城太大了,很多老百姓就是在附近几个里坊活动,节日里只是偶尔去曲江池畔转一转。 特别是东边这种官绅阶层的人住的地方很少有人来,很多的官家一户就占了半个里坊,听人说他们在自己家有广场、马场和湖,真是奢侈! 姐妹俩嘀嘀咕咕的看这看那,眼睛都不够使,很快就到了十姐夫家,停了车就有六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上来接了包袱,十姐夫吩咐小厮牵走马骡牛车,领着他们进门。 真不愧是官家气派,眼前四四方方的院子,被离地两尺的走廊分割开来,进了大门,地上铺着青石地板。 没几步到了第二道大门,进了这道门眼前立刻开阔起来,两边是悬着竹帘的走廊,正面是一座屋檐飞拱、雕梁画栋、只有三面墙的房屋。 因正是冬天,正面没有墙便挂着帘子,脱了鞋上了几步台阶进屋,早有婆子举起帘子请进室内,十姐夫见蓁娘和蕙娘脸上满是好奇,解释道:“正面没有墙是因为有时筵宴,便可以坐在里面看庭院里的伎人表演!” 两人恍然大悟,蕙娘好奇道:“那是一边吃饭一边看表演吗?” 十姐夫耐心解释:“也不是全都这样,像我们家也只是宴请时才会在这里吃饭,请一些教坊的伎人来表演……” “那些王公贵族家里自己就养了许多伎人,不光是宴请,有时就是吃顿早饭也会让伎人奏乐起舞!” 三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穿过这个大客厅绕进了一条走廊,又是一道门,这里面便是女眷居住地方,一般称之为内院。 七拐八绕的,经过一个个雅致的屋子,来到一个院子里,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还有两棵海棠树,不过这个季节树叶儿都掉光了。 上阶走进一间小巧些的客厅,早有婆子打起帘子笑道:“是亲家娘子和舅郎吧!快请进来,夫人和娘子正等着呢!” 蓁娘等人刚进屋就感觉暖和极了,绕过一面蝶戏牡丹的插屏,眼前地下是青黑色地板,屋角花几上摆着水仙,室内飘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顶上是平悬的承尘,地上中间铺着几张垫子,上首摆着一架方床,一位花白头发的慈祥老妇人歪坐着,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 左下方是轻抚着肚子倚在凭几上的韩芸娘,垫子上两个垂髫小男孩正头对头趴在地上玩木偶。 “蕙娘,蓁蓁!快过来!”芸娘惊喜的冲两人招手。 “十姐!”两人甜甜的喊道,徐老夫人也含笑望着他们:“亲家舅爷娘子来啦?路上可还好?” 韩八郎领着妹妹们先给老妇人磕了个头见礼:“拜见老夫人!” 徐老夫人忙让十姐夫搀起他们,笑道:“舅郎不必客气,快坐!” 她又唤道:“初娘、大郎二郎!快去给舅父姨母问好!” 一番舅姨甥见礼后,徐老夫人才问道:“亲家老祖宗、娘子们可好?” 三人起身走到老夫人右下方跪坐着,韩八郎双手交握回道:“回老夫人的话,阿祖现在乡下,她老人家身子还算健朗,几位阿翁阿婆也整日忙活着,都不习惯歇息!” 老夫人笑眯眯的点头,听韩八郎继续道:“家里人都好着呢!兄弟们做工的做工,读书的读书,妹夫整理了一些书给十一郎和十二郎,都说看着很受用!” “开春了十一叔家就要准备十六娘出嫁,还有六叔家里九弟妹也要生了…” 韩八郎嘴里的九弟妹正是芸娘的亲嫂子,正因她将要生产,所以六伯娘无法分出精力照顾女儿。 徐老夫人很为亲家高兴,特别是关于人丁的事,要搁以前,她听到谁家子嗣兴旺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 自己家里冷冷清清,女儿出嫁后就剩自己一个寡妇跟体弱的儿子相依为命。 正因为如此,以公公曾是东宫弘文馆大学士,丈夫是京畿司衙门主薄这样的身份地位,都没人看得上儿子! 幸好是娶了旺家旺子的韩十娘,否则如今这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怎么享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房屋的描述,请大家参考日本的古建筑,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 第12章 新奇 徐老夫人笑道:“这就好!如今亲家家里有个老祖宗,又要添丁又要嫁娘子,老妪听着真是欢喜~” “你们家的娘子都是有福气的,如今你妹妹进了门生了两儿一女,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呢!阿元的祖父和父亲也能安心了…” 芸娘看着婆婆满是欣慰的看着自己,忙嗔道:“阿娘待我如亲生的一般,连夫君都有些抱怨阿娘偏心~” “只要阿娘身体康健,夫君仕途顺利,初娘他们平安长大,等肚子里这个再生了,你要享的福还多得很呢!” 众人都笑起来,蓁娘和蕙娘陪着笑,徐夫人仔细打量着她们,称赞道:“真是两个乖巧的孩子,跟你们阿姐长得七分像!” 蓁娘和蕙娘抿嘴笑,老夫人又问了些关于姐妹俩婚嫁的事来,大周民风开放,婚姻大事一般也不会瞒着孩子,韩八郎一句一句答话,芸娘不时打趣两句。 蓁娘悄悄观察着屋里的陈设和人,她的目光落在老夫人怀里的小女孩身上。 六岁的徐初娘规规矩矩的坐在老夫人怀里,两只小手合十拢在胸前,表情很是认真的听大人们说话。 细软发黄的头发梳了两个小揪揪,系着红头绳,穿着杏红的衣裳,露出墨绿的裙子来。 蓁娘发现她坐了这么久都丝毫未动,有些佩服,初娘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看出来端庄的仪态,可想而知那些高门贵女是何等的大方…她转头再看挤在十姐姐夫中间的两个小家伙,他们兄弟俩隔得近,就相差一岁。 今年一个四岁,一个三岁,上一次见他两还是正月里十姐带着他们回娘家,是两个调皮也很可爱的小家伙。 见蓁娘对他们笑,大郎还有些记忆,也对着蓁娘笑,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二郎不怎么记得蓁娘了,好奇的歪着脑袋看着她。 芸娘侧头看见了,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十七姨母?去外祖母家就是她带着你们堆雪人呢!” 大郎抢先说道:“记得记得,十七姨堆得雪人最高!” 二郎还是茫然的看着她,一会儿才摇摇头,蕙娘摸摸他的小脑袋逗他:“二郎,我也是你姨母呢!我们是专门来陪你玩的,好不好?” 听了这话二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郎膝行几步过来抱住蕙娘的胳膊撒娇:“姨母也陪我玩,阿娘肚子里有小弟弟,都好久都没陪我玩了…” 大郎小嘴嘟了起来,淡淡的眉毛皱起,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埋怨的望着阿娘的肚子,看着小人儿那副样子,在座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初娘很是羡慕的望着弟弟,因为刚生下来就生了一场病,初娘看起来跟四岁的弟弟身量一般,因此一家人很是疼宠她芸娘心里对女儿觉得很是亏欠,对不能让她和弟弟们一样跑跑跳跳的也很怜惜,冲女儿招招手,初娘望了祖母一眼,才带着些喜悦起身走到母亲身边。 芸娘搂着女儿‘吧唧’亲了一口,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声哄道:“初娘认不认得姨母?姨母陪你玩小木偶好不好?” 初娘皮肤雪白,长得更像徐敬元,唇红齿白的像个瓷娃娃,看着今天人多,小娘子有些脸红,但还是慢声细气回道:“好!” 说完悄悄的看了蓁娘一眼,发现这个小姨母正笑着望着她,一时有些羞涩的开口:“姨母,你可以陪我玩吗?” 这实在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以前因着她身子弱,几乎不怎么出门。 蓁娘也是在她三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初娘就是整天被奶母抱在怀里,几乎不下地。 这两年又比以前长大了些,性子也大方了许多,实在是可人疼,蓁娘逗她道:“姨母就是来陪你玩的,初娘每天在做什么?” 初娘乖乖答道:“每天早上跟着阿婆散步,然后吃饭,上午跟丫鬟玩,中午睡了午觉要跟阿娘念书,晚上吃了饭跟弟弟们玩…” 她扳着小手指一件一件的数着,表情认真可爱,蓁娘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 姐姐的肚子这几年就没停过,分给她的关心肯定有限。 蓁娘垂下头平视初娘,笑着问她:“你都玩什么呢?我可能不会,你得教教我才行呢!” 初娘的眼里光彩熠熠:“那我教姨母玩好不好?我有七巧板,会拼小鱼、小狗还有小马!还有阿耶给我买的一套小木偶,里面有好多人,很漂亮的,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看着她兴奋的小脸,蓁娘一口答应了,芸娘笑道:“先不要急,姨母还要住一个月呢!有的是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徐家算是一个过渡,女主的未来也由此改变 第13章 讨论 吃过饭韩八郎便告辞了,虽然天还早,可是城里是有宵禁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徐老夫人领着大家把韩八郎送到内院门口,做了道别。 傍晚时分,徐敬元去了书房,蕙娘两姐妹便陪着徐老夫人和芸娘几人围坐在一起拉家常。 三个孩子偏要缠着新来的姨母一起玩,蓁娘是带惯了弟弟妹妹,对付这种精力过剩的小孩子最有方法,一晚上,四个人笑着闹着差点把屋顶掀了。 蕙娘是个大姑娘,在一边陪着老夫人和芸娘说话,东家长西家短的,时不时就被一边孩子们的声音吸引过目光。 到了歇息时刻,一向文静的初娘也是小脸红扑扑的,破天荒的说还想玩,蓁娘答应她明天继续玩,她才安心的被奶母抱着去洗漱。 芸娘暗暗点头,果然叫妹妹来是没错的,孩子们也比往常开心了许多,特别是女儿,芸娘希望她沾染些蓁娘的活泼,这样身子骨也能慢慢强健些…晚上蕙娘和蓁娘就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姐妹两睡一间屋,先前的行李早就放在屋里了。 蓁娘脱衣时忽然想起蕙娘的那几个大包裹,忙问起蕙娘怎么回事! 蕙娘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一番,两人身边有两个婆子四个丫鬟服侍,蕙娘小声道:“待会儿说!” 每次都这样,吊着人家的好奇心,蓁娘翻了个白眼,那婆子问道:“小娘子们是洗漱了还是要说会儿话?” 两人都觉得先洗漱了再说会儿话也不错,这里的一切蓁娘都有些不习惯。 比如那个叫佩儿的丫鬟正拿着个巴掌大的碳盒熏烤被子,洗脸的时候另一个丫鬟要亲自上阵服侍,被蓁娘拒绝了。 玲珑可爱的漆木妆案上搁着一盏缠枝花铜镜,比蓁娘自己的那面清晰多了,案上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好奇的两姐妹挨着打开看,有朱红的口脂、闻起来清甜的玉女霜、梳头用的玫瑰花油、洗脸用的澡豆。 另外郑娘捧了两个方正的朱红漆盒出来,说里面是芸娘给两姐妹的首饰。 蕙娘雀跃不已,轻轻打开盒子,有四对素银簪子、两对花钗、两对金环、几根头绳并头花,是蕙娘和蓁娘从没见过的款式。 蓁娘也凑过头打量,蕙娘拿起簪子靠近灯光,两人头挨着头赞叹一番,蓁娘悄悄的抬眼看了屋里其他人一眼,生怕被人笑话了,要知道笑话的不仅是她们,还丢了十姐的脸。 “蓁蓁,你看这个真漂亮,可是咱们也不知道该梳什么头发带着才好看…” 蕙娘对那根牡丹花金钗很是爱不释手,干脆对着镜子不断地往头上比划,小圆正在铺床,听言笑道:“十五娘只管选钗子就是了,佩儿是除了娘子屋里的宋大娘之外,最会梳头的了,你要什么样式她都能梳出来!” 蓁娘看着佩儿满眼敬佩,今日十姐梳了个单刀髻,怀着身孕有些圆润的脸蛋儿配着这个发髻,看起来真是雍容华丽,佩儿不过比自己大四岁,可比自己能干太多了! 佩儿有些羞涩道:“哪里就那么厉害呢,我是宋大娘的表侄女儿,我们家表姑祖母就是走街串巷梳头的,不过为了糊口饭吃,后来才进了主子家的…” 蓁娘点头,难怪呢,街上就有好些个专梳头发和缴面的婆子,靠的就是一门手艺吃饭,就连阿珠成亲都是叫的梳头婆子梳的头,因为好些复杂的发髻一般人家根本就不会梳。 蕙娘倒是兴致勃勃,“我也不知道梳什么头发,反正明早听佩儿姐姐的就行了!” 说罢仍在翻来覆去的看匣子里的东西。 洗漱后,两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舒服的叹了口气,被子是新做的,还熏了香,蓁娘深深吸了口气,却不知是什么香气。 两姐妹难得睡一个被窝,挨在一起你揪我一下我蹬你一脚的嬉笑玩闹。 塌旁的案几上摆着一盏糊着细纱的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屋里的一应陈设上,朦胧的似是梦境。 不过徐家比梦境要震撼多了,今日到徐家,她俩见识了传说中书香门第的模样,所有的人和物都给两人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怪道大家都说十姐嫁得好,我原以为只是姐夫家的门第高,今日见了才晓得不光是门第!”蕙娘小声嘀咕道。 “不说姐夫,没想到老夫人是个这么和气的婆婆,像以前在娘家,六伯母就是再疼十姐该干的活也不会少!” “这下十姐嫁了个好人家,莫说眼前,以后的福气更是享不完呢!” 蓁娘双手举起手就着灯光玩起了倒影,听了蕙娘这番话,她道:“十姐是个有本事的人,不然老夫人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十姐既有这些福气,那也是她命里该得的,我倒是好奇我们的十五娘会嫁到什么人家去!” “呸,你个小蹄子整日只管调侃人!”蕙娘唾了一口,因着诚元主持的话,蕙娘在宣义坊的未婚小娘子中算是个异类。 只要提起她准有两句话反复说,‘真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不知谁家娶了去!’ 又者‘不知那主持说的过了十六再定亲是个什么缘故,难道是有病?’ 因此别看蕙娘整日里无忧无愁的,说她漂亮可以,却最不喜欢别人议论她的终身大事。 蓁娘一时嘴快惹来了蕙娘的挠咯吱窝,蓁娘最怕的就是这个,别人只一碰就笑的停不下。 “阿姐我错了,饶了我吧,快停下…”蓁娘忙求饶。 里间突然出现的哈哈大笑吓了睡在外间的小圆一跳,她敲敲门道:“夜深了,娘子们快歇息了吧!” 蕙娘‘哎’了一声继续挠,直挠的蓁娘笑的没了声音才狠狠道:“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蓁娘好半天才喘上气,笑的实在肚子疼,爬起来喝了口水才继续躺着。 两人实在睡不着,继续嘀咕着徐家的一切。 比如这房子是谁修建的,那些仆从是从哪里来的,十姐为什么不自己给孩子们喂\奶…蓁娘又想起蕙娘的包裹,侧头问起这事,蕙娘却扭捏了一下,片刻,才慢腾腾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别人别人说啊!” 蓁娘翻了个白眼,“咱们小时候跟着十二兄去河里摸鱼,你掉进水里差点淹了,害怕挨打不许我跟大人说,你可听见过我告过状?” 这倒也是,蕙娘‘嗯’了一下,凑近蓁娘耳朵,道:“包裹里是阿娘让我给十姐带的东西,她想拜托十姐给我说个人家…” 说罢带着两分羞意,蓁娘愣了一下,十姐给蕙娘说亲? 以十姐现在的交际圈子,也就是说,四伯母想让蕙娘嫁个和十姐差不多的人家? 唔…先不说可行不可行,蕙娘生的漂亮,四伯母不想让她低嫁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种事的确不能让人知道…不过…“为什么不让八兄跟十姐说?你难道自己去说这件事?”蓁娘有些不明白。 蕙娘解释道:“这种事八兄怎么好开口,不过阿娘也说了,让十姐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没有,就算了,毕竟咱们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不是谁都有十姐那样的福气的…” 话到最后,蕙娘的声音带着些低落。 蓁娘难得见到她这样正经的时候,十姐是六伯父唯一的女儿,从小看着兄长跟着父亲识字,她也闹着要学。 六伯父宠着她,便抱在膝上教她念书,到后来,却发现这个女儿十分的聪慧! 六伯母却怕女儿学的多脑子就乱想,不肯安分过日子,十姐脾气倔强,强硬的表示要念书,女孩家该做的事她也不会少做,六伯母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去…到了十姐说亲的年纪,她的表现已经与其他姊妹格格不入,说亲的人可糊弄不过她,六伯母急的不得了,抹着眼泪责备丈夫把女儿引错道了…十姐却十分淡定道:“有什么样的瓮就有什么样的盖,我既是这个样子,自然就有合适的人许配我,阿娘别急,你急了就找不着北,你自己看看上门来说媒的都是些什么人家!” 六伯母气急,什么什么人家! 家里田产几十亩还不够好? 在长安城里有两个铺子不算好? 就说不能让她念书,这心比天高的底气是哪来的? 任凭六伯母如何着急,十姐淡定的做好家事,还隐隐做起了家里的主! 那时阿祖都对十姐的盲目自信担忧不已,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十姐真的飞出鸡窝成了金凤凰了…现在的十姐,左邻右舍提起她来谁不羡慕的不得了! 不过蓁娘觉得,十姐不光是靠运气,她是真的心中有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会风气里,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优点,若是光靠运气,徐夫人会把家给她当? 十姐夫会与她相敬如宾? 世上只一个韩芸娘,不过想起十姐的瓮盖道理,她还是觉得好好笑! 拉回思绪,却见蕙娘看着帐子愣神,从蓁娘这个角度看过去,蕙娘美丽的五官在灯光下像一幅画似得。 朦朦胧胧近在眼前却看不清楚,真是赏心悦目,蓁娘暗暗赞叹。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眼光,蕙娘忽的转过头蹙眉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蓁娘嘿嘿笑,“十五姐真好看!”蕙娘被她的话逗得一笑,眼里的郁色褪去,眉眼弯弯,“你也很好看!” “…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没买到银魂的T恤,不高兴。 第14章 认字 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睡得不甚自在,第二日天刚朦胧亮两人就醒了,被窝里暖乎乎的,谁也不想起。 等外间的小圆起来打了热水进来,两人才穿衣洗漱。 因为是住在徐老夫人的院子里,两人先是去了她的屋里问安,得知徐老夫人早起先要焚香诵经,俩人转而带着初娘去了芸娘院子里。 徐敬元五更钟响时就出门了,芸娘也早起了,正在镜子前抹脸,初娘松开蓁娘的手忙不迭的扑向阿娘。 芸娘亲了口女儿脸,见两个妹妹进来,忙问昨夜睡得好不好,夜里冷不冷…蕙娘笑眯眯回道:“昨夜的风倒是挺大的,不过屋里有火盆,一点也不冷呢!” 芸娘点点头,“那就好,在阿姐这里别客气,缺什么就跟郑娘说…” 蕙娘蓁娘忙应是,奶母把初娘抱在一边,几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那个叫阿沁的侍女给芸娘整理头发。 一些复杂的发髻一般梳好了是要管好几天的,晚上睡觉只是除了簪钗,并不解开头发。 姐妹两看得津津有味,倒是让芸娘笑了起来:“索性今儿也没事,等中午出了太阳,给初娘和你们洗个头,还要给你们做些衣裳!” “来的时候带着衣裳呢,不用做了…”蓁娘听了这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做件衣裳很麻烦的,况且又是冬衣,又费料子,若是让阿娘知道了会挨骂的。 蕙娘也道:“阿姐别管衣裳了,我们是来陪你的,这倒像是专门来要衣服的!” 芸娘伸手弹了下蕙娘的额头笑道:“就你心眼儿多,不光给你们做,这要过年了,你外甥也要穿新衣呢!” “要做新衣服吗?我也要!”话还没落地呢,大郎就噔噔噔的跑进来。 奶母抱着还在揉眼睛的二郎跟着进来,一时间屋里倒是挤得满满当当。 大郎兴冲冲的扑在芸娘怀里大声问道:“阿娘要做新衣服吗?我也要做,上次赵伯父带阿藤来玩,他姑母给他做了件绣着狮子滚绣球的衣裳,那狮子真漂亮,阿藤可得意了…” 说完他嘟了嘴,童言童语引得众人大笑。 芸娘给蓁娘蕙娘解释道:“大郎的赵伯父是我们家隔壁的邻居赵郎君,他也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名叫阿藤,赵郎君跟你姐夫一起长大,时常带阿藤过来找他说话…” 原来如此,两人点头,芸娘搂着着大郎道:“是要做新衣服,还要给姨母做呢!” 大郎眼睛一亮搂着芸娘的胳膊撒娇:“我给姨母选料子好不好?好不好嘛阿娘?” “那可就拜托大郎了…”蕙娘蹲下身也逗着他,“只是我不知道你选的好不好看,要是不好看…” 大郎有些急:“肯定会好看的,我们家有好多布料,我进库房里挨着选,保证给姨母选匹最好看的布料!” 说着倒是要出门了,蓁娘忙一把拉住他笑道:“这会儿不急呢,咱们有的是时间选,不急不急…” 众人忙哄着他,才让他打消了进库房的念头,收拾完毕几人去了偏厅里等老夫人来吃早饭。 饭毕芸娘要处理家务,其余大大小小的人都去了老夫人院子里玩。 徐家很大很漂亮,但是规矩有些多,让蓁娘有些不习惯。 比如连吃饭要慢嚼细咽,饭桌上可以说话,但是不能发出咀嚼声,因此她也不敢开口添饭。 晚上小圆给她拿出一碟点心,让饿的在榻上翻来覆去灌水的蓁娘快要哭了,小圆说是阿姐专门吩咐的,想着她胃口历来不错,晚上吃那么点肯定不够! 蓁娘为自己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脸红,原来阿姐都知道…等第二日吃饭她就发现,自己的饭菜要比别人多,饭吃的一粒不剩,小圆就会主动的给她添一碗。 原以为会让徐老夫人不高兴,没想到她笑道:就喜欢能吃的孩子,能吃是福,吃得多所以长得好,看着她吃得香心里就高兴…老夫人的这话倒是缓解了许多蓁娘的尴尬,大郎二郎以往是奶母喂饭吃,现在却闹着要自己吃,不会使筷子就用勺子,弄得一脸一身都是饭。 徐老夫人倒是很赞成,说衣服脏了洗就是了,孩子会自己吃饭才重要,男孩子就是要养成好的习惯才行! 蓁娘想起十九郎,很是赞同这话。 芸娘顺便提起要做衣服的事,说起就顺便把下人们的冬衣一起做了,免得麻烦。 徐老夫人并无异议,还命人从自己的库房里挑了好些料子给蓁娘蕙娘。 让芸娘做些好看的款式,蓁娘二人认真谢过,芸娘闲着无事就拉着他们挑布料,选款式…红黄间色裙是素面,上衣就要搭配印花短衣。 腰带要绣上宝相花,鸦青色或黛蓝色哪一个更喜欢! 头花的颜色要搭得上衣服,鞋子要做的厚实点,就连鞋面子绣什么图案都一一讨论一番,蓁娘大开眼界! 徐敬元要忙着公务,家里剩下的男人就只有整日里调皮捣蛋的大郎二郎。 一群女人们没事做也只好在打扮上费心思,连六岁的初娘都参与了。、这个平时软糯糯的小娘子坚决不穿黄色,任凭芸娘怎么劝说都摇头,问起原因,她只说看见过二郎小时候出过恭…这天午饭过后,徐老夫人指导蕙娘绣花,二郎还在午睡,蓁娘则领着大郎去厨房里看庄户送来的鸡鸭鹅。 玩了许久才去洗手换衣服找芸娘,芸娘正在教初娘认字。 大郎熟练的爬到榻上啃点心,蓁娘站在书案边好奇问道:“初娘认得几个字?会不会写?” 初娘跟姨母相处的很熟悉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害羞,大方的点头:“只认得几十个字,不过写的不好…” 蓁娘鼓励她:“初娘真厉害!会认那么多字,我就不会认字呢!你真棒!” 芸娘笑道:“当初你六伯父时不时教我认字,你伯母说他是吃饱了没事干,男孩子念书是正道,女孩子念书做什么?就是念得再好有什么用!” “我那时候被你伯父宠着,你伯母不让干的事非要干,她不让我念书我就非要念书,不光念书我还要跟着阿兄写文章呢!” “虽然后来书读了几本字认得几个,到底很多东西都不懂,你伯父后来有了差事就没空教我,倒是你七哥下学了就教我…” 蓁娘从没听过十姐说读书的事,那时候连阿翁都批评过六伯父,说他不该教十姐读书,“姑娘读了书未必是好事!” 蓁娘懂事了却很羡慕,笔墨纸砚书贵着呢,她好几个阿兄下学回家要练字都舍不得用纸墨,就是蘸着水在石板上一笔一划的练习。 而且十姐念了书什么都知道,过节日她知道为什么要过节。 中秋节给她们不讲嫦娥,讲一个月有几天,讲太阳东升西落是为什么! 一群弟弟妹妹崇拜的不得了,蓁娘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十姐的形象比阿翁还要权威,十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后来十姐从一个在家里整日做家务的姑娘,嫁到了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徐家,真是惊呆了宣义坊的人,要知道南边大多数的人就是迷路也不会走到东边去…如今韩家居然跟永宁坊的官人家做了亲家,知道的人都不免议论纷纷,得知人家看中韩家姑娘生育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韩十娘认得字。 人家说了,娶个不认字看不懂账本的娘子回家干嘛! 做了主母还不知道家里有几个钱像什么话! 不管原因是什么,至少十姐现在过得很好,同样是教训孩子,平常人用的是俗语歪话,十姐张口就是之乎者也,虽然听不太懂,不过看起来真有气势! 芸娘拿起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拿给蓁娘看:“这个字念‘蓁’,就是你的名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吗?真好看!”蓁娘惊喜极了,拿着纸看着上面的字,心底一股骄傲而起。 寻常人家不管男孩女孩都很少取名字的,都是取些个‘石头’‘大树’之类的乳名。 要不就是排序,一二三四五排着叫,韩家则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又因为曾祖父也念了几年书,心想后人一定要走仕途,那就得取个名字才行,至于女孩儿则没有名字。 倒是蓁娘这一辈嫁出去的几个阿姐在夫家子嗣旺,六伯父随口就指着草说:就给女孩们取这个名字,因此小娘子们都是草字头的名字。 “听说每个字都有一个意思,阿姐,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蓁娘有些好奇问道。 芸娘转眼一想便说:“有本书叫《诗经》,里面有一句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意思是说美丽的姑娘如桃花绽放,树叶茂盛,这位姑娘出嫁后,一家人齐心携手家庭和睦…”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写这首诗的人真厉害,那么一大句话就这么几个字表示出来了,而且还这么好听…” 蓁娘默念几遍,笑的开心极了,“难怪你们要把我叫做蓁蓁呢!” “你是在说你的名字好听吧!”芸娘揶揄道。 “阿姐真是…是挺好听的啊!”蓁娘厚着脸皮承认,“阿姐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她央求道。 芸娘想着自己也无事,干脆就拿过诗经给蓁娘和初娘讲了两首。 蓁娘和初娘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哀求芸娘:“阿姐,可不可以教我写我的名字?我想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芸娘轻点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不错不错,你这个人也知道要上进了,反正闲着无事,你就跟初娘一起念几天书,不过先背些千字文就可以了,其余的你们还听不懂!” 第15章 来客 蓁娘欣喜的道谢,初娘也很高兴,有姨母在,两个人一起念书就不会无聊了,大郎也吵着要认字,芸娘拿一只纤细的羊毫教他画小鸡小花。 一下午的时间,蓁娘就跟大娘一起描字,从‘上大人,丘乙己’写起,不过她没拿过笔,芸娘手把手教她握笔的姿势。 之后的几日蓁娘不是陪着芸娘研究衣裳打扮,就是跟着初娘一起读书。 把那些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背了一大段,夜里做梦都能嘀咕一句‘龙师火帝’,惹得蕙娘第二日不住的抱怨。 这日正是腊月十七,因为娘家只有寡母和怀着身孕的弟媳在家忙活,徐老夫人长女贺徐氏百忙之中特意抽空回娘家看了一下。 见女儿领着外孙外孙女,还提着好些鹿肉羊肉并鲜灵灵的蔬菜回来,徐老夫人高兴极了。 早些年她和丈夫只有这么个女儿,丈夫不肯纳小,夫妻两把女儿从小当做男孩子教养。 准备把她留在家里招婿,没想到送子娘娘在她将近四旬又托了梦,老蚌生珠得了个男孩,就是徐敬元。 对于这么个老来子,夫妻二人爱若珍宝,彼时贺徐氏正是豆蔻年华,论读书比得上个秀才,骑马打球也不输给男儿,她对这个弱弟也很是爱怜。 徐敬元四岁时父亲没了,八岁时祖父没了,这个家没个男主人,就靠着昔日祖父的同僚亲朋照顾,徐老夫人要照顾身子弱的小儿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靠着贺徐氏。 徐老夫人那么个坚强有心胸的人,见了女儿倒像是调了个个,大事小事都爱问问女儿的意见。 芸娘虽读了些书,到底出身小户人家,乍然到了与从前不一样的环境生活,除了不适应还要跟陌生人一起生活。 对这么个强势的姑姐,她打心底犯怵,跟婆婆相处久了可以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可每次看见了姑姐都不大自在。 蓁娘蕙娘也站在徐老夫人身边,只看见二门走来一个珠翠环绕,面容不怒自威的妇人。 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灰白裘衣,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另有一个面容似玉,身量纤长的少年。 贺徐氏看见母亲才露出笑来,上前见了礼摸摸大郎二郎的头,把初娘搂在怀里,“这么冷阿娘带着孩子们站在外面做什么!” 她又转头看了蓁娘蕙娘,道:“这是亲家小姨?几岁了?真是两个伶俐的小娘子!” 没有夸漂亮是夸伶俐,这个贺夫人真是一幅玲珑心肠,蕙娘蓁娘抿嘴笑着道了个万福:“拜见夫人!” 徐老夫人挨着指道:“这是十五娘,今年十五岁,这是十七娘,今年十三岁,十五娘是你弟妹伯祖父家里的妹妹,十七娘是叔祖父家里的妹妹。” 贺徐氏拉着姐妹两的手,微笑着不着痕迹的打量,暗暗点头。 叫十五娘的小娘子长得漂亮,身上的裙子是新做的,但上衣是弟妹的旧衣。 叫十七娘的小娘子倒是一身都是新,不过料子都是一年前流行的,两人虽然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行为举止倒是过得去。 贺徐氏从头上拔下一根白玉簪子递给蕙娘,又褪了个绿松石手环给蓁娘,“初次见礼,这些给你们姐妹拿去玩!” 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忙摇头推辞,连说太贵重了不敢接受! 贺徐氏‘哈哈’笑着一把塞过去,“到你阿姐家里别客气,就跟着初娘他们叫我一声姑母就行了,既是姑母给的就拿着,第一次见面可不能推辞,快收下!” 姐妹两转眼去看徐老夫人寻求意见,见她笑着点头,才红着脸接过东西道谢。 徐老夫人帮着蕙娘把簪子戴上,贺徐氏也叫蓁娘把手环戴上,有些空落落的,她笑着道:“等过几年长大些戴就合适了…” 然后她才想起身后的儿女,忙拉过来介绍:“这是四娘,是我的长女,今年十三岁,这是六郎,是我的次子,今年也是十五岁,他是六月的,十五娘是几月?” 蕙娘答道:“儿是九月的…” “虽然年纪小,可也要叫姨母的…”贺徐氏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能和蕙娘相视一望,都有些不好意思。 贺四娘长得并不像贺夫人,想来是像父亲了,她对着蓁娘蕙娘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上前见礼:“十五娘万福,十七娘万福…” 蓁娘姐妹忙屈膝回礼,然后才是贺六郎抬手作揖,“见过两位……小娘子……” 贺徐氏瞪了儿子一眼,还是徐老夫人打圆场道:“就这么叫吧,十五娘和十七娘年纪比他小,他不自在呢!” 蓁娘和蕙娘也跟着道好,被这么个十几岁的郎君叫姨母,可真受不起~ 那贺六郎却并不羞涩,仍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蓁娘暗忖:不愧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小娘子,一举一动都是那么透着自信,这可不是整日在市井长大的她们能比的…徐老夫人拉着女儿往屋里走,轻声说着话,“你弟妹今天腿有些水肿,我让她别出来…” “严不严重?”贺徐氏问道。 老夫人摇摇头,“只是腿有些酸酸胀胀的…” 一行人进了屋坐定,才见芸娘挺着肚子领着仆妇上热水,贺徐氏忙拉着她坐下询问,徐夫人也不时插话。 徐老夫人见几个孩子相处的也不错,暗暗点头,一边是外孙,一边是来做客的亲家小娘子,要是他们相处的不和谐,让女儿和媳妇有了矛盾就不好了。 贺徐氏转头对芸娘说起正事来:“我听你姐夫说,太子殿下如今在东宫闭门不出,等闲事也不理会,东宫里大大小小的属臣也都沉寂下来…”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芸娘有些疑惑,又听徐老夫人接着道:“前些日子,你阿姐的公公与东宫少詹事郑官人偶遇,说起了你公公,郑官人还记得从前与你公公的同事之情,你姐夫是打算把阿元调去东宫做个校书郎!” 贺徐氏与母亲交换了下眼神,继续说道:“这件事跟阿元提过,他说要考虑一下,你等他回来劝劝他,这可是个好机会!” “那奉礼郎虽然轻松,到底上升的机会小,不如就听你姐夫的打点一下去东宫,以后晋升的机会多着呢!” 芸娘听完心里一沉,到底嫁进徐家这么些年,婆婆该教的也教过,夫君也时常与她说些官场上的风云诡谲,芸娘明白姑姐的心情。 丈夫成了亲之后身体也愈发的好了,姑姐一方面希望丈夫把家门支撑起来,另一方面则希望丈夫入仕帮姐夫一把。 亲家公的官位已是举足轻重,所以姐夫为了避嫌才会去了国子监做个闲差,可亲家公要为子孙做打算,若是他哪一日退下来,姐夫就得顶上,这中间,得早早的铺路才行。 丈夫才二十四岁,从末位做起,靠着老祖父留下来的人际资本,只要踏踏实实做事,总有不愧先祖的那天,可姐夫要想走得更远支持的人可就少不了。 第16章 差事 芸娘思来想去,谨慎的开口:“阿姐也知道,大事我不懂,不过等阿元回来我跟他说说,家里要是没有阿姐照顾着,我哪里忙得过来,如今事情多,还是要看阿元怎么说才行。”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贺徐氏心里有些不舒服。 当初是她亲自挑中芸娘的,才鼓动母亲把她娶进门,而芸娘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从祖父起徐家就是单传,到她这一代差点就没有了男嗣。 对这个家可以说她付出的不比母亲少,对弟弟更像是对儿子,芸娘虽然跟弟弟琴瑟和鸣,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很多事情她都放心不下,母亲是个好说话的人,自己也怕她受了委屈。 贺徐氏也想过彻底放手算了,可每次回娘家都忍不住要插手大大小小的事,特别是关于弟弟的仕途。 她压下不满,笑着对母亲说道:“我记得六岁那年,阿耶就给阿娘挣了诰命,如今阿娘老了,也该得儿子挣得诰命了,以后再享享孙子的福,看以后谁能越得过你去!” 徐老夫人哈哈大笑,看看仰着小脑袋,认真的跟外孙说话的大郎,道,“都是芸娘教得好,孙子的福我是享定了!对了,四娘去看人家怎么样了,快给我说说!” 贺徐氏知道母亲在叉开话题,她也知道弟弟调职的事情急不得,索性借坡下驴,“小郎君人是不错,家里也门当户对,不过他的母亲…” 三人继续拉着家常,中午惯例贺徐氏是要留在娘家吃饭的,蕙娘跟贺家兄妹已经熟悉起来,还能说些笑话。 不过看着蕙娘比平日更甜美的笑容,蓁娘却隐隐的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送走了女儿一行人,老夫人领着三个孩子去歇午觉,蕙娘跟贺四娘约好了有机会再聚。 蓁娘正拉着佩儿小圆一起找花样子,准备做一块帕子给贺四娘,她给蕙娘和蓁娘一人送了一根绦子,而此前她们并不知道贺家兄妹要来,因此也没有准备见面礼。 蓁娘比划着莹润光滑的雪里红绸子,觉得自己的手艺十成十会糟蹋这料子,她认真想了下,决定还是编麻鞋。 她别的也都不擅长,贺家娘子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还是别去关公门前耍大刀了,再说自己做的鞋现在可以入眼了。 今日午觉起,蓁娘照常跟初娘一起念书,不过看起来芸娘的心情不是很好,勉强教她们读了几句就让她们自己描红,芸娘身边的吴娘扶着她进屋里去了。 蓁娘猜想估计跟今天贺夫人来有关系,姑嫂嘛,有的好的跟亲姐妹一般,有的处得跟仇人一般,这也是各人的缘分。 贺夫人看起来有些强势,十姐是看起来温婉实则性子也倔,这两人又相差十几岁,指不定中间有什么矛盾! 蓁娘猜的不差,芸娘一进门放了帘子就把脸拉了下来,一声不吭的坐在榻上,吴娘是她当家做主后提拔起来的,算是她的心腹。 刚嫁进来时,她一个新媳妇每天喝了几口水姑姐都知道,可想而知芸娘的心情有多糟糕。 可姑姐确实也对她好,跟丈夫有些小矛盾从不偏袒,对她娘家也很是照顾。 再说了,这个家里姑姐付出那么多,丈夫是个谦谦君子,婆婆温和慈祥,所以再不满她也忍了。 吴娘劝道:“娘子消消气,大姑娘子再强硬,也得阿郎点头才行呢!你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下来,就是夫人也知道轻重呢!” 芸娘压抑烦躁道:“你没看到阿姐的样子,好像是我拦在中间挡了阿元的仕途,幸而今天阿娘拦了她的话,不然今日她非得逼我打个包票不可…” 吴娘倒了碗水放在芸娘手边,“大姑娘子也是,家里本就只有老夫人一个长辈,娘子怀着身子还要抽空处理家事教导孩子!” “如今阿郎虽说名声比不上太爷在,可好歹有份正经的差事,也能时常照顾到家里,大姑娘子只一心要阿郎上进,怎么就不想一下娘子的辛劳呢!” 芸娘不耐的挥挥手,“阿姐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你没听阿娘说么,是亲家公偶遇郑官人的,可公公去世时,怎么郑官人没有照顾阿元,这个时候倒想起昔日同僚的孙子了?” 吴娘觉得奇怪,“那大姑郎君怎么突然想到这一茬的,阿郎的身子这几年是好了不少,可稍微累着就发热体虚,没成亲之前有时候半个月也出不了一次门,朋友结交的不多,跟同僚也甚少出去应酬,关系也淡得很,突然要调去东宫,是图个什么?” 吴娘不解的提出疑问,这话却让芸娘头脑一震,她支起身子盯着多宝格上的一尊冰花青玉壶仔细思考这些日子的事情:阿姐最近有些反常,按理阿元的公务情况姐夫最清楚! 有什么问题姐夫也会跟她说的,阿元在太常寺,平时人际关系简单,公事也轻松,好像就是从一个月前开始,阿姐每次回娘家都要求阿元多结交些朋友…这让阿元有些苦恼,他本就不是个爱交际的人,别人一顿酒结束就能称兄道弟,他却连半壶酒也吃不下。 他喜欢静静呆着看书,对人际交往也并不热衷,只是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这件事说不定还是跟姐夫有关,只有等阿元回家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芸娘眉头微微皱起,对吴娘低声道:“过几日是隔壁郑太夫人的寿宴,到时候你多跟那些夫人娘子身边的管事嬷嬷们说说话,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郑家就在隔壁,而且两家是多年的世交,这次寿宴是太夫人的七十大寿,到时候定是宾客如云,因为两家挨着,郑家早就跟徐家打好了招呼,帮忙接待一些客人。 见芸娘这么郑重其事交代,吴娘也有些凝重的回道:“娘子放心,该怎么做我知道…” 外边传来初娘软糯的声音:“姨母错啦,要先写点再写撇才对…” 芸娘放松眉头,微笑着起身出去,“让我看看你们写的怎么样了?” 蓁娘见芸娘面色已经恢复了,才说道:“阿姐,贺家郎君和四娘人真好,我原本还担心他们会不跟我们说话呢!” 芸娘呵呵笑:“怎么会,初娘姑母对孩子的教导是出了名的严厉,不会如此倨傲无理,再说了,我是你们阿姐,他们要是瞧不起你们,不就是瞧不起我么!” 蓁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跟这些郎君娘子打过交道,哪里晓得这些~” “阿姐,你说我送自己编的鞋子给四娘怎么样?这礼会不会太轻了?” 说罢蓁娘掏出四娘送的银红琵琶结绦子来。 芸娘接过仔细看,然后点头:“当然可以,这根绦子也是四娘自己打的,你的鞋也是自己编的,正好呢!” 说完拿起蓁娘写的一个‘烟’字,写的不算好,毕竟蓁娘以前从没拿过笔。 之前见蓁娘拿木板练字,芸娘忙制止了她,说只是写字玩,会读几句书也很好了,不必那么节省,坚持要蓁娘在纸上描红。 “今日你怎么跟贺家兄妹说起挖野菜这些事了?”芸娘不经意问道。 蓁娘有些疑惑,他们在说话时阿姐不是也在跟夫人和贺夫人说话吗? 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归想,还是回道:“四娘说她寒食节骑马去踏青,跑的飞快,后面的家丁险些没追上!” “还说贺家郎君射箭百发百中,跟别人比赛都赢了好些东西回来,我跟蕙娘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说说平时有趣的事情…” 见芸娘并没有不高兴,她带着些解释的意思道:“不过,这也本就是我的生活啊,我本就跟他们不一样,我想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芸娘叹口气,揽住蓁娘的肩膀,“你做的对,人最要不得就是说空话,你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懂装懂最让人瞧不起了!” “他们说的你未必明白,可你没有一味的奉承,而是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的趣事,他们会认为你这个人踏实!” “我当年嫁给你姐夫,有许多人说我配不上你姐夫,都准备看我的笑话,走亲戚我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我就想着,我这些礼节做不好,那我就多笑多说好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私下里我多找人问多学习就行了!” “果然呢!我见人就寒暄,先人一步说出自己的不足之处,有失礼地地方长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到如今,谁又会说我什么闲话呢!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是自己给的,脸皮也是自己给的,你可要记住了…” 芸娘提起刚成亲时的事,话里满是感慨,一晃几年过去,自己都融入这个家族许久了…蓁娘若有所思,“若再跟这种人家的娘子们说话,我既不能自卑让人看不起,也不能太失礼让人耻笑,对吗?” 芸娘高兴的点头:“就是这样!” “二十三日是隔壁郑家太夫人的七十大寿,到时候也会有些夫人娘子来我们家暂时歇脚,初娘他们还小,若有跟你们同龄的,或着比你们小的小郎君小娘子来,你和蕙娘就帮阿姐招待一下!” “只需要帮着看顾点心茶水,引座游戏就行了,你们能不能做好?” 这简直就是个艰巨的任务,蓁娘家里来客了小娘子们都不能上桌吃饭,更何况要待客! 还有就是那天来的人未必有贺家兄妹好说话…蓁娘急急的表示自己的担忧,芸娘安抚道:“你只要尽地主之谊就行了,他们是来做客的,要真的看不起你,第一个被人笑话的就是他们…” 尽管芸娘再三鼓励,蓁娘仍然有些心慌,到了晚饭时间,芸娘提出这个建议,老夫人也很赞同,让芸娘好好教导蓁娘二人的礼仪。 又叫了钟四娘一起去蕙娘姐妹的房间,亲自给她们挑选寿宴那天的衣服首饰。 芸娘这几日脚肿的厉害,天刚暗下来,她倚在隐囊上跟孩子们拼七巧板,身前跪坐着一个小丫鬟捶腿,没过多久,窗户透过几盏灯火,门外婆子的声音传来:“阿郎回来啦!” 徐敬元进了门把裘衣解下来递给吴娘,仆妇打水的打水,端汤的端汤,孩子们扑向父亲叽叽喳喳的说起今天的事来,屋子里热闹了起来。 见芸娘想要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徐敬元忙上前扶住她亲昵道:“快坐着,让她们服侍就行了,腿怎么还是有些肿?要不要请个医匠来看看?” 芸娘亲自接过侍女拧好的热帕子递给徐丈夫,甜蜜笑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怀初娘他们不也是这样的吗!马上就要过年了,请医匠可不吉利…” 徐敬元满脸都是不赞同:“身子不舒服就应该认真的吃剂药才行,你这可是讳疾忌医!” 见丈夫还在纠结腿的问题,芸娘忙转移话题:“有件事我正要给你说…” 她眼神示意吴娘和奶母把孩子们带下去,才继续道:“阿姐今日回来了一趟,说起给你调换差事的事,阿娘说是你还在考虑,阿姐也让我劝劝你,可我都还云里雾里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敬元擦了把脸皱着眉头道:“那天我不是说要晚回来一些吗,实则是姐夫拉着我在书房里说了好半天的话,我跟你说你也别声张,心里知道就好了…” 见芸娘眼里的嗔怪,他笑了一下继续道:“天子要打西突厥啦…” 第17章 招待 到了二十日,隔壁就传来了隐隐吆喝的声音,这是在搭棚搭灶。 郑大娘子拉着那个叫阿藤的孩子过来跟芸娘商量接待客人的事情,说定了郑家前院接待男客,后院接待老夫人们,徐家就接待年轻些的娘子和孩子们。 芸娘亲自拿了腰牌让婆子小厮们在花园里搭起油布棚子,把一应的壶、盏、杯、碗、绳床、炭盆准备妥当。 二十三日大早,郑家就有丝竹笙箫之响,两家一齐开了大门,来的客人会先去给太夫人见礼,然后才会穿过花园到徐家来。 徐老夫人不放心家里,可在太夫人跟前她也是很受看重的晚辈,按理她也得去郑家坐着,芸娘让她安心去,家里婆子丫鬟忙得过来,不用担心。 老夫人再三叮嘱过,把钟四娘也留在家里帮忙,才去了隔壁。 蕙娘和芸娘带着三个孩子在花园角门等着客来,蓁娘受了阿姐的吩咐在园子里仔细查看。 实际上下人们把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她也只是走个过场。 蓁娘心里蹦蹦跳着,嘴里嘀咕着一边伸手理理杯盏,动动碟子。 很快客人就来了,陆陆续续的都是些年轻的娘子带着孩子,也有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那边芸娘跟人寒暄着。 这边蓁娘忙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确认没有不妥当了,就迎上了由婆子引来的一群人。 那婆子见到蓁娘对客人笑道:“这是我们家阿郎的小姨妹,韩家娘子!是专门来陪伴我们娘子的!” 又对蓁娘道:“这位是郑大夫人的内侄女文三娘子…” 郑大夫人娘家姓段,那这位文三娘就应该是从的她夫家的排行! 婆子都认识她,想来跟徐家也是相熟的,她身边同行的还有两个差不多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文三娘手里还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蓁娘年纪小,忙上前纳福,嘴里道:“娘子万福,儿家里行十七,茶水已备好,请这边移步…” 文三娘头上梳着元宝髻,一朵姚黄牡丹很是惹眼,仔细看才发现是扎的花,额头的花钿、鬓角的斜红精致可人。 她穿着妃色宽袖上衣,一条粉绿印花儒裙,腰间一条玉珏,身边的丫鬟婆子比寻常人家的妇人还要贵气些! 文三娘笑着托起蓁娘的手来:“十七娘不必客气,你今年几岁了?” “你不认得我,我同你阿姐一向是玩的最好的!” 话毕她又拉过手里的孩子道:“这是我的长子,乳名叫蒺藜儿,这是我的娘家妹妹,今年十三岁,叫做阿绾,这是我小姑,今年十四岁,叫做惢娘…” 三个小娘子相互见了礼,蒺藜儿唤了声‘韩家姨母’,就挣脱母亲的手跑去找大郎去了,奶母婆子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蓁娘见那个叫阿绾的小娘子脸上笑意淡淡,身上衣裙虽粉嫩,不过头上只插了对掐丝虫草花簪,腰间坠了一个玲珑可爱的银香囊,想来这个小娘子是不喜做艳俗打扮的。 倒是那个叫惢娘的娘子,打扮的如同画上的仙子,跟蓁娘一对上眼就抿嘴笑,使人一见就喜欢上了。 蓁娘一边引客至亭帐里一边道:“儿今年十三岁了,跟阿绾一样大,而且可巧了,我有一个妹妹也叫芮娘,是草字头的芮,不知惢娘是不是同一个字?” 文三娘还未说话,惢娘就嘻嘻笑起来:“真是巧极了!我是三心惢这个字…” 三心惢蓁娘也不认得,她有些抱歉的看着惢娘:“我没有念过书,不认得字,但这个‘惢’字听起来就很好,写出来想必也好看…” 文三娘等人轻笑,惢娘自来熟的挽上蓁娘的胳膊笑道:“十七娘真是个风趣的人,芸阿姐就是个不会说笑话的人,刚才门口的十五娘是你亲阿姐吗?” “她是我堂姐,十姐也是我堂姐。”蓁娘回道。 几人进了花园的亭帐,里面摆上了长案和月牙凳,还置了张交椅。 长案上放着小火炉,上面热着的水正烧的咕咕响,旁边就摆着茶饼、茶具和瓷罐。 侍女上了热水,惢娘是个停不住的人,一进去就闻闻水仙花,看到几案上的琵琶,欣喜的拿过来抱在怀里调试。 蓁娘瞧她兴奋的劲头笑道:“惢娘会弹琵琶吗?” 文三娘摇头:“她呀,这也学学,那也学学,什么都会一点,又什么都不精通…” “阿嫂…”惢娘嗔道。 阿绾坐在角落里抱起一只猫逗弄着,那是大郎的猫,花色的毛遮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远远看着就像一个毛球,性格很是温和。 蓁娘忙拿了根逗猫棒递给她,阿绾露了个笑道谢,蓁娘想:这一笑倒是让人眼里生花呢! 惢娘不服气文三娘的话:“阿嫂哪里的话,我最近可是苦学了‘鹧鸪飞’呢!只是还没有让你们知道,今儿个我就给你们露一手瞧瞧…” 她拿起拨子正准备弹奏,外边又来了一群人,来者大声道:“阿惢你又在说大话了,上次给我们弹曲子把弦都扯断了,今儿个又要露什么露?” 一群衣饰鲜艳的小娘子结伴而来,走在最前的是一个仰着头,斜睨着惢娘的小娘子,她这一露面,让蓁娘好生惊艳了一番,鹅蛋脸粉嫩娇艳,桃花眼凌厉摄人,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看情形这几人都是互相熟悉的。 惢娘气的跳脚:“燕子你等着看,看今天我不打你的脸才怪!” 原来这位小娘子叫燕子,她慢悠悠的走进来,这才看到被花几挡住的文三娘,忙敛了声上前见礼,待她们说笑了几句蓁娘才出声:“几位娘子这边请坐,茶水略薄,不要见怪…” 燕子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蓁娘一番,直接了当道:“你是哪家的娘子,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蓁娘倒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了,被噎了一下还未回话,只见燕子身后的婆子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燕子却不以为意,惢娘上前来介绍:“这是芸阿姐的娘家堂妹,她叫十七娘,门口的那个是十五娘,她们是来陪芸阿姐的…” 说完惢娘侧头给了蓁娘一个不要介意的眼神。 蓁娘不着痕迹的摇头摆出笑脸:“阿姐快要临盆了,姐夫事务繁忙,我跟十五姐就来陪陪阿姐,今日略尽地主之宜,各位不要客气才是…” 燕子点点头,直接坐在交椅上跟在给猫顺毛的阿绾说话,后面的小娘子们相互瞄了一下才由惢娘介绍给蓁娘。 待诸人坐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后,蓁娘绕视一圈吁了口气,幸好有惢娘这个热情的人在,不然她岂不是被别人的一句话弄得话都接不上了,那多尴尬! 刚走出门口准备唤婆子添水,惢娘跟出来拉住了她:“十七娘,刚才燕子态度不好你别在意…她之前不是这样的…” 蓁娘忙摇头表示不会:“你们都互相相识,也怪我不早些开口,燕子看见一个陌生的人肯定会好奇的,这没什么…” 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蓁娘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况且今天的情况比起预料太好了,比如阿绾虽然不爱说话,人却不高傲。 文三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对自己却并没有轻视,惢娘热情的都让她有些受宠若惊,这会儿还专门来安慰她,想来她们出身好,父母的教育也很好。 还有那个燕子,她虽然出言不友好,但蓁娘觉得就冲那张脸,这怒气也消去了五分。 惢娘回头看了一眼燕子,她正面无表情的摩挲着水杯,盯着花盆出神,惢娘忙拉着蓁娘走远一些,张了张嘴,似是在想着怎么开口,蓁娘不急,等着她的话。 惢娘凑近蓁娘耳朵,轻声道:“燕子家里好像要送她进宫呢!所以这些日子她心情很不好…” 进宫?!进宫跟皇帝睡觉生孩子?! 蓁娘张着嘴惊讶的看着惢娘,她家虽是升斗小民,到底也在天子脚下,日常唠嗑也能听说些皇帝一家子的新闻。 听说天子的孙子都能骑着马跑了,燕子看起来也是豆蔻年华,跟一个半老头子睡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怪异…曲江池畔踏青,倒是能看见许多高门大妇身边跟着的年轻姬妾,站在一起就像两代人,不,三代人…惢娘皱眉沉重的点点头,她们从小认识,燕子做事很有主见,向来是伙伴中的领头人,宫里是滩浑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要知道太宗宾天前可是下诏要不曾生育的妾侍进净月寺削发为尼的! 那个出身原国公府的平昭仪那么漂亮,也很得宠爱,不还是剃了头做了姑子,青灯古佛后半辈子孤寂的活着! 蓁娘也看了眼燕子,心里顿时充满了同情,伺候皇帝,旁人都觉得是天大的荣幸,可蓁娘不这么觉得。 一来看燕子的性格,在家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十姐夫家尚有这么多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规矩,不能想干嘛就干嘛! 听说宫城里有几千个宫人,规矩肯定更严格,她还听说那些不受天子喜欢的女人,都活的不如奴婢! 二来燕子是水灵灵的小娘子,嫁给皇子还好,年轻点的丈夫相处起来总会和谐一些,虽然也有老夫少妻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那毕竟也是少数…怎么说呢,看燕子的样子是一万个不乐意的,难怪说话也是咄咄逼人…详情惢娘不便细说,她叮嘱蓁娘道:“我是看今天燕子给你甩脸子才告诉你原因的,十七娘,你答应我不要跟旁人说,毕竟这事还没有摆在明面上呢!” 蓁娘用力的点头:“这事关系燕子的终身大事,我绝不会乱说的,你放心…” 惢娘见状又低语几句才进去,她换上笑脸吆喝:“趁着大家伙都在,我就给你们开开眼,免得有人说我不着四六的…” 她斜了燕子一眼,抱起琵琶拿起拨子准备要弹了。 在座的诸人都捂嘴轻笑,皆被惢娘瞪了一眼才抿嘴收声。 拨弦按指,乐声响起,流畅婉转,蓁娘听不出好坏,却见几个小娘子面露惊讶,心道惢娘以前弹得是多差…燕子侧耳细听,等惢娘弹完了才揶揄道:“不错不错,不愧是鹧鸪飞,这个声音跟鹧鸪叫声一样…” 惢娘气的拿拨子打她,“看我不打你这张嘴,一天不刺我两句你就不舒服是吧?” 两人闹做一团,蓁娘不禁感叹,惢娘真是个灵透善良的人,对刚见面的人能以心相待,对好朋友更是掏心掏肺,这样好的娘子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养育出来的…今日天气不错,没有下雪还有些太阳,不过仍然冷得很,待到巳时,来的客人都把小花园快要挤满了。 到处是成群结队的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有人凑成一堆每人拔了朵花玩投壶比赛,侍女们在一旁计数。 有的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在绳床上玩双陆棋,还有人弹琴吹箫,一些小孩子们你追我撵,身后一群下人跟着东追西跑的,热闹极了! 芸娘要跟其他娘子应酬,吩咐蕙娘专门带人看着孩子们,蓁娘和吴娘专管照顾客人们的热水点心。 到了开席时间,芸娘引着众人去郑家,却还有三个顽皮的小郎君还没玩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有一位是长济伯袁家的娘子,眼看孩子还没找到,她面露焦急,想要自己去找。 蓁娘怕她迷路忙安抚她:“娘子不认得路,就在这儿坐一下,我去找找看,想来孩子们是在一起的,身边又跟着那么多下人,肯定好找!” 那袁娘子忙道谢,蓁娘也拉着徐家的下人一起找,穿过一片香悠悠的腊梅树,就看见了那三个孩子正在爬奇形怪状的太湖石。 那石头有的边角锋利的很,三个孩子年纪都不超过七岁,要是划了手或者摔下来可怎么办!这可是在徐家,今天来的人都是有身份的,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岂不是麻烦事一桩! 也不知道那么多侍女婆子是怎么照顾的,真是! 蓁娘心里一边埋怨一边提裙跑过去,却见一群人都围着石头,有的在石头下哄着,有两个身手矫健的婆子把裙子系在腰间爬上去靠近孩子。 那三个孩子见有人上来却更欢乐了,一边躲闪一边继续攀爬。 蓁娘见有三四个婆子急的快要哭了,忙大声劝道:“三个小郎君快别动!让后边的姐姐把你们抱下来,你们阿娘正在那边等着呢!” 有两个孩子有些犹豫,停了手坐在上边。 另一个艺高人胆大,战战巍巍的松开手站起来,吓得地下的人不敢出气,那孩子的奶母已经哭出来了,“阿玉,快些下来,你别吓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取名字好难啊~ 第18章 筵席 叫阿玉的孩子似乎被吓住了,忙蹲下身想要往下走,脚刚伸出去便踩滑仰面栽了下来,侍女婆子们一片惊呼手忙脚乱的接人。 蓁娘眼尖看见石头凸出一角,忙伸手去捂住石头,冷不防的被后面的人一推搡,手伸的更往前…孩子的头果然擦过石头,幸好有蓁娘的胳膊挡着,只是轻轻的碰了下。 蓁娘却感到一阵疼痛,几双手接住了阿元,蓁娘被人推挤到一边,她赶紧侧头查看手臂,袖子破了胳膊也擦破了皮。 没人顾得上她,阿玉吓得哭出声,奶母赶紧抱着孩子轻拍哄着,另外两个小郎君吓得不知所措,被婆子抱了下来。 徐家的婆子跟在蓁娘身边,看见了她的胳膊是怎么弄伤的,忙拉过蓁娘查看,一人惊道:“伤口不深不过有点大,咱们快些去请医匠来瞧瞧!” 说罢那侍女焦急的托着蓁娘的左胳膊往树林外走去。 周围的人这才发现蓁娘受伤了,一人惊呼:“刚才韩家娘子用手挡了一下石头,不然郎君的头就要撞上了…” 自己看管不力孩子差点摔了,还连累主人家受伤了,阿玉的奶母抱着孩子快要昏过去了。 蓁娘急忙安慰道:“不碍事的,我也是从小摔大的,这点伤不妨事,还是赶紧哄哄孩子们,那边的宴席也要开了,别让夫人们久等!” 那奶母屈膝一福,面色苍白,咬咬牙道:“今日之事多谢娘子,老奴亲自去向夫人请罪…” 话说完就抱着孩子走了,蓁娘跟徐家侍女面面相觑,有这么严重吗? 侍女道“”“听说是袁家小郎君是躲开奶母婆子爬上去的,他们刚找到人咱们也就到了,那袁家娘子一看就是个极有威仪的人,奶母今日失职肯定会受到惩罚,说不定赶出袁家都是轻的…” “…娘子若是不计较的话,还是帮奶母说句话吧…” 侍女说完这话有些忐忑的看着蓁娘,蓁娘忖道:都是伺候人的,这侍女也是同病相怜! 再说了,小孩子有多调皮蓁娘是见过的,下人哪里管得住,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但是出了事第一个挨罚的就是下人。 她点点头,“那咱们快些过去,不过我估计袁娘子纵然不把人赶走也必会发落一番…” 蓁娘把胳膊的血擦掉一些急忙往外走。 侍女跟上她松了口气:“那也不错了…” 到了花园口,果然就见地上跪了一群人,袁娘子面色阴沉只安慰尚在怀里抽泣的阿玉,奶母磕着头不住告罪。 见蓁娘来了,袁娘子立刻上前查看她胳膊,面色焦急道:“都怪阿玉调皮,连累小娘子受伤,阿福,你立刻拿郎君的帖子去请福明堂的杨太仆来给韩家娘子看看胳膊!” 福明堂是长安城有名的医馆,其中最出名的杏林便是曾经做过太仆的杨厚朴,因其医术高明而有仁心,大家便尊称其为杨太仆。 名叫阿福的婆子应了一声就出门去了,蓁娘还没开口拒绝,袁娘子又道:“明日我亲自上门来赔罪,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好…”说罢捏着帕子拭泪。 看着她这番举动,蓁娘心里有点不舒服,面上倒是不显。 她趁机向袁娘子求情,宽恕奶母侍女,袁娘子本就见蓁娘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娘子,心里虽感激却并不以为意,在她看来去请杨太仆来治疗,明日再上门送些礼就扯平了。 这小娘子无关紧要,倒是她姐夫,好歹是世交之后,不好做的随意,这会儿她倒是打蛇随棍上了,袁夫人心里便冷淡起来。 她淡淡开口道:“小娘子不知,这么多下人看着孩子,都能让他差点出事,就是我饶了她们,我家夫人也不答应呢!而且还让你受了伤,不狠狠罚她们,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这就是不答应了?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蓁娘不好多管,不过看奶母侍女都瑟瑟发抖,她忍不住继续求情:“娘子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是亲眼看见的,郎君爬到高处,下人们急的了不得,有人爬上去抱孩子,有人在下边哄着!” “就是我不挡着郎君的头,也有人挡着,娘子仁慈,只发落她们一番即可,吃一堑长一智,她们以后当差也必定是小心再小心的!” 袁娘子瞄了眼嘟着嘴闷闷不乐的儿子一眼,见四周还有不少人围着,不好再坚持,她勉强的应了蓁娘,而另一边芸娘从也带人过来了。 她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笑道让袁娘子带着孩子先去郑家入席,蓁娘的胳膊她来看着上药就行了。 袁娘子拉着芸娘的手再三道歉,留下一个贴身的婆子在这边等着杨太仆来,才被拥簇着去了隔壁。 芸娘也担心妹妹的胳膊,叫人打了热水来清理伤口,小心的挽起袖子,蓁娘的胳膊上两枚铜板大小的肉破了皮,芸娘看的皱眉,“先忍着点痛,待会儿上了药就好了…” 蓁娘摇摇头:“不是很痛,阿姐别担心…” 今日人多吵闹的很,芸娘是不打算过去的,怕惊着肚子里的孩子。 等杨太仆来了后,他在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又命人用开水煮过帕子烘干包扎伤口,嘱咐蓁娘每日晚间解开帕子,用热水清洗伤口后再上药粉。 蓁娘认真听着,等送走了杨太仆,给蓁娘换了件衣裳,芸娘让蓁娘代表她去郑家给太夫人磕头祝寿。 蕙娘拉着初娘三人跟在徐夫人身边,郑家太夫人的院子里挤满了女眷,到处是人,佩儿护着蓁娘的胳膊,进屋按着婆子的指示给太夫人磕头。 一张紫檀木的绳床上坐着一位银发鸡皮的老妇人,她头上带着昭君套,上身一件银灰狐裘,下身着松鹤祥云百花绛红色儒裙。 太夫人身边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手里端着小漆盘,里面搁着帕子、水碗、佛珠串等物,想来是太夫人的某位后辈。 屋里的各色人等挤得满满当当,或站或立,蓁娘不怕人多,可这会儿大家都好奇的看着她们姐妹两,这么多双眼睛下不怕也胆颤。 她忙瞟了一眼蕙娘,发现她耳朵红通通的,蕙娘一紧张就这样,蓁娘紧张则是手心痒,这会儿她强忍着不去挠。 言行举止是芸娘在家里就教了无数遍的,蕙娘和蓁娘一起跪下,只听徐老夫人笑道:“媳妇儿身子重,不便来给老寿星磕头,这两个小娘子是阿元的小姨妹,今日也代表她们阿姐来磕头…” 蕙娘是长,由她开口,强忍着紧张朗朗道:“给老寿星磕头,祝老寿星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两人磕了三个头,徐老夫人暗暗点头,举止合理,倒也不失体面。 郑太夫人笑的满脸褶子,忙唤两人到身边来,太夫人一人拉着一只手,对蕙娘笑道:“你排行第几?几岁了?可说亲了不曾?” 蕙娘乖巧回道:“儿家里行十五,今年十五岁了,还没有说亲!” 蓁娘也接着道:“儿排行十七,今年十三岁了,也没有说亲!” 太夫人啧啧称奇,“那你们后面还有几个妹妹?” 蕙娘抿嘴笑,“回老寿星的话,后面还有四个妹妹,不过都是同一个阿祖…” 太夫人点头:“真是子嗣兴旺,你们两个长得也好,十五娘抽条了,高一些,十七娘还没抽条,小脸圆圆的,看着就有福相!” 蕙娘有些羞涩的低下头,蓁娘倒是汗颜:在徐家每天都有肉吃,阿姐又担心她吃不饱,每天像喂猪似的,她也吃的乐呵呵,觉得自己的双下巴都快出来了…旁边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对徐老夫人奉承道:“真是多子多福啊,要我说,你们家娘子就是有福,进了你们家门就生了三个孩子,有儿有女,这会儿肚子里还有一个,老夫人呐,你的福气真是享不完呢!” 徐老夫人倒不谦虚:“都是媳妇的功劳,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下人一堆,主人倒只有三个,自从芸娘进了门,给我添了孙女孙儿,我这是做梦都能笑醒哩!” 徐家的情况在座人都知道,家风严谨,又是世代的读书人家,不过就是子嗣不顺,差点还绝了后。 这会儿看着乖巧的依偎在徐老夫人身边的小孙女,再看看跟其他孩子跑做一团的两个小郎君,可见娶一个旺家的媳妇儿有多好! 又有人听旁人说起芸娘嫁做人妇的姐妹都是子嗣极旺的,有些人不免心里有些想法,细细打量太夫人跟前的两个小娘子来。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让人起了鸡皮疙瘩,蓁娘两姐妹如立锥地,幸好后边又来人磕头了,两人才忙退下去了。 祝完了寿下人来禀筵宴已备好,请贵客移步! 众人众星拱月般拥簇着太夫人去客厅,三面开阔的客厅,两边是卷起帘子的走廊,客厅走廊都放着大食案,七八个人一桌。 院子中间的青石板设上了芦苇席,早有男女伎人或怀抱箜篌坐在席上,或捧着竽坐在杌子上,还有人拿着尺八立着。 等客人坐定了乐声响起,为筵席增加一丝情趣,蓁娘跟同龄的小娘子们坐在一桌,她们是晚辈,所以坐在角落里。 那些翩翩起舞的舞伎、歌声美妙的音伎可是让蓁娘大开眼界了,这就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做派啊! 吃顿饭都让人这么身心愉悦,旁边的一个小娘子看见她眼里的好奇,轻笑道:“她们在表演木偶戏呢!” “这戏说的是一个人偷了天宫的仙桃,吃了之后变成神仙发生的事,很是好看!祝寿都喜欢演这出戏的…” 蓁娘十分感谢她的讲解,见这小娘子比她年纪还小些,刚刚动了几筷子就吃饱了,只是碍于提前退席很是失礼,所以数着米粒儿只看表演。 饭菜美味,音乐好听,表演也好看,真是太享受了! 蓁娘想等回了家,一定要跟阿翁阿婆他们、还有毛大郎他们吹嘘一番,才不枉来这走了一遭! 吃罢饭该乐的继续乐,众女眷进了客厅里,男客依然在前边院子里,能听到他们在击鼓唱歌。 这边女眷们的兴致也来了,婆子侍女们搬来了羯鼓、笛、笙等物,熙熙攘攘的,伎人拿定乐器便起声,众人不分老少都跳起舞来。 随着音乐的变换舞蹈也变换,或急或缓,旋转拍手跺脚,还有人唱起小调来。 蓁娘受到气氛的感染,也忍不住和蕙娘跳了起来。 老百姓的生活很是枯燥,所以也时常聚在一起敲鼓跳舞,释放一天的压力。 只要人多的聚会,都免不了一场欢快的舞蹈,不过跟这里的人比起来,自己家真是群魔乱舞…蓁娘跟蕙娘不会跳这么复杂的舞,何况她的胳膊也有伤口不便挥动,两人只在外圈跟着节拍踏脚。 有些妇人兴致高昂,一边唱一边跳,跳完就指定下一个人来接着跳! 这种场合如果拒绝别人的邀请是非常无礼的,被指定的人只得使出全部功力尽力表演,有人吃多了酒跳的偏偏倒倒的,引得人哄堂大笑。 蓁娘笑的腮都疼了,觉得太好玩了,只要跳起舞,管她威严的夫人还是娇贵的娘子,都像脱下了面具,放下架子展现自我! 蓁娘甚至发现不愿近人的阿绾回旋舞跳的最好,引来众人的喝彩。 惢娘歌唱的好听,连那个袁娘子都笑的见牙不见眼。 乐呵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只有少部分的人告辞回家去了,另外的人点起灯继续玩乐,直到半夜才结束了这一天。 寿宴是要连办三天的,蓁娘回了家觉得嗓子都笑哑了,芸娘还在等着他们,收拾好了孩子们,她留了蕙娘和蓁娘说话,问她们今天寿宴的情况。 得知没有失礼的地方她才放心,转头问起蕙娘:“今日我托你照看来家里的孩子们,你怎么没发现三个小郎君跑不见了?” 蓁娘想到这也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蕙娘不能看着所有的孩子,但她是带着婆子的,孩子们在哪里玩她应该清楚才是,不然小孩子脚快跟着的下人也不识路怎么办! 蕙娘忙止笑,有些忐忑道:“那会儿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了官房,让郑娘她们先看一下,等我出来后也没听她们说孩子跑不见了…” 芸娘点点头:“幸好是没事,你们不知道,袁家高门大户,扯来扯去跟天子都有亲戚关系,今日来的人都是非同小可,小郎君们都娇贵的很,要是在我们家里出了事可不得了…“她念叨了一番,又问起蓁娘的胳膊来,蓁娘想起袁娘子的嘴脸,向芸娘抱怨:“她一直说对不住,可话里话外都没觉得是她儿子有错!” “她儿子小,就算错了也可以推给下人,可她都没有让她儿子给我道谢!” “阿姐,不是我小心眼,咱们小时候在别人家惹了祸,阿耶阿娘都是要狠狠教训的,就算感谢别人,那也要自己亲自去的才显诚意…” 蓁娘不满的哼哼,“她以为我看不出来呢!摆明了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这也没关系,横竖下次见面我也认不得她。” “她还说什么明日上门赔罪,得了吧,我可都看见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瞟了一眼另外两个夫人呢!在那儿炫耀呢!拿我作伐子…” 芸娘和蕙娘吃吃笑:“你这丫头,就是爱计较,不过也怪不得你,咱们那儿的人可不是这种说个话也要绕几个弯的人,你可不就看不惯吗!” “实际上我也不看不惯,可没办法,到了这个环境,就得入乡随俗,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不能仗着年纪小就发作出来,那些人,眼睛毒着呢,你想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蓁娘瘪瘪嘴,万分想念那个风一吹就全是灰尘扬在脸上,街上都是闹哄哄的宣义坊了。 这里的一切都跟她格格不入,今天大家玩的那么开心,可笑过之后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不得劲。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人性情奔放,跟后来的中国人内敛稳重不同,他们非常乐意用音乐和舞蹈来表达生活的美好~ 第19章 蕙娘 第二日,袁娘子果然带了人上门送礼,那时蓁娘仍在花园里忙碌,她比昨天有经验多了,给阿姐说了一些建议,阿姐直夸她认真。 听佩儿来唤她去见客,蓁娘还有些懵,她都忘了袁娘子说的话了,到了小客厅里,袁娘子正在跟芸娘拉扯孩子经。 见蓁娘来了,忙起身走近要看她的胳膊,蓁娘忙推辞:“不过是一道小伤口,娘子不必这么客气。” 袁娘子皱眉对芸娘道:“娘子不知道,昨晚回了家,我们家郡君也知道了这件事,郡君把我也责备了一顿,还担心令妹的手留了疤,所以一大早,我就提着小小礼品并上好的药膏上门赔罪了…” 这也太郑重了,不过一个伤口,怎么这些人比她还急呢! 自己小时候顽皮老是受伤,阿娘给她洗洗就行了,不照样还是好了吗! 蓁娘觉着这有点小题大做了,经过昨日一事,她对袁娘子的印象不是很好…芸娘也推辞:“娘子请的杏林已经开了方子,今早我也问过妹妹,她说只要不动作太大就不疼,她年纪小伤口好得快,所以娘子也不必忧心…” 两人就此事一番推让,蓁娘无聊的呆在一边,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们嘴皮子一动一动扯来扯去,思绪早就飘远了,她想着要不要在煮茶的配料里加个炒米,或者加点枸杞也行…最终芸娘还是收下了礼品,袁娘子今日的态度格外好,话里话外都是抱歉,芸娘不得不跟她推让了一番才告一段落。 话到最后,袁娘子笑眯眯表示袁郡君也想见见蓁娘,想就带她去郑家一趟。 蓁娘听到这里回过神来,看了袁娘子一眼,怕怕的缩起来。 昨天去祝寿已经让她如过悬崖一般胆颤,她可是怕了那些目光如炬的贵妇人们,那种挑剔又带着些轻视的目光很让人不舒服。 芸娘有些惊讶,袁郡君是袁娘子的祖婆婆,她的娘家祖父乃是跟着高祖一起打天下的常乙侯,后来还做过丞相,薨殁后陪葬在高祖恭陵。 袁郡君的夫家就是大名鼎鼎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行书’,凌烟阁二十六功臣之一的虞国公嫡支后代。 世袭三代,如今袁郡君的丈夫爵位是县伯,宫城里的周太妃正是袁县伯的表姨母,不过他的年纪却比周太妃还要大一些。 这位郡君极少出门应酬,芸娘在这之前也只是听说过她,并不知道郡君的性子,只听婆婆说起过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早些年爱书墨诗词,因此对人情交往并不热衷,在世家夫人中也算是个另类。 就连这次来郑家做客,也是因为郡君跟郑太夫人从小就认识…芸娘既担心蓁娘在人前露了怯,也担心郡君要见蓁娘,实际上本意没有那么简单——郡君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无缘无故要见蓁娘! 芸娘心里充满疑惑,可不去是不行的,也许郡君只是因为疼爱曾孙子,想感谢妹妹帮了忙呢! 她见袁娘子一直面带笑意,只能压下不安这么安慰自己。 芸娘借口带蓁娘去换衣服,把其中的关系拉扯说给蓁娘,嘱咐她道:“跟你昨天一样就行了,袁郡君是个冷性子,你不要说多余的话,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不要害怕也不要轻浮过头了,哎呀…总之一句话,见机行事…” 蓁娘汗,阿姐说的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难道那位郡君就那么恐怖? 再说了,自己能忍着腿不抖就不错了,还要会看脸色? 收拾妥当了袁娘子拉着蓁娘去了郑府,路过昨天那个客厅,里面娇声笑语不断,二人绕过客厅来到一间小巧的书房。 里面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蓁娘的咽了咽口水,不安的捏捏手指,低头跟在袁娘子身后,她悄悄抬眼快速打量一眼,屋里榻上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歪着身子倚在凭几上。 这应该就是袁郡君了,她手里拿了一卷书,身边立着两个略微年轻些的妇人,看穿着神态应该是她的侍女。 “郡君,儿回来了!”袁夫人福了福身子,娇声道。 听见袁娘子的声音,袁郡君目光转了过来,她没有说话,蓁娘只觉得周身被那锐利的眼神一刺,后背涌起一股冷意,理理喉咙,她上前磕头请安:“拜见郡君,郡君万福…” 蓁娘跪在地上腿有点抖,袁郡君没发话她也不敢起身,眼睛看着榻上垂下的裙边,是宝蓝色的一个个团纹,应该是字,可惜这个字她不认得。 蓁娘随即暗斥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可脑袋里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幸好这时袁郡君发话了,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快起来,到我身边来…” 蓁娘楞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低头走到郡君身边,郡君在榻上比她矮,这样与长辈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于是她便跪在塌下,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 这一看蓁娘十分惊艳,即使是岁月的痕迹也掩盖不住她年轻时艳丽的姿容,这样的气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来的。 即使是比郡君还年轻的徐老夫人,她给蓁娘的印象都只是和气有礼。 袁娘子在袁郡君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蓁娘心里有些忐忑,要跟她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管他呢!先打起精神来再说… 然而只是过了一刻钟,蓁娘就轻轻松松的出了门,跟进门时的战战兢兢不同,她这会儿倒是把心放了下来。 郡君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只问了一下蓁娘的胳膊和她的家里情况就完了。 见到了芸娘,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芸娘觉得奇怪:“郡君这么好说话吗?” 蓁娘满不在乎的道:“就是郡君性子再怎么古怪,也不至于对我怎么样吧!” “何况,我觉得郡君人很好啊!她看起来真高贵,而且她年轻时肯定很美丽,张财主的老娘连她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张财主的老娘张老妇,乃是永达坊的一景。 张老妇一双手恨不得多长几只,好方便戴上金晃晃的手圈,睡觉都舍不得取下,结果每日大鱼大肉发福了,手圈卡在肉里了,手腕都差点烂掉! 最后还是把金手圈绞断了,一双手才保住的,把张老妇心疼的直骂娘! 袁郡君就不一样,这通身的气派简直让人膜拜,蓁娘猜想,阿姐读过书,会不会年老了也是这样…一抬头,却见芸娘在皱眉思索,蓁娘忙道:“阿姐不要想啦,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我扶你去屋里坐一下,别皱眉啦,小心肚子里的外甥跟你一样生下来就皱着眉头…” 芸娘被逗得一笑,“就会浑说,不过你说得对,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事…” 纵然嘴里这么说,芸娘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更让她不安的却是蕙娘。 昨晚吴娘跟她说,小侍女阿果在郑家的花园里看见蕙娘跟一个穿着气派的小郎君在说话。 吴娘原想着就当没看见好了,不曾想后来三个孩子在徐家不见了,才想起芸娘安排蕙娘照顾孩子们,怎的蕙娘就去了郑家的花园里了,心里一番计较后,吴娘决定还是跟芸娘说一下。 芸娘听了吴娘的话心里一沉,家里姊妹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蕙娘是老来女,四伯母很是娇惯,她又长得好看,性子便有些强势,凡事爱出头,做好了便有些得意,做的不好撒娇卖乖也就过去了。 又想起蕙娘那天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自己提起四伯母的话,想让自己帮忙给蕙娘看个合适的人家。 说实话,芸娘很是为难,听这意思,四伯母是想要给蕙娘找个徐家这样的人家,可她嫁进徐家也才七年,认识的人是不少,可适合蕙娘的那那么容易找到! 蕙娘是自己的妹妹,她也希望妹妹过的好,可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愿意娶蕙娘的人家,自己都看不上,有符合条件的人家,也不会娶蕙娘,蕙娘是长得漂亮,可这个门第…芸娘真心为蕙娘考虑的结果就是:最好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这样不禁对蕙娘好,对四伯母也好,高门儿媳岂是那么好当的…回到这件事情上来,这些日子相处看来,芸娘发现蕙娘确实爱计较,连在徐家的侍女婆子也能分三六九等交往,不过她的本性并不坏,只是爱耍些小聪明。 跟蕙娘比起来,蓁娘则是个一眼就看穿的人,整天傻乐,单纯可爱。 蓁娘在家里是中间的孩子,兄姊受父母看重,弟妹年幼父母也看重,就她不上不下的,所以性子大方,什么东西都是等别人拿了自己才伸手。 不过缺点是性子直,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见不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一时嘴上不饶人,实则心里早就后悔了。 就芸娘自己而言,都是她的妹妹,自己希望她们都嫁得好过得好,可踏踏实实的日子过着也不错,怕就怕眼高于顶的人,这种人要是跌跟头,会比别人摔得更惨…芸娘不着痕迹的问起蕙娘,蓁娘并没发觉芸娘的意图,实话实说道:“十五姐每天跟大朗二郎一起玩,大郎还想跟我们一起睡呢!” “她在家里像个小孩子似的,没想到轮到她照顾孩子,居然做的还不错,大郎吃干果子都第一个给她吃,我都有点吃醋了…”蓁娘嘟哝道。 芸娘笑笑,“可初娘就粘着你多一些,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法…” 听见蕙娘并无异样,芸娘决定今天看看情况再说…第二日晚间,蕙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屋,见蓁娘在洗脚,转身跟小圆笑道:“给我也打盆热水,今天脚疼死了,泡一泡我再睡!” 小圆‘唉’了一声去厨房端水。 蕙娘泡了脚洗了脸散了头发爬上榻,才发现今晚蓁娘有些安静,她笑嘻嘻的捅捅蓁娘的肩膀:“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着了,今天我看那个蕊娘一直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你也交上朋友了!” 蓁娘闭着眼,轻道:“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萍水相逢,她这个人又没什么架子,大家说说话罢了,若是没有姐夫家的这层关系,我就是做了她家的下人,她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蕙娘听了这话觉得刺耳,她有些不高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咱们还不配跟她说话吗?” 蓁娘睁开眼坐起身,看着蕙娘的眼睛道:“说话当然可以,说话又少不了几根头发,不过要是我真心的拿她做了朋友,那就是我不自量力,与人徒增笑料罢了!” 蕙娘也冷了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指桑骂槐了!” 蓁娘木着脸,“今天下午我都看见了,郑家的花园里,你跟那个郎君…” 蕙娘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掩饰道:“不过是他跟我问问他弟弟去哪儿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带着一群孩子玩,他弟弟跟大郎跑到一起去了…” 蓁娘打断她的话,“阿姐,究竟说的什么话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十姐也知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但我要告诉你,这年头,女人可以和离,寡妇可以再嫁,但是飞上枝头作凤凰的是少数,就是有也不会是你我!” 蕙娘见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倒是清楚的很,那是你认了,我可不认!” “对,我是小门小户的娘子,我阿耶在东家库房里抱着算盘算账,我阿娘只会围着锅碗瓢盆转,我家三天才吃一回肉,所以我就不配嫁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袁娘子的祖婆婆,因为丈夫是正四品县伯,所以她的诰命是正四品郡君~袁郡君对女主之后的命运起了个转折的作用~ 第20章 萌动 蕙娘越说越激动,蓁娘迅速扫了一眼屋里,却见小圆和佩儿早就出去了,于是她也正声道:“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咱们家是良民,要是那位郎君家里同意,你明天就能嫁过去,可是阿姐,那位郎君是官家的,你知道蕊娘跟我说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她的一个庶出兄长,娶的嫂嫂都是进士家的娘子,只因为门当户对,更不用说她嫡亲的阿兄娶的嫂嫂是县主的侄女!”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是我们家那么多姊妹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你到现在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你觉得有资本去争一争!” “可是阿姐,不是每一个郎君都是姐夫那样的君子,蕊娘还说过,她的阿兄才十二三岁,晚上就跟婢女滚一个被窝,就是有了孩子,长辈们都不以为意的!” 蕙娘咬着下唇不做声,脸上满是不服气,蓁娘苦口婆心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的袁娘子,她就是瞧不起我都做的让人说不出不是来,要是有这么一个婆婆或者妯娌,你过日子累不累?” “隔壁郑太夫人七十大寿,孝子孝孙满堂欢聚,各路宾客祝寿,你说她让人羡不羡慕!可她的儿子六个就有四个是小妇生的!” “就因为她是主母,小妇生孩子她都要在旁边坐着等,孩子把手折了就是她做这个做母亲的不尽心,我们看得到她今天笑容满面,可哪里看得到她年轻时流泪的样子…” 蕙娘紧握双手眼里泛红,“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比起这些,我更不想重复我阿娘和嫂子的日子,我阿耶一回家就等着我阿娘伺候,还要责怪她做的不好…” “我阿兄节约,连阿嫂冬天手裂了口子都不乐意她抹些猪油,我阿嫂刚进门时多好看啊,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现在呢!” “脸上长斑了,长胖了,孩子不听话就是一顿吼,两口子隔几天就要争吵,蓁蓁,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 蕙娘的眼泪掉在被子上湮开了一片,蓁娘有些不忍,但还是劝道:“我们的高祖父,在益州连连战乱,家破人亡时差点饿死,还是好心人给了一把草才活了下来…” “后来世道安稳了,高祖父来到了京城,他们勤勤恳恳种田,不仅把孩子养大了,还送他们上了村学,所以曾祖父才会做了门子,我们才会住在天子脚下!” “我们的日子过的不富裕,可溺死女孩子这件事我们韩家从来没发生过,我们比起很多人来说已经过的很好了!” “在十姐家里我们长了见识,可是不能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来,你既想过好日子,除非你有十姐的本事,若没有,我劝你还是踏踏实实的,四伯那么疼你,也绝不会把你随便嫁出去的!” 两人相对静默良久,蕙娘一声不吭,蓁娘不知道她听了这些话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回过头来,但她知道,一个人若铁了心的话,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十姐知道了也会劝劝蕙娘的,但愿她能明白,有些命是争不来的,与其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上蹿下跳的,还是安下心来过日子。 阿祖常说你付出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把任何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有一天别人倒下了,说不定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姐妹两不欢而散,蕙娘还在气头上,跑出去跟佩儿挤一个被窝,蓁娘独自睡。 回想起方才的话,她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话是不是太重了,蕙娘毕竟是姐姐,做妹妹的这样直截了当的指责她,会让她的脸上过不去的。 但转念一想,若不趁着事情还没有扩大就断了她的念头,指不定后面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十姐能在这种环境里站稳了脚,肯定花了不少力气,如果因为娘家妹妹的轻浮举止就备受嘲笑,那多不好。 蓁娘想起阿婆去给齐娘送腊八粥,回来说起张家的事,张妇醋劲大,家里有个婢女专门伺候张财主的老娘。 不知怎么的惹着张妇了,她揪着那婢女的头发边打边骂:“直娘贼,看你小小年纪就发骚,吃馊饭长大的还想爬我男人的床,你还想着做主母,你娘是不是天天都偷\人,所以你也继承了你娘的本事!” 蓁娘听得瞠目结舌,世上竟有如此泼妇,可这会儿却想起,若是张妇就是那郎君的母亲呢! 若是她也找上门来打骂蕙娘,蕙娘该有多难堪,她是那么骄傲自信的一个人! 又或者那位母亲是像袁娘子那样的,只拿眼角看人,明明看不起人还一副施舍的样子说:“做儿媳是不行的,不过我儿子喜欢,那就抬进门做偏房吧!” 蓁娘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可又忍不住不想,翻来覆去到了半夜才歇了脑子,心道还是看看十姐是怎么说的吧! 第二天晚上芸娘拉着蕙娘单独在屋里说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但是蕙娘回到房间里时,蓁娘发现她哭过,眼睛红红的。 她一进门就倒在榻上,蓁娘拧了根热帕子给她,蕙娘默默接过擦了擦脸,一夜无言。 蓁娘思忖或许蕙娘没有跟十姐说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十姐没有来询问自己,不过蕙娘不开口,十姐没出声,她也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了。 只是不知道蕙娘到底想明白没有,这是在徐家,若是蕙娘一味的钻了牛角尖,做了什么错事,最后被怪罪的还不是十姐么! 只希望蕙娘能听进她和十姐的话。 因着这件事,蕙娘几日以来都是恹恹的,没有往日的活泼,徐老夫人还关心的问道是不是住的不舒服,或者是想家了? 蕙娘明白道理,在别人家做客还摆脸色实在很失礼,只得说自己月事来了不舒服,徐老夫人松了口气,让人准备糖水给她喝,蓁娘也私下哄劝了一番,蕙娘才恢复了些精神。 等清点收拾了宴请的器物,芸娘才有空歇口气,问起吴娘可打听到了些什么消息,吴娘微皱着眉,迟疑道:“差不多跟咱们家交好的管事娘子我都去探过口风,她们却支支吾吾的,我再细问,她们都暗示我别打听了…” “像是不敢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芸娘细细思考一番,却理不出头绪,干脆等丈夫回来了问问他。 徐敬元回家后知道了妻子的疑惑,心中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对妻子说实话,“五日前,天子训斥了赵王一番…” 赵王!天子与皇后的第六子! 芸娘有些奇怪,“赵王虽然还未成亲,可已经在议政了,莫非他做了什么事惹得天子不快?” “不是。”徐敬元摇头,“近些日子,天子听说了些关于太子的闲话,开始天子只是不高兴,后来说闲话的人越说越离谱,甚至流传太子好男\风,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儿子…” 芸娘惊讶极了,“这话是赵王传的?” 齐王与太子明争暗斗不是什么新鲜事,赵王是齐王的同母弟弟,站在齐王那边很正常。 可太子是在为皇太后和皇太子妃守孝,再怎么说,太子也是赵王的兄长,他这么乱说话,作为父亲的天子不生气才怪! “哪有那么简单!”徐敬元解释道:“赵王又不是傻子,心里这么想就算了,哪里会说出口,就是说了,又怎么会传到天子耳朵里。” “这其中的曲折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天子为这些话生了气,让人去查,却查到东宫有些人不对劲,太子因为居丧,再没有亲近妾侍,整日里只跟弘文馆的学士校对史籍…” “莫非是东宫有眼线?还是齐王一伙安插的?”芸娘猜测道。 徐敬元面上露出一丝嘲笑:“太子不理政事,天子的儿子中,就属齐王最得意,这人若是得了意,出了岔子也难免!” “不过天子还真是偏心他,怕事情闹大了对齐王不利,引得御史弹劾,所以只抓着流言的错误,训斥了赵王一番,赵王不过就是个顶缸的!” 芸娘啧啧称奇,“这齐王胆子还真大,就这么往东宫里放眼线,别说太子是他兄长,就算太子不是太子,东宫挨着的就是大内,天子若不生气,怕是这个儿子下一步就要往自己身边安埋伏了!” “难怪吴娘打听到许多官家近些日子都谨言慎行,齐王犯了错,赵王顶了缸,怕是皇后也插了一手,宫城里气氛紧张,这做臣下的,自然也就夹起尾巴做人!” “不过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到天子耳朵里的?”芸娘对这一点还是很疑惑。 一转头,却见丈夫神色严肃,她愣了一瞬,拉扯丈夫的袖子,柔声道:“怎么了?” 徐敬元沉默片刻,抬起头眼光烁烁的看着她,道:“我决定听姐夫的话,去东宫当差!”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芸娘满眼疑惑… 这日正是二十八,蕙娘跟蓁娘要收拾一下准备回家过年了,徐敬元也已经封笔正式休假,芸娘在忙着给姐妹两准备年节礼带回家去。 正是刚到晚饭时间,徐敬元说起公务上的趣事,惹得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芸娘却还没等笑声落地,‘哎哟’一声叫起来。 众人忙围过来,芸娘捧着肚子蹙起眉头,过了一会再次传来剧痛,她缓慢呼吸,对面色紧张的众人道:“可能要生了…” 屋里一阵骚动,幸好徐老夫人早有经验,忙指挥婆子们把芸娘扶着去了产房,一面使人去叫稳婆,一面让蕙娘姐妹两带着三个孩子先去休息,自己跟儿子一起等着芸娘生产。 这已是芸娘的第四胎,生的很是顺利,才刚到寅时就生下来了,稳婆出门报喜:“是个六斤二两重的小娘子!” 屋里的人开心不已,徐夫人和徐敬元连连道好,蕙娘和蓁娘哪里睡得着,趁着孩子们都睡了悄悄的出了门去看十姐和外甥女。 家里厨娘连夜赶制好了红蛋,不够还去隔壁郑家借了一百多个,第二天就挨家挨户的报喜,没到中午,韩家人就赶着车来了。 六伯母一面念叨不是说还有十几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发动了,一面又抱着外孙女笑呵呵的道:“这是丫头想赶上吃年饭呢!以后准是个能吃的孩子!” 蓁娘也偷空去抱抱孩子,一屋子的女眷看见了,都说她定是经常抱孩子的,抱起来很是熟练。 孩子骨头软要横着抱,刚吃了奶要竖一下,不能晃来晃去的,蓁娘听了夸奖笑的眉眼弯弯。 六伯母笑道:“家里孩子多,大人要忙着做事,孩子生下来就是大的带小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起孩子就能引起女人们的共同话题,蓁娘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起茧子了,心里又记挂着初娘她们,便放下孩子去了徐老夫人的院子。 芸娘要坐月子,徐敬元陪着她,孩子们便都住在徐老夫人那里好照顾,老夫人要忙很多事,自己和蕙娘就要帮着忙,只要照顾好三个外甥,就不辜负姐夫一家人的好意。 于是姐妹俩就推迟了回家的日期,初娘和弟弟们除了看小妹妹,就是跟两个姨母一起玩,白天在一起,晚上也要一起睡,一刻都不想分离。 三十一是孩子的洗三礼,大人们商议好了,蕙娘姐妹跟六伯母一起回家,过了年六伯母来照顾几天,总之芸娘出了月子就方便了。 听见姨母要走,初娘舍不得,扑在蓁娘怀里还哭了一场,蓁娘也舍不得他们,只安慰三个小家伙过年走亲戚来韩家再一起玩。 临别时初娘含着眼泪送了一个木偶给蓁娘,一个给蕙娘,这是她心爱的东西,虽然蓁娘她们拿着也没什么用,但还是惊喜的收下并保证好好保管。 回到了离开了将近一个月的家,蓁娘心里那股和外甥分别的惆怅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雀跃,在巷子口跟蕙娘道了别,蓁娘迫不及待的跑回家里! 阿婆在门口为蔓菁的价格跟小贩争执,阿翁在院子里劈柴,阿耶没在家,过年更要抓紧巡逻,防止打架斗殴的事件。 阿娘跟阿嫂把做好的新衣藏在被子里给她一个惊喜,阿姐坐在炕上纳鞋底! 街上还是吵吵闹闹个不停,弟妹们拉着她问东问西,下午阿耶叔父兄长们都回来了,晚上大家吃过饭坐在火堆边聊天。 听她说在徐家的点点滴滴,知道蓁娘一进人家的门,就去了厨房吃烤鹿肉,都笑骂她馋嘴,又听说她跟初娘一起认字惊讶不已,还有她受伤后对袁娘子的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家,在老家有土地,长安城有固定房产,还有个酱菜铺子~她家的条件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小康之家,不缺吃穿,不过说有多富裕也不是~但是在当时的社会包括现在,这样的平民阶层才是国民的主要构成~中产及贵族啥的才是少数~ 这也是为啥女主不用承担大量家务,说亲还比较晚,因为她的家庭条件允许她过的这样无忧无虑~ 第21章 出事 一家人团团圆圆,蓁娘无比幸福,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上了炕还躲在被窝里跟潇娘说悄悄话,她好几次差点把蕙娘的事说了出来,不过都忍住了。 蓁娘提起今天看见屋里堆着的礼盒,潇娘羞涩道:“赵郎前几日跟他阿耶进城里办事,顺便上门坐了坐。” “他说今年过年要来拜访,他们家里的马下了小马驹,准备送我一匹,我说我们家既没有地方养也没人会养,岂不是糟蹋了,而且我也不会骑马,顶多就会骑驴,他跟我道歉,还说…” “还说什么了!”蓁娘一脸兴奋问道。 潇娘脸红红,“还说不会骑没关系,以后他教我骑…” 蓁娘咧嘴激动的笑,爬起来借着月光看见潇娘眼底深处的甜蜜,“姐夫对你真好,阿姐,你嫁过去肯定会跟姐夫和睦恩爱的,可你就快要出嫁了,我既为你高兴又舍不得你…”她俯身,心情矛盾的抱住阿姐的胳膊。 潇娘捏捏她的脸安慰:“秦水县还是很近的,何况若是你姐夫考上了生员,说不定也要住在城里的,咱们又能见面了!” “我还是舍不得…”蓁娘皱起眉,“若是姐夫敢对你不好,我就收拾他!” 姐妹两说了大半宿的话,临睡前蓁娘迷迷糊糊的想起蕙娘的脸,都已经那么久了,蕙娘应该早就断了那些念头了。 过了年她就十六岁了,阿姐四月出嫁,接下来的头等大事应该就是蕙娘的婚事,真希望姐姐们都过得好! 天应七年,四月春暖花开,喜鹊北归,正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潇娘的嫁妆终于露了面,展示在亲戚邻居的眼前。 众人纷纷称赞韩家得了好女婿,阿珠还是很执着这件事,挺着沉甸甸的大肚子都回来祝贺,把蓁娘吓了一跳,摸着她的肚子一脸不敢置信,惊呼不已! 娘家妹妹出嫁,芸娘和丈夫一起回来的,还带着自己家的梳头婆子专门来给潇娘盘头绞面。 第二日下午,看着打扮成妇人模样穿着绿衣的潇娘,蓁娘搂着十九妹芮娘哭的止不住声,惹得潇娘眼睛也红了。 送嫁的全福人是六伯母,她忙安抚一屋子嘤嘤哭泣的女人,姐夫赵大郎骑着大马,穿着一件崭新的黄栌色祥云锦圆领袍,身着红披,头带僕头,脚蹬皂靴,一脸的喜气洋洋,身后跟着一群小伙子,这是来迎亲的帮手。 对了歌打了新郎,蓁娘扶着阿祖倚在门口,看着接亲送亲的人渐渐远去,眼泪止不住,从今以后,韩家十六娘就在另一个家族被称为赵大娘了。 蓁娘心里难受极了,难受之后,更多的是增加了一份责任心,这个家里,她以后就是长女了,要学会为父母分忧,为弟妹做个榜样。 从那以后,街坊邻居都夸赞她懂事许多,蓁娘很得意,晚上跟阿婆说起这事,还被笑年轻沉不住气。 八月,姐夫赵大郎带着已有两个月身孕的的潇娘回娘家,姐夫说要认真准备明年春天的州县试,长辈们都嘱咐他保养好身体,又关心潇娘的肚子。 蓁娘和嫂子们拉着阿姐叽叽喳喳问起她的生活,阿婆和阿娘见姐夫说的仔仔细细,担心潇娘的心就落了回去。 九月的重阳节,城里城外的人都饮菊花酒,插茱萸登高,韩家也不例外,这一天连官府都放假了的,街上车水马龙,到处人头攒动,秋高气爽,一家人也难得出门游玩放松放松,心情自然愉快! 阿娘很大方的一人给了五文钱,阿兄亲手给他们糊了纸鸢,蓁娘跟弟弟妹妹们差点玩疯了,晚上回了家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今天的所见所闻。 话没说尽兴,八嫂却来了,脸色不是很好,问了蓁娘阿婆和阿娘在哪里,蓁娘指了厨房,就看着八嫂匆匆的进了屋。 蓁娘有些奇怪,正想去听听墙角,却见阿婆和阿娘都出来了,而且都看向了自己,然后说要去四伯家,还让蓁娘一同去,蓁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心里觉得这事跟蕙娘有关,进了大阿翁家的门,蓁娘吓了一跳,屋里来了好几个长辈,堂屋中央,蕙娘跪在地上脸上满是倔强之色,边上坐着神色郁郁的阿婆伯母和嫂子们。 四伯母沉着脸问蓁娘:“蓁蓁,你知不知道你十五姐跟一位安小郎君的事!” 蓁娘心里一跳,蕙娘不是跟那位郎君早就断了吗? 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这件事十姐在潇娘出嫁时,跟蓁娘透露过一些,十姐还嘱咐她不要说出去,以免坏了蕙娘的名声,那现在这个阵仗是怎么回事? 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偷偷去看蕙娘,四伯母立刻大声道:“你不要为她隐瞒,你可知她都干了什么事!今天路走的多些,回来她说肚子不舒服,你八嫂带她去看游医,游医说她有孕了!都两个月了!” “难怪我说之前她怎么没有来葵水,她说是推迟了!原来竟是怀了个孽种!” 四伯母的声音激动的都哽咽了,阿婆愣住,见四伯母捂脸哭起来忙劝道:“侄媳妇,你先不要急,问问清楚咱们再想办法!” 阿婆又对蓁娘喝道:“你知道些什么就说出来,别让你伯母着急!” 蕙娘怀孕了? 蓁娘觉得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蕙娘怎么会怀孕了是那个安小郎君的吗? 蓁娘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蕙娘,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背脊挺得直直的。 蓁娘好一会儿才找回思绪,喏喏道:“去年在十姐家里,隔壁的郑太夫人过寿辰,十姐身子不便,便让我和十五姐一起待女客,第二天在郑家的花园里看见…” 她有些迟疑,“看见什么!”四伯母一声喝到! 蓁娘瑟缩,“看见十五姐跟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郎君在说话…” 不过蓁娘紧接着解释道:“只是在说话,后来十姐家的一个侍女也看见了,就告诉了十姐!” “十姐打听了一下知道那是员外郎家的小郎君,便跟十五姐谈了谈,我和十姐的想法一样,咱们这样的人家高攀不上,劝说十五姐还是放弃那位郎君…” “后来呢!他们有没有联系?”四伯母面色阴沉问道。 蓁娘觉得事关重大并不敢隐瞒: “十五姐是不高兴了几天,但很快就好过来了,这几个月我看她跟以前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异样,还以为十五姐想清楚了,到现在我也才知道这个消息…” 四伯母闻言转向跪着的蕙娘哭骂道:“你瞒得可真好,背着家里人往外跑就算了,如今连孽种都有了,你一个女孩家还要不要名声!” “我昨天还跟人说亲家条件差了我是看不上的,今天看来真是打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蕙娘硬着脖子顶嘴道:“安郎说过会接我进门的,他说我跟那些女子不一样!” 四伯母气急了,拔下头上的桃木簪扔向蕙娘的脸,“他说你就信?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在他眼里你不过就是个好玩弄的罢了!” 蕙娘被这话气的红了眼眶,大声反驳:“我就是信他,阿耶和阿兄不是去安家找他了吗?我就等着他来,他不会骗我的!” 眼看四伯母气的要昏过去了,阿婆和其他伯母忙上前扶住她劝道:“既找上了门去那就等等看,咱们家是良民,阿蕙又有了身子,那安家若不能有个交代,就是去了官府咱们也不怕!” 嫂子们和蓁娘则是把蕙娘扶回房间,蓁娘还处在震惊当中,站在一边看着蕙娘依然纤细的腰肢,觉得难以接受,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作为妹妹她难于开口,八嫂怕刺激到了蕙娘,尽量温声道:“阿蕙,这件事本是你的不对,若那安小郎君有意娶你,那就该正式的托了媒人上门来,你们郎有情妾有意,私下见面也可以,怎么就做了那种事,还有了孩子…” 蕙娘倔强的不肯出声,只是坐在炕上盯着褥子,八嫂叹了口气,“你的婚事本就晚于其他人,阿娘为了相女婿腿都要跑断了,到处为你夸下海口,如今你还没成亲就有了孩子,你让阿娘的脸面往哪里放!” 蕙娘自知有错,但又觉得一心追求自己的爱情也没错,不过是先后的问题,难道她嫁给了安郎就不生孩子吗? 她觉得家里没有一个人懂得自己的心,因此不愿说话,只一味赌着气干坐着。 过了约莫一个多个时辰,四伯和儿子韩八郎回来了,面对母亲和妻子期待的神情,只叹了口气道:“安家娘子说明天上门来解决这个事情…” 四伯母满脸失望,虽然女儿做了错事,可她把话说的那么满,也让自己的心有了些期待,说不定女儿没有看走眼,那安家郎君是个有担当的人呢? 丈夫去了那么久,却只带回来了这么一句话,怎么不让人心焦…一家人无心吃饭,院子里静悄悄的,蕙娘听了这句话却如夏天喝了一碗冰水一样舒服,坐在炕上眼里满是笑意,他果然没有骗自己! 第二日,韩家早做好了准备,四个阿婆和一群伯母婶子聚集在大阿翁家严阵以待,那安家的人却是快到中午才姗姗来迟。 阿婆皱起眉头,觉得安家这样拿乔并非善意,今日怕是要让大房失望了…蓁娘等一群年轻人都被长辈们赶回家里了,在家里一边议论蕙娘,一边等待消息,直到未时初刻,阿婆和阿娘才回来。 一进门就气愤道:“那安家真是欺人太甚,说什么是阿蕙不知羞,难道孩子也是阿蕙自己怀的?就没有自己儿子的错?仗着家里做着官就这么欺负人?” 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难道安家不想负责? 蓁娘和嫂子们面面相觑,阿娘喝了一碗水才道:“那安娘子只说阿蕙进门做媳妇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做个偏室…” 此话一出,蓁娘既觉得愤怒又觉得不出所料,在十姐家里也她听十姐说过许多高门轶事,门第差距造就了多少悲欢离合。 明知安家给出这个回答是最有可能的,可想起蕙娘坚定的样子,蓁娘还是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嫂子们和阿娘阿婆都义愤填膺指责安家的不是,蓁娘坐不住,此时她只想去找蕙娘,就算家门低微,蕙娘也是没想过做小妇的,这会儿知道了安家的态度,她还不知道多伤心呢! 蕙娘的确伤心,那安郎先前并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可昨日阿爹和阿兄都找上门了,今天却只有他母亲和家里的管事婆子来了,他为什么不露面? 难道之前跟自己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吗? 蕙娘咬着被子哭了一场,蓁娘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陪着她掉泪,等蕙娘情绪平静下来,蓁娘端了碗水给她,安慰道:“伯母不接受安家这样的处置,如今你已有了孩子,那安家不敢不认!” 她拭去蕙娘眼角的泪水,“或许事情还有转圜呢!” 蕙娘双眼红肿,如同一座木雕,躺在炕上不言不语,她看着承尘的眼睛灰暗无神,那眼神让蓁娘十分揪心…陪着蕙娘好半天,蓁娘才慢慢的踱回家,脑子里乱糟糟的,蕙娘想学十姐,因为十姐成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可究竟吸引蕙娘去寻找自己爱情的根源,还是因为十姐和姐夫之间和美的感情,蓁娘不愿批评她这种想法,毕竟哪一个小娘子对爱情没有渴望呢! 可蕙娘如果有错,也只是所遇非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大人们虽没当面指责四伯母教女不严,可都觉得蕙娘的行为让韩家蒙羞,又因为蓁娘年纪还小,长辈不愿她再去过问蕙娘的事,只是偶尔,蓁娘听说四伯父又去过安家,安家的态度却很冷淡。 就这么过了几日,八嫂突然跑来找阿婆,急的快哭了:“这几日阿蕙还好好的,昨天在街上去买菜,今天一大早人就不见了,那安家来了个下人,说阿蕙已经在安家了!” “阿娘现在气的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呢?” 蓁娘一家人吓了一跳,蕙娘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就这么跟着安家人走了! 就是要上门做小妇也没有这么心急的! 如今这么去了,安家岂不是更加看轻韩家! 阿婆和阿娘忙丢下手头的事去了大阿翁家,现在再怎么埋怨也没有用,连六伯为这事都专门向上级请了假,和六伯母、五伯母、七伯母,还有六郎七郎和八郎都去了安家…等到黄昏一行人才回来,五伯母面色难看,默默摇了摇头,四伯母见状瘫在地上痛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我拿她当眼珠子一样养大,别人家的孩子洗衣做饭砍柴样样要做,我都是舍不得她碰一下的…” “我就指望她嫁个好人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大了大了,却为了一个男人跑了,送上门去让人笑话,她怎么不拿把刀杀了我算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四伯母哭天喊地的,头发散了衣裳也乱了,阿婆和四嫂八嫂忙把她扶起来坐着,蓁娘站在一团糟的屋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心里埋怨起蕙娘糊涂! 出了事长辈们跑前跑后的忙碌,她却自己个儿跑了,想也知道今日六伯父一行人受了安家上上下下多少白眼! 她怎么就这么不懂事,韩家的娘子几辈人加起来,也没有一个蕙娘干的事出格! 等到了家里,阿婆也生了气,怒道:“阿蕙是鬼迷心窍了,就这样上了门,别人怎么肯好好待她!”再等等我们总会要安家给个交代的,她这样作践自己,我们又怎么帮她!”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2章 有孕 又过一日,四伯母亲自去了安家,那安娘子也不怕人看热闹,打开大门让家里的下人立在门口迎接韩家的人。 别人问起她只让亲近的婆子答:是大郎妾室家里人来了! 四伯母从没受过这种气,羞得脸红耳赤,气的咬牙切齿,可心里的火扑腾的再厉害,为了劝走蕙娘她也只得咬牙忍着,安娘子见状变本加厉的奚落。 无奈四伯母的苦心却付之东流,蕙娘不肯露面,只说不会回家,四伯母气的哭起来,后来又上了两次门,蕙娘却连面也不露,实在让人寒心…大阿翁家一片愁云惨雾,可怜四伯母一辈子争强好胜,生了蕙娘这么个漂亮的女儿,引得多少人恭维,此事一出整日唉声叹气的。 即使韩家人只说蕙娘去了乡下,可还是有不少闲话流传,邻居纵有不敢当面指指点点的,背后舌根子也都嚼烂了…四伯父寒心之下,只说就当没生这么个女儿! 可到底是怀胎十月,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的女儿,从小聪明伶俐,夫妻两疼了十几年,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期望女儿回心转意回家…因蕙娘是在徐家认识的安小郎君,芸娘听说蕙娘怀孕离家这件事后又惊又愧,一则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二则她觉得自己没注意到妹妹的心事,见到四伯两口子难免觉得愧疚。 她责怪起母亲为什么不早早的把事情告诉她,六伯母却有自己的计较:“先前你跟我说起阿蕙在你们家的事,我就提醒过你伯母!” “可她却没当回事,后来这都过去这么几个月了,阿惠再没有去过你家,谁知道如今她却私下跟那个郎君有联系呢,还怀了孩子!” “你已是别人家的人了,论理阿蕙出了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去,你是徐家的媳妇,娘家的丑事怎么能跟你说!这不是也连累你了么!” “阿娘!”芸娘气急,“我是徐家的媳妇,那阿蕙还是我的妹妹!她出了事我也可以想办法帮她解决的啊!” “我若是早知道,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六伯母不以为然,芸娘发了狠话:“你只看见我婆家知道了这事会轻视我,怎么就没看到若是我娘家的妹妹跑上门给人做小,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韩家!” 六伯母闻言脸色一变,自己的女儿是官家娘子,女儿的妹妹却是小妾,大家族之间互相都有弯弯绕绕的裙带关系,若是芸娘出去应酬,恰好有知情人,那芸娘怎么做人! 想明白了这一层利害,六伯母也后悔起来没有早告诉芸娘这件事,可现在事情都这样了,该怎么办? 若是有人借此排挤芸娘,女儿在婆家还怎么过! 六伯母急的不得了,芸娘却冷静了下来,她安抚母亲道:“幸好阿蕙去了安家没多久,现在只有我亲自去一趟安家,阿蕙主动上了门,安家定不会接受她做媳妇,现在只有先把她劝回来,以后的事再想办法!” 见女儿说的头头是道,六伯母不住点头,却想起一点:“你亲自上门,会不会不太好?要是让安家知道了你是徐家媳妇…” “阿娘!”芸娘瞪着母亲:“或许安家早就打听清楚咱们韩家的事情了!谁会打无准备之仗…” 六伯母一时噎住,细想却是这个道理,她转口埋怨起蕙娘如何如何不懂事。 芸娘的心思却在另一边:安家若是知道自己是徐家媳妇,那应该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大家好好坐下来敞开谈这件事,可看这个情况,安家根本就没把韩家放在眼里,如此肆无忌惮,却是为何…芸娘细细想了一番,第二日就带着婆子上了安家的门,具体发生了什么蓁娘不清楚,但是从十姐回来后紧紧抿着嘴来看,结果并不如人意…果然,十姐带回的消息是:安家愿意放人,十姐先是松了口气,准备让自己的婆子把蕙娘带走,这时一个婆子却大呼小叫的跑出来,说蕙娘要上吊! 十姐吓得不轻,那安娘子也急的不得了,忙问起怎么回事! 那婆子喘吁吁道:蕙娘听说姐姐来带自己回家,跑进屋里撕了被子要悬梁,被眼尖手快的婢女死活拦住了。 蕙娘哭嚷着不回家,这时芸娘和安娘子都走到院子里了,听见屋里有哭声,门外的婆子婢女手足无措,只说,蕙娘说了,若是要带她走她就去死! 芸娘在门外劝了几句,屋里的蕙娘却一言不发,只是哭泣,那安娘子见状说了些风凉话,芸娘强忍怒气,再三劝说蕙娘跟自己回家,蕙娘都不吭声,无奈之下,芸娘只能带着人回来了…听见这件事,原本重新怀着希望的四伯母再次哭的起不了身,众人看着实在不忍,纷纷劝说四伯母放宽心,从此就当这个女儿丢了…蓁娘默默坐在屋檐下,听着屋里哭天喊地的叫声,眼睛愣愣的看着院子里的土坑,她想不明白,蕙娘怎么会这么倔,她这样做,把疼爱她的父母兄嫂置于何地…日子一天天过去,蕙娘没有任何回头的迹象,这下芸娘都没了办法,毕竟这事不光彩,她只跟丈夫提起过。 但细细回想蕙娘从年前初见安小郎君开始,到她亲自去劝说,芸娘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找了些人悄悄打听安家的事,却一无所获…十月初一是寒衣节,除了祭祖扫墓之外,蓁娘受阿娘所托,带着一包亲手做的衣服鞋子,和十五郎去秦水县给潇娘送节礼。 姐夫赵大郎和亲家长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蓁娘见了阿姐很是欢喜,拉着她左看右看,赵大郎拉着舅兄出门转去了,潇娘两姐妹则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蓁娘细细陈述阿婆和阿娘的嘱咐,又说起家里这些日子的不太平,潇娘又是难过又是着急,拉着蓁娘问了许多。 只呆了一日,蓁娘和十五郎就告辞了,临走前潇娘细细嘱咐了蓁娘一番:“你也大了一岁,上次我回去阿娘说如今你很是懂事,阿姐听了很为你高兴,蓁蓁…” 潇娘轻抚妹妹带着婴儿肥的圆脸,满脸温柔:“以后弟弟妹妹,都要以你为榜样了!知道吗?” “嗯…”蓁娘点点头,鼻子有些发酸。 她依偎在阿姐的肩上,长大了阿耶阿娘很高兴,长大了,姊妹们,包括自己都要嫁到别人家,小时候那么盼望长大,可真的长大了,却失去了很多东西…赵家长辈让赵姐夫亲自送韩家兄妹出县城,还准备了许多给韩家的节礼,嘱咐二人给韩家长辈问好,路上小心些! 蓁娘爬上车,看见阿姐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心里不免唏嘘:上次是她站在门口送姐姐出嫁,现在阿姐站在自己的家门口送走她,身为女子,就是从一个家族,到另一个家族,此后一生,就是为婆家而活。 半日赶路,兄妹俩刚回家就得知了一个消息,蕙娘回来了! 二人忙问起怎么回事,阿娘说就在初二的早上,蕙娘一个人回了家,一进门就跪下哭着认错,四伯母见了蕙娘瘦了一圈,人也憔悴许多,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搂着女儿狠狠骂了半日。 待问清了缘故,四伯母就叉着腰直骂娘,惊动了周围的几户邻居。 晚上蓁娘去四伯家看蕙娘,只见她穿着平时的旧衣,却不见肚子隆起,再看她脸颊消瘦,显得一双杏仁眼更大了。 蓁娘进门时她正坐在灯光下缝衣服,见蓁娘来了,她只点点头让了些位置出来,炕上矮几旁边搁着蕙娘的一件旧衣,已经剪成了几块。 “给孩子做的衣服?”蓁娘轻声问道 蕙娘点点头,忽闪忽闪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些陌生,蓁娘有心要问问蕙娘怎么回事,却张不了口。 蕙娘之前的态度那么坚决,为什么现在突然回来了,这些日子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蓁娘坐在蕙娘旁边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不出口…蕙娘却头也不抬打破沉寂,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回来了?” 蓁娘犹豫一下,轻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蕙娘停下手里的针线,面色平静的看着油灯,好一会儿才说话,“那天我在街上碰见他的一个贴身小厮,说要带我去安家,还说只要我安心等着,等生了孩子就可以进门…” 这话怎么听怎么敷衍!蓁娘忍不住想要插话,却听蕙娘继续道:“我知道这话太假了,可我还是想赌一把,他常说他祖母最是个善心人,兴许看在我肚子的份上也会为我说句话…” 这件事岂有那么简单,蓁娘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细细一想,安小郎君只说让蕙娘跟他走,却依旧不给承诺,可怜蕙娘一片痴情,为他做了那些背弃父母之事…蓁娘轻轻握住蕙娘的手,无声的安慰她。 蕙娘语气平平,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阿娘把我安排在下人的房间,说我无名无份的,这是规矩,每天都有人看着我不许我到处走动,我没几天就有些后悔,可他们家拦着不让我见阿娘,也不让我回家…” 蓁娘闻言瞪大双眼,不是说蕙娘不肯出来见人的吗? 怎么会是安家拦着蕙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蓁娘觉得脑子有些不够使,蕙娘继续道:“我觉得不对劲,就半夜偷偷的想跑去找他,还没走出院子的门,就听打更的两个婆子说,等我生了孩子,如果是男孩就抱给安家一个在洛阳的亲戚养,那亲戚家生了四个女儿,没有儿子,一直想抱养一个男孩继承香火…” “如果是个女孩就养着,反正不差这口饭,等长大了嫁出去也是一份助力,还说我这样来了他们家,就是纳妾也只能按照家里婢女升妾侍的规矩…” 蓁娘听得已是怒火丛生,“他们怎么如此狼心狗肺!凭什么这么糟践你!” 蕙娘泪流满面,“我以前不懂这些的,在十姐家里跟那些婆子说话也知道一些事,我一个良家女子,跑上门给人作践不说,以后过得好不好还要看大妇的脸色!” “就是生了儿子那也是生给大妇的儿子,我爱富贵是真,可我想跟着他的心也是真,只因为我家门配不上他,就要被如此轻视吗?” 蕙娘埋首痛哭,蓁娘轻拍她的背,强忍心头火气安慰道:“你能躲开他们家的人回来,这也是好事,我知道四伯父和伯母都同意你生下这个孩子,还说就当自己的孙子一样,阿姐,伯父伯母对你这样好,所以你更要振作起来!” “你走以后,伯母整天吃不下饭喝不下水,你以后可改一改吧!他们辛劳一辈子,最疼的就是你,你可不能再让他们伤心了…” 蕙娘听了这话哭的更大声了,嘴里念叨着:“我真是该死…” 蓁娘听出她的悔意,安慰道:“他们知道!他们还是疼爱你的…” 当晚蓁娘留在这里跟蕙娘睡在一起,躺在炕上聊起这些事,蓁娘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蕙娘声音有些鼻音,回忆了一下才道:“我不是听了那两个婆子的话吗!当时我心都凉了,我想大吵大闹,想问问安…安弘是什么意思!” “走了几步忽然就觉得问了也没用,他娘做这些他肯定是知道了,既然知道还这样算计我,可见从前都是虚情假意…” “我坐在院子里,风吹的人冷飕飕的,我想阿耶阿娘,想回家!第二天我就说想给孩子做些衣服,还差一些线,走近门口趁他们不备我就跑了。” “我知道方向,却不知道宣义坊在哪,遇见人我就打听,幸好看见了阿珠的公公赶着车路过,我坐着他的车才回来的…” 阿珠的公公和郎君都是以赶车拉人拉货为生的,长安城里都走遍了,也幸好是跟着他,不然蕙娘半路还不知要出什么事…但让蓁娘觉得气愤的是:安家居然拦着蕙娘不让她回家!而且韩家上门后还瞒着韩家人,这几乎就是拐子的行径!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妇女的贞操观念比较宽松,而且堕胎药也没有那么神奇,唐朝的医学并不发达,有本事的医生都去宫里了,老百姓看病就是找走街串巷的游医,能不能治好看人品~ 第23章 出气 虽然蕙娘回来了,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显然韩家长辈也是这么觉得,六伯父懂些律法,也气的不得了。 长辈们愤怒不已,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几乎韩家年轻力壮的郎君都回了家,包括蓁娘的父兄。 十几个人把棍子伪装成柴木,捆成一车拉着去了安家,四伯母敲开了门,后面的男人们一拥而上,挤进门见人就打! 只把个安家打了个稀烂,闹了个底朝天! 有那逃过一劫的下人跑去邻居家求救,两三户邻家的郎君们领着家丁提着棍子来帮忙! 韩八郎把安弘拖了出来,他举起棍子就打,那安弘也只是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孬种,看见凶神恶煞的韩家人吓得脸都白了。 被韩八郎的一顿棍子打的哭爹喊娘,像只粪池的蛆在地上扭来扭去,他娘哭喊着我的儿,却被十五郎拦着不让她上前。 邻家郎君见这群人并非是强盗,只打男人,把一群瑟瑟发抖的妇孺拦在一边,焦急的同时也觉得奇怪。 这郎君约莫三十左右,他壮了壮胆子上前做了一揖,道:“鄙人姓陈,敢问阁下是何身份?这家主公是武骑尉安公的府第,阁下为何在此行凶?” 韩六伯见来人倒像是个明理的,他上前拱手道:“鄙人乃大理寺敕库贴书韩六,我们今日并非是无故打砸…” “那是为何?”那姓陈的郎君听闻对方是有公差身份的人,遂放松许多,神色也舒散了些。 韩六伯犹豫一瞬,道:“请郎君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偏僻处,韩六伯把事情经过粗略讲了一边,听得那陈郎君也不住皱眉。 韩六伯叹气道:“鄙侄女虽然行止越距,可这小子更加有错,我们韩家也是良民,安小子定是读过圣贤书的,若是鄙侄女一味倒贴,他就不能严词拒绝吗?” “可气的是孩子们犯了错,这安家娘子却把鄙侄女关了起来,那是不是哪一天把鄙侄女杀了,我们都不知道!” 韩六伯越说越气,语气越发强硬:“鄙人不才,大周律法也知晓些毛皮,这件事,就是告到京兆衙门去,我们家也是不怕的!” 这陈郎君却为了难,他本只是来帮着邻居打架的,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些隐情,到底安家也是要脸面的人,此事,他可不能插手! 思虑至此,陈某对还在哭泣怒骂的安娘子劝道:“娘子先稍安勿躁,你们两家的矛盾都已闹到这个份上了,具体事由我也不清楚,但容我说个局外话…” 陈朗君看了眼韩六伯,站在人群中间温声道:“大家关起门来坐下慢慢商量,这样打打闹闹也不能解决问题,闹开了大家都没脸对不对?” 那安娘子怒道:“这群人就这样凶恶的闯进门,还把我家弄成这样,岂能与他坐下说话!” 她看着地上痛苦□□的儿子,捏着帕子拭泪,“还有我可怜的儿…都要被打死了…” “我要报官!”安娘子恶狠狠的看着韩八郎,“我就不相信世上没有王法了!” 韩八郎怒极反笑:“好!说得好!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没有王法,你安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却出了这么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反正你要报官,不如我先将这个畜生打死,要杀要剐我都领着!” 说着他又要动手,陈郎君忙上前死死拦住,“郎君不可意气用事!” 两人一番挣扎,韩六伯也上前道:“八郎!先放下棍子!” 韩八郎额头青筋暴起,狰狞着一张脸使劲咽下怒气,双臂挣开陈郎君阻拦的动作,站立一边不说话,只狠狠盯着地上的安弘。 陈郎君心里焦急不已,这安家主公今日当差,现下还没回家,这两家人斗鸡眼似得一言不合就开打,他本想劝说几句就避开,这下看来是不可能的! 总不能让安家今日血流成河吧! 这报官也是不成的,韩家倒无所谓,他家到底占着理,而且又是良民,这安家主公要脸面,报了官闹得人尽皆知,吃亏的只会是安家! 说到底还是这安家小郎君胡作非为,这安娘子又一味溺爱儿子,慈母多败儿,这下惹出祸来了吧! 要是韩家要钱还好,就怕要个说法,不依不休…陈郎君没办法,做起和事佬来,这边劝了那边劝,好说歹说把其中利害讲给两家听,这韩、安两家想着是这个理,双方都平静下来,关了大门,让受伤的下人去包扎伤口。 韩安两家分坐两边,陈郎君做调和人,就这件事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拉扯起来。 这一次战役韩家的目的:只要一个说法,我侄女肚子里是你安家的种吧!你给个说法! 安家说:你直说想让我儿子娶你侄女进门就行了!没门! 论门第、身份,你侄女哪里配得上我儿子!小娘子家家的还没结婚就跟男人睡觉,也不是好东西! 让她进门做个妾就不错了! 韩家站起来要干架,陈郎君忙劝说一番…韩家怒骂:你以为你安家是金窝,人家还上赶着倒贴你儿子? 你儿子就是一坨屎,就是娶了凤凰还是一坨屎! 这下安家站起来要干架,陈郎君已经快吐血了,不过还是强忍着起身劝架…当双方越说越激动,你觉得他不讲理,他觉得你不要脸,就这么要吵起来的时候,陈郎君就站起来灭火。 从早上到下午,双方唇枪舌战,越说越说不到一堆去,把陈郎君闹得七窍生烟…最后的结果就是:安家不同意蕙娘做正室,可韩家不愿委屈姑娘,最后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把安弘打一顿,韩家马上离开! 安家人自然不肯,可韩家铁了心,安家许诺的钱财土地都不要,只要出口气…陈郎君不说话,他有些佩服韩家人,觉得是个疼闺女的人家,只要出口气。 其实他觉得安小郎君挨顿打还是不错的,这小子就是个孬种,骗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最后还提起裤子不认账,若是自己的儿子,早就打的投胎去了…这下韩家成了石头,要么报官要么出口气,安家就是那鸡蛋,诱惑一个一个抛出去,韩家就是不接招,眼看儿子都吓得尿裤子了,安娘子咬咬牙,同意蕙娘做儿媳! 韩六伯冷笑道:“有你这样的亲家,我真怕恶心的年夜饭都吐出来!” 陈郎君疲惫之余居然有点想笑,之后任凭安娘子哭天喊地,韩家兄弟把安弘打的半死,一家人才收拾东西离去,出门前还撂下狠话:以后见着安家人一次就打一次! 回到家以后,众人纷纷问起今日之事来,六伯母听后,对芸娘道:“既然安家同意阿蕙做正室了,也该同意就是,以后成了一家人,等阿蕙再生下孩子,有什么矛盾也就化解了嘛!” 六伯父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懒得说话,芸娘也有些无语,她道:“两家结亲岂有结仇的,今日大家撕破脸皮闹得不可开交,以后怎么做亲戚?” “那高门大户里收拾媳妇有的是办法,阿蕙嫁进去就算不会出人命,可过的日子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六伯母撇着嘴不乐意,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办法其实挺好,阿蕙未婚生子,这韩家脸上也不光彩…蓁娘躲在窗户外听完大人们的描述,跑去跟蕙娘重复一番,蕙娘脸上无一丝波澜,蓁娘不知她的想法,有些担心道:“你是不是也还想着跟他做夫妻?” 蕙娘冷冷道:“人吃一次亏就够了,我跌了这么大个跟头,若是还不懂事,那还不如你们先打死我!” 蓁娘讪笑,觉得自己问的太蠢了,不过蕙娘能这样想就最好,反正,她不会因为堂姐未婚生子就觉得丢脸的! 从那以后,蕙娘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么活泼任性,整个人变得有些沉默寡言,邻居们异样的眼光让她难受不已。 见她情绪越发低落,人也不长肉,四伯父和伯母亲自送她回了凤鸣村,至少在那里,她可以松一口气。 在乡下,即使蕙娘肚子越来越大,还坚持做家务,长辈们越发怜惜她遇人不淑,过年时都绕开结亲那些话题。 天应八年的四月底,潇娘生了了个五斤九两的女儿,姐夫赵大郎亲自来岳家报喜,见他满脸喜色,说起孩子头头是道,并不因为是个女孩就不高兴,阿娘才放下了心。 蓁娘高兴的想要立刻就见到阿姐和小外甥女,她和阿娘忙了一天给孩子准备贺礼。 与潇娘孩子洗三的热闹不同,五月下旬,蕙娘也生了,她足足疼了一天一夜天,阿祖亲自接的生,是个带把的…韩家人,特别是蕙娘的父母,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万分复杂,既厌恶他的生父,又怜惜他一生都要背负私生子的名声…洗三礼和百日礼只有本家亲戚去看了看孩子,蕙娘毕竟是未婚生子,韩家也不好意思摆宴,只想快些淡化这件事,想办法给蕙娘找个好人家。 四伯父一家愿意养着女儿一辈子,可外孙怎么办,有人说要把他送人,蕙娘不说话,只是抱着孩子流泪,长辈们也于心不忍。 这样行不通,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孩子找个爹,可现成爹怎么好找,穷人家倒是不嫌弃,四伯母又不肯,条件稍微好点的,又看不上蕙娘的品行,事情就这么僵着…芸娘一直对蕙娘的事感觉愧疚,她觉得自己若是没有低估少女怀春这件事的严重性,就不会出这些事了,所以洗三那天她亲自来了,还送了一副银项圈给孩子,告诉四伯母:蕙娘找婆家的事交给她来办! 四伯母忙不迭的应了,再怎么芸娘眼界宽阔些,找到的婆家也比他们找的要好。 蓁娘做了两套小衣服小鞋送给外甥,那孩子或许是知道自己来的不对,蕙娘怀孕时就几乎没有反应,出生以后更是安静乖巧。 不管是饿了还是拉了都叫两声就完了,一屋子生过孩子的女人都夸他,过了百日,脸也张开了,眼睛鼻子长得像蕙娘。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稀奇的望这望那,就是四伯父拉着一张脸,看到这孩子也要逗两下。 他的乳名是阿祖取的,就叫阿桐,希望他就像桐树一样,耐得住贫瘠的土地,生长的快,树木高大。 蓁娘想起长安城里几乎不种桐树,因为那树长得快,而且高大的桐树根能把地掀起来,若倒了下来,能砸到一片房子。 阿祖到底是心里憋了一股气,安家那么欺负人,只望着阿桐长大给他娘出口气! 八月十五月儿圆,这一天上至天家下到百姓,都要聚在一起赏月拜嫦娥,一起唱歌跳舞,阿祖每回都要说蓁娘生在这一天是有福气的,既是团圆日又是普天同庆的佳节。 蓁娘不以为然,过得好不好不是靠生辰日期决定的,而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阿祖摇头说她不懂这些,还举例说那谁谁谁过得好,又是谁谁谁生错了日子过得不好,蓁娘左耳进右耳出,抱着一岁多的侄女小妞妞,跟着羯鼓的声音摇来荡去,逗得她咯咯笑,口水流了一地。 韩家的姑娘都嫁得晚,可看人家不需要晚不晚的,蓁娘十五岁了,虚岁十六,从去年到今年,阿娘把蓁娘的终身大事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一家有女百家求,来说媒的倒是不少,蓁娘也去相看过,不是阿娘不满意就是阿爹不满意,再就是蓁娘不乐意。 无穷尽的相看让蓁娘被阿娘折腾的要翻脸了,撂下一句话:“长得周正,性格像十姐夫那么好,做事像我十五兄那么靠谱,对我像阿耶那么好就行了!” 阿娘眼皮也不抬回了个‘呸’!丫头片子心还挺大,就是长安城翻遍了也找不到这么个人出来,就是找出来了也轮不到你! 阿娘继续把时间浪费在上门的媒人身上,蓁娘觉得自己的要求虽然是有些离谱,不过这也正常啊! 谁不想嫁给这么一个人呢! 所以当蓁娘说自己找到了个这样的小郎君,还带上门时,阿娘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问题: 对于男孩或者男人,除了贱籍,任何人都可以称呼郎君,不管他啥地位~女孩子都称为娘子~ 下人对主人的称呼也是:阿郎和娘子~女孩子起名就叫××娘,男孩就叫××郎,通常是用排行称呼,比如在课文中出现过的:送元二使安西\崔九堂前几度闻\黄四娘家花满蹊~杨玉环称李隆基为三郎,不是因为她受宠爱,当时李隆基的亲戚,都叫他三郎,皇家也讲人情味的~ 第24章 白骍 事情是这样的,阿珠生了个女孩儿后,不到一年又有了身孕,想吃蓁娘家酱菜铺里的酱茄子,蓁娘隔些日子就要给她送上一罐去。 有一天走在半道发现,宣正坊最大的院子人来人往的,男的女的都在往里面搬东西,外边站着一溜看热闹的人。 一打听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因为手头日渐拮据,不得已要卖房子了,这房子本就是长辈留下的老本之一,征得了左邻右舍的同意后,就在牙行挂了号要出手。 接手的乃是从江南来的一户人家,祖孙三代共七人,男主人就是靠贩布起家的,家产颇厚。 不过长安大居不易,他们一家人租房住了一年多,这才等到有人出手,又各方面都挺满意,立刻就买下了。 蓁娘之后每次路过,要不是看见一辆精致的牛车,就是门前拴着一匹打扮华丽的马,想来这户人家要不是真的买不到房子,也不会住在南边了…有一日下着小雨,街上人少,蓁娘恰巧看见一个背着枣子的老妇故意走在一辆牛车的前面,装作被车撞了,哭嚷着手断了要车主人赔钱。 蓁娘的阿耶做了十几年的武侯,什么事没见过,回了家当做新闻说给家人听,蓁娘从小就听这些打架、扯皮、闹事、讹人的事儿长大。 那车上下来了三四个衣着精致的小娘子,叽叽咕咕的说着不熟练的官话,车夫倒是会说官话,可一看就是个憨厚的汉子,在老妇的哭叫中手足无措,一句话也插不上。 蓁娘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指责了老妇一番,见老妇是越发叫嚣,她直接让车夫去请武侯来,那三四个小娘子一看就是没经过事儿的,一张张小脸吓得雪白。 等武侯来了,没多大会儿就搞清楚了事情真相,这老妇眼看着讹不成人就伏在地上痛哭,直说自己家穷的连粥都喝不起了,要不是为了给孙儿抓药也不会做这种事。 武侯倒是没有打这老妇的板子,只让她赶紧走以后不许再来,那车上的小娘子颇为同情的给了老妇一把铜板。 老妇千恩万谢的捡了地上的的枣子走人,蓁娘别了别嘴,哼了一声道了句告辞就要走人。 车夫在后面追上她,说要禀明主人谢她,蓁娘并不居功,只道:“与其谢我,不如回家告诉你主人,长安城什么人都有,若你家千金出门就散钱,还没从这个里坊走到隔壁里坊,怕是车都要送出去了!” 车夫有些尴尬,蓁娘转头就走了,心里忖道:官话说的不好,还出门坐车,想来这些人就是宣正坊新搬来的人家吧! 只是这小娘子出门没个懂事的下人跟着,出了事怎么办? 太不小心了! 很快她就忘了这件事,不成想几日后在街上有人唤她,回头一看正是之前被讹的小娘子,看起来就十一二岁,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她拉着蓁娘兴高采烈的说了一长串的话,蓁娘努力研究她说的每一个字,连蒙带猜才听懂她在谢自己呢! 蓁娘正想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部分长安人就是这么行侠仗义,旁边忽然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那小娘子转头走到一个未及冠的少年郎身边。 见蓁娘疑惑,少年郎上前做了一揖道:“上次舍妹遇上了点事,多谢娘子出声明断是非!” 两人竟是兄妹!那怎么兄长会说官话妹妹不会呢? 蓁娘回了一礼,摇头道:“小事而已,郎君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刚好看见了,也不能就让令妹受了冤枉!” 小娘子轻声说了几句话,少年郎有些迟疑,才对蓁娘道:“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到处跑,所以会说官话,舍妹常年在老家不会说。” “我们是刚搬来这里的,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要吃亏,也幸好有娘子这样的人,才让我们能安心住下来!” 蓁娘忍不住笑了,这人真会说话,很多长安人因为住在天子脚下,很是看不起外地人,处处挤兑。 有些外地人就默默忍受的,有人就争锋相对,还有人就如同眼前的小郎君,嘴甜面善,好话一说捧一捧,长安人高兴,外地人也高兴…这小郎君自称姓白,名骍,比蓁娘还小一岁,家里只有兄妹三人,他是长子,一番寒暄过后,他极力邀请蓁娘上门做客。 蓁娘拒绝了,白骍有些失望,打听到蓁娘是隔壁宣义坊的更失望了,三人分开过后,蓁娘只当萍水相逢,毕竟她也不可能经常来这边。 可几日后,没想到白骍竟然找到宣义坊,还找到了蓁娘家的酱菜铺子,在蓁娘刷完菜缸直起腰时,就看见白骍牵着马,立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眼里有笑,或许是突然起身眼有些花,蓁娘的心忽然就跳了几下,莫名其妙脸就红了,她随即转身避开白骍的目光,心里暗斥自己脸红什么,人家只不过是看了两眼! 再转头时白骍已经走到这边来了,蓁娘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问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骍看着蓁娘微红的脸蛋,她头发包了起来,额头光洁,面上带笑,眼睛亮晶晶的,越看越觉得好看,再看她袖子挽起手里拿了把竹刷。 他偏头咳了一声才道:“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的,这里是你家的铺子对不对?你每天都在这里吗?” 蓁娘点头:“是我家的,不过我并不是每天都在,大部分时间我在家里,要做家务呢!这里都是我阿婆照顾的!” “是吗?你不会经常在这里啊…”白骍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失落,蓁娘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却有些奇怪,蓁娘发现白骍的耳朵红红的,原来他也跟自己一样,看着若无其事,其实也有点紧张吧!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能言说的感觉,甜甜的像是喝了酒,晕乎乎的,两人拉扯几句有的没的,白骍递给她一块荷叶包,“这是谢礼!是柿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蓁娘推拒一番才接下,两人再次无言,白骍实在找不到话了,细细看了蓁娘几眼,才红着脸告辞离去。 她打开荷叶,拿起一块柿饼咬了口,甜滋滋的,不知为何,她想起白骍欲言又止的样子,越吃越想笑,阿婆提着一筐酱菜出来,就见孙女站在那儿傻笑。 之后几日,蓁娘脑子里总想着白骍递柿饼过来的脸,带着些少年的羞涩,蓁娘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她的确有点儿期待能再一次看见白骍。 到了腊月里,他们共见了四次面,每次白骍都是在各种地方,除了韩家偶遇蓁娘,蓁娘也慢慢跟他聊起了天。 意外的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共同点,蓁娘跟白骍能说上一天的话也不嫌嘴巴痛,她这个人心直口快,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跟别人说起,别人都笑她。 但是白骍不仅不会笑她,还会跟她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 比如江南有什么好玩的? 南方的习俗跟北方的习俗有什么不同? 白骍去过哪里? 都遇见过什么事情? 白骍说到这些就谈兴大发,说去过幽州,那里的冬天可真冷,去过洛阳见识过国色天香的牡丹,去过蜀地,在锦官城跟父亲做蜀锦的生意,差点还去了凉州,不过因为太远了就没去。 说罢白骍颇觉得遗憾,“凉州从秦汉时期就发生过许多战事,那样一个充满传奇故事之地,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 蓁娘听得津津有味,她从小就爱听这些,可阿祖也只能说一些高祖父从益州怎么来长安的故事,听多了就腻了。 大人们说起各地的风俗人情,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听,就连买糖糕都要去高鼻梁大眼睛一脸浓密胡须的胡人的店去,顺便打听这些胡人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来大周这些问题…白骍见蓁娘满眼都是羡慕崇拜,心里涌起一股豪情,暗地埋怨自己经历的事情不够多,几句就说完了这些,以后还跟蓁娘说什么! 两人的感情慢慢发生变化,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她的爱情已经悄悄降临,她想细心呵护这段稚嫩单纯的爱恋,对一个少年来说,他想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日出日落…天应九年是个大事连接的年头,先是三月皇太子守完孝除了服,正式出现在朝堂上,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言出必行。 这两年间从未听说过关于他的新闻,听说天子倒是去东宫溜达了几圈,而太子除了给天子问安,再无其他交际了。 第二件事就是皇太子除了服之后,就由天子下诏,册封了堂妹新阳县主的女儿,也就是太子的表妹王氏为太子妃。 这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而且婚事听说早就准备的差不多了,天子早就有此想法,只是因着太子在守孝,所以册封后就立即举行婚礼,百姓们纷纷猜测,天子这是急着抱嫡长孙呢! 许多老百姓都想着要去太极宫过过眼瘾——一般公主皇子们结婚,百姓们只要打扮整洁,穿红着绿就可以近距离的观看婚礼。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这场婚礼声势浩大,整个长安城都倾巢而出,蓁娘只能从人挤人的缝隙中看见迎亲的人马。 她忽然就想起上一次这么热闹,是前一个太子妃出殡,还是这条街,还是同一群围观的人,只是由白事变红事,新人换旧人了。 伴随皇太子婚礼的第三件喜事就是,六月中旬,从朝廷传来最新的消息,大周跟西突厥打了三年多的仗,以西突厥吉利可汗递交降书结束了战事。 吉利可汗之妻,前朝北魏宗室女拓跋氏上书天子,请求改其姓认其为女,吉利可汗自认为女婿。 天子允,认拓跋氏为义女,并遣使前往西突厥,册封拓跋氏为大义公主,双方缔结翁婿关系。 消息传来,京城的百姓载歌载舞,京兆府也取消了两晚的宵禁,长安城里灯火辉煌,热闹喧嚣! 对蓁娘来说,这是个好机会,若是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么美好的日子! 她偷偷的出门跟白骍约会,两人都已表明了心意,平时见面也不多,逮到这样的好机会还不赶紧手拉手倾诉情意…白骍带蓁娘去了东市,那边有好几个里坊都有胡商开设的店铺,里面都是些蓁娘从没见过西域来的玩意儿。 白骍大方的让蓁娘挑选,蓁娘拗不过他,只选了个上面画着胡人胡姬载歌载舞,巴掌大的盒子,白骍不甘心,便拿了一串红色的珊瑚珠串要戴在蓁娘的手上。 蓁娘哪里肯,忙道:“你知道我的家境,突然手上有了这么个打眼的东西,我父母必定疑惑…” 她羞涩道:“我还没有跟父母说起你呢!” “怎么好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 白骍不是很高兴,他可都跟父母表明心意了…蓁娘讨好道:“你送了我这盒子就行了,我没有好东西送你,请你吃汤饼好不好?” 蓁娘的身量渐渐抽了条,摆脱了幼年的圆润可爱,现在站在那里就是亭亭玉立的一个佳人,白骍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可我见了好东西就想送给你怎么办…” 蓁娘听言说不出的感动,喜欢一个人就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堆在那个人的面前。 就是她没有多余的零钱,都亲手做了个小小的香袋给白骍,只要他能露出惊喜的表情,于自己而言心里能乐开花。 她娇声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我又不需要这些,我只要咱们能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好了…” 白骍不满意的咕哝:“这么一会儿怎么够,要说笑一辈子才行呢!” 蓁娘抿嘴笑,用手指轻推了一下他的额头,“要不要吃汤饼啊!不吃可就算了!” 白骍忙不迭的点头,两人一路东张西望一路寻找食肆,最终进了一家有胡姬跳舞的食肆坐下。 听着充满西域风情的音乐,看着美丽的胡姬翩翩起舞,蓁娘觉得这一晚真是不虚此行,虽然荷包大出血…回家的路上,蓁娘叽叽喳喳的跟白骍说起今晚见闻,白骍只笑着看着她,一边还跟她解释不明之处。 蓁娘跟白骍的感情日渐加深,她觉得是时候给家里人说说了,免得阿娘看见她眼睛就一瞪,抱怨她不肯去见见那些小郎君。 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天子忽然下令明年改元,今年就是天应这个年号的最后一年了,同时传出的消息还有,采选…作者有话要说: 有说我们今天‘买东西’这个东西,最早指的就是唐朝人在东市西市交易,后来就称为‘买东西’~文中的战争\事件是我参考历史然后杜撰的,有真有假,请勿认真~册封大义公主这事是真的,是隋文帝时期发生的,这里为了剧情需要,引用了下~ 第25章 采选 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全国采选,举国哗然,因为在此之前宫廷的妃妾来源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礼聘,是挑选豪门贵族、仕宦人家美名远播的女子,这种女子都是以德、才、美色闻名进入宫廷;她们一般都能获得优待,最终成为有身份地位的人,比如皇后、皇太子妃、亲王妃、四夫人、太子良娣等;第二种就是进献,这种女子都是被当成礼物讨好天子和王侯的,大部分人是进献自己的姐妹、女儿,还有人挑选培养美人进宫,更有甚者直接献上自己的妻妾,为了前途狼心狗肺,让人不齿;第三种就是挑选身体健康,长相端正的宫女为妾侍,为天家开枝散叶。 本朝上至王公,下至良民,妻妾等级分明,而宗室正妻几乎都是出身高贵,而妾侍不论是教坊伎人还是良家女子,再得宠爱也是不能继为正室的。 这一次天子下令采选范围是全国,只要是良家女子,年纪在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未婚女子,都由地方官员统计挑选。 然后就是朝廷专人前往地方挑选其中翘楚,带回京城再次挑选,余者归家,留下的人就等待天子和皇后的亲自挑选,或进入宫廷,或指婚给诸王公侯。 这么大的一件事京城早就暗潮涌动,有苦心钻研者欣喜若狂,指望姐妹女儿进宫一飞冲天,以此改变命运,也有人忧心忡忡不愿女儿入宫。 蓁娘家属于后者,那时白骍已经见过蓁娘的父母长兄,韩家人颇满意他的人才,只是阿耶到底还是有些不满。 他觉得白骍家是商户,蓁娘以后嫁过去有了孩子,都不能正式的去学堂念书,以后的子子孙孙也很难走上仕途。 蓁娘并不以为意,要说念书他们家也只有六伯父是秀才,另外还有七哥念书不错,其余的叔伯兄弟也没有走上仕途的人! 难不成自己就为了那比登天难的科举考试,就放弃白骍这么优秀的郎君吗! 蓁娘绝不同意,她真的很喜欢白骍,喜欢他不轻视女子,喜欢他陪着自己一起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喜欢白骍见到她就眼睛发亮嘴角含笑的样子,好像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阿娘也觉得蓁娘的话有道理,她是很喜欢白骍这个小郎君的,还打听到白家人口简单,长辈们也慈爱,更加放心了。 只是担心白家以后要回老家,那这样蓁娘也跟着去,岂不是就见不到女儿了! 白骍信誓旦旦的保证:“我阿耶早就说了,我们家就是打算在京城安家,所以我祖父母都一起接来了,老人家驾鹤西去倒是要扶棺回扬州,以后的话说不定就在京城立祠堂了呢!” 他这么一说,阿耶也没了反驳的理由,全家人都开心不已,打算为蓁娘的婚事准备起来! 等坊正上门登记韩家的女孩儿时,韩家人这才发觉采选这件事近在咫尺! 韩家适龄的女孩子只有蕙娘和蓁娘,十八娘九岁就夭折了,十九娘才十岁,蓁娘侄女一辈有的嫁了人,有的还未长大,蕙娘已经未婚生子了,目前韩家只有蓁娘符合条件…这不是个好消息,韩家人一边觉得蓁娘不可能会入选,一边又觉得这凡事都有万一,那万一蓁娘入选了怎么办? 芸娘回娘家有时也会说起大家族之间复杂的关系,大家族就这样了,那皇家还得了,蓁娘进了宫岂不是被吃的骨头都没有了! 贿赂坊正落下蓁娘不记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去找芸娘打听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没等韩阿耶上门,芸娘就急匆匆的回来了,她面色严肃道:“我想先听听阿叔是什么想法,再想办法去打听这次采选主事是谁!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韩阿耶为了这事都请了假在家,听了这话忙道:“我跟你婶子的意思都是不想蓁蓁入选,她自己也不愿意…阿芸,就麻烦你跟侄女婿打听一下,最好就是让蓁蓁落选…” 芸娘嗔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蓁蓁是我妹妹,我当然要为她着想,而且我觉得蓁蓁落选应该没问题!” “听说采选女子是有很多标准的,我记得蓁蓁手上有一个疤,这也算是缺点,应该不能入选的,总之我们还是要准备好才行…” 夜晚,蓁娘坐在炕上,借着油灯的光褪了衣服,歪着头打量手臂上的疤痕,上次在芸娘家为了护住从太湖石上摔下来的孩子撞伤了手臂,现在手上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地方,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点。 虽然芸娘说了有这么一个疤应该不会入选,可蓁娘还是有些担忧,别说她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就是没有她也不喜欢那些高门贵地。 听说宫里有的妃子一辈子也见不到天子一面,一辈子守活寡,还有得宠的妃子就欺负其他不得宠的妃子,拔了舌头或者打板子都没人管,实在太可怕了…蓁娘越想越觉得心焦,一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白骍来见过她一面,虽然他也很担忧,但还是安慰蓁娘道:“你要放宽心,你阿姐都说了不会入选的,想再多只会更烦心,你看你眼睛下一片青,我多心疼啊!阿蓁,等消息来了我就让我父亲请官媒正式上门提亲好不好?” 好!当然好! 阿耶都十分后悔没早点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不然现在就不会这么伤脑筋了,蓁娘倚在白骍的肩膀上闭目想着心事,白骍拉着她的手摩挲指手指,两人静静依靠着,等待不可知的命运…八月上旬,坊正组织了符合条件的女孩子去京兆衙门进行第一轮的挑选,长安城人口五六十万,听说光是京城的女孩子都分成了好几拨,蓁娘是第三拨。 就是这样,蓁娘去了京兆衙门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是年轻的小娘子,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蓁娘发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想必官宦人家的女孩就是第一拨挑选的。 从早上等到下午,她又饿又累,幸好还有同一里坊的小娘子一起说话解闷,轮到她们时,蓁娘倒是很镇定,她现在只想赶快完事了回家吃饭。 宣义坊的小娘子们进了一间小屋子,里面有两个四旬左右的妇人,让她们脱了衣服站成两排,那两个妇人面无表情,一边拿眼睛仔细查看每个小娘子从头发丝到脚后跟,一边问:“有没有来葵水?” “有没有跟男人同床?” “从小到大得过什么病?” 一群人光着身子被人像挑菜一样检查,蓁娘不自在极了,当妇人说可以了时,忙穿上衣服退出屋子,给其他人腾地方。 坊正说谁落选谁入选都回家等通知,芸娘今日和十七郎专门在外面等她,没有具体的消息大家都有些忐忑不安。 到第七日消息就来了,光是长安城初选就有上万个女孩子,进入第二轮挑选的只有两千多个,而蓁娘就在其中…韩家都有些懵,芸娘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规矩她都打听好了的,比如生过重病、身有残疾疤痕、五官身高不够出挑的都要被刷下去的。 甚至有的身上有痣都不可以,蓁娘手上的疤痕不大,却看得出来,难道是挑选的人看漏了? 不管蓁娘心里是多么焦急,她还是得去参加第二轮的挑选,第二轮是宫里派来的人进行挑选,这一次不光有女官,还有说是专事燕喜的嬷嬷一起检查。 被检查的女孩子不光要脱衣服,还要把头发散了,检查头上是否有暗疮和虱子、皮肤是否有弹性、牙齿是否整齐、嗓音是否清亮、身体口腔有无异味、骨盆大小、是否是处女等等。 这一轮刷下去的就有八成,然而蓁娘还是入选了…芸娘实在是没办法了,赶紧回家去请求徐老夫人的帮忙,她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蓁娘的运气就这么好? 外貌不算惊艳,个子中等,手上有疤的蓁娘就这么入选了? 她实在是觉得不对劲,徐老夫人听完她的话也觉得哪里不对,看着焦急的儿媳妇,急忙带着她去找郑太夫人。 郑太夫人的大儿子人脉颇广,大夫人也认识不少贵夫人,总能找到谁帮忙解决这件事情。 郑大夫人让她们去找一个林夫人,林夫人夫君是京兆尹林尹的亲侄儿,她们又去了林家打听,就在她们跑了这家去那家时,曾经参加过郑太夫人七十大寿的袁郡君却请了她们上门… 蓁娘是宣义坊唯一一个入选的采女,邻居们都说她就要飞上枝头了,就算是最后没有进宫,那指给公侯也不错! 韩阿耶和阿娘还在等芸娘的消息,蓁娘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她实在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真的就像别人所说的被指了人,那她跟白骍怎么办? 白骍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舍得让他难过…面对六神无主的叔父婶子,还有双眼红肿的妹妹,芸娘觉得实在是张不了口,憋了好半天,才说:“蓁蓁一直入选不是运气好…是有人特意挑中了她进宫…” 蓁娘百思不得其解,谁会挑中她? 她们家没有背景也没有门第,挑中她干什么? 芸娘沉重的张口道:“是袁郡君…她说,明天会来接你去袁家解释…” 蓁娘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之前还可以欺骗自己是采选的人没检查清楚,现在阿姐告诉她是有人想要她进宫,也就是说她的命运就这么被人决定了? 而且还不能更改? 蓁娘又急又气,袁郡君凭什么这么做? 这会儿她只要想起白骍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就要掉眼泪了,恨不得马上就去袁家问问郡君这是为什么…韩阿耶再三确认这件事还有无转圜的余地,芸娘都予以摇头,韩阿娘担忧的看着蓁娘一言不发的进了屋,想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等明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第二天一早,街上还没有多少人,袁家的车就来了,蓁娘被带进了袁府,晚上她也留在袁府,袁郡君让人去韩家回话,说很喜欢蓁娘,要留她住一晚再回家…韩家人都有些着急,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一夜,却见蓁娘面无表情的回来了,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说,只道:“只说了些家常的话,之前在十姐家郡君说注意到了我,觉得我能入选或许会高兴,没想到我并不想入选,她一个老人家,又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意思再怨天尤人了…” 专门为这件事赶回娘家的潇娘并不相信,自己从小睡一张床长大的妹妹,她很了解蓁娘的性子,就是不忍心责怪一个好心办了坏事的老人家,也不会是这种情绪。 蓁娘是不愿意进宫的,这会儿倒像是已经认命了。 只是她无论怎么逼问,蓁娘都一言不发,潇娘无奈,只道:“你不想说也有你的理由,但是这件事既然已成定局,你就好好的跟白小郎君说清楚吧!” “如今街坊们都知道你入选了,跟他见面时要避开人…要不还是我去替你说吧…” 蓁娘翻了个身,鼻子酸酸的望着屋角,“我自己跟他说…” 既然当初选择是两厢情愿的,就是结束也该好好的说清楚,从此以后,她会进宫,一辈子也出不了宫廷,生老病死,再与外面的世界无关…白骍也许还会记得她,但身边也会有妻儿,也许他会像跟自己在一起那样,跟妻子兴致勃勃的说起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他妻子是像她一样听得入神,还是觉得他废话太多? 蓁娘哽咽一声,眼泪就流下来了…很快就到了第三次采选,这次采选之前,来了一些官人对韩家进行严厉又细致的询问,问题包括韩家的祖宗十八代、祖籍在哪、家里人都做什么的、有没有犯过事等等,就连韩家养了几只鸡都记录在册。 韩家人老实了几辈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一个字也不敢扯谎,把家底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次采选对于采女来说就是最后一次,来挑选她们的可能是宫里的天子或者皇后,他们随手一指,就决定了每一个女子的命运了。 韩阿耶亲自赶着牛车往城北走,这次要在宫里参选,尽管大街是横平竖直的,韩阿爹还是怕走错路,请了徐敬元家的一个管事领路。 十六姐和阿娘都陪着她去,蓁娘望着窗外出神,她想起跟白骍道别时,白骍哭红了眼睛,拉着她的手说:“阿蓁,我还想带你一起去凉州呢…” 那时的她眼泪盈眶,看不见眼前的人和物,心头剧痛,有千般话要说,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到最后,也只有沉甸甸一句:对不起…作者有话要说: 采选这事也是我瞎编的,但礼聘进献是真的,比如武则天,她就是被礼聘入宫的,做了才人~另,其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那么点儿爱□□,曹操一家子就不说了,唐太宗的韦贵妃入宫之前就是个寡妇,跟前夫还有个女儿,比较有名的小杨妃之前是太宗的弟媳妇~ 第26章 落定 随着管事的一句到了,蓁娘下了车,她第一次看见这座巍峨庞大的宫城,这种气势让平常人是那么的渺小,蓁娘瑟缩一下,觉得有些冷。 不光是对未来的恐惧,还有对白骍的想念,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有人对她说,最喜欢她了吧…这次采选的小娘子只有百十个,蓁娘被宫娥引入掖庭宫的一所院子,这一路她都低着头,不敢抬头打量,刚走进门就觉得果然是天子居所,真是威严逼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四周对她指指点点的人是谁,宫娥有礼却疏离的告知蓁娘要在这里住两天,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只是住两天,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蓁娘客气的道了谢,安安静静的等着人来安排自己,这挨着的几个院子都有人,蓁娘和其余九个人小鸡崽似得挤在一间屋里,同吃同睡。 大家都是同样的身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十分拘谨,连大门也不敢出,甚至互相之间都不敢多说话,唯恐犯了大忌。 好不容易挨到第三日,来了位掌事娘子,她道:“娘子们都请跟随嬷嬷出宫,选中之人,之后陛下的册书就会送到贵府,未选中者,也有赏赐!” 这就完了? 这可什么都没干呢!也不见有人来考核她们之类的,那是怎么选的? 蓁娘跟其余小娘子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人敢问是怎么回事,个个都规矩的离开这里。 蓁娘跟随阿耶回了家,才看见门口围了一大群的邻居,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在等待蓁娘的消息。 这是本朝第一次采选,蓁娘又是宣义坊唯一一个入选的,若真是中选了,做了皇家的女人,那整个宣义坊不都跟着沾光么…蓁娘哭笑不得,由着阿翁阿婆打发人,自己进了屋子上了炕窝着,外面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还未散去,她听着只觉得头疼的很,睡又睡不着,干脆还是爬起来给外甥女做衣服。 潇娘的长女这才一岁多大,阿娘特意挨家挨户去讨布,要给小外孙女做件百家衣,穿着长命百岁,平安康健。 六日后,四五对儿举牌敲锣响鼓的宫人来至韩家,整个宣义坊都轰动了,幸好徐敬元早就嘱咐好了各项准备事宜。 韩家惶恐却不慌乱的备好红案,一家老小跪地恭迎天使,为首的官人拿出册书宣读,蓁娘不清楚官人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一句‘器识柔顺,备选东宫,册为昭训…’ 众人磕头谢恩,尽管知道这一天会来,但现在蓁娘的内心还是一片茫然,袁郡君解释过,她会去东宫,从此以后,她就是大周这位皇太子殿下的妾侍了。 她就要进入那个市井众说纷纭的宫廷里,做一个天家的女人了,宣义坊的吵闹、亲人的围绕、朋友的说笑,从此再也与她无关了…随旨而来的还有铜钱六百贯、绫罗绢帛数十匹、蔗糖八十斤、胡椒六十斤、各色香料共六十斤、粟米数十石、猪羊共十头、珍珠一斛、金银共十斤、宝石一盒,这些其实就是宫里给准备的嫁妆。 到底是储君的女人,一进宫什么也没有岂不是太过寒酸让人笑话么,索性宫里就大方的赐下来了。 那官人留下话说,九月中旬后,宫里就会接蓁娘进宫,还留下了一位韩姓妇人,说是东宫的一位嬷嬷,她的责任就是呆在韩家,负责初步教导蓁娘的规矩,也顺便实行监视职责。 册封后蓁娘已经算是太子的女人,韩家不得有外人,特别是外男上门,就连兄弟们都要回避,嬷嬷还要负责记录蓁娘的身体情况,以免在这几天出什么问题。 韩家一番兵荒马乱,还是请了芸娘来坐镇,她见多识广,很快韩家就井井有条的做着准备工作,她又拿着赏赐的金银找人去打首饰,又找了几个针线人给蓁娘做衣裳,忙的几日没好好跟孩子们说句话。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蓁娘也并不是扭捏的人,她决定了,自己没有背景也没有美貌,不论将来怎么样,至少现在要认真的学习,不求出头只求别犯错,以免连累家人。 对于她的低姿态,韩嬷嬷倒是觉得很正常,到底是普通人家,小娘子们就算得了意也不敢猖狂的忘了北,她笑道:“娘子不必担忧,跟你一起进东宫的还有五个人。” “你们进了宫之后会在内廷三司学习一年,等完全熟悉了宫里的规矩礼仪后,才会由太子妃确认侍寝!” “在这段学习的时间里,你要认真的听讲,多学多问,这样心里才有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蓁娘认真的点点头,韩嬷嬷安慰的拍拍她的手道:“娘子放宽心,宫里的主子们都是性子很好的,太子妃和善,其他娘子也都很好相处…” 蓁娘淡淡笑道:“我家的境况嬷嬷也知道,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阵仗,幸好有嬷嬷指导我,不然我吓得都不敢睡觉了,而且嬷嬷也姓韩,你是哪里人?说不定咱们还是同宗呢!” 韩嬷嬷也觉得巧合,道:“我是河东道沁水县人,娘子祖籍益州,咱们虽现在不是同宗,不过不知道几百年前也是同宗呢!” “可不是,看嬷嬷的年纪正好做我的姑母,虽然不敢妄言,嬷嬷这样为我着想,我以后只把嬷嬷当我的姑母一样!” 韩嬷嬷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娘子以后必然是人上人,我哪里敢做娘子的姑母,只是你一片好意,我没什么可回报,只以后宫里能提点你一下,我就帮一把,娘子不必客气!”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蓁娘笑的眼睛都弯起来,“多谢嬷嬷,不过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我还是踏踏实实的走吧!总不能辜负你的一番教导!” 韩嬷嬷满意的点点头,虽然不知这韩氏有什么来头,但是上面的吩咐她不敢不从,认真的指导韩氏,这就是她的任务。 不过现在看来,这韩氏出身虽卑微人却不胆小,一个小小的采女也能被点名关照,不管什么路数,能相安无事的过了这几天,也算结个善缘,以后指不定是什么样呢…两人都各怀心思,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十五郎还特意接了早已出嫁的王大娘和树叶儿来,还有生了孩子的林四娘和阿珠,几个人坐在屋里相顾流泪,既不舍又难过。 说起王大娘的婚事,蓁娘都是过年回乡下才知道她已经定了亲,蓁娘跑上门好一番追问,惹得树叶儿翻白眼说到底是谁要嫁人! 那时蓁娘自己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倒是操起别人的心了,王大娘感动不已,才细细道来,原来这门亲事是她阿耶答应的。 她阿耶做工的东家听说了大娘的名声,心里不免意动,想把大娘说给自己的侄儿,他与兄嫂一番商议后,跟王阿爹提起这件事,王阿爹倒是心动了,不过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东家边说让两个年轻人见个面。 不成想这一见面,王大娘却很是失望,那郎君腿有残疾,走路一深一浅,可那郎君却是看上了大娘,非大娘不娶,大娘知道若是嫁过去,自己家就会轻松一些,可到底有这么个夫君心里还是膈应。 纠缠了半年多,大娘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蓁娘听到这里着急不已,怕大娘掉进火坑,王大娘却柔柔一笑,道自己愿意嫁给那位郎君,只是因为他的性格不错。 蓁娘还是不放心,但既然两家都定了亲,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大娘成亲蓁娘没去成,却委托伯娘送了送了她一朵自己最好看的头花和一只银手环。 然而蓁娘一直向王大娘隐瞒了一件事,那只手环其实是十七郎送给她的。 蓁娘知道十七郎的心思,也没有拒绝,兄妹俩约定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而树叶儿则是嫁给了同村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一起玩泥巴长大,可越长大越看对方不顺眼,为到底谁是凤鸣村池塘里憋气时间最长的人决斗了好几次,双方有输有赢。 没想到最后两家长辈却对上眼了,树叶儿和郎君知道了长辈有结亲的意思,别说打架,连走在田埂上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两人结了婚后还跟孩子似的,吵吵闹闹,动不动就要收拾你收拾我,可一日不见,又互相念叨着…至于林四娘,她都怀上第三个孩子了,每日与啼哭尿布作伴,阿珠为着郎君爱吃酒的坏毛病气的时不时就要动手。 最可怜的齐娘,她一直在张妇的跟前卖乖,张妇渐渐的也对她不那么苛刻了,进了门这几年,齐娘才稍微喘了口气,如今的她,只把韩阿婆当亲人,阿婆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从前的好朋友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蓁娘高兴之余却悲从心头起,狠狠地哭了一场,众人陪着掉泪。 好不容易止了哭声,还是树叶儿先出声:“好了好了,咱们见个面不容易,怎么就只知道哭呢!蓁蓁就要进宫了,咱们多说说话,把以后几十年的话都说了才好!” 蓁娘流着泪扯起笑道:“以后都见不到我了,你还能贫嘴,其实你跟我好都是假的吧!” 树叶儿抱着她的肩膀反驳,“哪里的话,要不跟你好我还能来,你都不知道,我听说你要进宫既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你从此有了大好前程,不高兴以后就见不到你了,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忘了我们了!到底谁不跟谁好啊!”树叶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蓁娘拉着她的手认错:“是我的错好了吧!谁说我就忘了你们了,我从小都跟你们在一起长大,跟你一起笑一起玩,我进了宫想起来这些,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这话再一次引得几个小娘子泪水涟涟,还是韩嬷嬷劝道:“悲伤心,思伤脾,你们都小小年纪,以后的路还长,这会儿就哭的不行,那以后可怎么办呢!” “快些擦擦脸,记着我的话,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眼看着是个高山,等跨过去回头看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小山坡罢了…” 蓁娘接过韩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泪道:“嬷嬷的话有道理,是我没经历过事,这才哭哭啼啼的让你看笑话了!” 韩嬷嬷又说了些劝慰的话,到底让蓁娘解开了这个结,是啊,遇上一件事就觉得天要塌了,那还要不要过日子! 高祖父遇到灾年只能啃树皮吃泥巴都挺了过来,若今日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就哭来哭去的,让别人怎么说,还以为自己多有本事呢,进宫都觉得委屈…还是收收那些矫情的心思,天天吃杂面团子都能过得好,要是天天吃白面那更得过得好,才对得起那些爱自己的人…分别的日子转眼就到,蓁娘带走了一部分赏赐,剩余的都留给家人,她劝说父母有事多询问六伯父的意见,让兄弟们做个营生也好,好好读书也罢,如今家里有钱,要上进才是。 要搁以前,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蓁娘来说,可这一去,她与家人恐怕是终身不得相见,心里有无数话要说,只得想起什么说什么。 蓁娘悄悄给了阿祖一笔钱,跟她说:不管蕙娘以后嫁不嫁人,这钱,都是给蕙娘和阿桐的。 这么做的原因则是,随着蓁娘中选的消息传开,邻居们却流传起蕙娘的事来,都说那诚元主持的话果然灵验,他说蕙娘过了十六说亲最好,而蕙娘十六岁之后,恰好就是天子采选…蓁娘不怎么信鬼神,这听到这话也觉得有些事真的没法解释,或许冥冥之中,命运就是这样刚好、差一点呢! 除了蕙娘,蓁娘也交代了阿婆,让她多去看望齐娘,她若真的过得不好,就想些办法赎了她出来,总比眼睁睁看着她熬油似得一辈子熬在张家。 许许多多的话,蓁娘都觉得说不够,她再不能承欢父母膝下,也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侄儿侄女长大,更要忍受那深宫的未知恐惧。 她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但每每思及此处,蓁娘觉得只有眼泪能代替她的悲伤。 九月十三,韩家的亲眷都来相送,蓁娘红着眼睛与家人告别,长辈们都拉着她叮嘱,要听话,要守规矩,泪水涟涟的说了半天的话,到底还是一辆马车拉着她走了…白骍躲在角落里,看着跟人群中不住拭泪的蓁娘,她瘦了一些,眼里全是难过不舍,白骍什么也做不了,他多想为蓁娘拂去戚容,短短一段距离,却如同隔了一条天河,他只能在这里压抑哭声。 蓁娘上了马车,回头从缝隙里看着身后一群亲人,还有墙边那抹熟悉的侧影,她不敢让人听见声音,咬着帕子哭了一路。 少年的感情总是单纯美好,但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说是阴差阳错也好,有缘无份也罢,但他们的感情是真正存在过,只是从今以后,也只能深埋心底,无人知晓。 皇太子居住的东宫就挨着太极宫,里面无论前朝内廷都是缩小版的太极宫,蓁娘现在还没有资格去拜见太子妃,从偏门进去就有人带她去安置。 采女们被统一安置在宜秋宫北边的院子里,里面已经来了三个采女,领路的人说明天还有三个要来。 韩嬷嬷既然完成了任务,就要回去复命,见蓁娘有些无所适从,她语重心长的道:“做好你自己就行了,多学多问,要守规矩,话想三遍再说,事想三遍再做,明白了吗!” 蓁娘狠狠地点头,“嬷嬷的教导我一辈子都记着…” 这几天的相处,韩嬷嬷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娘子的,既谦虚又谨慎,什么事都想得开,这样的人,不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过得很好…话说出来轻松,做起来很难,可她还是希望蓁娘能有一片光明的前途…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赏赐 唐朝的市场经济并不发达,流通的货币主要就是铜钱,银子因为开采量低,都是铸成银锭上缴国库,市场上不作为货币使用~金子倒是可以流通,但是普通人也不会用这玩意儿去买菜,老百姓之间,用一块布去换一只鸡是很常见的,所以皇帝赏给韩家的蔗糖胡椒锦缎,那不是用来吃和穿,那都是小钱钱~看文的亲能给个评论么!哭!好评差评都行! 第27章 学习 韩嬷嬷离开后,很快就有一位自称为陈掌书的妇人来安排蓁娘等人的起居学习事宜,按例,东宫有太子妃一人,下设正三品良娣二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七品昭训十六人、正九品奉仪二十四人。 以蓁娘不高不低的品级,身边服侍的有四个嬷嬷,六个侍女,八个使唤的丫鬟婆子,但实际上现在她还用不了这么多的宫人,得等到正式侍寝之后才有这些待遇。 陈章书道:“娘子今日才进宫,就先歇息歇息,等明日其他娘子进了宫,就一起安排学习宫闱规矩!” “如今诸位娘子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每人身边有嬷嬷二人,侍女四人,使唤宫人六人,其余打扫洗衣传膳的宫人自有人安排…” 说罢她指了身旁两个年逾四旬的嬷嬷给蓁娘道:“这是吴氏和周氏,这几个月就在娘子的身边服侍,她们是老宫人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请教她!” 吴氏上前见礼一面恭敬道:“请教不敢当,娘子有什么事问奴就是!” 蓁娘一面回礼一面想:果然是宫廷,这两位老宫人这样的年纪,可不论是行止还是言谈都是普通人家的下人可不能比的,她们既有下人的恭敬,又不一味奉承巴结,看来这几个月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蓁娘的行李并不多,衣裳是芸娘早就准备好了的,首饰是当时宫里赏赐的金银,芸娘也贴补了一些,都是希望蓁娘在宫里过的好一些。 蓁娘坐在榻上左看右看,这件屋子小巧玲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室一张卧榻,靠窗一张床,上面搁着两个隐囊,一张栅足案。 案上的香炉里正飘着袅袅香烟,闻着清甜的味道,蓁娘才把一直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 四个侍女分别叫阿玉、阿梅、容娘、冬儿,阿玉和阿梅正在把蓁娘带来的东西归放登记,容娘打了热水来,和冬儿一起服侍蓁娘洗脸换衣。 刚做好一切才松了口气,外面进来了人打起帘子道:“娘子,住在隔壁的吕良媛和沈承徽、尹承徽来啦!” “快请进来!”蓁娘急急的捋发整衣,阿玉不等吩咐就去准备热水点心,阿梅拉着蓁娘一起出门迎接客人,蓁娘有点脸红,她一急就乱了阵脚,幸好还有这几个侍女帮忙,不然就让人看笑话了。 来的三人俱都是让人赞叹的娴雅佳人,相比之下,蓁娘还逊色几分,四人相互见了礼,自报家门。 为首的吕良媛今年十四岁,祖父为从五品恭陵陵令,恭陵乃是高祖皇帝的陵寝,而陵令就是管理陵寝的主事官员。 沈承徽十五岁,比蓁娘小四个月,伯父是京县的县令,尹承徽最小,才十三岁,祖父在城东开办了一所学院。 尹先生是进士出身,在长安城有些名气,他所写的诗连十姐夫徐敬元也收录了几首。 四人中吕良媛品级门第最高,沈承徽最是貌美,尹承徽才华最盛,蓁娘…什么也没有…她自嘲道:“我集合了你们三人的反面,没有容貌、没有做官的长辈,没有才华!” “估计是想要我衬托你们,所以才把我选上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她这一番打趣倒是引人刮目相看,四个小娘子虽然是刚见面,彼此之间倒也聊得挺愉快,这样的熟悉是良性的,以后若成了朋友,那可就多了条路子了! 到了晚间吴嬷嬷特意夸奖她,“娘子做的很好,虽说你们四人出身不同,可进了宫都是太子殿下的妾侍,做事不能光看眼前,要看以后…” 以后,指的是太子殿下的宠爱和子嗣吧,蓁娘若有所思,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们四人寒暄过后趁着天气凉爽搬了长床在院子里聊天。 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比如你在娘家整天做什么呢? 去过哪里? 进宫里进不紧张? 蓁娘觉得虽然她没有这几个人的优点,但她也是有自己的特长的,从小混迹在市井中,她跟什么人都能说的了话,又有在芸娘家那一个月的生活,对于高门妇人的举止言谈有些了解。 别人说的插花品香她虽然不懂,可说起笑来没人比得过她,既有趣又不粗俗,至少这一下午每人都是笑嘻嘻的,相处甚欢。 这一晚注定是睡不着的,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蓁娘想家人,忍不住又哭了一场,翻来覆去的,直到五更才睡着,第二天吕良媛等人一见她的黑眼圈,就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来。 吕良媛道:“我刚来的第一晚也睡不着,想我阿耶阿娘,又想过年都不能跟家人一起过,总之就是胡思乱想,第二天还是嬷嬷拿了帕子浸冷水,给我敷了好一会儿,你也快敷一敷,不然今晚再睡不着的话就更青了!” 这要搁以前蓁娘都觉得不过是黑眼圈嘛,简直是小题大做,可现在不同了,她是太子的妾侍,得靠一张脸皮来获得青睐,就是她自己不在意,嬷嬷也不会由她这么随意处理自己的脸。 今天又要来两个采女,吴嬷嬷道:“娘子就跟昨天吕良媛她们一样,等新来的娘子们收拾好了就上门打个招呼!” “你们都是京城人,外地的娘子们说不定得等到明年才会进宫,学习要将近一年,你正好可以观察她们都是什么样的性子,爱好是什么,为人怎么样!” “你们有一起采选学习的情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在内廷里都能互相照应…” 蓁娘思忖,其他人的嬷嬷也是这样跟她们说的吧! 都是刚来的不懂规矩,陈章书也说了两位嬷嬷以后都会跟着她们,看来不论是学习还是日常的人情走动,都要跟嬷嬷们多请教一下才行! 蓁娘对吴周两位嬷嬷越发的恭敬,事事都要问了为什么才去做,两位嬷嬷很满意她这个态度,倒是越发的耐心。 但是当蓁娘问到了一些敏感的问题时,她们就避而不谈,严肃教训道“娘子刚来,很多事情是不可以问的,也不能知道,就算别人在你跟前说,你也要捂住耳朵,不为别的,这知道的多了难免就生了心思,内廷里最不能有的就是不该有的心思…” 蓁娘唯唯应诺,心里有些后怕,别说她们还没有正式的上玉碟,就是上了,在宫里这样的无所顾忌也会让人看不顺眼,吴周两位嬷嬷可是悄悄的说了不少犯了宫闱禁忌女子的下场。 新来的两位娘子分别是昭训米氏,父亲是万年县县衙的一名小吏,今年才十四岁。 还有一位昭训姜氏,家里跟蓁娘家情况差不多,今年十三岁,家里是长安郊县的普通耕读人家。 虽说妾侍中礼聘入宫的娘子地位最高,其次就是她们这种正经采选入宫的,最末就是由宫女提拔上来的。 实际上在太子妃面前她们都是妾侍,太子妃和太子一样是她们的主子,东宫内廷三司独立于尚宫局,三司的女官由太子妃直接领导,负责协助太子妃处理公务、管理妾侍、照顾皇孙、膳食、医药、仪仗、文册等。 说起来,凡是后宫的女官或者宫女,不论老幼都是天子的女人,因此她们一旦进宫除非有天子的特赦可以出宫养老,否则一辈子都得呆在宫里。 承徽、昭训、奉仪其实都算是女官,和天子后廷的才人、美人、婕妤等一样,她们有的专门就是协助皇后或太子妃做事。 有的受到主子的宠爱只专心等着侍寝伴驾就行了,或者有的人主职是当差办事,副职就是□□陪乐。 所以很多公侯之家德才兼备的小娘子都会被召进宫廷做女官,比如当今天子刚登基时,听说江南东道苏州卢氏一族出了位五岁便能吟诗作赋的小娘子,大为惊奇,便召入宫中。 彼时那卢氏才九岁,入宫后天子将其册为才人,专侍笔墨,等卢氏十二岁时才侍寝,如今卢氏年方十八,已是颇得圣宠的昭仪了。 进入了正式的学习,三司之一的司闺负责新人的教导,司闺有司令二人,手下有掌正、掌书、掌筵各三人。 负责教导她们的就是从八品的掌书女官及女史,每天上午下午各两个时辰学习,蓁娘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记下各种规矩。 比如行,要做到莲步轻移如弱柳扶风轻摆,坐有跪坐,有踞坐有垂坐,每一种坐姿有什么讲究,在什么样的场合该怎么坐怎么站等等。 平日里起床睡觉也有诸多讲究,起床后要先整理头发,然后洗脸漱口,这洗脸要先用第一盆温水拍脸,然后用澡豆洗脸,再用第三盆水由侍女帮忙清洗隐蔽处。 洗完了脸要用柳枝蘸药水刷牙,再用青盐漱口,含上鸡舌香,这样嘴里就香喷喷的,不会有口气,做完这些就是上妆。 先用各种调制好的面霜敷面,然后才是上铅粉或米粉、描眉、贴花钿、鹅黄、面魇、抹上胭脂口脂等。 搭配好了衣裙就要挑首饰,世宗的静宣皇后,太宗的恭显皇后都是朴素节俭之人,因此内廷里也忌讳太过浮夸的妆扮。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子喜欢美人,这仕女的妆扮也繁复起来,对于妆容服饰,娘子们天生就比郎君要热衷些,哪个时节该穿什么衣裳,哪些衣裳又该搭配什么首饰,讲究实在多。 比如天冷了穿绣花鞋,天热了穿草鞋,下雨下雪了穿木屐,再比如,梳一个发髻要一个多时辰,抹上一罐一罐的花油才能成型,头发少了还得上假髻。 一个发髻要保持好几天,睡觉的枕头也是特制的,只枕脖子免得碰乱了头发,蓁娘只睡了一晚脖子都差点断了…… 宫里每个月都会发食物和生活用品,每天吃什么米什么菜都有份例,一年发几匹布料,发哪种,都有定数。 至于生活的讲究,细致到连出了恭都要换衣服,免得有异味,葱姜蒜味道大的东西要少吃,这些条条理理的规矩多如牛毛,蓁娘不光自己记,睡前还要跟阿梅她们对一对看有没有记漏了什么。 学完了这些个人的生活规矩,还要学习礼仪、背诵宫规,比如哪种场合该该行什么礼、该说什么话、宫里的规矩有哪些、你犯了错要怎么罚等等。 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妾侍你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让太子殿下放松身心才是次要的,守好规矩不给主子添麻烦、不争风吃醋、不耍心眼儿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妾侍。 至于侍寝的规矩、跟殿下相处、受宠不受宠生孩子,这些也讲得仔仔细细的,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学习规矩,内廷关系前朝,内廷的女人们安安分分的,那就不会祸乱前朝大事。 若是宫里的女人做出如吕戚之争那样惨烈的事件,到最后天下也就完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光是学习这些蓁娘等人都快去了半条命了,每日里要死记硬背,容娘值夜时还听见蓁娘说梦话,说什么‘我不下来!我就呆在这里!’。 第二日睡醒蓁娘听到这事后脸突然红了,容娘奇怪的问她梦见了什么,蓁娘支吾过去,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梦见掌书娘子拿竹板要打手心,她爬到树上去不肯下来了…掌书娘子和女史非常严格,蓁娘每天都要战战兢兢的接受考核,她总算明白了十九郎去学堂像去鬼门关的心情了… 但是除了这样严格学习,也有轻松的学习,那就是学习玩耍,不要觉得这是玩物丧志,宫里能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大,平时自己要打发时间,伴驾时也要跟主子玩的起来,比如太子让去陪他下棋,你说不会,那多扫兴! 这也是大家最喜欢的环节,双陆棋、投壶、踢毽子、荡秋千、猜谜、射箭、斗茶、行酒令等等,要学习玩一个个简直就是神童,女史一教就会,众人还能举一反三,实在滑稽! 所以私下里,几人也常聚在一起吃饭,大家互相调侃互相说笑,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七个小娘子日渐亲密,平时窜窜门,大家一起讨论学习,一起插花煮茶聊天,还是相处的很愉快的。 毕竟她们的年纪差的不多,家里情况太复杂的没有,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是很单纯的,彼此之间就算是有了纷争还不等生气,就有个自的嬷嬷板脸教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啰嗦~ 第28章 情况 这段时间里她们都呆在这个小院子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每逢节日,太子妃怜惜她们,都会赏赐一些宫里的小玩意儿或者一桌盛宴,这样她们也能在枯燥的学习中得到更多的乐趣。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呆的久了,不光是服侍的宫人,就连教导她们的女官也会说些宫里宫外的新闻。 比如今年就是天应这个年号的最后一年,明年就改元为天授了,去年,天子在秋猎过程里幸了一个碧眼金发的外邦美人,这美人今年给天子生了个小公主。 小公主皮肤雪白,高鼻梁大眼睛,宫里的贵人们都稀奇的了不得,连皇后殿下都喜欢的开了自己的库房,挑了些珍藏的首饰赏给小娘子。 这次采选有一部分采女是选进了天子后廷,跟卢昭仪一样来自江南的一位何姓美人,一出现就轰动京城。 听说这美人舞技出众,天子见后惊为天人,在四个月内将她连升两级,从一个正七品的御女成了正五品的才人,引得宫廷内外议论纷纷。 虽是老乡,但是卢昭仪对这位何才人并不亲近,掌书娘子说,卢昭仪是良家子出身,何才人虽然美色倾城,却只是江南道官员献给天子的。 二者云泥之别,难怪不光是卢昭仪,其他妃妾也看不起这位才人。 话毕,掌书娘子颇语重心长的道:“美色侍人虽得圣宠,终究是不长久,孝敬太子妃,服侍好太子殿下,生儿育女才是正道!” “就是不受宠的也不能心怀怨怼,主子给的就安心接着,主子不给不能伸手去争,要记住你们的本分!” 众人点头应是,蓁娘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从内心上来说,她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既然接受了她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袁郡君的告诫她也牢记着,守好规矩就不会出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平常心,争到的不一定就守得住,不争不抢的才能得到安稳。 对于东宫来说,目前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太子代表天子去祭拜宗庙,而受到了天子的夸奖,这既是看重也是认可,别说太子妃,就连内廷里服侍的嬷嬷都高兴得很! 至于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妃即将生产,听说连天子都对太子妃的这一胎很是重视,在产期前半个月,他亲自在宫里的无极观上了香,保佑这一胎是个男丁。 对蓁娘她们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情,第一,东宫有了嫡子就有了秩序,以后不管是谁生了庶长子都不用心惊胆战的,生怕碍了太子妃的眼;第二,这嫡子生下来就是正经的皇长孙,太子殿下也就有了底气,朝廷上下对于东宫无子的中伤也就停息了,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太子妃这一胎必须是男丁才行… 天授元年的四月,太子妃平安产下皇长孙,洗三礼那天,天子领着后妃来东宫抱了抱孙子,听说酒兴上头还亲自上手敲鼓,一众皇亲国戚官员手舞足蹈庆贺,直到天明。 这一年蓁娘就虚岁十七了,九月里,太子妃着人分配了她们的住所,这一次六个人不会在同一个院子了,她们分别居于宜春宜秋两宫,而她们的新邻居,就是她们的前辈! 按着规矩,承徽有嬷嬷四人,侍女六人,使唤宫人六人,洒扫宫人八人,昭训减四人,奉仪再减四人。 如今的蓁娘已经算得上是脱胎换骨了,首先是身量,这一年每天吃三顿饭,每顿都是精心烹煮的食物。 虽然清淡却很可口,她正在长身体,每天都饿得慌,嬷嬷们只许饭吃七分饱,经过她苦苦哀求才增加些饭菜,只不过每天早晚都要走动锻炼身子骨才行。 这一点她倒是很喜欢,从小爬树下河哪一样没干过,宫里虽没树可爬,她也很喜欢走动,阿婆从小就教过,这多动动才不会生病,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整天懒懒散散的窝着,迟早要出问题。 就这样她的个子一下子窜的老高,以前平视阿梅她们,现在得低着头跟她们说话,嬷嬷们也经常要拿着她的衣裳修改。 吕良媛身量娇小,愈发出落得清丽,沈承徽也长了些个子,她时常来找蓁娘踢毽子,然而尹承徽却圆润起来,她的嬷嬷有些担心她继续长胖,每天都卡着饭食。 米昭训和姜昭训本就是腼腆内敛的性子,这一年虽然活泼了不少,却依然有些内向。 蓁娘也摆脱了从前的小家子气,不是说性格,说的是那些行为举止言谈,现在的她都是掌书娘子时常拿出来的典范,她也毫不避讳直言自己私下在练习。 别人都说她刻苦,她却苦笑:“我年纪最长,也比不上你们聪明,不多练习练习,难道还让陈掌书说我吃饭最行,做事最差么!” 其他人听着这话吃吃笑,倒是没了争强的心态,这让蓁娘不禁想到:今日大家这么礼让,可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十月行了册封礼,因她们品级过低,皇后只是遣人来受了她们的礼,来人板着脸嘱咐了几句如“恪守本分、勤慎恭肃、开枝散叶”等□□就走了。 然后就是拜见太子妃礼,这也是她们第一次见到东宫女主人,太子妃王氏是太子的表妹,听说她是早已仰慕太子表哥,才由外祖父楚王做了媒嫁给太子殿下的。 虽然她才十九岁,却跟二十四岁的太子琴瑟合鸣,如今生下了嫡长子,夫妻二人感情越发深厚。 太子妃身量中等,面容娇俏可人,眉眼听说和太子长得有三分像,表兄妹嘛,这也难怪,难得的是她的性格却大气中透露着纯善,可见从闺阁到宫廷,她都是过的极为顺畅的… 太子妃对叩首的七人道:“进了宫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平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们身边的嬷嬷,或者找负责的女史也行!” “你们都是极出色的才能进宫,以后要安心服侍阿郎,为东宫开枝散叶,不光是我,陛下和皇后也会奖赏你们的…” 她的声音婉转清亮,如鸟鸣一般,话里也并没有对她们摆什么架子,蓁娘松了口气:至少这位女主人对下是和善的,可在她们前头的还有几位前辈也要拜见,也不知她们的为人如何… 除了太子妃王氏,太子的妾侍有良娣宇文氏,她今年二十二岁,是太宗皇帝指给太子的,她的母家,正是前朝北周皇室的后裔。 另有一位良娣高氏,出身陇西郡世家高氏一族,高祖未起兵时就在陇西郡做周国公,杨朝时期的李、王、高、陈、张五家为陇西最大的门阀世家。 他们彼此之间通过联姻巩固地位,到了高祖改杨为李后,剩余四家依然是本朝最大的门阀,李氏娶四家的女儿,公主嫁四家的郎君。 因此,认真说起来,高良娣和太子妃、太子还有亲戚关系,她是天子指给太子的,今年二十岁。 上了册的还有良媛杨氏,她出身于弘农杨氏,家族赫赫扬扬已数百年屹立不倒。 另有一位良媛欧阳氏,今年十九岁,她的先祖就是鼎鼎大名的欧阳询,如今宫里的司宝库还珍藏着她先祖的字帖,她也是因为文采斐然而被礼聘入宫的。 下面还有承徽惠氏,祖父是门下省左补阙,她是在天应四年被礼聘入宫的,今年十八岁。 承徽孔氏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另有一位昭训齐氏,她是太子为郡王时就入府服侍的妾侍,虽然品级不高,但太子对她还是很上心的。 除去有名分上了册的,还有一些侍女,她们虽然是顶着宫女的名头,但有时也会侍寝。 加上蓁娘她们六人,如今内廷里的妾侍就有十三人,蓁娘忽然想起,在太子妃之前,太子只有一个女儿,这么多人都没能生下孩子,到底是什么原因? 睡觉前她悄悄的问了周嬷嬷,周嬷嬷想了想说:“不是没人生,是生下来都夭折了,先前的太子妃生了个女儿不到一天就夭折了,拖了许久才生下了如今的大娘子…” “高良娣倒是生了个郎君,落地没到七天就夭折了;陈宫人也怀了个孩子,这还在肚子里呢,就小产了!” 蓁娘惊讶不已,这太子殿下的子嗣运也太差了吧! 周嬷嬷感叹道:“这些年咱们殿下因为没个儿子受了不少委屈,这下好了,一下就得了嫡长子,咱们东宫也欢喜的了不得,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不管生了郎君还是娘子,那都是有福气的!” 原来如此,民间都传说是太子的继母使了什么手段呢! 周嬷嬷接着说起侍寝的事情:“咱们殿下不好美色,留在内廷的时间也短,东宫的日子不好过,殿下也没有那个心情。” “一个月能有十天时间在内廷就不错了,太子妃就要占去一半,你们前面还有良娣她们,过几天等太子妃安排了侍寝的时间,你们过了第一道关卡,以后能不能被殿下记住,就得靠自己了!” 蓁娘默默沉思,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伤感,早些年五姑丈跟隔壁的妇人有些不清不楚,五姑姑没有叫人就上门把那妇人打了个半死,姑丈虽然生气到底还是灰溜溜的回了家。 十姐夫家境好却没有纳妾,十六姐夫更是对姐姐言听计从,就连十五姐,她虽然被负心人骗了,未婚生子,可伯父伯母依然愿意养着她和孩子。 只有自己,她曾经幻想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君,他是什么人做什么的,要是读书的话那他做了官会不会就厌弃了她? 若是卖苦力的会不会很辛苦? 嫁过去会不会一年都吃不上一顿肉? 后来遇见了白骍,他是那么好,好到蓁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以才会遇见白骍,现在不过一年多,她都有些忘了白骍长什么样子了… 毕竟连她自己都变了样子,说不定这会儿白骍站在面前,也不认识她了。 现在的生活衣食不愁,而且还是韩家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就是现在把她放出去嫁个普通人,经历了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改造,蓁娘也会不甘心了。 她会一辈子呆在这个巨大的宫里,一辈子只围着那位主子转,就连生了孩子那也是给太子妃生的,连叫她一声娘都不可以… 想到这里,蓁娘觉得鼻子酸酸的,吴嬷嬷说了,在这内廷里不许见哭声,怕主子们不高兴,就是想哭也只能咬着被子哭。 蓁娘默默的掉了会儿眼泪,心里觉得好受些,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只能往好了走,绝对不许活的没个人样! 侍寝这件事,太子殿下住在丽正殿,太子妃住在后面的光天殿,妾侍住在更后面的院子里,太子妃是嫡妻,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跟太子过夜的人。 至于其他娘子,则是等太子的传召,梳洗打扮好前去承恩殿侍寝的,侍寝完毕了就得回自己院子去。 嬷嬷们说天子后廷里也是这种规矩,因为陛下有时候一晚就要传召好几个妾侍侍寝。 这个时辰你来,下个时辰她来,后半夜再来一个,或者干脆一起来,反正女人多的是,只要陛下开心了,就是丞相们也说不得什么。 妾侍的身体状况、月事等情况每天都有人记录,再由司闺女官整理给太子妃查看,安排哪些人可以侍寝,哪些人不能侍寝。 她们当中吕良媛是第一个侍寝的,蓁娘吁了口气,吕良媛品级高,第一个侍寝无可厚非,至少先去的人就可以给后面的人传授下经验。 下午来传话的是太子身边的小内侍,吕良媛是在蓁娘她们的打趣下,红着脸梳洗打扮后坐羊车走的。 吴嬷嬷给蓁娘搓背的时候道:“今天十三,娘子的月事就在二十日,你要侍寝的话估计得等月事完了才轮得到,宫里讲究这些,月事不干不净的,怕提前来了扫了殿下的兴致…” 蓁娘嘿嘿笑:“嬷嬷别笑我没出息,轮到最后也好,我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 “担心什么?害怕殿下?”吴嬷嬷不解。 蓁娘点点头:“阿吕阿沈她们漂亮的漂亮,有文采的有文采,我年纪最大,却什么都不出众,就是侍了寝殿下也不会记得我是谁…” 吴嬷嬷语重心长道:“你要是侍寝一次就被殿下记住了,那以后可就不好过了,宫里最容不下出头鸟,不要争那些没用的,你年纪最大,身体也是最好的,殿下子嗣少,生个一男半女比殿下天天记得你重要的多了!” “从前的皇帝驾崩以后,没有生育的妃妾都可以送回母家另嫁,现在可不行,高祖皇帝将近三十个妾侍,没有生育的就有十来个,这么多人都送回家闲话太多,因此都把她们送去做姑子了!” “世宗皇帝和太宗皇帝倒是没有留话把妃妾送去做姑子,可也怕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们留在宫里坏事,就都送去别宫安置了!” “虽然殿下离登大宝还远着,可生孩子这件事就得抓紧,明年后年还有采女要进宫,这么多娘子就一个男人,哪里分的匀呢…” 蓁娘忍不住笑出声,想起还没见过面的太子殿下被一群女人围住争宠,就觉得好笑,不过嬷嬷说的也对,管他男孩女孩,只要生一个,后半辈子就不会无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错别字太多了,暂时还没法改,抱歉~ 生了个混血公主的皇帝是李三郎~ 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儿,因为才八个月就出生了~ 第29章 侍寝 掌书娘子说过,妾侍生了孩子得由太子妃安排人来养,不过帮忙照顾是可以的,以后自己在这个世上,也留下了一点血脉… 第二天早上去给太子妃请安过后,蓁娘她们都去祝贺吕良媛,对着众人比如“殿下长什么样?”“殿下跟你说些什么了”“昨晚你们怎么相处的?”的问题,她红着脸道:“我在路上怕的要命,脑子里就拼命回想嬷嬷说的话,进了承恩殿的门,殿下正靠在床上看书,里面还站着好几个内侍,我进去行了礼,起身的时候悄悄的看了一眼殿下…” 众人都有些急切:“然后呢?殿下长什么样子?” 吕良媛甜蜜的笑道:“殿下长得很好看,而且真的和娘子面孔相似,我心里立刻就不紧张了,放松的出了口气,被殿下听到了,他问我怎么了,我就照实了说,结果殿下就笑了一下,他问我认不认得字,我说认得,他就问我读了些什么书…” “接下来你们也懂啦,侍寝过后我就回来了…” 看着她羞涩脸红的样子,众人都嘻嘻笑,听起来太子殿下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众人都不免想入非非,调侃了吕良媛一会儿,趁着天气好都在小花园里玩耍。 几日的相处下来,蓁娘发现,宇文良娣总是闭门不出,甚少与人交往,嬷嬷说她性格冷淡,殿下却很喜欢,在内廷除了呆在太子妃那里,很喜欢传她去侍候。 蓁娘在每日一次的请安中都没有跟宇文良娣说过话,不过吕良媛说她其实是因为年长,所以跟她们年纪小的说不到一起。 高良娣人很是温和,是个老好人,脸上时常挂着笑,又没有什么架子,对于她们这些新来的总是在提点,她几乎天天都在太子妃的跟前,帮着处理一些琐事。 杨良媛照尹承徽的话说,就是有魏晋之风,为人洒脱,不在乎吃什么穿什么,高兴的时候好了趴在地上给侍女作画,不高兴时连太子也得不到笑脸。 礼聘入宫的就是这点好处,做什么主子都是很包容的,毕竟当初召进宫里就是因为人家身上的气质么! 欧阳良媛跟杨良媛性格不同,两人却很能说得上话,她不喜欢交际,平时也不引人注意,却写的一手好字。 西宫后廷和东宫内廷每月都会安排宫妃学习读书一事,欧阳氏是被天子钦点教授妃嫔习字的女先生,太子殿下得了好的字帖或者画作,就会召杨氏和欧阳氏二人品鉴。 惠承徽比较默默无闻,看起来性子也很好,孔承徽是洛阳人,最爱跟人说家乡的事,说着说着就蹦出些家乡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齐昭训最能言善辩,太子妃很喜欢找她说话,她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说得上话。 了解自己的同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奢求对方亲近自己,只要不在明里暗里得罪人就很好了,蓁娘这样想着,也打算这样做。 吴周李赵四位嬷嬷一致觉得她想法是对的,倒是把自己知道的、打听到的都说给了蓁娘,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四位是要一直跟着蓁娘的。 虽是服侍教导,其实还有一层监视的作用,定期都要汇报给司闺令,但既然跟了蓁娘,自然也希望蓁娘好好的不要犯错。 几个月下来,新来的六人除了蓁娘都侍过寝了,四月下旬,天气慢慢热起来,不知是不是太子也觉得天太热没有兴趣,过了好几天才在太子妃的提醒下传召了蓁娘。 要说蓁娘不急那也是假的,不说吕氏她们都拐着弯安慰她,连太子妃都使人来看她…“天热,殿下忙完了公务都难得进一次内廷,娘子安下心,主子都知道呢!”来人是这么安慰蓁娘的。 蓁娘诚恳回道:“我们本就是伺候殿下的,殿下忙于公务,我们也该安安静静的不要添麻烦才是!” 来人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过后就有高良娣等人请蓁娘她们几个新人去做客。 这天,蓁娘和吕、沈、尹、米五人在院子里歇凉,矮几上摆着几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果子,膳房里入了夏每天都有供应的果汁。 今天上的是酸梅汁,先是把酸梅汁倒进竹筒里,然后湃在井里,拿出来冰冰凉凉的,再配上甜蜜蜜的糕点,实在是消暑的好东西。 一边拉家常一边吃吃喝喝,太子身边的内侍来传了话,太子召了蓁娘今夜侍寝,众人都开心不已,替她高兴。 蓁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来临时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吕氏拉着她的手打趣道:“阿韩,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回屋里梳洗打扮,可算是到了这一天了!” 沈氏笑道:“殿下人很和气的,你别紧张…” “虽然听你们说起几次殿下人怎么怎么样,可我这心还是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见蓁娘捂着胸口皱着眉,众人都笑她,“那你就自己亲眼看看吧!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回来也给我们说道说道,看有什么不同!” 蓁娘被她们话里的揶揄弄得不好意思了,丢下一句“不跟你们说了”就回屋去了。 为了这一天,不光是蓁娘,她身边的嬷嬷侍女更是操心的人仰马翻,李嬷嬷负责教导蓁娘床笫之事,专门花费了几天时间,拿着各种压箱底图册指给蓁娘看,那画倒是看得人脸红心跳,可到底也看不明白。 见蓁娘一脸迷茫,李嬷嬷干脆就摆出欢喜佛,拿出触器跟蓁娘比划着教,蓁娘羞得面红耳赤。 李嬷嬷一脸正经教训道:“第一次侍寝是非常关键的,男女之事最高境界就是水到渠成,渐次入佳,殿下是男人,而且还是辛苦了一整天的男人,最需要放松的时候,就不喜欢太过生涩的女子,那跟啃一根没煮熟的肉骨头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个时候你就不能太拘谨了,第一次没有服侍好,以后殿下想起你来就皱眉头,那后半辈子怎么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蓁娘咬咬牙撇去羞涩,李嬷嬷满意的点点头,“记下来是一回事,真正做又是一回事,把手伸出来…” 赵嬷嬷和阿玉则是安排蓁娘的打扮,用那绿豆粉搓洗身子过后,赵嬷嬷拿出帕子给蓁娘擦净,然后上下打量一会儿道:“娘子个儿高,身子不肥不柴,就穿那件牙白半臂,艾青印花儒裙,搭一条妃色披帛,显得清清爽爽的!” “头发就梳堕马髻,簪上一朵鲜花,再插上太子妃赏的那对吉祥如意青玉簪!” 阿玉和容娘照着她的话给蓁娘打扮,赵嬷嬷拨弄着胭脂盒子道:“娘子的脸蛋儿就适合清淡雅致的妆容,沈承徽西子之貌,她怎么打扮都看着好。” 蓁娘忍不住吃吃笑,“嬷嬷可别让阿沈听见了,她最不喜欢别人说她长得好看了…” “这还能因为长得好看生气?”赵嬷嬷不得其解。 蓁娘伸出手,由着阿玉给她戴玉镯,“阿沈父亲是读圣贤书的,你要说她学问好她才高兴,你要说她长得好看,在她听来就是说她以色侍人,哪里会高兴呢!” 赵嬷嬷啧啧几声,便抛开沈承徽好不好看这个问题了。 一连打扮了一两个时辰,酉时,内侍就驾了羊车来接蓁娘了,自古以来,羊通祥,宫里地方大,坐步撵又太费事,主子们就喜欢乘坐羊车。 晋代就有个皇帝,在内廷坐着羊车,看羊去哪里就临幸哪个妃妾,真是好笑! 蓁娘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调整呼吸,在心里默念着嬷嬷们教的步骤,没过一会儿,车就停了,来了几个侍女打起帘子,把蓁娘扶出来,道:“殿下在屋里,娘子请随我来!” 左边拐右边绕的,蓁娘一路低着头跟在引路的侍女身侧,进了室内,她悄悄的抬起眼皮打量,地上铺的是西域来的地毯,靠窗摆了张绳床。 旁边是几盏落地柱形宫灯,灯上画着梅兰竹菊,绳床上就倚了个人正在看书,蓁娘心跳加速,那就是太子殿下了吧…侍女福身道:“禀殿下,韩昭训来了!” 蓁娘轻提裙摆,跪地叩首道:“拜见殿下!” 她头贴地大气不敢出,只听上首的太子道:“免!” 侍女扶起蓁娘,轻放下帷幔,站立边上。 见蓁娘盯着地板,李晖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打量了蓁娘一会儿,才道:“过来坐…” “听你主子说,新来的采女中,就你还没有侍寝是吧?” 殿下声音的确就像是吕氏她们说的一样,非常温和…不过这个问题还真是…奇怪…蓁娘垂首回道:“回殿下,有些事耽搁了。” 她移步坐在太子的对面,蓁娘本来打算看着矮几上的香炉,忽然想起吴嬷嬷说的“放开一些,你是去侍寝的,太子妃又不在跟前,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她便抬起眼睛来看着太子,这位太子殿下许是沐浴过了,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发髻上别着一根桃木簪,他背靠在床栏上,一只腿盘着,一只腿曲立着,一手拿书卷,一手撑着头看着蓁娘,像在欣赏一件物品。 触及他的目光,蓁娘有些脸红的撇开眼,只听太子轻笑了一下,问道:“你祖籍是在益州么?” 蓁娘恭敬回道:“回殿下,正是益州,不过从高祖父起就在京城定居,这些年也没有回去过…” 太子把书卷放在案几上,轻松道:“不用这么拘束,就跟她们一样唤我阿郎吧!” 她们,就是宇文良娣她们吧! “是…”蓁娘温顺回道。 太子瞥了眼旁边的宫灯,出声唤人:“把灯灭一些,热得很!” 帷幔外进来了两个侍女把灯灭了,另点了两盏小小巧巧的灯搁在灯几上,原本明亮的屋子变得昏昏黄黄的.又有一侍女拿了柄团扇走来,她却用眼神示意蓁娘,蓁娘知意接过团扇,身子前倾给太子缓缓的摇起来。 见太子露出放松的表情,蓁娘才感激的看了眼那侍女。 太子跟她聊起天来,“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你排行第几?” 蓁娘回道:“奴家里兄弟十九个,姊妹二十个,奴在姊妹中行十七!不过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新的弟弟妹妹…” “这么多,是同一个祖父吗?”太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蓁娘摇头,“是同一个曾祖父,活着的兄弟姊妹就是这么多,还有些夭折的没有序齿。” 太子换了个姿势感叹:“真是人丁兴旺啊!那你的闺名就是十七娘对吧?” 蓁娘轻笑,道:“本来是这么叫的,后来侄女一辈陆陆续续的出生,阿祖觉得几娘几娘的叫起来混淆,六伯父就给我们姊妹取了名字,奴的名字就叫蓁!” 太子呵呵笑,“哪个蓁?” 蓁娘一字一句的念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 太子听罢有些疑惑,“我记得你家里是普通人家,怎么你也识字?” 蓁娘有些不好意思回道:“是不识字,不过奴的十姐识字,她教奴念了几句诗,奴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来进了宫,掌书娘子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也教我们认了几个字…” 李晖并没有轻视,而是提了建议:“宫里识字的女史也不少,慢慢学,看你还挺喜欢念书的,等过几年,看你能不能做首诗出来!” 蓁娘听着他话里的笑意,自己也笑起来。 这一番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蓁娘渐渐的不那么紧张了,毕竟这位太子殿下真的没什么架子。 太子细细打量她,昏黄的灯光下,面前的女子虽不是花容月貌,也清丽可人,摇着扇子露出一截圆润的雪白手腕,身子侧着显得身段玲珑,里衣轻薄,隐约可见里面的肌肤。 蓁娘能感觉得到太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划过的地方都火辣辣的,太子动了意,唤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第30章 生活 蓁娘深吸口气,移坐在太子的身边,太子拉着她的手磨蹭了几下,把她往怀里拉了拉,蓁娘僵了一瞬就放松下来,温顺的靠在他的身上。 尽管心跳如擂,蓁娘还是尽量忽视帷幔外静立着的宫人,她此刻注意力都在太子落在她腰上的手上,太子随口问了句:“这么久才侍,寝你有没有着急?” 她顺口回道:“着急啊!” 只听太子嗤笑起来,蓁娘才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回答,立刻羞得脸通红,暗斥自己头脑发昏,着什么急啊,就没见过这么猴急的人! 见太子还在笑,话都这么说了,蓁娘只好忍住羞涩说实话:“奴长得没有阿吕她们好看,就怕阿郎不想看见奴……” 太子头搁在她的肩上笑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 蓁娘急忙摇头,“奴不是这个意思…” 她鼓起勇气,道:“奴这一点虽不如人,总有一点是能赶得上的…” “哦?哪一点?”太子好奇道。 蓁娘捏了捏裙子,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你来就是侍寝睡太子的,大胆上不要怕! 她抬眼忍住羞涩直视着太子的眼睛,眉目含情,本来是打算矫揉造作的勾引人,可他们这么近的距离,仔细看去,太子殿下生的真是好看,剑眉星目,轮廓有致。 听嬷嬷说高祖皇帝有鲜卑人血统,几代人下来,虽然特征没有那么明显,可皇室美人多,皇子公主们也大都长得不错。 蓁娘咽了下口水,觉得被勾引的那个人明明就是自己,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两人之间的气氛变了些味道。 太子眼里的好笑都转换成欲念,伸手触摸蓁娘光洁的脖子,蓁娘喏喏的开口:“奴伺候你宽衣…”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容易,毕竟之前已经做过练习了,这会儿正式上手,蓁娘不仅不紧张还有些从容,看来任何事,只要把脸皮豁出去,都是很轻松的! 她缓缓的褪了自己的衣衫,只着了件诃子裙,把头上的两只玉簪拔了下来,怕待会儿这东西硌着太子了。 做完了这些,她才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太子,伸手为他解开了上衣,两人之间安静的只有呼吸声,忽的一阵天旋地转,蓁娘被推倒在榻上。 太子俯下身,伸出手轻捏她的耳垂,轻声道:“你的耳垂饱满,是个有福气的!” 蓁娘抿嘴笑,两人四目相对,她感觉太子轻柔的呼吸扑在她脸上,脸上立刻觉得被火烫过一般红起来。 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让她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只觉得屋里的灯光忽闪忽闪的。 眼前太子的脸像近在眼前,仔细看时又看不大清楚,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其他动作,蓁娘深吸口气,抬手抚摸太子的手臂。 这是一个男人的手臂,强壮结实有力,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跟女人脂粉香不同的味道,让蓁娘觉得晕乎乎的! 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主子,也是跟她有亲密关系的男人。 有了这个认知,蓁娘神经放松下来,她手指纤长,顺着太子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在他的腰背轻抚,见他的呼吸加重,蓁娘妩媚的睨了眼太子,亲吻他的下巴…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完事之后,蓁娘已是连腿都打不直了,可规矩还得照办,外间早就备好了热水,她擦洗过后就准备回去,太子吩咐内侍道:“夜深露重,好生送昭训回去!” 蓁娘这才坐了羊车回萧熙院,四个嬷嬷都点着灯等着她,蓁娘打了个哈欠,声音里满是倦意道:“好嬷嬷,明儿睡醒了再问我吧…困得很…” 四个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连声道:“好好好,困了就去睡觉,要不要洗个澡再睡?” 蓁娘眯着眼由阿梅容娘她们服侍宽衣,拖拉着嗓子道:“先备好水,我明早起来再洗。” 阿梅见着她身上的痕迹,偷偷的对四位嬷嬷使了个眼神,等服侍她睡下了,安排了冬儿值夜,才聚集在外间说话。 “去了有一个多时辰呢!看娘子的样子,今晚殿下必是很喜欢的…” 周嬷嬷点点头笑道:“这就好,明儿阿梅去膳房吩咐做点补汤,要是能一举怀上就好了!” “哪里就那么快,只要殿下能记得娘子,就是缓一缓也行,大郎刚满周岁呢!”吴嬷嬷持反对意见。 大郎就是太子妃王氏所出的嫡子。 吴嬷嬷希望蓁娘再过些日子怀上也不错,不过这些年来太子的子嗣太薄了些,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第二天早上去给太子妃请安时,太子妃还特意赏了她一碗杏仁茶,其实给太子妃请安,大部分时间都是说些话就退下了,能长时间的跟在她身边那都是宴席或者玩乐的时候。 宫里规矩多,轻易是出不得门的,女人们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怎么玩乐上面。 今天拔河,明天划船,后天射箭,末了都少不了一场愉快的歌舞。 太子若是有了空也会加入进来,谁玩游戏拔了头筹他就有赏! 宫里的主子们都喜欢吃鱼生,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京城的郎君们却以一手熟练的切脍手艺而自豪,要是能当众表演那都是能博得赞赏的。 太子切脍的手艺也很好,有时就会亲自上手做给众人吃,先是选了那精心饲养了好些日子,没有泥味儿的河鱼,用小刀先切片再切丝。 最好是要剔去鱼刺而肉丝不断,切好后搁在小瓷碟里,佐上芥末和蒜泥,真是吃的人酣畅淋漓。 除去玩乐,她们也会聚在一起学习写字念书,不是那些枯燥的女训女戒,而是由女史读诗歌辞赋,再讲解给她们听。 或者是学习化妆,蓁娘以前都不知道光是画眉就有十几种画法,真是让人惊叹。 再者就是刺绣、插花等消遣,每月还可以去东宫的天静庵听主持讲讲佛经,总的来说日子是非常轻松的。 只是生活再怎么快乐,心里都惦记着家人,她们进宫这么久也不知道家里人都怎么样了,也没个消息来,太子妃为了安慰她们,时常把乐坊的伎人叫来表演。 蓁娘她们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太子妃很是宽和道:“你们都是长安城的人,跟家人一墙之隔却不得相见,我也于心不忍呢!”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宫里早早的就做了准备,太子夫妇要去西宫过节,天子还专门嘱咐了把大郎抱过去给他瞧瞧。 妾侍们一大早就去光天殿给太子夫妇请安,太子妃道:“我和殿下要去西宫那边,今天是过节,你们也可劲儿的玩吧,不过要注意分寸,不要生出什么事来!这些事就交给高氏来办…” 等听完太子妃的话,太子也很大方的让人拿出了窖里的美酒给她们,看来今天夫妻俩心情很不错,蓁娘见奶母抱着大郎,太子则搂着蜃子,笑眯眯的看着女儿拿着拨浪鼓逗弟弟。 蜃子是蓁娘早就见过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她身子弱,服侍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蓁娘等人也不敢随意靠近她。 至于大郎才第二次看见,这是太子妃的眼珠子,又是嫡长子,嬷嬷们早就耳提命面,离大郎远些,别说抱一抱了,就是逗都不能逗,无他,真要出了什么事,不是你的错也是你的错了! 屋里热闹的很,大郎咿咿呀呀的吐着泡泡,太子妃在跟高良娣交代事情,不时还转头看一下丈夫和孩子们。 蓁娘在那一瞬间觉得那一家四口是多么温馨,再看看周围各有千秋的娘子,心里觉得,要是太子不是太子,那他们的生活一定就像十姐和十姐夫一样和谐。 虽然这话从她嘴里听起来很奇怪,不过蓁娘真的是这么觉得…等送走了太子夫妻俩,高良娣安排众人在宜春北苑游乐,那里有一处殿堂名为射殿,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射箭的地方,那里地方大场地也开阔,还可以跑马。 大周的女子也好骑马,蓁娘听齐昭训说,杨良媛的马术就很好,而那边还没等走到宜春苑,杨良媛就放了话今天定要和宇文良娣比一比。 蓁娘有些好奇,她悄悄的问齐昭训:“宇文良娣马术也很好吗?” 齐昭训脸色却有些奇怪,似是不屑,又似厌恶,她皮笑肉不笑回道:“这我倒是不清楚,反正她们要赛马,你看着吧…” 蓁娘隐隐感觉不对劲,齐昭训好像不喜欢宇文良娣…齐氏似乎看见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我们跟她们出身不同,她们入宫之前都是世家娘子,我们哪里跟她们说得上话…” 她的语气有些自嘲,蓁娘似乎是窥见了其中秘密,原来内廷里看似和气的一群人,其实也分了小团体。 内廷里宇文良娣这样出身的世家娘子自成一派,齐昭训这样良家子出身的娘子又为一派,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的把这个消息说给嬷嬷们听。 周嬷嬷想了一下道:“没这么简单呢!她们到底也没有什么纷争,殿下又从不偏心谁,她们就是要争宠,还有太子妃呢!” “嬷嬷,那太子妃要怎么做呢?”蓁娘好奇的问道。 周嬷嬷道:“太子妃是正妻,管他哪一派都要给她磕头,她又何必做那种偏心的人呢!” 这个蓁娘能理解,就像她,虽然在学习读书写字了,可无论怎么样也赶不上吕氏天生的气质,大家出身不同,生长的环境也不同,也造就了她们的眼界和心态不同的局限。 可也就像吕氏虽然处处比蓁娘好,但她也不会因此瞧不起蓁娘,因为没有争执的引子,大家可以彼此和谐的相处。 蓁娘又想起一个问题,“那我们新来的是要自成一派还是加入她们呢?” “你说呢?”周嬷嬷把这个问题丢回给她。 蓁娘撑着头想了半晌才道:“若是自成一派那就不是什么出身门第的分别了,而是新人和旧人的分别,殿下并不偏爱哪一个人,太子妃也是公正的处事,所以谁要是第一个生事两个主子就容不下谁!” “按嬷嬷的说法和我的观察,宇文良娣她们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家长里短的,她们更多的是在乎自己的行为和修养。” “而齐昭训她们是因为平时跟宇文良娣等人有天生的界限才成一派,虽然都是殿下的妾侍,心里总归还是有些自卑的,对于我们这些新人,应该是有些旧人的恐慌,和前辈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对我们新人应该就想要拉拢,不过我觉得,人多了就要生事,宫里规矩森严,谁生了事就得受惩罚,不管她们怎么想,我是绝不会参合其中的,我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像嬷嬷说的,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最好我就生个孩子,后半生也就有依靠了…” 周嬷嬷高兴的一把搂住蓁娘,“娘子总算是开窍了,你这么想就是对的,要知道,恩宠是主子给的,不是争来的,殿下在朝堂上争大位,内廷里就容不下生事的人,东宫的主子只有殿下和太子妃,作为妾侍争这些长短,太子妃绝不能忍的!” 蓁娘郑重的点点头。 话至前文,射殿里早就有宫人安排好了一切,高良娣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安排了饮食,众人都选了喜欢的游戏玩。 宇文良娣跟杨良媛拔了首饰准备赛马,蓁娘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冷淡的宇文良娣有这么英姿飒爽的一面。 她二人以锣响为令绕着场地一圈,谁先回到起点谁胜,赌注就是杨良媛屋里挂着的的一幅晋朝的仕女图。 高良娣还笑眯眯的让人拿出了两个铜盘,让在座诸人下注,不论多少和大小。 在内廷里几乎没人揣着铜钱在身,但诸人纷纷凑了这个热闹,有的拔了簪子,有的褪了手圈,还有人干脆就写张纸条,上书“一匹纱”。 气氛很是热闹,蓁娘犹豫了片刻选了宇文良娣,她觉得宇文氏总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种人轻易不出手,若是出手的话必是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她褪下一个蜜蜡手串搁在铜盘里,那还是当初册封礼时皇后赏赐的呢! 随着令起,众人都摇威呐喊,一阵尘土扬起,马蹄哒哒响过,先到达的是宇文良娣,她神色自若的下了马,看了眼两个铜盘,道:“我就这么不让人信任吗?只有五个人赌我赢!” 杨良媛很是不服气,“嘉娘果然深藏不露,可我觉得今日你是侥幸,咱们有空再比一场,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原来宇文良娣名嘉,只是不知是学名还是乳名,蓁娘忖道。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没有超速吧~ 依旧打滚求评论~ 第31章 日常 宇文氏慢悠悠的坐下喝了口水,“你还是学好了艺再来找我吧!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你比这些…” 看着杨氏气呼呼的样子,众人都笑起来了,宇文氏挨个拿起铜盘里的东西看,满意的点点头,“那这些…都归我啦!” 孔氏等人嗔着要杨氏赔,“我输了一匹纱呢!阿杨你说怎么办?” 其余人也纷纷上前把她围住,杨氏佯装恼怒道:“好啊!就输了一场比赛,我就看出你们的真心了,真让人心寒!” 众人哈哈大笑,宇文氏大手一挥:“今日我出钱,让膳房做顿好的上来,你们想吃什么都自己去点!” 孔氏笑嘻嘻道:“那阿杨要怎么赔我们?” 杨氏被闹得没法,愁眉苦脸道:“我给各位端茶倒水好不好?你们吃饭我就看着…” 这下了连宇文氏都笑起来,热热闹闹的吃过饭,她们都有种上面没人的兴奋,一个个呼喊着宫人去搬些酒出来,杨氏还嫌太子给的剑南烧春味儿不好,就要喝甘醇的灵麓酒。 光喝酒还不行,还得行个酒令,谁要是违令,就得抽签按指示唱歌、跳舞或者说个笑话。 杨氏握住签筒,笑道:“好没意思,今天那两位也不在,咱们就放肆些,这些个酒令太寻常了,我看这样,咱们一人写两支签,写什么令都行,抽中的人就按令做事,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呢!” 高氏提出疑问:“那什么都能写吗?” 杨氏肯定的点点头,“什么都能写,出格些最好,我举个例,‘抽中此签,闭口表演飞禽走兽,猜中谜底便止’,就像这样的!” 众人兴奋起来,光是一想就觉得好笑极了,纷纷拿过笔写了起来,有人急不可耐,有人胆战心惊。 蓁娘觉得这个好玩,但她又不愿得罪人,便提笔写下‘抽中此签,蒙眼猜人,猜对便止’,另一签个写‘抽中此签,讲一谜语’。 写完了交给作为令官的一名侍女,她好奇的看看四周,左边是宇文氏,右边是尹氏。 宇文氏问她都写了些什么,蓁娘附耳如实相告,只见宇文氏笑了一笑道:“你写的太温和了些,呆会儿看我的…” 说罢还冲蓁娘挤挤眼,蓁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宇文氏这么有趣的一面,心里不免有种奇异的感觉,她有点小兴奋,有种好像已经融入了这个地方的感觉。 第一轮,就是一向文静的昭训米氏中招了,她忐忑不安的抽了支签,上书‘上方出一谜语,猜中为止’。 这个签实在是平常,米氏红着脸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这个简单,杨娘子说的倒是有些可怕呢!” 众人哈哈笑,米氏的上方是高氏,她便出了个谜,很是简单,米氏一猜即中,见高氏点头,她兴奋的耳朵都红了,眼里亮晶晶的。 蓁娘一直在不着痕迹的观察众人,见米氏这般有些感叹,她虽然跟米氏出身一样,人却比米氏活泼些,在内廷里也渐渐的跟人说得上话,倒是米氏,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开口呢! 玩到了黄昏时刻,两坛灵麓酒早就没了,众人兴致却正是高昂,孔氏抽中了个‘抽中此签,由下方蒙眼上妆’的签。 她的下方正是杨氏,杨氏用块帕子蒙住了眼,伸手在一旁的妆奁里摸来摸去,众人都捂嘴偷笑。 等她拿起青黛石给孔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眉出来时,殿内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旁边伺候的宫人也转过脸大笑。 不光是这样,杨氏还摸到了一盒黑乎乎的黛粉,她把这粉当成胭脂了给孔氏抹了一脸。 偏偏孔氏是不能睁眼说话的,等画出来一亮相,笑的大家肚子痛。 杨氏解了帕子也笑的直不起腰,孔氏一脸无辜,等拿起铜镜一看差点昏过去,满屋子追着杨氏跑。 蓁娘笑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瞥见宇文氏一副了然的神色,忍住笑问她:“娘子,是你写的签吗?” 宇文氏狡黠的眨眨眼,蓁娘惊讶的张了嘴,再看看按着杨氏挠胳肢窝的孔氏,再次放声大笑,宇文氏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酒令实在是好玩,众人笑做一团,彼此之间就消去了那道隔膜,吕氏跟欧阳氏搂做一团,沈氏趴在高氏的肩膀上,沈氏在给咳嗽的惠氏顺背。 蓁娘也跟左右的宇文氏和尹氏窃窃私语。 由于大家都饮了不少的酒,笑笑闹闹的,早就忘了行酒令这事,杨氏给每人又发了几支签,要求再写一些,就玩这个好了。 蓁娘很不幸,她抽中的正是杨氏写的第一个签,而且杨氏还改了签,要求表演四种动物,猜出来才过关。 蓁娘的笑容凝在脸上,在众人的哄笑中起身走到前面。 就当是给大家逗逗乐吧!蓁娘一咬牙道:“那我可来了,你们准备好!” 她神色严肃,双手弯在身侧,上半身挺得笔直,下半身一摇一晃的走来走去,众人哪里忍得住,笑的房顶都要塌了,可她还是不为所动一脸认真,大家笑的更厉害了! 有人猜马,有人猜鹦鹉,还有人猜仙鹤,谁都猜不中,可急坏蓁娘了,这后边还有三种呢!得猜到什么时候去! 她忍不住出声模仿叫了几声‘嘎嘎嘎’,引得众人再次大笑,米氏大声道:“鹅!对不对!” 蓁娘迫不及待的点点头,杨氏笑道:“原来鹅是这样走路的…”她兴奋的站起来学着蓁娘走了两步。 正当蓁娘也跟着笑时,一转头忽然就见帷幔旁站着个人,她以为是内侍,却见那人有些眼熟。 她仔细一看,吓得愣在当场,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去西宫了吗? 那他看到了多少? 蓁娘又是怕又是窘,余光瞥见杨氏还在‘嘎嘎嘎’的,忙拉了她一把,冲她使了个眼色。 众人疑惑的跟着她的眼光看去,俱都哑了嗓子,一个个乱做一团扶发理衣,正准备上前行礼时,太子却摆摆手笑道:“都免礼,你们笑的老远都听得见,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是我打扰你们了!” 高氏红着脸上前,“阿郎,我们在行酒令,阿韩抽了签正在给我们猜谜呢!你就来了,我们都喝了些酒,你不会怪罪吧?” 太子早就闻见了殿内浓浓的酒香,再看看这一个个喝的面红耳赤目光涣散的女人们,无奈的开口:“今天过节,你们自己找个乐子也好,不过喝了这么多酒,我看韩氏在那儿又蹦又叫的,这是什么签这么刁钻!让我看看…” 蓁娘许是喝了酒,胆子也大了,闻言嗔道:“阿郎胡说,奴只是在叫,没有蹦!” 太子故做疑惑:“是吗?哦…鹅是不会蹦的…” 蓁娘红了脸,众人都嘻嘻笑,太子拿起一支签看了看,很肯定的道:“这一看就是杨氏弄出来的!” 杨氏有些不乐意道:“阿郎!我们就是找个乐子嘛!那些普通的签有什么好玩的,我们还没有玩完呢,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好不好?” 太子找了个地方坐下,笑道:“又不是不让你们玩,你们继续,我也看看…” 说罢朝蓁娘笑了笑,杨氏欢呼着拿起酒盏道:“阿韩快点!还有三个呢!” 蓁娘见着太子一直在微笑,心里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在太子的眼里没有好印象。 不过转头一想,人家早就看到了,这会儿矫情未免太扫兴了,干脆不去想仪态这个词,继续表演给大家看。 后三种她表演的是老鼠、黄大仙和布谷鸟,每一种她都认真的模仿,连太子都哈哈大笑,老鼠和布谷鸟好猜,不过黄大仙就是太子猜出来的,毕竟这个东西其他娘子们几乎没有见过。 一直玩到了半夜,娘子们一个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坐了车各回各家,蓁娘一路都在傻笑,她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一进屋就倒在榻上,连阿梅给她脱衣服擦脸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的不得了,不过还是得起床去请安,她坐在浴桶里打着哈欠,李嬷嬷给她揉肩,道:“究竟玩了些什么?喝的那样醉醺醺的回来!” 蓁娘嘟哝道:“嬷嬷使点劲儿!肩膀酸的很…昨晚不就行酒令么,你都不知道,我们昨天玩的有多开心!我跟良媛她们的关系好像都拉近了很多” 李嬷嬷道:“这是好事啊!人哪,就是多走动才亲热,你整天不跟人来往谁还记得你呢,对不对?” 蓁娘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嬷嬷,我昨天听齐昭训说,下个月初一是大娘的生辰,太子妃觉得宫里的孩子少,要请些亲戚们来,你说我该送些什么?或者往年其他人都送了些什么? 这事李嬷嬷并不清楚,不过她还是出了个主意:“大娘是殿下唯一的女儿,这一两年她的身子也健壮了不少,生辰定是要办的热热闹闹的!” “娘子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就干脆去问太子妃,你刚来,太子妃又是主子,这样做是最稳妥的!问了太子妃之后再去问问其他人,咱们商量一下送些什么!” 蓁娘也觉得这样很好,她想起袁郡君的话,这宫里,始终要记住的就是,太子和太子妃是夫妻,对太子什么态度对太子妃就得什么态度。 自己只是个妾侍,千万不要有了点底气就得意洋洋,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去请安时,太子妃正搂着蜃子在亲热的说话,听嬷嬷说,先前的太子妃薨逝时,蜃子才三岁,太子殿下又居丧两年.这两年蜃子要么就是跟着太子,要么就去外祖父家里,没个母亲教导,真是可怜…等到这个王氏这个继母入宫后,王氏又亲自抚养她,对她视如己出,母女俩的感情也很好。 要说太子夫妻两的感情,那也是相敬如宾,吴嬷嬷一提起太子就是赞叹,在她看来这世上比得上太子这样的郎君没有几个。 蓁娘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先前太子妃韦氏是小产好几次才勉强生下蜃子,可太子对她依旧如从前,连天子都不满意韦氏没剩下嫡子,太子却毫不在意,韦氏殁了后更是为她斩衰一年。 现在的太子妃王氏,在闺中时也经常跟着母亲新阳县主进宫请安,对太子也是芳心暗许,可惜那时太子已有正妻,王氏身份高贵也不可能去做个妾侍,只得压下那些心思。 等太子除了服之后,她才向长辈表明心事,由外祖父楚王牵了线,天子问过太子的意见后,才下诏册封王氏为储妃。 王氏心愿得偿,对太子又是爱又是敬,她身上有皇室血脉,父族也是高门,又是太子的表妹,夫妻俩相处的很是和谐。 打从她一进宫,就把东宫的内务给管的有条不紊,对继女也是关照有加,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这下又生了嫡长子,太子对她是真正的亲热喜欢。 吴嬷嬷说,再强势的男人,对爱慕自己的女人总是会另眼相看的,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为他生了孩子,在他心里,这个女人在任何人当中都是最重要的。 蓁娘明白,吴嬷嬷这也是在暗示她,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千万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 不过蓁娘倒是真没有这种想法,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乐观,但也不天真,就像当初在十姐夫家里住了一个月,她隐隐的都能听见邻居们开玩笑说,韩家要再出个永宁坊的女婿了。 她听见后很是反感,女子嫁人如再次投胎,婚姻大事怎可只看家世,把两个南辕北辙的人绑在一起,无论对谁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剑南春没偏见哈~ 这章描写了下其他人物~ 第32章 想法 再比如说有个官家郎君说心仪蓁娘,心动也许会,毕竟女人都是虚荣的,但蓁娘绝对不会接受,不是自卑,而是两人之间没有共同话题,就算此刻有再多的喜欢,总会被以后的生活给磨灭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一个身份平等的人呢! 现在进了宫,也就不要说找个夫君什么的,她进宫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伺候好太子——在床上,能生下孩子是最好,就不辜负了现在养尊处优,穿金戴银的生活。 至于其它的,当然能得到太子些微的垂青那也是不错的,谁愿意真的当个小透明呢!每次见了太子都要让他困惑这人谁啊! 那这也太惨了,所以蓁娘每晚翻来覆去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她相信别人也在思考,不过她的路只有自己去走,最多求助一下吴周李赵四位嬷嬷。 第一,找准方向,太子妃才是内廷的主人,其余的前辈也要恭恭敬敬的对待,不要让别人抓了小辫子,看不顺眼背地里给个棒槌吃。 第二,跟宫里的人打好交道,不是去抱大腿谄媚,而是没事去混个眼熟,让人记得住就行了。 不要小瞧了女人们的友谊,她们有什么消息都是可以通过交流得知的,这个很有用,说不定哪天要倒大霉了还有人通风报信呢! 第三,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这也是袁郡君说的,就算是现在心思单纯,以后也会复杂,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至于太子的宠爱嘛!那个就交给老天爷了,其实现在内廷的女人能和和睦睦的,一是有那些女戒之内的宫规□□在那儿摆着,而且女官们也不是瞎忙活的,要有了嫉妒的心思你捂住了还好,一旦泄露出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二来嘛宫里的女人们争的就是地位、品级、孩子、宠爱,可太子并不是昏了头的人,比如妾侍们,一个月三十天,除去月事大概七天,太子妃跟太子同床占去十天,太子累了不想播种五天,这就只剩八天了,这八天要分给不算太子妃在内的十三个女人,怎么分? 自然是按照品级或者太子的想法来分了,现在品级是出身决定的,宠爱是自己挣来的,你就是嫉妒也没办法使,还可能招来惩罚,不过以后嘛万事皆有可能。 比如现在西宫里最为得宠的卢昭仪、何才人,还有一位听说以素女之术得宠的关婕妤,不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往上爬的嘛! 现在东宫里才十三个女人,以后来争太子的女人多的是呢! 蓁娘在给太子妃请安之后,等别人走了问了送礼这个问题,那时大娘已经去找弟弟玩去了,太子妃显然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蓁娘最先来问她而不是打听别人。 蓁娘有些不好意思,“奴问过嬷嬷,她们也不清楚,就怕出了什么差错,奴就想来问问娘子,这样心里才算有数…” 太子妃很温和的笑了笑,道:“毕竟你是才来呢!有些事不清楚也很正常,蜃子今年八岁了,现在又是夏天,你就做些香袋儿给她吧!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接着又道:“不过蜃子身子敏感,香袋里就不要放香料了,那个得让掌医掂量着放呢!” 蓁娘听了这话忙起身道谢:“多谢娘子指点,这下奴就明白了,可是…如果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奴能去问你身边的嬷嬷或者女史吗?” 太子妃立刻就明白了她指的以后,是她的生辰或者大郎的生辰,她想了一下道:“嗯…这样吧,这里面的规矩你们几个刚来估计都不太清楚,我让陈掌书专门给你们讲一讲!” 蓁娘舒了口气,眉眼放松下来,“娘子知道奴的出身,奴就怕做错了事让你生气,这下知道了规矩以后就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太子妃跪坐在方床上,笑着说:“有什么事多问问人,高氏总是帮着我处理一些内务,齐氏最是个爱热闹的,她们比你们先来,问问她们也行…” 许是太子妃今天心情不错,还特意留了蓁娘说了会儿话,蓁娘说起昨晚大家的笑话,把太子妃也乐得不行。 请安过后本是太子妃要用早饭的,蓁娘学习过这些小规矩,既然没有服侍过就不要做不熟悉的事,既添了乱也会让人觉得太过殷勤,而且太子妃向来不要妾侍服侍。 她觉得光天殿离宜秋宜春两宫有些远,来给她请安都是没有吃过早饭的,一来一去再服侍一会儿得饿坏了身子,何况要这个服侍不要那个服侍也有失公平。 但若是太子妃兴致好,她也会召来妾侍,大家一起说说话,喝喝茶,讨论一下最新流行的发髻衣服,增进上下感情。 蓁娘早就饥肠辘辘的,早起因为沐浴就没来得及吃块点心垫垫肚子,这会儿觉得爬上车都没力气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阿梅早就摆好了早饭,一碗小米粥,一碗蒸水蛋,一碗水煮莼菜,一个蒸饼,一小碟酱菜。 实际上她的份例是比这丰盛许多的,只是她虽然变了身份,骨子里节俭爱惜粮食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 结合了宫里的生活和娘家的生活,蓁娘早上起床后,先喝一杯温水,出恭洗漱后再喝一杯蜂蜜水,吃几块点心。 请安回来吃早饭,饭后要去散步,她住在宜秋宫萧熙院,宜秋宫在西边,跟她一起住在这边的还有高良娣、惠承徽、孔承徽、齐昭训、沈承徽、尹承徽、米昭训共八人,其余人住在东边的宜春宫。 宫里女人们事情少,也很注重健康的生活,有时蓁娘能遇上一两个人,结伴散步,她步子快,常常是从宜秋宫到宜春宫绕一个大圈子,然后回房间换衣服,做些绣活或者找人说说话。 吃了午饭歇个午觉,大家聚在一起做些修身养性的茶道、花道、香道等活动,蓁娘最会煮茶,许是在家里厨艺练出来了,做茗粥倒觉得很轻松。 先把茶饼磨成细粉,筛子筛好倒进煮沸的茶壶里,加上葱姜蒜盐、炒米、或者枸杞大枣,煮上一会儿倒出来喝,大家一起品评交流。 有时天气好就洗洗头发,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通常不管主子婢女,都是隔上几天用篦子篦头发,细细的篦子能把头发上的发屑污垢篦下来,所以洗头都是差不多七八天才洗一次。 下午要么就是拿本字帖练字,要么大家一起听女史讲些书,这也很有意思,那些从前的历史、民间的故事,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也算是丰富了精神生活。 晚饭有时自己吃,有时也会有人邀请去吃,毕竟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些。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事实上没有那么严肃,听说宰相们中午在宫里吃饭就是边说边聊的,上下级放下架子和谐的吃饭,谁要是不参与聊天都是被人批评的。 听说有一次官人们一起吃饭,其中一人有事出去,大家都放下筷子等他,左等右等不回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位官人早就跟别人出去吃饭了。 气的一位官人立刻出了宫门回家去了,跟天子说这欺人太甚,最后还是天子贬了那离席的官人才了事。 而内廷里,吃食有煎、煮、蒸、烤、烫几种,大家为了能有个理由聚一聚,轮流做东,到那一天就认真的拟好菜单,邀请别人来赴席,若是谁的菜品出众,定能博得一片赞赏。 太子妃有时也会参加,她比较支持这种事情,不过也发了话,绝对不许奢侈浪费。 蓁娘牢记阿翁阿婆的话,要是想长寿,就得多动,于是她每天早中晚都要出去走一走,或者练练五禽戏,这也是内廷里的嬷嬷教的。 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没有操心的事,蓁娘身子强壮,脸色红润,别说打喷嚏了,就是摔了个跟头爬起来都活蹦乱跳的。 那是七月十三,刚过了七夕,蓁娘第二次去侍寝,太子送天子去骊山行宫避暑,天子带了许多妃嫔、公主、亲王郡王、公侯伯子男等人,浩浩荡荡的,留了太子在宫里坐镇,所以今年太子没去,太子妃和妾侍也都呆在宫里。 既是坐镇,太子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很少往内廷跑,所以只是陆陆续续的召人侍寝,这一天就召了蓁娘去。 太极宫地势有些低,是前朝大梁的皇帝修建的,天子不太喜欢,早些年前就在开始选址动工在太极宫的东面修建新的宫殿。 天子最喜欢去骊山宫,有时也会去九成宫,偶尔还要去东都的行宫住一住,太极宫常年居住的也只有太子一家子了。 这次侍寝蓁娘被带到了承恩殿北边水上的小阁楼里,蓁娘想许是太子怕热…那会儿天正黑,虽然前后有提着宫灯的侍女,在下楼梯时蓁娘还是被裙子绊了一下摔了下去。 身边跟着的侍女吓得不行,没拉住人,眼睁睁的看着蓁娘在楼梯上打了好几个滚,一个个吓得叫出声。 蓁娘疼的龇牙咧嘴,被扶起来后,侍女一个个问摔得怎么样?蓁娘扶了一下头发道:“就手臂有点疼,其余还好!” 见有人要去请掌医娘子来,她忙道:“不用了,你们照亮点给我理理头发和衣服,别让殿下等久了…” 撸起袖子看,果然有一块地方青了,见几个侍女吓得声音都哽咽了,蓁娘摆摆手跺跺脚,“哎呀,我没事的,待会儿我跟殿下说,你们别出声…” 进了房间,太子正眯着眼躺在榻上,旁边跪着一个宦者在给他捏腿,蓁娘见礼后,他道:“刚才怎么了,我听见有人在叫!” 蓁娘笑道:“让阿郎见笑了,奴下楼梯时光顾着看月亮去了,没想到踩了裙子摔下去了,幸好摔得不重,不然这会儿奴就该去见掌医娘子而不是见你了!” 太子打量她一番,见她头发有点乱,身上并无不妥,脸上还笑嘻嘻的,轻捏了下她的脸语带笑意道:“摔痛了没有?有没有受伤?” 蓁娘露出手臂的青色道:“就这儿青了,其余都没事,都怪奴自己,这么大个人走路还东张西望的,一下摔出去,连她们都没来得及拉住!” 她笑嘻嘻的调侃自己,逗得太子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急着来见我呢?” 这话有些亲昵,蓁娘红了脸道:“是想见阿郎,不过若是这个见法,奴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再见着你了…” 太子哈哈大笑,又看了下她的胳膊,让人拿了冷水帕子敷一敷,道:“你手都摔了,还怎么侍寝呢,就陪我说说话吧,看你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蓁娘乖声应是,不过眼里闪过遗憾之色,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诃子,李嬷嬷说这个颜色素还专门绣了银色的缠枝花,很漂亮呢! 见她面上有些惋惜,太子忍着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刚才东西掉了?” 蓁娘实话实说,“奴今天穿的诃子是嬷嬷费了很久工夫给我做的呢!说阿郎一定会喜欢,要是这么回去她可能有点失望吧!” 太子慢慢凑近她,声音低沉道:“是吗!那给我看看,我看一下,你回去就可以交代了…” 蓁娘忍住羞意,妩媚的睨着太子,行啊!只要你忍得住! 太子慢慢解开她的裙子,屋里服侍的人都悄悄退了出去,灯光下,蓁娘的上半身露在太子的眼前,肩膀圆润,锁骨凹凸,饱满的胸脯裹在水蓝色的诃子里,腰肢玲珑有致。 太子点点头,“嗯!是挺好看的!” 说罢他就要把襦衣给蓁娘合拢,蓁娘并不阻止,故作天真的问道:“那阿郎觉得,奴穿蓝色好看吗?” 不等太子回答,她凑近太子,反手慢慢解开诃子,“那奴是穿着好看还是不穿好看呢?” 她从没用过这种甜腻的嗓音说话,太子呼吸加重,搂住她一把按倒,蓁娘的双手还在背后被太子捏着,她挣脱不了,此刻衣裳凌乱,胸脯起起伏伏半掩着…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手贱点错了发表,我晚上十一点半才下班,本来能早点发出来,家里的网又断了,正打算去网吧,网又来了,真的抱歉! 明天十一点二十不见不散~ 第33章 谈话 太子脸凑近跟她面对面,笑道:“我说了不让侍寝,不听话是吧!” 蓁娘瞪大眼睛,直视他的眼睛道:“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你了,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当然不想就这么走了…”声音里含着思念和亲昵。 太子腾出一只手捏了一下她的腰,“胡说,前几天不是才在你主子那儿见过吗?这会儿你又说好久没见,难不成那天你见到的是什么妖怪变成的我吗?” 蓁娘‘哎呀’一声,脸上泛起红晕:“你就非要奴说出口吗?奴的意思是…” 她扬起头轻舔了一下太子的喉结,小声的开口道:“奴的意思是,很久没见到你的‘人’了…” 说罢温柔的亲吻他的脖子,太子怎么不知道她的意思,眼里欲念翻腾。 他慢慢扯开蓁娘的诃子裙,俯首亲吻唇下温润的肌肤,蓁娘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嘤咛出声,太子轻笑…气氛越发暧昧,慢慢的蓁娘也动了情,双手攀上太子的肩膀回应着他,跟米氏她们的青涩不同,蓁娘年纪稍长,身子对□□更加敏感。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生活中有许多事情可以让她的精神放松,可是只有这种事能让身体快乐…何况太子对她也很温柔,即使他是主子,蓁娘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平等的,她用尽心思在取悦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在取悦她…天已经黑了,凉爽的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室内榻上,太子闭着眼伏在蓁娘的身上,两人拥抱在一起,好一会儿过去,蓁娘推拒他的胸膛小声道:“阿郎,你好重啊!奴觉得喘不上气了…” 太子的胸口一阵阵抖动,笑声传进蓁娘的耳朵里,她有些不乐意,真的很重,这很好笑吗? 太子翻过身平躺着,蓁娘看他闭着眼睛,表情很放松,唇角还带着笑意,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她想起刚才他愉悦的表情,跟平时那个神色清冷的太子完全不一样…蓁娘倚在他的肩膀上,她想着要不要回去了,可太子没发话她也不好自己提出来。 正犹豫着,太子慵懒的开口道:“你进了宫习不习惯?觉得这里怎么样?” 蓁娘心道,他这是要跟我聊天吗? 不过还是回道:“刚开始肯定不习惯啊!阿郎知道奴的出身,宫里吃的、穿的、用的,奴一样也没见过,眼睛都给看花了…” 太子轻笑,蓁娘接着道:“奴可从来没想到过会进宫,还做了你的妾侍,宫里的主子、娘子们都很好,生活过得也好,不过奴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蓁娘翻身趴着,支起头看着太子道:“阿郎,你说会不会奴哪一天一觉醒来这真的就是一场梦?” 太子睁开眼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笑道:“那你觉得是梦怎么样?不是梦又怎么样?” 唔,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蓁娘转着眼珠想了片刻道:“如果是梦,能经历这么一场也不错,要不奴就把这场经历编成一个故事,或者写成书,说不定能大赚一笔呢!” 说起钱蓁娘的眼睛就放光,太子忍不住打断她的异想天开,“先不说你的故事能值几个钱,就说你故事写的是皇宫,你觉得这书卖得出去吗?” 蓁娘后知后觉,有些讪讪,“这倒也是啊!估计奴写出阿郎的事情,咱们梦里还躺在一张床上,梦醒你就让奴少年早逝了…” 太子‘扑哧’笑出来,“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对了,如果不是梦你又怎么样?” “如果不是梦,那奴就安下心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太子侧着头盯着她,“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像是挺无奈的啊?” 这不就是说你在宫里过得不舒心么! 这话蓁娘不敢承认,她还想后半辈子过得好一些呢! 蓁娘谄媚的笑道:“阿郎,奴怎么会无奈,宫里的日子把奴养的白白胖胖的,你还不知道呢!奴小时候像个男孩一样野!” “阿娘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奴拴起来,后来长大些才收敛一点,不过该干的事奴干了,不该干的事也干了不少!” “在宫里嬷嬷们都拿奴当小孩似的,连洗脸都要帮我动手,日子好过的奴觉得太不真实了!” 见太子眼里摆着:你尽管胡说,反正我不信! 蓁娘‘嘿嘿’一笑,只好说实话:“要是没进宫,奴会过得平平淡淡,每天为了生计操心,没有时间去写什么字、煮什么茶,不过进了宫,奴也会过得很好的,过日子要向前看才能越过越好…” 太子点点头,“这话倒是正理,你们进宫这么久,我看你过得挺自在的,现在看来,你就是没心没肺嘛!” 蓁娘嘟着嘴不乐意,“阿郎,你是做大事的人,要脑子清醒,奴就躲在你的身后跟着沾光就是了,不给你制造麻烦,这不就行了吗?” 太子伸手捏捏她的下巴,笑道:“这倒也是,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蓁娘握住太子手,仔细打量,他的指节明显,手指修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顺着这只手看到太子的脸上,蓁娘满眼都是感叹,不由得出声道:“阿郎,奴觉得真是世事无常…明明前年奴还在凤鸣村拿着鞭子放羊,怎么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呢!” 别看蓁娘过得挺好的,到现在她有时出神,都会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像梦一样。 太子忍不住又笑起来,他觉得这个韩氏很有趣,你说她懂事吧,她偏偏脑子里又这么天真,说她单纯吧,她对人情世故也晓得,就是说起话来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让人哭笑不得! 床边的蜡烛不时的爆出火花,蓁娘全没有注意到,平排躺在床上的两人东拉西扯了一大堆,蓁娘心里倒有一丝疑惑:怎的太子今日话这么多? 她自认也是个话痨,就爱跟人说说话,聊聊天,多有意思啊,太子殿下倒是看不出来! 不过她也没时间去想了,太子对她所描述的市井生活很感兴趣,这一点蓁娘倒是不奇怪,之前的阿绾和惢娘她们也是这样的,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就觉得很有意思。 蓁娘打开了话匣子:“阿郎不知道,虽然我们住在天子脚下,不过奴其实还是更喜欢乡下的生活,城里一到夏天,天热不说,那走过路过的车马,扬起一阵阵灰,可讨厌了,乡下就不一样,不管是哪个季节都有好玩的…” 太子双手叠在脑后,‘唔’了一声,道:“这个我知道,以前我还是郡王时倒也时常走街串巷,那些巷子的路都是黄土夯的,确实灰大。” 蓁娘侧头看着太子好奇问:“阿郎还可以到处溜达啊?那说不定奴还在街上看到过你呢!” 太子盯着床罩顶子,面含笑意,“那时我还小,每天只要读好书就够了,除了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其余时间我就喜欢出去走一走…” 蓁娘不敢深问,但她看得出太子眼里的怀念,回想起从前街上那些鲜衣怒马,扬鞭呼喝的郎君们,因为身份和家世,全然不为今天和明天发愁,只图现在的快乐。 再想想那时东宫里康皇后和胡皇后的明争暗斗,那个只比太子小三岁的齐王,先皇后宾天,先太子妃薨逝…十七哥因为在学堂里挨了板子回家抄书到大半夜,苦恼的头发都白了几根,那时才十几岁的太子背负的压力肯定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吧! 蓁娘心里涌起一股心酸,当百姓们为生活奔波的时候,仰望的那座宫殿里的男男女女,原来也有各自的苦痛! 她不愿气氛就这么安静下去,露出笑脸转移话题:“阿郎,听说今年又要来一批日本遣使团,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勤啊?” 这也是太子暂留太极宫的原因,从高祖到今上,那个在海的另一边叫日本的小国家来过好几次遣使团了,每次来就会在长安城里引起许多话题。 太子耐心的解释道:“他们的国家处于大海之中,并无邻国,中原千百年来的文化岂是他们所能企及的,所以无论衣食住行都在向我们大周学习!” “从世宗起朝廷一向对扶余、渤海、新罗等小国采取的是安抚拉拢的策略,那日本国虽然有一海之隔,到底远来是客,所以要好生招待!” 蓁娘心里生出一股自豪感,心里也蠢蠢欲动:“阿郎,他们长什么样子啊?陛下召见遣使,我们能见到他们吗?” 太子轻笑,“等他们到了长安,安顿好了之后会去骊山宫陛见,那时我们也会去,自然就能看见了!” 蓁娘咧着嘴笑:“奴听阿耶说,十几年前我们宣义坊来了一家子胡人,虽然头发跟我们是一样的,可长得高高大大的,那眼珠子却是绿色的!” “那一家子就在坊内支起了胡饼摊子,惹得周围几个里坊的人都来看热闹,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家人言谈举止都跟我们没什么区别了!” 太子听她说完,却是提起另外的事来:“长安城的西域人到底还是少,西突厥未灭,魏晋至今,河西走廊还未完全恢复通畅,这是每一个皇帝的遗憾…” 蓁娘看着太子的眼神严肃起来,虽然不懂这些事情,但太子能将政事时刻放在心上,她觉得这样的人必是做大事的,不由开口道:“阿郎,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的!” 话音一落她便暗道不好,内廷女子忌讳谈及朝事,特别这是关乎君主的话,她一时僵住不敢出声,太子盯着她发白的脸好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后,他不带任何情绪问道:“这话是怎么说?” 蓁娘觉得手心痒痒的,只能硬着头皮回话:“前几日女史讲起汉朝的明德皇后,还提及了光武帝,女史说,光武帝虽是天子,也是真君子,奴虽进宫不久,也看得出殿下是一位君子,那以后殿下肯定也会是一位好的君主…” 太子垂眼细嚼蓁娘这几句语无伦次的话,好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没完啊! 蓁娘几乎是怀着挨板子的沉重心情回话:“奴进宫以来看见,殿下跟娘子伉俪情深,对儿女温和慈爱,对下人对我们也是从不词严厉色!” “奴的伯父时常说,从细节看整体,看一个人是小人还是君子,只看他怎么跟人相处就可以了……” 连话音都有些颤抖了,看来是真怕了,太子看蓁娘不敢抬头看自己,轻轻的笑了起来,蓁娘闻笑愕然抬头,见他仍是躺着,只是刚才严肃的脸已变得笑意满满,不由得松了口气。 太子笑完只道:“这话以后不可再提,在宫里切记一定要谨言慎行,明白了吗?” 蓁娘的心又提了起来,只道明白了,话至此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太子着人送回蓁娘后,他闭着眼躺在榻上,回想起刚才韩氏的一番话,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这韩氏还是太单纯了,她嘴里描述的自己听起来真不错,可如果有一天,韩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会是什么表情,李晖有点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在翻车的边缘试探~ 这个时候两人的感情还只是‘你挺有意思的’这种地步~ 第34章 消息 回到萧熙院,蓁娘心怀忐忑的向嬷嬷们说了跟太子的谈话,四位嬷嬷无言相望,见蓁娘坐立不安,不好再指责什么,只劝慰她:“既然殿下当时并未发怒,那就说明他没有生气,娘子只记得以后别说这些话就是了!” 蓁娘心里十分懊悔,自我责怪了一番,只好洗洗睡了去,她最担心的就是当时屋里还是有几个年长的宫女,就怕她们听了自己的话转头便传了出去,那就不是小事了…然而第二日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太子妃照旧跟她们拉拉家常,娘子们照旧嘻嘻哈哈的商量今天做些什么。 想来昨晚的事并没有传出去,所以才没有太子妃和女官的教训。 天气越发的热了,太极宫地势较低,一下暴雨就积水,水还未退去下一刻又是大太阳,热烘烘的就像蒸笼一样,西宫里虽然没有几个主子在,可宫人还有几千,太子妃为了消暑的事情忙碌着。 蓁娘她们也领到了各自份例的的绿豆和冰,这个时候蓁娘就觉得自己平民的出身带来的方便,她的适应力太好了,高良娣她们只有早晚才会出门,其余时间都窝在屋里,屋里放着冰盆,还要两个侍女打扇。 而蓁娘依然只是打扇就行了,一则她是习惯夏天热冬天冷,二则这冰在她的记忆里是很珍贵的,就这么放着降暑实在觉得可惜,她便向掌食娘子要了个冰鉴,用来存放吃食。 蓁娘耐不得寂寞,带着阿玉去惠承徽那里串门,她见到屋里的景象吓了一跳,墙角搁着两个冰盆,她打了个冷颤,道:“阿惠,有这么热吗?你弄的这么夸张,我都不敢进门了!” 屋里冷飕飕的,惠承徽午觉才起,头发随意拢起,身上只着了件素纱衣,下身一条亵裤,内廷里宦者要么是太子或者太子妃用的,要么是做力气活的,像蓁娘她们是没有资格用宦者的。 因此大家私下里也穿的不那么正经了,惠承徽拉着蓁娘坐下说话:“也不知今年怎么回事,往年这个时候天儿还好着呢!哪有这么热,说起来,这宫里除了干活的宫人就只有你整天到处瞎跑了…” “嘿嘿!我这不是一个人无聊么!” 蓁娘见床边一堆的衣服,颇觉得奇怪:“你这是做什么呢?清理衣裳么,这不早不晚的…” 惠氏面相清秀,皮肤雪白,她随手捞起一条黑白色圆点襦裙比划着:“过几日不是蜃子的生辰么,我记得从家里带来过一件衣裳,是我阿娘找人给我做的…” “上面的花纹很是漂亮,我打算给蜃子做条披帛,就用那种花纹,这不莲儿她们也顺便把我不合身的衣赏清一清…” 帷幔后传来响动,只见那个叫莲儿的侍女捧了一堆衣裳过来,亲热的跟蓁娘打招呼:“韩娘子来啦!正巧今天做了酥酪,我给你端来尝尝…” 蓁娘毫不客气的应了,惹得惠承徽一记白眼:“那可是我亲手做的,这坏丫头就知道借花献佛,也不问问我这个主人的意思…” 莲儿冲蓁娘挤挤眼出了门去,蓁娘笑道:“我可不吃白食,就帮你找衣服吧!是不是今年上巳节你穿过的那件?太子妃还夸过你?” 蓁娘隐约记得那件衣裳,天水碧的衣服上绣着一团一团的宝相花,那日大家在花园里荡秋千时,只有惠氏最引人注目,太子妃还专门叫她到跟前夸奖了一番。 惠氏手不停的翻找,“可不就是,那花纹好看吧!” “当然好看,你忘了我们都找你要过花样子呢!” 惠氏得意的抿嘴,又听蓁娘接着道:“谁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画花样子…” “去去去,讨厌!” 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不同于米昭训和姜昭训的内向,惠承徽是人前如处子,人后如脱兔,只有跟她混熟了才能了解到她的真性情。 蓁娘抚摸着惠氏的那件宝相花衣裳道:“这个花纹要是绣在披帛上那多漂亮啊!蜃子一定会喜欢…” 蓁娘也干脆让阿玉回去取了自己还没动工的香袋来,两人讨论着颜色怎么搭配好看,蓁娘干脆连晚饭这是在惠氏这里吃的…宫墙外对于昨年到今年天气的反常,京城里拜佛的、拜天师的、拜皇帝的都闹起无数风波,而宫墙内的妇人养尊处优,哪里晓得这些风云诡谲呢! 从天应九年出了孝以后,太子并没有急着在朝堂上一展威风,两年来第一次踏出宫门就是去拜谒恭陵、顺陵、宗庙,给祖宗们挨个磕头上香。 天子倒是有意把协助工部幽州赈灾的事情交给这个受尽天下人称赞的儿子手上,太子虽没有矫情的拒绝,可真正做起来也只是认真的听、认真的看,实际上并没有怎么插手。 他只是了解其中的过程然后汇报给天子,天子也褒奖了几句,可不能与同时齐王李璋因在与薛延陀战事中受到的褒奖相比。 李晖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小就聪明的三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当初自己为避其锋芒而居丧守孝,朝堂上独留李璋李珏兄弟二人大显身手。 李晖之所以敢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只要天子还没有下定决心动摇国本,就得在儿子们中间玩平衡,既然李晖暂时退后,那天子对于李璋就不会太过重用。 不过现在李晖已经出现在朝堂上,依着天子的偏心,给李璋争取立功的机会,也是在李晖的预想之内。 李家的江山是在乱世中靠着铁骑军刀打下来的,拥有兵权才拥有话语权,天子深知这个道理,虽然这几十年来人口增长,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忧患已是盛世,可大周的四周仍有不少的小国在虎视眈眈。 那些国家表面上是递交国书俯首称臣,私下里也是准备来个措手不及,就说十几年前,大周与吐蕃一战中连接丢失数座城池,太宗不得已下嫁公主和亲,才换来了两国暂时的和平。 天应三年到六年,天子命郑国公兼濮州刺史陈其山领兵十三万征西突厥,这一战连续数年,双方有输有赢。 且大周境内突然又出现降雪洪旱之灾,朝堂上诸位宰相唯恐内忧牵动外患,一致要求陈其山尽快结束战事,为此,彻底消灭西突厥这个愿望暂时不得成,到底还是在九年以西突厥递交降书结束战事。 这一战夺回了从晋代就丢失的大部分土地,虽大周与西域之间仍旧隔着西突厥,但天子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向西域诸国派出使臣了。 国内虽天气仍旧反常,百姓们也颇觉惶恐,大周繁盛了五十多年了,眼下的问题还不算是问题。 朝政清明,百姓拥戴,天子愈发自得,遂亲自拟号改元,这是前朝的事,后廷里天子也肆意起来,短短几年时间,便册封了十来位妾侍。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胡皇后对天子纵情女色并没有出言劝阻,反而还劝天子雨露均沾,这才有了后廷里新添的十几个皇子公主。 而朝廷大臣也没有多言,毕竟天子对待朝政依旧用心,李晖耐下心来,国泰民安代表君上有德,添丁加口代表龙体圣安,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没什么比这更让人自得。 此时他这个做儿子的只能韬光养晦,天子对东宫的戒备不是一般的严密,东宫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引来猜忌.李晖只能做个高高在上的聋子,什么都听不到,也接触不到,先君臣后父子,哪有什么血脉亲缘可言呢…话至此时,天授二年,天子册齐王李璋为游骑将军,领虚职,同年,册封齐王嫡长子李承懋为太原王,册封九皇子为岐王。 九皇子的生母便是胡皇后的表妹赵婕妤,母子二人历来很是受宠,对此,李晖及其幕僚仍旧是按兵不动。 但天子也并没有昏了头,在骊山宫时,天子下诏册封太子嫡长女为寿阳郡主,念及小孙女身子弱,天子传令东宫等去了骊山宫再让蜃子去谢恩。 蜃子的生辰那日,尚留在长安城的诸多贵胄都来贺寿,因她是小辈,只庆贺了两日,白天丝竹歌舞,晚上火树银花。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不管押宝在不在东宫,至少这会儿来露个面奉承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萶泽院里,写了三遍《礼器碑》后,宇文嘉走出书房洗手更衣,白嬷嬷奉上甜瓜汁,道:“娘子每天练字这习惯都十几年如一日,这几日这么累也该歇歇才是…” 生辰宴不光是太子妃领着女官忙碌,高氏和宇文氏都得帮忙,大事没有,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宇文嘉举杯嗅着果香,温声道:“练字讲究心静神和,不管多累只要写几篇字,我就舒服多了!” “古怪!娘子要是郎君啊,说不定就是咱们大周最年轻的一位进士!”白嬷嬷嗔道。 宇文嘉抿嘴笑,白嬷嬷的一个堂妹就是她的奶母,所以白嬷嬷虽是下人,对宇文嘉更有一份亲昵。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白嬷嬷张望了下,见两个宫人走进院子来,道:“定是车套好了,娘子也该出发了,别让殿下久等才是!” 宫人进来回话,果然就是这事,宇文嘉理理裙摆道:“嬷嬷记得把绿豆汤冰好,还有把书房里点上艾草,别让屋里有蚊虫,我回来还要看会儿书…” 白嬷嬷走到门口亲自跪下给她穿鞋,嘴里还道:“知道啦!娘子放心去,都有我呢!” 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之响,宇文嘉坐上羊车往承恩殿去了,宦者上前迎接她,却说太子还没来,让她先安坐片刻。 这也是常事,不可能每一次太子都在等人,更多的时候是侍寝的人在等太子。 宇文嘉点点头并不在意,殿内方床上摆了一盘棋,是个残局,她颇有兴趣的摆弄起来。 好一会儿外边才传来宦者的拍手声,宇文嘉放下棋子出门迎接,太子穿着件绛红色暗纹翻领袍,头上带着幞头,见着宇文嘉行礼伸手扶起她问道:“来了多久了?看到那盘棋局没有,我特意给你留的!” 宇文嘉笑道:“才到没多久!阿郎是去跑马了吗?” “今日跟二弟五弟他们吃了顿饭,下午想起许久没有骑马了就去溜了几圈…” 两人携手进了殿内,李晖看见棋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得意一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 宇文嘉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她也只有在太子的身边才会这样笑。 “出了一身的汗,你服侍我洗个澡!”李晖有些不耐的扯扯衣领,身边服侍的人早去了净房做准备。 “是…” 洗去一身灰尘,再饮上一碗冰凉的甘蔗汁,李晖惬意的倚在床上,宇文嘉踞坐着伏在身后给他捏肩。 两人动作亲密,言语却一丝无旖旎,宇文氏语气平缓道:“蜃子生辰那日,奴在晓萃楼悄悄见了张秦夫人,听她说上个月王子善有个侄儿要娶亲!” “他那侄儿脑袋有些问题,说了许多亲家都没成,王子善当年做官靠的就是他哥哥积下的资本,后来哥嫂相继病死了,只留了这么个儿子。” “王子善夫妻把那侄儿当做眼珠子一般,又想着养个闲人不是问题,可好歹要给他兄嫂留个血脉,这才悄悄的张罗娶媳妇儿。” “高户娘子攀不上,小门小户又怕心眼多,说了一两年也没结果,可五月里就由陈江的夫人做了媒,那亲家只不过是个小吏,可他家的土地挂名的却是齐王府里一个幕僚…” 李晖摩挲着矮桌上搁着的一把小刀,张秦是吏部令史,私下投靠东宫,由于在吏部的官职,张秦对朝堂诸人颇有了解,一直都通过他的夫人悄悄的向东宫传递消息,这消息的接收人便是旁人以为不沾俗世的宇文良娣。 而张夫人所说的王子善则是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虽只是八品官,却是手握天宪,代天子巡查各州府,如今王子善娶了个侄媳妇,暗地里却跟齐王府有牵扯,想不到老三的胆子也挺大的! 果然是亲兄弟,这老父稍微一放松监视,两人都暗地里伸出手了,李晖想到这里,颇觉得好笑…宇文嘉接着道:“另外,新阳县主带楚王的话来,说请阿郎安心等待,平山王这几年来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其中颇有收获,不过这事县主也说不清楚,还要阿郎派人去接触。” “西宫里也递了话,陛下在去年好几次召道士进宫,说是讲法,实际上药房里消耗了许多朱砂、铅和云母等物,明面上账簿却写的全是铅…”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太子之女为郡主,太子之子为郡王~亲王嫡长子为郡王(承嗣),其余诸子为郡公,亲王之女为县主~文中的公主\县主\郡王封号,大部分来自全国各市县的名称~ 第35章 行宫 李晖想了片刻,道:“也就是说父亲已经在召集方士炼丹了,高祖曾严令炼丹术进入宫廷,可这几十年来,别说达官贵人,公卿王侯服丹药的也不少。” “道士自己倒是有方子,进了宫什么都有,只悄悄的做就行了,眼下看来,父亲已是服用过丹药了,而且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李晖对此不觉得意外,他的一位堂伯祖父,年逾六旬还不见老态,据他说就是靠服食丹药保养的,父亲登基十来年,已经不堪忍受从前戎马征战落下的病痛,服食丹药长生不老也是个可以想到的选择。 “陛下这几年添了不少儿女,就说明这丹药还是挺不错的,不过事情没摆在明面上,朝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也乐得无人劝谏…” 说到这里,宇文嘉觉得有些奇怪:“从前皇后对陛下宠幸后宫管束颇严,为什么这一次却这么大方,目前她三个儿子只有齐王尚成气候,赵王还是初露锋芒,蜀王更不必说,怎么着她也不应该给自己树立这么多对手吧!” 李晖握住宇文嘉的手,把她拉到身旁,与她解释道:“你应该想,父亲进服丹药,会不会就是她的主意…” 宇文嘉更加不解:“可这是为什么?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历史上服食丹药中毒而亡的人多不胜数,眼下李晖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皇后应该多吹枕头风扳倒李晖才是,怎么会出了进服丹药这么凶险的主意…陛下身体康健还好说,可要是有什么意外…“她的确没有理由这么做,以父亲对他们母子五人的看重,她只要对付我一个就可以了,可她却向父亲进言,这才有了两年前的采选,她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之前征讨西突厥将领中出了一个新秀…” “林常玉!”宇文嘉立刻想起这个名字,要说这次西征最响亮的名字除了郑国公,就是这个林常玉了。 大军凯旋后,陛下亲自召见此人,君臣交谈许久,之后天子就敕封林常玉为河南府折冲长史,官职虽不高,却在东都做个武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对,就是他,这个林常玉不过才二十六岁,不仅颇得郑国公的赏识,而且还带领一队轻骑直击突厥王庭,引得突厥大乱!” “后面大军压境,这才迫使突厥可汗北逃,而这个林常玉就是马婕妤的外甥,老二的亲表哥…” 宇文嘉深吸口气,面上复杂:“也就是说,东海王也有可能掺进这个混局里了…” “所以皇后才会在女色子嗣上分解陛下的注意力,或者说,把这淌水搅得越浑越好,最好引起你和东海王的对立,然后齐王来个浑水摸鱼?” 李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把小刀缓缓道:“老二是庶长子,只比我小两岁,父亲登基后他却只是郡王…” 所以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备受陛下赏识的表哥,东海王会有什么想法呢? 宇文嘉不知道,李晖…也许也不知道吧…从蜃子被册封郡主起,东宫里小小的热闹了一场,八月中旬,日本国遣使团总算是到了,听说他们原本出发有四十六人,死在海里的就有七人,真是可怜。 天子下令沿途各驿馆多加照顾,他们这才平安抵达京城。 李晖同鸿胪寺接待了使团,稍加休整后才带领他们去骊山宫陛见,这个时候蓁娘她们已经坐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来骊山宫的,服侍的宫人也精简了不少,蓁娘是第一次来这里,总算能出门的喜悦心情持续了整个行程。 差不多半个京城的皇族显贵都来了,房间有限,蓁娘和惠承徽住一间房,旁边就是宇文良娣她们,太子和太子妃住正殿。 太子妃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就是告诉大家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没有太极宫的宽阔,这里随时都能碰见御驾和外男。 大周的男女之防并不严厉,太子妃都曾与大伯子小叔子同席,只是毕竟是皇室的女人,真有什么错那就贻笑天下了! 蓁娘和惠氏干脆就跟着齐昭训玩,齐昭训也乐得有两个伙伴,这日,一行人去马场骑马,蓁娘不大会,只敢骑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让人牵着慢慢走。 齐昭训忽的勒马停步,指着山上的一所亭阁,冲蓁娘和惠氏眨眨眼,道:“你们呀!千万不能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蓁娘撩开幂篱跟着望去,今日多云,太阳被遮住了,山上风大,远远的都能听见那阁楼檐角的铃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齐昭训露出一个暧昧的笑,“那地儿不干净,前年江阴公主在那儿跟驸马的表弟偷情被看见了,再前年陛下在那儿幸了一位官夫人…” “嘶——” 蓁娘和惠氏倒吸口气,简直不敢相信,齐昭训不屑道:“这算什么,我进宫也才十来年,听到比这还不可思议的事情多了去了!” “你们也别大惊小怪,我是看你们俩平时嘴挺严的才说给你们听,你们得记住了,这地方到处都有耳朵,别传了出去…” 惠氏不解:“可是阿齐你都知道,这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啊!为什么不能说?” 齐昭训瞪了她一眼才道:“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你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要知道那位官夫人后来生了个小娘子,还不知道是哪一位的种呢…” 蓁娘咂舌,她算是长见识了,合着这威严的皇宫里,污杂的事情可比宣义坊的臭水沟脏多了…之后每一日蓁娘都见到了不少公主、、县主、驸马官人,他们纵情声色,推杯换盏,你来我迎的放浪形骸,不堪入目。 太子妃很是厌恶这种事情,可她作为皇长媳不好推拒邀请,指不定你脸色没到位都能得罪人,继而给太子招来使绊子的小人,人心有时就是这么险恶,看你不顺眼就要把你踩到脚底下去。 蓁娘她们倒是本本分分的在自己的圈子里,不敢到处晃荡。这日不知怎的,皇后想起她们来了,在花园里围了场地,召了许多女眷孩子来玩乐。 太子妃再三叮嘱谨言慎行,诸人也知道皇后和东宫暗地的汹涌,一个个倒像是要去见阎王一般,高良娣忙安慰道:“皇后殿下还不至于对我们怎么样,要回话也是主子回,咱们只安安静静的低头站着就好…” 太子妃赞许的点点头,“没错,不过你们也要记得,只要是西宫里的人都要防着点,别着了有心人的道…” 这些话弄的底下等人,特别是蓁娘她们这些还没见过皇后的人忐忑不已…结果大家真的见了皇后却松了口气,这位大周的国母,年逾四旬,保养得宜,面上带笑眉目自威,因是在行宫,打扮如同寻常贵妇人,使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她身旁坐着齐王妃周氏,东海王妃小王氏,赵王妃许氏,还有好几个或出嫁或未婚的公主县主,到处都有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热闹极了。 两边的长床上坐着宫嫔王妃,各个打扮的眼花缭乱,香气扑鼻,这里除了皇后就是太子妃地位最高,众人见她来了皆起身见礼。 人群中,唯独只有皇后身边的一位高髻华服少妇仍旧坐着,她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间带着几分跋扈,她对太子妃笑盈盈道:“嫂子见谅,我昨儿睡觉手给压着了,今天还不舒服呢!恕我失礼…” 话是这么说,然所有人都听不出这少妇的歉意,不管怎么样,太子妃是储妃,能在她面前这么放肆的人估计没有几个…蓁娘低着头心里砰砰直跳,手疼关行礼什么事?这人是谁?居然敢给太子妃下马威? 太子妃起身,毫不在意这妇人的无礼,道:“妹妹哪里话,可有让医佐瞧过,你小时候手臂摔过,母亲也时常嘱咐人要好生照看着…” “你是金枝玉叶,哪里不舒服别说父母,我们做兄嫂的也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太子妃这番含着着急、嗔怪的话一出口,噎的那少妇眼看就要回嘴,只见皇后轻轻向她瞥了一眼才不敢造次。 这么大个人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从来就不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还敢这么大言不惭,太子妃心里鄙视到了极点。 “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说了千百回也不知道改!”皇后也埋怨一番,到底也没在意女儿失礼这件事,底下诸人都捂嘴轻笑。 太子妃诚恳劝道:“阿如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心,只是没出嫁被长辈疼爱,出了嫁被驸马疼爱,所以性子还一如从前,这样有福气的人满京城找得出来几个?” 原来这位少妇就是皇后的长女昆山公主,听说这位公主性子张扬,两年前出嫁之后却是历代少有跟驸马琴瑟和鸣的公主,太子妃正好戳在点子上,昆山公主也不好再跟她出言作对了。 边上有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昆山公主已满是笑意,皇后温柔的看着女儿,看得出她对这个女儿绝对是疼在骨子里。 太子妃上前坐在皇后的跟前撒娇:“母亲也疼疼我,赏我口水喝吧!” 皇后伸手点了一下太子妃的额头笑道:“还会少你一口水喝吗?还不快脱了鞋坐下!” 齐王妃起身把皇后左手边的位置让出来,皇后看了下还站着的妾侍等人,指了宇文氏笑道:“这孩子,今天穿着茜色真好看!” 宇文氏含笑道:“殿下上次说奴穿茜色好看,所以这次奴就穿了来见你!” 皇后让她上前去,两人交谈了几句,接着又叫了高氏欧阳氏说话,最后才看着其余人点点头道:“都是不错的孩子,太子妃管教的很好!” 皇后发了话让她们坐下,只听昆山公主语带奚落道:“大兄至今也只有一儿一女,我就奇怪了,这么多妾侍,怎么光吃饭不生孩子呢?” 一时间嗡嗡交谈的声音静止,在座诸人都看向太子妃,有人别嘴嘲笑,有人眉眼紧皱,还有人毫无波澜。 “阿如!” 皇后出声喝道:“你做妹妹的怎么能管兄长的家事,还不住嘴!”她眼角瞥见太子妃脸上一时羞愧等待训斥的表情,还有一群埋首跪坐的女人。 “快给你嫂嫂请罪,真是宠的你无法无天了!” 别说太子妃是楚王的外孙女,就是宇文氏高氏等人又岂是女儿能出言羞辱的,这话传出去,别人还怎么看她这个母亲…昆山公主不敢还嘴,她是长女,从小就得父母宠爱,不过她最怕的就是母亲发怒,见着母亲充满寒意的眼神,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齐王妃悄悄看了看太子妃,嘴角不屑的一撇,却是开口劝道:“母亲息怒,大嫂也别生气,阿如的确嘴上失言,不过她心里却不是这个意思…” 齐王妃脸上露出些忧虑:“阿如昨天跟我说,想找个擅长妇科的杏林来看看,她跟驸马成亲也有两年了,身上可没有一点动静呢…” 昆山公主看着三嫂想要张口,却被身后的嬷嬷扯了下衣角,顿时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着急的表情道:“我真是该死,嫂子原谅我吧!我原是怪我自己的,却不想伤及了嫂子…” 又转头对母亲撒娇:“母亲也原谅我吧!帮我劝劝大嫂别生气了…” 皇后仍是厉声道:“既然要找杏林,就该从宫里请,哪能随便找个应付了事,你有心事就应该憋着,怎么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出言不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太子妃低声道:“母亲息怒,这怎么能怪妹妹!说起这事,她们也有掌医娘子时常把脉,我倒是想起是不是要请清泉观的主持来东宫里看看,许是什么挡着东宫的子嗣运了…” 齐王妃闻言差点笑出声:东宫是什么地方?谁家修房子不得找个堪舆先生好好看下风水,何况是储君住所,这几年闲话越来越多,难怪王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应付了…草地上孩子们做游戏传来阵阵欢笑,周氏想起三个儿子,得意一笑。 皇后也体谅道:“那就去找人看,把原因找到就好了,你也要放宽心才是,对了,我怎么没看见蜃子和大郎?” “蜃子一早跟阿郎出去了,大郎昨晚积了食一直不舒服,不敢带来让母亲闹心!” 皇后点点头:“你要好好照顾孩子们,别让我跟你父亲着急,明天再把他们带过来我看看吧!” 蓁娘听不见上坐的人在说些什么,不过一眼看去,不知太子妃说了些什么,皇后倚在凭几上笑的直仰头,齐王妃也笑嘻嘻的指向孩子们,看上去真是一副风日晴和纵享天伦之乐的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 俗话说得好,鸡过留毛鸟过留声,你们这群小妖精看过好歹留个评论嘛 (????д????) 第36章 燕子 皇后一心想要跟人说话,见底下的人都坐着没意思,发话让她们不必陪着自己玩去。 太子妃也对妾侍她们点点头:“你们去吧!母亲最喜欢看着别人玩呢!” 话毕看了眼高良娣,众人谢了恩才三三两两结伴散开,高良娣小声道:“我们都是来过的人,阿吕阿韩你们几个却是新来的,别单独走,跟着我们,就在这里玩,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就是了…” 蓁娘和吕良媛几人互相看看应了是,仍是和惠氏跟着齐昭训,齐氏领着她们去看人蹴鞠,场地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的人,都在叽叽喳喳的叫喊助阵。 只见场上一个把黑白间色襦裙系在腰间、梳着元宝髻拔了簪钗的娘子脚下生风,左右闪躲避开堵截,一脚踢进门,回过头露出得意的笑来。 惠氏满眼赞赏,“阿齐,那是谁啊?踢得真好…” 周围人多,齐昭训不得不提高声音:“她就是何才人,不过这次来了骊山宫以后就被册为美人了!” 就是那个以舞技闻名,被刺史进献给天子的才人啊!虽并非绝色,然这娘子周身自有一股风流之态,夺人眼球,难怪陛下很是宠爱。 周围都是人,蓁娘觉得有人好像在打量她,不过人头攒动要发现是谁也不容易。 她不动声色的到处看,忽的眼睛与一人对上,仔细看去,竟是三年前在徐家见过的燕子! 是那个三年前在芸娘家做客,满脸高傲冷漠的燕子! 两人相看刹那,燕子脸冲不远处的披星楼别了一下示意她过去,蓁娘点头同意,便跟齐惠二人说了一声领着阿玉去了。 蓁娘想起三年前燕子因为要入宫的事而对人冷言冷语,从自己入宫后也曾想起过她,但从蓁娘所得知的消息来看,燕子并不在陛下宠爱的行列之中,也不知这几年她过的怎么样…想到这里蓁娘已到了披星楼,进了门,见一二八年华的侍女含笑上前行礼,柔声道:“见过昭训娘子,我们美人娘子在里间等你,请随我来!” 蓁娘点点头,心道燕子不知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入宫,还是跟别人打听的,今天这里这么多人,还不到半刻,就知道了自己的品级…转过一扇屏风,蓁娘仿佛又见到了三年前那个坐在花厅里,周身散发冷意的燕子了,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胸背挺得直直的,望着窗外,脸上仍是那一副冰冷的表情。 侍女轻轻唤了声“娘子”,她才转过头来,见着蓁娘却是展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 “你来啦!” 燕子这么热情倒是让蓁娘有些不习惯,忙回道:“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她没有回答,只让那侍女出去在门口看着,阿玉看了蓁娘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见蓁娘坐在自己对面,燕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颇为感叹道:“真没想到,我跟惢娘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却一辈子可能也不得再见,三年前跟你有一面之缘,咱们却在这里还能坐着说话…” 蓁娘听出她并非奚落,只是单纯的在感慨,三年过去,燕子的容颜更加精致动人,但明明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嵌在她的脸上却让人丝毫看不到暖意。 “当初在郑府里跟你们一班贵女坐在一起,都让我觉得可能是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了,没想到比那更甚的事情还有呢…”蓁娘轻笑道。 燕子“哈哈”大笑起来,“可见世事就是无常,那你觉得进宫好还是不进宫好?” 蓁娘想了一下,才道:“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靠老天爷吃饭,老天爷之后还有天子,进宫这件事由不得我们做主…” “进宫是这一种人生,不进宫是另一种人生,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知道我过的很好!” 说完她看着燕子,燕子敛了笑,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出你在哪里都能想办法过得好,进宫之前我过的比你好,进宫之后我却不如你,你是先苦后甜,我是先甜后苦…” 这一番话说的蓁娘笑不出来,“难道你…”她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燕子不以为意,接过话道:“过的不好?” 蓁娘有些讪讪,不等她说话,燕子自答:“当然不好!如果我不识字,如果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如果我没有体会过无忧无虑自在的生活,我肯定会享受今天的生活,而不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找不到,见到一个有一面之缘的人便像见到了亲人!” 明明是这么怨怼的话,燕子却像讲故事一般轻松说出口,蓁娘感觉到她身上的孤寂,不禁靠近些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燕子有些惊讶,却没有挣开手,片刻后,她嘴角勉强扯出笑,眼里如一团死水,蓁娘第一次见到这么孤独悲伤的表情,心内十分震撼,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燕子,你信得过我就跟我说一说,阿玉她们守在外面,没人会知道的,把你心里的埋怨说出来,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也许是三年前那个高傲的燕子和眼前的人判若两人,蓁娘不禁心疼,什么样的变故才能让人成了这样! 燕子盯着窗外许久,才深吸口气,缓缓道来:“我祖父最善丹青,从不曾在仕途用心,所幸家世尚可,加上他年少时就已声名远播,后来被钦点进了翰林院书画所,太宗皇帝把宫里珍贵的书画都交给他临摹修复。” “我…被选进宫前,也善画技,祖父却不喜,他说,‘被名声拖累的人会过的很辛苦…”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母亲却很欢喜,外人也就得知了,我也尝了把被人追捧的滋味。” “我以前最喜欢去碧波湖,那山那水,我怎么画都画不出那美景…” 蓁娘点点头,碧波湖就在长安城郊外,乃是京城文人骚客最爱的一处景之一。 “我以为父母会为我挑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以他们对我的疼爱,我从没有担心过亲事,却没想到祖父的话一语成畿,我果然被‘才女’这个名声拖累了,奉召入宫,别人眼里天大的荣幸,于我却是晴天霹雳…” 燕子到底还是掉下眼泪,言语有些哽咽:“十七娘,宫里的日子我没有见过也听说过,我以前都当个故事来听,哪里知道有一天会落在我的头上…” 蓁娘心里酸酸的,跟着她一起掉泪,“在姐夫家见第一次见到你,我的确觉得你不好相与,原来你心里竟是这么苦!” “你应该知道卢昭仪吧!”燕子忽然转口,见蓁娘点点头,才继续道:“她跟我一样的身份,一样的年纪,也是奉召入宫,刚入宫只是才人,如今就已经是正二品的的昭仪了…” 蓁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想了想道:“听说卢昭仪十岁就入宫了!” 燕子点点头,冷笑道:“这就是我跟她不一样的地方,她三岁识字,五岁就背得下一本诗经,十岁入宫,陛下点了女官继续教授她诗书礼仪。” “她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的,外面什么样子早就忘了,所以能安下心,陛下看着她长大,心里自然有一份情谊。” “我不一样,宫里女人那么多,各显神通,我被陛下遗忘也很正常…” 蓁娘觉得心惊,燕子这话里竟无一丝对陛下的眷恋,再怎么说她刚进宫时肯定也是被陛下青睐过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难道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吗? 卢昭仪已位在四夫人之下,而燕子依然是美人,还有外面那个赢得阵阵喝彩的何美人,一介舞女,已经和燕子平起平坐了,不——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比燕子更得圣心! 蓁娘忽然觉得有些发凉,陛下竟是这么凉薄么? 想到自己以后呢,没有家世没有绝色,太子殿下凭什么能记得她? 许是看出了蓁娘的心里话,燕子拭泪轻吸鼻子,“有时候我想,就像何美人那样,讨好陛下,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就好了!” “有时候又想被陛下忘了也好,又不会少了我的吃穿,把心思都花在消磨时间上,没有孩子以后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可是不论怎么做,我心里都有一股怨气,我谁都怨,仔细想想又觉得毫无道理,若不是筠娘时常开导我,这几年我真不知怎么熬过来…” 或许这个善解人意的筠娘就是刚才那个侍女吧! 蓁娘组织了一下话,好一会儿才道:“燕子,我进宫之前不识字,我对人生在世的道理都是听长辈们说的。” “我高祖父从蜀州来到长安,一路是吃泥巴啃树皮活下来的,最惨的时候,路上有人吃人这种惨事…” “那种事情根本不可想象,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碗饭吃,哪有过不去的坎呢’,我们家不能与你家相比,可也是不忧衣食。” “我小时候想起高祖父的故事,就抓了把泥嚼了嚼,只觉得若是真吃这个宁愿饿死!” “我阿翁哈哈大笑,他说,‘可奇怪呢!好吃好喝的人整天嚷着死啊活的,反倒是我们这些随时能饿死的人怎么也不肯死’…” 蓁娘拉住她的手诚恳道:“我并非嘲笑你,燕子,你出身好会认字,只因以往不知人间疾苦,所以被这些事情蒙住了双眼。” “只要你愿意到处看一看,你才会知道把苦水咽进肚子里的人比比皆是,比如皇后、比如卢昭仪、比如何美人,或者还有陛下…我就不信他们心里没有一点苦楚!” 燕子呆呆的愣住,蓁娘暗想自己的话是不是太重了,又觉得如果不这么说怎么劝得了燕子,一时屋里一片寂静。 燕子看着蓁娘的眼睛好一会儿,喃喃道:“是我念书念呆了,整日里伤春悲秋无病□□,越发钻了牛角尖出不来了…” 蓁娘搂住她的肩,“燕子,道理谁都知道,可做起来很难,比起你来,我好自卑,我也怕有一天我被遗忘在深宫里…” “到时除了父母,谁还知道我,父母去了,谁知道有一个叫韩蓁的人来过这世上…” 这天跟燕子的谈话不知是怎么结束的,蓁娘迎着头顶的太阳,耳边人声鼎沸,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再无玩耍的心情。 到了晚间,吕氏和米氏也跑来找蓁娘三人说话,惠氏发现蓁娘异常的沉默,问起她只说暑气大热着了,李嬷嬷忙端了绿豆汤来,又恐怕她吃坏了肚子,不肯放冰。 “诶诶!知不知道今晚为什么娘子没在?”齐氏啃着枣子神神秘秘道。 行宫里空间小,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太子妃也时常跟她们坐在一起消暑。 不过今晚确实没见到太子妃,惠氏道:“许是她有事呢!又不是咱们,在这儿闲磕牙…” 吕氏面露得意道:“我知道,今晚阿郎带着娘子去温泉宫了!” 骊山宫在前朝时就修建了行宫,就是因为这儿的温泉极多,有的汤池上面盖了房子,有的就是露天的。 不过一般人也轻易不能去泡温泉,得陛下发话才行,其中有一露天泉池名为寒沁,就是陛下赏给太子专用的。 说到这里惠氏不禁感叹:“阿郎和娘子的感情可真好,听老嬷嬷说,从前的太宗和恭显皇后少年结发,到老都夫妻恩爱,可见阿郎这一点随了太宗皇帝了!” 齐氏显然是见的多了:“从我做了阿郎的妾侍,那时候阿郎还是郡王呢!他就是这样的性情,对妻子情深意重,对我们呢也挺不错…” “不过今日你没看见没,那昆山公主自持皇后宠爱给了娘子好大的威风…”吕氏有些愤愤道。 说道这里,连齐氏也淡了笑容:“咱们阿郎在陛下跟前吃齐王的排头,娘子在皇后跟前低声下气,唉…若是康皇后在,哪里有这种事呢…” 毕竟事涉天子,一时气氛有些凝重,大家义愤填膺了一番,只道小人作祟,天打雷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步错,步步错,之前写了去骊山宫,这会儿大热天一群人泡温泉,我好傻~ 第37章 考虑 蓁娘持续沉默,天子与康皇后夫妻感情淡薄人尽皆知,不然太子的日子也不会这么不好过。 她不禁想到:康皇后再不受宠,也是皇后,作为中宫元后,她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丈夫对另一个女人情深意重的…如今她唯一的儿子也受了冷落排挤,她若是在天有灵该是多么难受…每一个主母都不可能喜欢夫君的妾侍,其实说起来,胡皇后也好,太子妃也罢,对于她们做妾侍的,都不可能真正的喜欢吧,只不过是礼法是如此…这样一想,蓁娘倒觉得对太子有着喜欢的感情有些羞愧,好像是抢了别人心爱的东西,虽然没人会指责她,但站在太子妃的位置看,即使不会指责蓁娘,但她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李嬷嬷伺候蓁娘洗澡时,她觉得觉得燕子的情绪好像影响了她,心里有些烦躁起来,忽然问道:“嬷嬷,陛下的后廷有多少妾侍啊?” “怎么想起问这个?”李嬷嬷笑道。 “就是觉得好奇,你给我说说吧!” 李嬷嬷觉得奇怪,但还是想了一下回道:“怎么说呢!按理后廷的女人都是陛下的女人,就跟咱们东宫一样,明面上顶着女官的名号,内里也分成侍寝的和做事的。” “品级低一些的也要做事,品级高的女官也能侍寝,端看陛下的心情,西宫后廷共有宫娥三千多人,上了册的妃妾就有将近三十人…” “这么多!”蓁娘有些讶异。 李嬷嬷拿起帕子给她搓背,笑道:“这哪里算多,还没包括已经不在的人!” 蓁娘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你听说过一个张美人吗?” 李嬷嬷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娘子们那么多,我哪听说过一个张美人,不过倒有一个张宝林,以前是淑妃跟前伺候的,后来生了个公主就册为了宝林!” 蓁娘看着眼前的渺渺水汽有些出神,连嬷嬷这样的老宫人都不知道燕子这个人,她的娘家还是侯爵之后呢! 后廷里就那么残酷吗? 蓁娘不禁想起燕子最后的话来:“十七娘,论为人处事我不如你,今日冒昧让你听了我的一番痴话,我感激你,也会把你的话记在心里…” “但你也要把我记在心里,记住我今日的下场,虽听闻太子殿下为人纯孝至善,太子妃也宽厚贤德,但你还是要小心,别跟我一样,走进死胡同里了…” 蓁娘还记得她一把捂住燕子的嘴哭道:“你还不到二十岁,就说这种丧气话,不说为了自己,就是为了你父母,你也要认真的过日子才对!” 而燕子只是一双眼了无希望的看着窗外,再没说话。 蓁娘抬手阻止李嬷嬷给她抹澡豆,“嬷嬷,要是我们现在怀孕了,娘子会不会不高兴?” 李嬷嬷皱眉打量她被蒸汽熏得通红的脸道:“这一晚上你是怎么了,老在问问题,你们要是怀孕了那是天大的好事,不管嫡出庶出都是太子妃的孩子!” “何况现在,咱们殿下最需要孩子了!儿子少,陛下就偏心齐王呢!” 穿戴好后,李嬷嬷不甚放心,请了掌医娘子来给她把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完了。 蓁娘侧头躺在床上,惠氏还在净房,阿梅和容娘举着拂尘在驱赶蚊虫,惠氏的侍女玉兰在叠衣,阿玉在床下一边铺被子一边跟她们闲话,等服侍惠氏上了床,才噤声吹灯。 半夜听着惠氏和阿玉沉稳的呼吸,窗外远远的传来蛙鸣,蓁娘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顶上的承尘,就算是不应该又怎么样!太子殿下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上他! 他会跟自己开玩笑,连她说错话了都不会生气,他那么好,就像十姐夫徐敬元一样,是个谦谦君子…可是这种想法最好是埋在心里,今日她才真正看到太子妃在皇后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往日只仰望她的风光,谁知她处在那样艰难的环境…太子妃都是如此,那太子呢,外朝那么凶险,他又是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呢? 他们夫妻二人携手抗争,才换来了东宫上下安稳的生活,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含酸唸醋的…想到这里,蓁娘心里褪去了那股酸涩,轻轻的翻了个身,就这样吧…让自己不去喜欢太子不太可能,能做的就是把那份心意埋藏起来,守好自己的本分,别做有失分寸的事…外面蛙声虫鸣,蓁娘叹了口气,渐渐睡去。 十月下旬,天气最是舒适的时候,骊山宫人太多,一起回京有些拥挤,得先回去一部分,东宫就是最早回长安城的。 萧熙院里早就有人打扫过的,闻着干净的枕头上熏的香气,蓁娘觉得远行的疲惫一扫而过,舒服的瘫着直咂嘴。 周嬷嬷叫她起来更衣也不肯,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她忽然觉得下身熟悉的感觉袭来,忙起身叫道:“嬷嬷快来!” 一番清洗收拾,蓁娘坐在榻上喝着糖水,看着阿玉和李嬷嬷裁了干净的布条缝好,里面塞进叠好的布,这就是女人用的月事布,她们已经做了几条了。 蓁娘不禁感叹:“太奢侈了,我在家的时候里面都是塞的草木灰,每次用完了还要洗干净下次用!” “进了宫我才知道这么好的东西都是只用一次,每次来葵水都要浪费许多…” 显然蓁娘身边服侍的人都习惯了她时不时发出下里巴人般的感叹,阿玉笑道:“娘子如今的生活不一样啦!怎么能再那样节俭!” 蓁娘撇嘴,正欲辩解,院子外面来了人,只听见周嬷嬷和一个宫人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周嬷嬷才拿了张纸笺进来,道:“杨良媛明日生辰,遣人来递了话请娘子去吃酒呢!” 蓁娘接过纸笺打开来,里面夹着一枝丹桂,散发着淡淡幽香,上书:时维九月,丹桂满嗅,浊酒一壶,醉即当秋,琵琶声流,静候佳客,落字:清如。 她一边把纸笺放进匣子里收好,一边抱怨:“怎么偏就这个时候葵水来了,真讨厌,我又不能上门为阿杨祝寿,白白让人错过了!” 看她烦恼的直拍大腿,阿玉安慰道:“去是不能去的,要不咱们把寿礼多准备点?良媛会理解的…” “只有这个法子了,周嬷嬷和阿玉一起去,替我向阿杨赔个不是,改日我亲自上门去…”蓁娘还是有些不高兴。 转头再一想,又道:“寿礼就嬷嬷去准备,完了把单子给我看一下就行了,你再加上一坛咱们端午做的米酒、一坛腌菜,就说我给大家赔不是!” 周嬷嬷唉唉的应了,忽然想起什么,道:“唉!采儿不是把这些重要的日子记着的,怎么良媛过生辰也没说一声?” 蓁娘就是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周嬷嬷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忙叫了采儿进来。 采儿识得几个字,宫里在世的主子、宾天的主子的生辰、忌日、天子的万寿节、皇后太子的千秋节等日子都有各种讲究,这些都让采儿专门记着以免到了日子行差踏错。 比如太宗皇帝忌日那天就不能饮酒吃荤,不能有音乐,包括东宫里的太子妃良娣良媛等人的生辰也都记着的。 采儿抱着书卷翻看,指着其中一条满脸委屈道:“我没有记错,杨良媛的生辰在下个月,明日并不是她的生辰…” 这是怎么回事?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难道她们记错了? “阿杨那种性情,说不定下个月就能过明年的生辰,这也不算奇怪!”蓁娘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了…周嬷嬷等人一时无语,这也太随性了吧…生辰这么重要还能随便过? 虽然第二日蓁娘没去赴宴,不过杨氏还是遣了身边的嬷嬷给她送了许多吃食来。 “娘子的酒可是被喝得一滴不剩呢!众人都说那腌菜也好吃极了,我看明天就有人要来登娘子的门讨要了!”那嬷嬷笑道。 蓁娘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她也是闲着无事想起阿婆做的酱菜,来了兴趣将将做了两坛,先前自己已经尝过,觉着味道还不错才敢拿出去献丑。 她笑道:“嬷嬷回去替我向阿杨道个谢,也多谢你费心跑一趟,今日定是十分热闹!可惜我不能与大家同乐…” 那嬷嬷摆摆手道:“娘子客气了,今日良媛求了太子妃请了那赵茗来表演助兴,哎哟哟,娘子不在场真可惜,那赵茗真不愧是乐坊首席歌者,那嗓子…听得人真是如痴如醉…” 蓁娘在节日宴席上听过赵茗唱的歌,的确是让人过耳难忘,她被嬷嬷一番话弄得心痒痒,又问了好些宴席上的趣事才送了客,过了好半天她才想起一事:“哎呀!我忘了问她阿杨为什么今日过生辰了!” 这几日里蓁娘百无聊赖,阿玉和阿梅几个都围坐在床下拿着绣绷子陪她说话解闷。 等身上干净了,蓁娘总算能往人堆里扎了,还没等她问起杨氏那个生辰问题,却得知了一个事情——东宫里又要来几个采女了! 蓁娘总算能体会齐昭训她们的感受了,既对新来采女有好奇,又有那么一丝心酸——三个月也摸不着太子几回,又要来新的竞争者了…新来的采女跟蓁娘她们刚进宫一样,也是住在之前的那个小院子里,要等正式册封之后才会出来见人。 褪去夏衫,穿上秋衣,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直接发料子,喜欢什么样式的自己去找针线房做,这几日针线房忙的不可开交,所以一些零散的小东西大多都是身边服侍的动手做。 这日下起了小雨,宜秋宫北角边种了几株桂花,闲着也是无事,蓁娘早已有安排,宜秋宫的几个娘子们约好下午去桂园听书。 高良娣没有来——她还在帮着太子妃处理宫务事,齐昭训笑道:“可见咱们是一群闲人了…” 这次讲书的是一位姓邬的女史,今年约莫三十岁,听她讲书,多乏味的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上一次我们讲了卫子夫,今日我们讲一个叫‘故剑情深’的故事…”姜女史跪坐在前,身前搁着一个书架,上面就放着一卷书。 众人都围坐在她的周围,每人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矮几,上面摆着果子茶水,宫人们也都分散坐着。 “汉武帝征和二年,戾太子刘据受辱自尽,其子女皆被杀,独留其孙刘病已被廷尉监丙吉救出,寄养在其祖母史良娣母家…” “…霍光欲使其女成君为后,彼时霍光独大,满朝官员皆未反对,宣帝避其锋芒,道:‘我在寒微时有一柄剑,如今却找不到它了!诸卿有谁能为我找到那柄剑吗’? 百官听此言纷纷上书请立宣帝发妻许氏为后…” 一直讲到许平君被淳于衍毒害,宣帝灭霍氏三族结束,邬女史还作了一番点评,一番告诫。 等她讲完,大家互相交头接耳,然后又纷纷向女史提出疑问,还算宽阔的殿内莺声燕语,热闹极了! 回到了萧熙院,蓁娘还在跟阿玉阿梅几人聊许平君的故事,“真是可惜,宣帝那样看重她,她才十五岁呢!比我还小,就被毒死了…好可惜啊…” 正议论着,却见周嬷嬷从外边回来,蓁娘有些好奇:“嬷嬷去哪里了?” 周嬷嬷却是喜笑颜开:“去了司闺赵女史那边一趟,也没别的事,倒是有一件,殿下今晚召了娘子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第38章 误会 不管骊山宫那几晚心情有多复杂,能去见太子蓁娘心里还是有些雀跃的,从四月第一次侍寝起,这是九月也是她第三次侍寝。 太子是个大忙人,多半是呆在前廷,还能记得她们,已经是烧高香了。 蓁娘不禁想起在骊山宫那个没睡着的晚上,心里冷静下来,还是得生个孩子才好,又想起昨日在光天殿,蜃子跟她们玩了好一会儿,还走到蓁娘跟前挺起胸膛道:“这个香袋是韩庶母送给我的对吗?” 蓁娘惊讶极了,没想到蜃子居然会戴上这个香袋,再看去,她肩上搭着的披帛正是惠氏做的。 蓁娘跟惠氏相互看看,都觉得很高兴,没什么比别人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更快乐的事了! 想起蜃子再想想大郎,蓁娘一时想着儿子虽好,不过还是生个女儿更保险,一时又想这生儿生女也由不得自己…再想想内廷里的新人旧人那么多,为什么还是没人怀孕呢?难不成真的是风水不对? 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蓁娘就呆呆的任由侍女给她洗澡,不过今晚有些失望,蓁娘到了承恩殿,听宦者说太子在左春坊还有些事要处理,让她等一等。 结果等了快一个时辰,才有人来传话说太子今晚不进内廷了,让韩昭训先回去…这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不过蓁娘也不敢抱怨,忙坐着车回去了,屋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周嬷嬷安慰道:“殿下是在忙政事,真有了大事连良娣也得守空房呢!” 蓁娘啼笑皆非:“我的心眼就那么小么!连这种事也要计较?亏你们跟了我这么久…” 蓁娘的确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她阿耶做武侯,岁末吃个年夜饭都两口扒了就得去巡逻,有时出了什么事整夜都不能回家。 那时她是心疼极了阿耶,常常是装好一篮子的酒菜,和阿姐弟妹给阿耶送饭。 阿耶总是嘴里嚷着做什么跑来,脸上却笑容满面摸摸他们的头,把香喷喷的饭食给他们一人塞一嘴巴,还逗着弟弟抿口酒,大家哈哈大笑。 想起家人,蓁娘不禁红了眼眶,离家已经两年了,不知家里人都怎么样了? 阿翁是不是还是做一会儿木工,然后喝一碗酒,阿婆常年做腌菜,腰有些不舒服,不知今年好些了没有…还有阿耶、阿娘、阿兄、阿姐…容娘迷迷糊糊的听见啜泣声,听见蓁娘抽了一声鼻子忙爬起来把灯举过来,蓁娘鼻子眼睛红红的,嘴里还在哽咽,容娘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娘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蓁娘由容娘扶着半抬起身子,才觉得鼻子通了些气,道:“你别大声嚷,我就是有些想我亲人了…” 原来为这个,容娘很能理解,素日里蓁娘就爱跟她们聊天,说说大家进宫前的生活,每次蓁娘说起亲人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可见她在家的生活是很快乐的。 容娘想起自己刚进宫也是这样,父母是再也不能见了,每天干活稍有不对就有各种惩罚,许多个夜晚,容娘包括阿玉她们都是一边忍着手痛脚痛一边咬着被角哭的。 她伺候蓁娘喝了碗热水,洗了把脸,又安慰了好些话,蓁娘的心情才平复。 见容娘只披着件外衫坐在脚踏上,蓁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握着容娘的手道:“是我矫情了,咱们也睡吧!免得把嬷嬷也吵醒了…” 第二日蓁娘眼睛有些肿,嬷嬷拿了冷水帕子给她敷也不见好转,给太子妃请安时,大家都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蓁娘有些着急,忙向太子妃解释了一遍,太子妃也安慰道:“这也无可厚非,进了宫谁不想父母呢!也不止你一个,我找个时间跟殿下说一说,看看过年能不能让你们给家里递个话…” 大家都沸腾了,蓁娘也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之喜,一向冷静持重的欧阳氏都激动道:“娘子此言当真?” 见太子妃笑着点点头,底下一片议论声,闹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忙向太子妃叩首:“多谢娘子!” 太子妃忙唤免礼,道:“不过最多也只能递话,递东西是绝对不可以的!” 能向亲人报个平安就已经很知足了,众人忙应了是! 笑眯眯的回了萧熙院,蓁娘的早饭还没吃完齐昭训就上门了,她也不客气,道:“我就在你这儿吃!” 蓁娘自然同意,齐昭训道:“不管你昨夜为什么哭,总之你是哭对了,唉!早知道先前我就哭去,说不定早就能知道父母的情况了…” 蓁娘听了这话哭笑不得,道:“阿齐你是陇州人,那要怎么递话呢?” 齐氏胸有成竹道:“我问过娘子,她说写张纸条让人捎回去就可以了,不过不管是传话还是递条子,都得她先过目,不然你也知道现在的局势,东宫里有什么不该说的话传了出去,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齐昭训夹了一筷子拌鸡丝接着道:“还是高良娣她们好啊!她们母亲是官夫人,宫里朝拜皇后太子妃时,也能见一眼!咱们比不上!” 蓁娘听出了一丝酸意,避开这点道:“明明咱们在说高兴的事,你又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齐昭训悻悻然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崇仁殿里,郑良泽抚着胡须一语不发,沈季平等人对这件事持保留态度,太子倒是认可,“都是父母生养的,她们想亲人也可以理解!” “宫里每年都会放一部分宫人回家,她们是有名份的,轻易不得出宫,递个话也没什么…” 李晖坐在上首,伏在案上写字,高琦还想说些什么,只听李晖不紧不慢的道:“有些话,也是时候从东宫里递出去了…” 沈季平眼珠子一转,两眼放光:“齐王一直想办法往东宫插眼线,咱们拔了几个不算重要的,还有一两个埋得比较深的,想来,这么久了,这眼线也该有收获了!” 高琦等人大喜,“如此一来,咱们可借着齐王眼线的手把话递出去,一来齐王若是信了,那形势就由我们来主导!” “二来齐王不信,可话是眼线递出去的,这可是事实,陛下近来愈加看重齐王,此事一出,加上咱们手里的证据,陛下也该睁开眼看看这个儿子,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李晖仍未停笔,只听了一会儿底下人的讨论,才搁笔抬首道:“这么一下也只能让父亲睁开眼,至于他用不用心去看,咱们还有的做呢!” “平山王推荐的那个于三眼,找个时间,让他来东宫一趟!”李晖停笔对高琦道。 “是!” 这个并不难,只是见一些人,天子做太子时,太宗皇帝都时常嘱咐他要多见些贤者,多与人探讨问题。 郑良泽听完才慢悠悠的开口:“也不知这个于三眼有什么本事?若是人还不错,郎君是想让他去办些事吗?” 李晖笑道:“还不知道人是什么样的,也得见了再说!” 东宫也有许多没有官职的幕僚,这些人天子也了解个大概,不过有些事靠这些幕僚还不行,楚王长子平山王最是个风流潇洒的人,最爱的就是摆上宴席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这两年东宫急需人才,平山王人脉广,亦有不少投机取巧者往他跟前钻营,太子不方便找的人,平山王轻而易举就能办到,这也算是帮了东宫的一个大忙。 许是太子记起了那晚蓁娘守了空房,这一晚又召了蓁娘侍寝,蓁娘还在跟身边人讨论要递什么话给父母,见了来传话的宦者,心里更加高兴。 直到见了太子她眼里还止不住笑,李晖轻笑道:“我知道你们很高兴,不过你也过头了吧!” 蓁娘没打算遮掩,“阿郎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比去骊山宫玩还高兴的事!” 李晖揶揄道:“听说还是你哭了一夜,太子妃看到你的眼睛才想起这事来的!你为什么哭?” 蓁娘大窘,怎么话就传成这样了,“阿郎别听那些话,奴只哭了一会儿,再说了,奴是真的想亲人才哭的,怎么都没人相信呢!”她有些愤愤。 “可能她们更相信你是没有见到我才哭的吧!” “她们只相信她们想要的,奴真正为什么哭有什么重要呢!”蓁娘皱着眉道。 李晖身子顿了一霎,细嚼这一句话,心里豁然开朗,好一会儿才对还在抱怨的蓁娘道:“你老实说,那晚我没来,你有没有想哭?” 蓁娘微微红了脸,“失望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还没到想哭的地步,教导嬷嬷说过,你是主子,想做什么自然随着心意,我们当然要跟着你的想法来…” “这话…不对!”李晖轻皱眉道。 有什么不对!蓁娘奇怪的看着他,李晖拔下蓁娘头上的玉簪把玩着道:“那番话是对于你们来说的,对我来说,即使是主子,也要守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主子不守规矩,底下的人自然有样学样,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些事一旦破了例就是坏事发生的开端!” 完全听不懂,蓁娘被说糊涂了,“那阿郎是说…那晚你没来是…不对?”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李晖看着她的表情,一下笑出来,神秘莫测道:“既对也不对!” 这算什么意思! 蓁娘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可奴没觉得你不对啊!阿郎你是有正经事要做,奴等一晚上又有什么关系,要是你厌弃了奴,奴才真的想哭…” “哈哈哈!”李晖笑的乐不可支,“你只要不犯了我的忌讳,我又不是石头心肠,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厌弃你?” 不知怎的,蓁娘心里倒是有些甜滋滋的,“阿郎金口玉言,奴记住了…” 李晖拉过蓁娘,看了一下她的头发道:“头发是刚洗过吗?”说完还嗅了一下鼻子。 蓁娘从未见过太子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一时有些呆了,直到李晖戳了一下她的脸才回过神。 “今天黄历是个好日子,下午才洗过,又修剪了一下。” 李晖嗯了一声,伸手把蓁娘的头发解开,一头青丝披泄下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青幽幽的光。 “头发不错!”李晖给出这个评价。 蓁娘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没这么好的,就是用草木灰煮水然后洗头,进了宫讲究些,头发也长得好了!” 李晖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蓁娘没有刚才高髻的优雅,现在的样子更加随意动人,李晖拿起一把头发凑近,暗幽幽的花香钻进鼻子,比抹着头油闻着更清爽…被太子推倒时蓁娘不禁笑出声,“好痒啊!” 她左右扭动身子想要把头发从背后扯出来,李晖制止了她,把她身子拉起来些,手伸到蓁娘脑后,一下挥起,水波一样的头发扬起披撒在枕头上。 蓁娘觉得舒服多了,李晖却捻起一撮头发挠她的痒痒,蓁娘把手臂紧紧拥住,护在胸前,李晖就去挠脖子,等她脖子一歪又去挠另外一边。 直逗得蓁娘翻来覆去哈哈大笑,外间的宫人都捂嘴轻笑。 “阿郎…饶了奴吧!”蓁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拉住李晖的手求饶,李晖笑道:“把手松开…” 蓁娘娇嗔一声,慢慢的松开手,露出被双手掩藏的一片风情,李晖喉结动了动,仍是捏着头发从蓁娘的耳后一路拂过脖子、胸脯,最后落在腰间…身上痒酥酥的,像被蚂蚁爬过,蓁娘不敢出手,又怕痒,身上的汗毛都起来了…作者有话要说: 困~ 第39章 千秋 温香软玉,青丝交缠,蓁娘沉溺于这种极乐的世界中,李晖也乐在其中,就像两个旗鼓相当的剑客过招,比一个人自舞自乐更加酣畅淋漓。 待俩人气息平稳下来,李晖仍旧伏在她的身上,蓁娘搂住他,细细亲吻他的耳后及肩颈,李晖像个吃饱的孩子一般,享受着她的安抚,片刻后,他懒洋洋的睁开眼,翻身将蓁娘搂在怀里…那一晚蓁娘半夜才回自己的院子,被周嬷嬷搀扶下车时差点腿软摔倒,引得众人都露出暧昧的笑来。 周嬷嬷满面笑容的安排蓁娘沐浴,又亲自服侍她歇息,见蓁娘一落枕头就睡着了,才点点头出去了,“这还是第一次呢!希望菩萨保佑能一举怀上!”周嬷嬷不禁双手合十喃喃念叨。 第二日下午,太子妃召了她们去花园里看蜃子学打秋千,蓁娘不经意间碰触到了太子的眼睛,想起昨夜,忙低下头,耳朵有些红了。 李晖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花园里搭着数张长床,太子和太子妃坐一张,两边坐着妾侍女官,还有好些年纪小的宫女在拔河,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挽起袖子护在蜃子的周围。 打秋千这个活动可不是坐着玩,而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站在上面荡,看看是谁荡得高,谁的技术就好,宫里民间都喜欢这个游戏。 蜃子的秋千是专门为她做的,小小巧巧的,她握着两边的绳索满脸紧张,一个嬷嬷在她身后轻轻的推。 等她累了,才欢呼着跑向父母,依偎在太子怀里叽叽喳喳的比划着,大郎看着眼馋,也闹着要去坐一坐,他的个头大,奶母差点就抱不住了。 太子妃便点头让人抱着他去玩了一会儿,这下好了,怎么也不肯下来! 太子妃向太子抱怨:“怕是以后每天都要去坐一坐才能哄得住!” 蜃子向弟弟挥挥手,才对母亲道:“阿娘,让弟弟快点长大跟我一起玩,秋千就是要两个人才好玩!” 太子妃擦擦她的额头,“那你就跟弟弟说,让他多吃饭,这样就能长大了!” 蜃子认真的点点头,“他不吃饭就不给他坐秋千!” 童言童语引得众人都笑起来,太子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小辫子,亲昵道:“吃块枣泥糕好不好?吃饱了再去玩!” 蜃子欢呼着点头,吃了一块糕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跑到惠氏身边,扬起粉白的小脸道:“我生辰那天庶母荡秋千荡的好高啊!庶母教教我好不好!” 惠氏不敢轻易答应,可蜃子的请求也不能随意拒绝,她一时为难,只得求助太子妃,太子妃看了眼太子,才点点头,“你的确是高手,就教她吧!小心些就是了!” 说起打秋千,惠氏的确是高手,站在秋千上,腿和腰在合适的时候弯曲然后发力,秋千一下一下就荡起来了,不过不能慌,不然很容易就摔下来,所以比较考量人的胆量。 不光是荡的高,有技术高超的人还能一边荡一边转身或表演,看得人真是既刺激又激动。 眼看着惠氏荡的越来越高,众人都坐不住了,忙下床围在秋千四周,蜃子仰着头张大嘴巴发出惊叫,围观的人也都鼓掌喝彩。 亲自示范了一遍,惠氏才把蜃子抱起站在秋千上,“慢慢的,一下一下用力,眼睛不要盯着地上,要看着远处,不然容易头晕!” 蜃子还是有些怕,惠氏扶住她的腿道:“别怕,脚下站住了,别踮脚,腿弯一点,对!就是这样…“蓁娘等人专心的看着,等蜃子自己荡起来之后,都为她欢呼鼓掌!惹得蜃子小脸红红的,大郎受了冷落,哇哇叫着也要来! 李晖和太子妃看着这边亲密的靠在一起说话…蓁娘是怕了昨年的冬天,而今年的秋天来的特别早,一下子就冷起来了,这不是个好兆头,长安虽地处北方,但四季气候温和,很少有这么大冷大热的天气,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真是下的人心烦。 十月二十六日,是皇后千秋节,太子妃作为长媳,忙里忙外的,连大郎也顾不上,每天早出晚归往西宫去,即使没有她的事也要跟妯娌们坐在一起,方显得出孝心。 为怕今年天气继续恶化,天子决定今年的皇后千秋办的节俭些,皇后也发了话,只让京城五品官员以上诰命夫人进宫贺寿,外地官员不必进献寿礼。 天子大为赞赏之余又觉得愧疚,千秋节前一日册封齐王为登州刺史。 延嘉殿内,齐王妃周氏对诸王妃宫妃的祝贺显得很是低调:“都是承陛下的恩德,大王年纪轻,陛下也是想让他多加历练!” “外人都看着他出风头,岂不知这几日他的头发都掉了不少,不做吧又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做吧又怕做不好给父亲母亲丢脸,任凭怎么劝说,大王心里还是惶恐…” 太子妃冷眼瞧着周氏在那儿说天书,余光瞥见皇后脸上淡定的笑容,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是露出笑来:“你呀!说这话我都要替三叔抱不平,他是个能做事的人,不然父亲怎么放心把这个位置交给他,这是能干的事交给能干的人!” 众人都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周氏嗔道:“大嫂这话别让他听见了,不然他倒是心里有数了,还是得压着些他才会兢兢业业!” 又转头对皇后道:“母亲你说对不对?” 皇后抱着周氏的长子——今年六岁的太原王李承懋,正声道:“做事只要脚踏实地,那就够了,多给他些压力也对,不然他轻狂的找不着北,还没出京城就惹下一堆的祸事了!” 太子妃感觉到投在她脸上的目光是多么的让人难受,不过倒也还忍得住。 这些年来任凭胡皇后一派的人怎么排挤下绊子,她只要一想到夫君脸上永远温润谦和的表情,心里就更加愤怒。 这种愤怒非但没有使她大乱阵脚,反而是让她的腰弯得更低,她明白,头磕在地上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她要为这些年夫君受过的苦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太子妃看了一眼李承懋手里的九连环,对皇后笑道:“母亲既然决定了今年一切从简,不过咱们做儿女媳妇的该尽的心意还是要尽。” “今年只宣诰命夫人进宫,而官员免了宴席,既是如此,不如我们几个妯娌亲自动手给父亲母亲做几道菜!” “听说二叔果园里的枣子已经熟了,收些来做点心不错!” “三叔骑射最好,围场里禽兽正是体壮膘肥,亲自猎来更有孝心…” “四叔自己就爱好饮食,给我们也出出主意…” “妹妹们是公主,从小也没有进过厨房,心意都各自拿主意!” “母亲看这样行不行?” 没等皇后开口,周氏便惊喜的叫了起来:“哎呀!这真是个好主意,说起来咱们都是做媳妇的,在娘家也学习过厨艺,如今做了母亲的儿媳都忘了柴米油盐了!母亲定要给我们这个机会!” 东海王妃小王氏也接话道:“大王早前就选了几棵最好的枣树,说结了果子是要送给父母兄弟们尝尝鲜,前几天下雨,他怕枣子淋坏了,还冒着雨去巡视了一番…” 一时间殿里又热闹了起来,陈贵妃乐呵呵道:“殿下,看你多有福气啊!这么多能干的儿媳妇,我可真是羡慕的眼睛都疼了!” 陈贵妃膝下无子,这也是皇后能与她交好的原因之一,最近颇受盛宠的何美人笑道:“殿下也要我们表表心意吧!不然宫里就没有我们站的地方了!” 太子妃注意到东海王的生母马婕妤见儿媳小王氏说的兴高采烈,脸上也露岀讨好的笑容,叹了口气:儿子已经是郡王了,马婕妤在皇后面前仍然表现得比宫人还恭敬。 何美人连陛下的臣子都敢戏弄,对胡皇后却不敢张扬…可见胡氏的威风了…一时大家又讨论起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不好吃,那山珍或是海味该怎么做,还是皇后发了话:“这也是你们的一番孝心,我岂有不受之理,谁要是做的好我就赏…” “那要是做的不好呢?母亲要罚我们吗?”周氏撒娇道。 “做的不好…”皇后淡定的道:“就罚她天天吃自己做的菜!” 众人哄堂大笑,都知道皇后这是在开玩笑,何美人接着道:“这下可好,估计今晚几个王府的厨房都要敞开个通宵了!” 太子妃也捂嘴笑,等点了灯回到东宫,她才放松的倚在隐囊上,陈嬷嬷给她揉腰,心疼道:“娘子也是的,本来事情就忙不完,何苦要出这么个主意!” 往常太子妃做什么决定身边人是都知晓的,大家也会反复斟酌商量,这一次太子妃却是不声不响的做这么个决定。 陈嬷嬷吓了一跳,那膳房的事岂是容易的? 本来大家就在对立面,真要有人做了手脚,太子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妃应酬了一天,觉得脸都要僵了,仍是耐心跟陈嬷嬷解释道:“我不说总有人会说的,与其那时候应和还不如我先提出来,我这个长媳也要撑的起来才行!” 她睁开眼看着陈嬷嬷问道:“你可知为什么我话一出那么多人响应?” 陈嬷嬷也不得而解,太子妃轻笑一声,道:“二叔的果园我是早就知道的,二弟妹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过以她的分量未必能让皇后点头,她自己也知道,索性不去开口讨那个没趣!” “而周氏这么积极的表态,不过是因为我的话是正和了她的心意,齐王的孺人翟氏生了个儿子,齐王近来对她也有所忽视,她哪里忍得了,正指望着皇后给她撑腰呢!” “所以你是知道她们的心思才临时做这个决定了!”陈嬷嬷皱眉道。 太子妃脸上露出一抹笑:“嬷嬷!我倒希望她们做什么手脚,阿郎有句话很对: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在房内说了好些时间的话,才起身去看了看早已睡了的儿女,陈嬷嬷知道太子妃的精力都放在这次千秋节上,因此她对东宫内廷更加严格把关,唯恐这个时候拖了后腿。 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对蓁娘这些妾侍来说,天大的事也有主子顶着,她们只要安安分分的就够了,尽管私底下大家也悄悄的传话,总归还是风平浪静。 这日,阿梅趁着天气好收拾出了一些蓁娘的衣裳晾晒,准备收进箱笼里,看见蓁娘的一条亵裤猛然想到一事,忙唤了采儿来。 簿子上白纸黑字记录着,上上个月蓁娘的月事是二十七日,上个月是二十八日,而今日都三十了,怎么还没来呢? 想到一种可能,阿梅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忙找了李嬷嬷,李嬷嬷也难掩激动,不过还是按耐住道:“可能只是晚几天,先不要声张,你每日仔细看着!” 阿梅点点头,千秋节那日宫里有品阶的人都要去给皇后磕头,这还是蓁娘是第一次进入西宫后廷,西宫虽是东宫的放大版,但亭台楼阁比起东宫更加恢弘。 蓁娘第二次见到了燕子,但这里人多眼杂,哪怕只是无心之举,只因她是东宫的人就可能被人做文章嚼舌。 因此两人只是在官房匆忙的说了几句话,但蓁娘发现燕子一扫在骊山宫时的萎靡,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甚至还跟蓁娘说笑了几句。 蓁娘为燕子的转变高兴,能从茫然中走出来重新面对生活,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寿宴上,太子妃等儿媳和宫妃亲手做的菜得到了天子的赞赏,虽然他只吃了几筷子,皇后也很高兴。 来的诰命夫人里面有上了年纪的王太妃、王妃、老夫人等,皇后品完菜肴之后,命几个儿媳亲自把菜端给老人家,道:“让我也借借老寿星的福气!” 太子、亲王、郡王、县王等子侄辈也都纷纷呈上寿礼,天子更加高兴,每人赏了一坛贡酒。 年幼的皇子、公主、县主都聚在一起跳了一段贺寿舞,天子酒到兴处亲自打鼓起乐,晚上放起了烟花,把整个京城都照亮了,宫里是热闹了三日,民间也张灯结彩庆贺了一日。 等真正坐下来松口气时,司闺女史抱着簿子上了门,蓁娘这才发觉,她的月事已经迟了六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宝宝了~ 第40章 有喜 这是件大事,女史忙着禀告给太子妃,周嬷嬷忙着请掌医娘子,面对一屋子人期盼激动的眼神,林掌医沉吟片刻道:“目前脉象还看不出是有喜,不过娘子月事迟了也是怀孕的征兆,再等几日,我和方掌医一起来把脉,那时无论是否怀孕都能看出来了!” “不过这几日一定要小心,特别是饮食,我会开张单子写明吃食忌讳,另外,朱女史也会留在萧熙院把关,我每日都会来把脉!你们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与我!” 等人都散去,李嬷嬷斩钉截铁道:“肯定是怀上了,娘子的月事每月只有一日之差,这也是正常的,可这都六日了还没来,上一次娘子侍寝是在九月初七,算一算,时间也合得上!” 李嬷嬷是进宫前生育过的,其余几位都没有嫁过人,也没有经验,因此都信服了李嬷嬷的话。 屋里十来个服侍的都喜笑颜开,无他,不管蓁娘生个郎君还是娘子,后半辈子总算有了依靠,她们做下人的,日子也会跟着好过。 太子妃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五味杂陈,作为主母,庶子也是她的孩子,何况她已有嫡子,可作为女人来说,她的夫君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滋味,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还是陈嬷嬷出声道:“娘子可别在这个时候吃醋,她就是生十个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 太子妃哭笑不得:“我虽然心眼小些,也还没有那么容不得人,韩氏怀孕是件好事,咱们宫里的孩子就是要越多越好,再说…韩氏也是老实人,庶长子从她的肚子里出来,我还是可以放心的…” “说不定是个娘子呢!”这下陈嬷嬷倒是小心眼起来,太子妃懒得理她,“这事先别声张,待会儿叫彩萍去宜秋宫一趟,好好交待一番,阿郎那里我来说!” “是!” 李晖接过太子妃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把脸,惊讶地看着她,太子妃觉得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是说韩氏可能怀孕了?” 太子妃只得把话重复一次:“她身边的嬷嬷和女史都发现月事迟了,又结合了一下侍寝的时间,十有□□是怀孕了,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来!” 说到侍寝,太子妃心里小小的酸了一把,李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不说韩氏,高氏宇文氏几个是从前就跟着他的。 除了高氏的孩子夭折了,陈氏小产过一次,他正值壮年,膝下只有一子,妾侍连个消息都没有,他几乎都不抱希望了,觉得这就是命了,结果妻子告诉他韩氏怀孕了! 见李晖愣着,太子妃拉了把他的胳膊,“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好事,咱们也能堵上某些人的嘴了!” 李晖握着太子妃的手往内室走去,“这些事交给你我很放心,韩氏的为人你比我清楚,她身边服侍的人你安排,若是她有了什么想法,也不用顾忌她的肚子!” 太子妃嗔了丈夫一眼:“这是什么话!我还想着要赏她,你倒好,这就要准备杀威棒了! 李晖头枕在妻子肩膀上,看着她鬓角柔软的发丝,抬手捏捏她的耳垂,轻声道:“不过就是怀个孩子,一切照旧,不用特殊对待!” 太子妃任他倚着,拉着他的手,看着铜镜里面的丈夫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怕她仗着怀孕就得意起来…” “但是我怎么可能让那种事发生呢!你不用担心我,我要做好一个妻子,要让你安心的在外面拼搏,家里的事都交给我就好!” “家…”李晖反复念叨这个字,满心的感动,他是何其幸运,先是聪颖大方的韦氏,然后是此时这个美丽温柔的王氏。 她们都深爱着自己,韦氏为了他耗尽心血,王氏为了他不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如意郎君。 以她的身份随便嫁个夫君都是人中龙凤,受尽宠爱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可她偏偏要嫁给他,成婚之后的每次见面,她的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爱慕。 为了他,为了储君之位,王氏几乎把母家和外祖父楚王府都拖进这潭深水。 他时时都在提醒自己,韦氏薨了,外祖父永安侯一把年纪还在暗中使力,岳丈新章侯和岳母新阳县主、伯祖父楚王,都在支持着他。 不为自己,为了身后这么多人,他也要抵住一切爬上那个位置…李晖深吸口气,吻了吻太子妃的脸庞,道:“我有点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 李嬷嬷等人列出了一系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满屋的人恨不得替蓁娘把起床喝水吃饭的事情都做了! 蓁娘摸着自己的肚子傻笑,她觉得好神奇啊!虽然在家里几乎每年都能看见婶娘嫂子们的肚皮鼓起来,然后几个月后家里就多了个小宝宝。 但这种事情落在她的头上,她还是觉得一种奇妙混杂着甜蜜和感动的心情持续着。 李嬷嬷不许她老是摸肚子,怕孩子小气留不住,太子妃指了两个奶母坊的嬷嬷来照顾蓁娘,另外还有两个司则女官、两个掌医一同照顾。 太子妃身边的嬷嬷道:“娘子年纪轻,也是头一遭怀孕,凡事要听嬷嬷娘子们的话,有什么事也要说出来!不要害怕!” 又转头对奶母坊嬷嬷道:“你们须得尽职尽责,好生照顾娘子,每日有什么事情都要报给女史,再由她们上报给太子妃!” 那几人唯唯应诺,蓁娘觉得这个阵仗会不会太大了,周嬷嬷嗔了她一眼:“你怀的是皇孙,就这几个人有什么多的!你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安安心心的吃喝睡,我们就阿弥佗佛了!” 蓁娘吐了吐舌埋头喝鸡汤,忽然记起一事:“对了嬷嬷,付嬷嬷和林嬷嬷还有那四位娘子的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周嬷嬷给她剥橘子的手不停:“早安排好了!我们几个也商量了一下,她们虽是来照顾娘子的,不过也只懂得照顾你的肚子,像平时服侍这种活还是我们才行!” “所以咱们各司其职,每日间你的日程由她们来安排,其他的事情还是我们来负责!” 蓁娘拉着周嬷嬷的手道:“这几个月就辛苦嬷嬷了!我都记着呢,你也交待下去,平时对那几位要如同对你们四位一般!万不能让人觉得我怀个孩子就这么轻狂!” “这个还用你教?我早就嘱咐过了!咱们以礼相待,她们办起事来也会多加一份责任心!” 从确认怀孕那天起,蓁娘真的觉得身上套了一层枷锁,首先就是饮食和出行,付嬷嬷生过六个孩子,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对蓁娘的饮食就做了番调整。 厨房里单独开了个灶给蓁娘,每日都有吃食备着,头三个月最是孕妇小心的时期,付嬷嬷每日定的是五餐,每餐只吃少量。 诸如茶、酒、药这些东西是不能沾的,同时也扶着蓁娘每日晨起傍晚都要出门走一会儿,这三个月虽然内廷上下都已知晓了蓁娘有喜了,但却没有一个人上门来祝贺。 蓁娘不免觉得奇怪,付嬷嬷道:“头三个月孩子小气,忌讳见生人!” 原来如此,蓁娘忽然记起家里的嫂子们好像都是过了几个月才宣布有喜的! 忍过了反复的孕吐期,蓁娘站在铜镜前,捞起裙子左右转动看着微微隆起的肚皮,太奇妙了!里面居然有个孩子,嬷嬷说这个时候他还只有西瓜子那么小!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体会到阿娘的辛苦,有时不知想到哪里去,说哭就哭一场,付嬷嬷道:“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更难受,只不过娘子哭了这一场就罢了!” 过年前,太子妃发了话让每人把带给娘家的话写张条子,统一交给太子派来的一位宦者手里,由他指派人分送各家。 蓁娘因这事一扫之前的多愁善感,兴奋的了不得,又想着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长辈们有没有想她? 弟弟妹妹还调不调皮?阿姐有没有再添外甥? 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亲人们收到自己的消息,一定会如同自己现在一样惊喜! 沈季平松了口气对几位同僚道:“都送出去了! 郑良泽抚须道:“虽然这件事对齐王等人未必能造成多大的威胁,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咱们既不能引起陛下的怀疑,也要放松齐王的警惕,这样做也是最保险的办法!” 其余人皆点头赞同,李晖问起高琦另一件事来:“老二那边有什么动静?” 高琦起身回道:“说起东海王也很奇怪,虽然表兄大出风头,但他却仿佛与此毫无关系,现在他身边也围绕了一群投机取巧的人,令他烦不胜烦!” “听说他有意请旨前往封地,不过碍于与陛下的隔阂,一直不敢开口…” 李晖叹了口气,老二历来就是这样,上有他这个嫡出的兄长,下有受尽父亲宠爱的弟弟,夹在中间的他也很难做。 只是前几年胡氏煽动父亲主要对付东宫,老二尚能松口气,还偶尔私下来见他这个兄长,令他也颇觉感动。 随着老三的风头正盛,老二更加沉默,若不是这次战事让他多了个折冲府长史表兄,他这个郡王都要被人遗忘了…李晖正色道:“高卿交代下去,随时注意东海王府的举动,老二做这个决定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只要他还没开口,中间无论生不生变故,咱们都要掌握着细节!” 高琦郑重的应诺,沈季平捧着热茶杯抿了口,舒适的出口气:“又是一年过去了,咱们须得对有些人做点锦上添花才行…” 几个老少狐狸相视一笑,李晖也拢拢袖子,盯着面前的谍报…新年封笔前的朝会上,齐王李璋呈上了齐地这一年详细情况奏折,足足有两指厚。 天子当即就细细阅读,然后递给了几位阁老,那折中细数了齐地关于粮食收成、民生经济、学府吏治的情况。 比如今年和前两年的粮食总和,除了交给京城的粮食,还能满足齐地全部人口吃上三年,今年还在颍州大旱时支援了两万石粮食。 齐地平原县发生一起两族之间的械斗,县令张生不顾自身安危,以血肉之躯挡在中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避免一起大规模流血争斗。 而那发生争执的起源乃是两族人因灌溉水稻的水塘使用问题,张县令拿出修葺县衙的银钱把那水塘在两边各修一条沟渠。 见县令如此用心,那两族人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用两个月就修好了沟渠,这样一来就解决了两族人谁先使用的问题了。 天子阅后大加赞赏:“都知道宰相侍郎是肱骨大臣,但是这些县令才是离百姓最近的官员,朝廷的策令再好也要这些人执行到位,天下才可太平!” “这张卿今年五十五岁,做了平原县县令才两年,这两年县内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确是个办实事的!” 宰相徐榕也赞同道:“县令虽是外放七品官职,然我与在座的同僚都有不少是从县令做起的,大周国运昌盛,自然也人才济济!” 天子抚须对群臣道:“既如此,就将这张生提职吧!让他充作天下县令之表率如何!” 不过是一个县令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还天下表率!那去年江南那个视察灾情被大水差点淹死的县令,怎么不见有人为他表功? 御史何生微微皱着眉忖道,正欲出言反对,只听齐王诚恳道:“按理陛下隆恩应该叩谢,但我早前就欲褒奖这张生!” “他却急忙写了封信给我,只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事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应该反省没有及时解决这种隐患,万万不敢受到表扬,两族械斗之事过去之后,他便亲自领着人去各乡各村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 脑阔都写痛~ 第41章 传递 齐王这话一出,天子倒不好提拔人了,沉吟片刻与众臣商议过后,赏那张生一双银碗,十匹锦,一百石粮食,大周的俸禄就是发放粮食、锦缎和金银器的。 不过最大的赏赐还在后头,天子随后册封齐王为密州都督,引得众人热议不断,如此一来,齐王才二十一岁,就已经是有封地的藩王、齐州和密州都督、登州刺史、京兆卫领卫了。 可见陛下对他有多宠爱,不过如此一来,太子倒是有些尴尬了…不过或是有人劝过天子,或者是天子自己想明白了,新年里祭祖仪式上,太子都是二把手,天子捧羹,太子递盏,也算挽回了些颜面。 沈、高等几人坐在下方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李晖觉得好笑但并不开口,郑良泽抬起眼皮缓缓道:“密州是个好地方,登州刺史是个虚职,齐王在齐地做出那么多成绩,难以想象他只是每年去巡视一次…” 高琦有些胸闷,“郑公怎么也觉得齐王做的很好吗?”语气有些不快。 “难道不是?”郑良泽反问道,“齐王虽管着齐地不过还没有就蕃,就有了这些成绩,难道不算好?” 高琦哽住:好是好!可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沈季平眼珠子一转,突然笑道:“这么看来,齐王要是就蕃去了怎么得了!怕是一番功绩都表不完了!” 高琦越发不快,李晖及时制止了他的不高兴,“之前我说要见那于三眼,没想到他连我的面也不愿见,留了张纸条就走了,前几日给我传信来,是从齐地传来的…” 高琦脑子也转过弯来:“郎君是说于三眼也有齐地的情报?而且很有可能就有齐王的把柄?” 话音未落他的内心已是激动不已,这么多年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齐王从一个少年一步步拥有权利到现在,终于有了他的把柄,那是不是说可以开始打击了…李晖但笑不语,殿内气氛好转,李晖不紧不慢道:“不过此事要慢慢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划痕,要把这划痕撕成一个大口子,还需从长计议…” 划开一个缝隙也不错了,陛下刚登基那几年既要管理整个国家,还要应付来自亲兄弟的质疑和捣乱,等平息了这些事,大周外患又起。 同时陛下的儿子们矛盾是越来越深,天子既要玩平衡又悄悄的偏心,偏心就算了,他还不许太子抱怨…就因为皇后的枕边风和齐王背后的暗刀子,陛下对东宫的戒心越来越严重,这种情况下太子为了不留把柄,不禁要关紧大门,甚至还忍痛斩了几条线…所幸的是,天子这两年开始享受起属于帝王的享乐生活了,这才对东宫有所放松,而且同样的对齐王也放松了压制。 对齐王和东宫来说,这种情况是双刃剑,陛下放松了警惕,太子可以发展自己的人脉,但齐王也可以这样做…同时因为齐王也在筹备自己的力量,所以皇后也不能去向陛下告状,说对东宫太过放松了——这朝廷里,还有不少人是坚决支持嫡长继承制的。 若知道皇后这么做,那些人一定会跳出来打抱不平,那时皇后可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所以她还是决定忍着,这兄弟俩就拼谁的本事大了…不过齐王有母亲和弟弟的帮助,还有一个偏心的父亲,这样看来,太子能支撑这些年,除了他自己行事有度,人品和出身还是帮他攒了不少人气。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高琦偷偷的在心里为上面那位温润俊朗的太子殿下掬了一把同情泪…长安城里,“恭送官人!”身后一群褐衣灰履的人一面叩首一面念叨着,陈小虎和赵吉利满头大汗的爬上马,一甩鞭子出了坊,仿佛是背后有狗撵一般。 “米家人也太客气了些!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还往地上磕,真是承受不起!”出了里坊,陈小虎忍不住感叹道。 赵吉利翻了个白眼:“咱们是从宫里出来替殿下办事的,有什么受不受得起!” 话是这么说,陈小虎净身入宫才三年,不像赵吉利从小就被带进了宫,两人对于宫外的人是有不同的看法。 两人奉命出宫为在京城的娘子们母家传信,这会儿已是午时,跑了一早上,此时都觉得饥肠辘辘,赵吉利闻了闻里坊里飘来的片儿汤的香味,忙道:“咱们已送了两家了,还剩两家,我记得城里有个韩昭训,城外有个姜昭训,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先去吃饭再去送信,回城还赶得上!” 陈小虎拿出纸条道:“韩昭训娘家离这只有六条街,不过姜昭训娘家在城外还远着,咱们虽是奉命出来的,但是遇上关了城门那就完了!” 赵吉利夺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骂道:“直娘贼!那陈二和杨狗儿整日里巴结奉承,什么狗屁事都推给咱们!他俩倒好,去的都是官人家,那红包还会少吗?” “倒是我们两个挨饿受冻,东南西北跑全了,还要出城去!改日定要那俩贼獠好看!” 你哪回眼红人家不是这么说的!也没见你把人家扳倒!陈小虎心里嘀咕道。 “阿兄别生气,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倘若时间还早,咱们身上有钱,去好好吃一顿也行!” 赵吉利骂骂咧咧的上了马,行至宣义坊,随意打听了一下就有好几人一边打量他们,一边殷切的亲自领着他们去了韩家。 赵吉利神色傲踞,陈小虎不由得头疼,悄悄拉了他的袖子道:“韩昭训已有身孕,说不定就生个小郎君,这是她的娘家,阿兄还是谨慎些为好!” 赵吉利嘀咕两句才收敛些,为他们指路的一个妇人指了房舍道:“两位官人,那就是韩家了!” 门是敞开的,院子里有两个小姑娘在玩游戏,还有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狗在一边抓鸡逗鹅的! 不等他们张口,那妇人一边进门一边大喊:“韩婶子,快些出来迎接官人!” 那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穿红衣的忙跑进门去,马上就出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妇人。 陈小虎忙上前拱手表明身份:“我们是宫里来的,敢问夫人可是昭训韩娘子的母亲?” 身边一群人都叽叽喳喳道:“没错的!没错的!他们家的小娘子就是进宫了!” 那妇人愣了一下忙擦擦手上前福了个身:“妇人的女儿正是三年前入宫的昭训!” “两位官人请往屋里坐!” 陈小虎一边走一边打量,这韩家虽不富贵,倒也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看来日子过的不错! 待他二人坐定,之前那个红衣小姑娘端了两碗热水来,那妇人捏着手神色难掩惶恐问道:“不知官人上门可有什么指示?还是说,昭训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见那妇人忐忑不安,赵吉利开口道:“我二人是奉太子殿下命令出宫来为贵府报喜的!顺便也为昭训娘子传些话!” 那妇人听了此话忙招呼小女孩:“去找你六伯来!”又对门外的一个少年郎道:“小毛!帮婶子一个忙,去把你阿叔叫回来,就说家里来了两位贵客!” 那少年郎倒是“唉”了一声就跑出去了,小女孩却没走:“阿娘!六伯这个时候不在家的!” 那妇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急道:“那就去找你三伯来!快点!” 交待完了才对赵陈二人小心翼翼道:“这不知是什么大事,妇人不敢做主,请两位官人稍坐,孩子他耶耶和三伯马上就来!” 赵吉利咕噜咕噜喝了一碗热水,只觉得浑身舒坦了些,脾气也好起来了:“夫人不必客气,我们等一会儿也无妨!” 陈小虎的肚子却因为饿着喝了水咕咕响起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妇人马上道:“厨房里灶火还燃着,我去做些吃食,官人请稍坐!” 没等他二人回话,那妇人就打起帘子出去了,不过他们倒是真的饿了,也就安心的坐下。 没一会儿,那小女孩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丈人回来了,那丈人老实巴交的,小心翼翼的跟他们说着话。 不到一刻,先前的妇人端了两大碗吃食进来,赵陈二人都咽着口水:正是他俩之前想吃的片儿汤! 那妇人笑道:“官人莫嫌弃,今日吹起了风,官人一路来辛苦了,先吃碗热汤暖和暖和!” 她身后年轻些的小妇人端了两个碟子,那妇人接过来摆好:“这是自家做的蒸肉和酱菜,官人别嫌弃!” 赵陈二人早就食指大动,道了声谢一人端起一碗呼噜噜往嘴里塞,那片儿汤里面有醋、猪油、葱姜蒜,吃起来香喷喷的,蒸的是猪肉,蘸着蒜泥吃不油不腻,那酱菜新做的,口感还是清脆的,太下饭了! 一碗比脸还大的片儿汤就这么下了肚,赵吉利抹了把嘴惬意极了,好久没吃的这么舒坦了! 宫里的吃食虽好,可为了服侍主子,饭也只能吃个七分饱,不然饱了就要犯困,犯困就要出错,出错就要挨打! 陈小虎才放下碗,门帘撩起进来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来这就是韩昭训的父亲吧!果然是做武侯的,这么健壮! 一番见礼过后,这汉子的身后站了一溜的人,都眼睛发亮的看着他们,赵吉利心情不错,面上多了些真实的笑:“此来一是给府上报喜,昭训娘子已有身孕了!” 一阵低低的欢呼响起,那妇人不由得红了眼眶看着赵吉利,他继续道:“具体情况咱们也不能透露更多,宫里有规矩呢!不过郎君和夫人放心,昭训娘子很好!” 赵吉利从胸前掏出一封条子,拿出铺正道:“太子妃仁慈,心疼娘子们不能与亲人相见,趁着过年,允许诸位娘子给母家捎个信,郎君和夫人有什么话想对昭训娘子说,由我来记着传给昭训娘子!” 女儿一别家里三年,韩阿娘和韩阿耶私底下不知唉声叹气多少回,心里既担心又想念! 此时得知女儿不仅有了身孕也要做母亲了,还能跟女儿说些话,哪里还忍得住眼泪! 一番抽泣之后,陈小虎拿出纸条念到:“阿耶阿娘安好!女儿不孝,三年不曾侍奉父母,只望父母原谅!” “不知阿祖身体如何?长辈们可安好?兄弟姊妹们如何?可想着我?转告他们我也想着家里人。” “我身边虽无亲人,但主子们都很宽和,我过的很好,也结识了许多朋友。” “想起在家里的生活,有时我都觉得是做梦,梦醒了就想阿耶阿娘,我知道你们也想着我,不过想想就可以了,别担心我,我一直都记着阿娘的话,乖乖的不惹事。” “想必你们知道了我有了身孕了,这几日睡得不太好,这才体会到阿娘的辛苦!心里越发愧疚…” “幸好咱们虽有一墙之隔,好歹都在长安城,我听着早晚的钟鼓声,就想起家里人也听着一样的声音,心里就有底了!” “阿耶阿娘想说什么都传给我,让我也知道,一切都好,勿念勿念!” 韩阿娘用袖子不住的擦眼睛,那小女孩依偎着她,陈小虎见韩阿耶也红了眼睛,心中有几分触动,温声道:“郎君夫人多加保重,想必你们也有话跟昭训娘子说,最好给我些笔墨,我也写下来!” 那小妇人忙端了文房四宝来,待磨好墨。韩阿耶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转身对妻子道:“你来说!” 韩阿娘瞪了丈夫一眼才迫不及待道:“那我就说!” 韩家人千恩万谢的送走两人,还塞了两个颇有分量的荷包,拿起那张纸条,虽然不识字,夫妻两人还是一字一字的看着,准备等十九郎下学回来再听一遍! 这厢赵陈二人吃饱喝足也办好了眼前的事,剩下就只有城外的姜昭训了! 陈小虎道:“听说就是韩昭训哭了一场,太子妃才决定给娘子们传话呢!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想来以后福气大着呢!” “昭训娘子家里人倒还客气,那碗汤真好吃啊!”赵吉利有些回味道。 陈小虎赞同的点点头,“是不错!咱们也吃饱了,这会儿天还早,早些去了姜昭训家好回城里,咱们还能去溜达一圈呢!” 说罢两人扬鞭踏起漫天黄土。 第42章 新人 能跟家里人通个信,蓁娘觉得心情好极了,之前的头昏脑胀也缓解了不少,把膳房端来的饭吃个干干净净。 下午出了会太阳,她在花园里遇上了杨良媛等人,大家干脆摆上热茶坐下聊天。 见着蓁娘的肚子,几人嘴里虽道喜心里还是羡慕,蓁娘倒是有些小心翼翼,她觉得自己是新来的却先怀了孕,也怕自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因此比之前更加谦和低调。 她的忧虑没有错,太子的子嗣少,自古以来,都是母以子贵,蓁娘身份低微,却可能生下太子的庶长子,的确让有些人的心里不太舒服。 吕良媛沐浴过后,摸着纤细的腰身对嬷嬷道:“你说阿韩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呢!说起来她哪一点也不是拔尖的,可偏偏所有人都对她没有偏见,就连这次传信回家,都是因为她哭了一场!” 吕良媛想起大家刚进宫时,大家一起学习,那个时候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不!她比那些人站的还要高些,而现在,大家都处在不同的位置上了! 那嬷嬷看出吕氏的心情不太好,劝道:“娘子别钻了牛角尖,这也是各人的缘法,韩昭训都能有喜,你也能啊!再说了,殿下几乎每个月都能召你一次,娘子还担心什么呢?” 是啊!随着蓁娘有喜不能侍寝,例如米氏姜氏等人又是个木头性子,就侍寝这方面来说,她的确承恩较多! 这么一想,吕氏倒是心里拿定主意,争取紧接蓁娘,早些怀孕。 齐昭训则是大大咧咧对孔昭训道:“这也是她的福气,侍寝不到一年就怀上了!越发显得我们这些旧人没用了!” 孔昭训嗔道:“你自己没用就算了,别拉上我,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哪里就没用了!” 高良娣则是有些沉默,她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个夭折的孩子,从那以后,她至今都没有怀上过…有人忧有人妒,蓁娘除了早晚出门溜达,就只有惠氏米氏和齐氏来陪她说话,没过几日,就有太子妃身边的女史送了家里的信来,蓁娘满怀激动,几乎压抑不住心里的高兴,采儿拿起纸条念道:“蓁蓁!父母已经收到来信,信中的话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也想你!今日贵客上门,才得知你的消息,我们心里真高兴!” 蓁娘认真听着,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一别已是三年,把家里情况说给你听听,阿祖不想来城里,还住在凤鸣村,老人家身体很好,精气神儿比得上你阿耶!” “大伯祖母生了场病,一直都在吃药,不见好转!我们都很担心,时常过去陪她说话…” “其余长辈们身体都好,也都记着你!阿翁这段时间被请去外地做木活儿了,阿婆的酱菜铺子生意很好,她说要多挣点钱嫁孙女娶孙媳妇!” “昨年你新添了个侄儿,今年你十六嫂也要生了!你阿姐和你姐夫都好,你外甥女乳名叫阿顺,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阿顺长得像你!人家都说奇怪呢!” “你十五兄这两年做事用心,饷银也涨了点,还给你阿祖阿婆和我一人打了只银手圈,你十七兄也成亲了,那孩子怕媳妇儿,你婶子有些不高兴!” “至于你妹妹,在家倒也勤快,就是不爱说话,跟你正好相反,你弟弟读书十天上学七天挨打!你阿耶为这事天天发火,依我看真要不行就干脆不念了,认得几个字早点做事也好!” “我和你阿耶也很好,知道你好我们就放心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就是做了母亲,父母还是担心着你!” “你身边虽有人照顾,但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本想替你求个平安生产的符,传信的官人说只能传信不能捎带东西,我就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保佑你平平安安,顺利生产!” “千言万语一句话,好生照顾自己!” 蓁娘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从未离开父母这么久的时间,能听到他们的消息,怎么不让人心酸! 周嬷嬷等人生怕她哭的动了胎气,忙劝慰道:“娘子也知道了家里的消息,这可是好事啊!你现在是双身子,不能这么哭!快擦擦眼泪!” “我知道,可我就是停不下来!”蓁娘打着嗝抽泣道。 周嬷嬷无奈的轻拍着她的背,喂她喝了口热水,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蓁娘抬头对那女史道:“让你看笑话了!女史可知我家里人都怎么样?进宫三年,都不知他们什么样了…” 眼见她又要哭了,女史劝道:“娘子要保重身体,太子妃若知道娘子哭成这样,当初怎么肯答应让你们传信回家呢!” “娘子的家人都好,那传话的宦者还在娘子家吃了碗汤,娘子的弟弟上学去了,妹妹在家里,很是可爱,其余人也没有怎么看见!也不得而知!” 蓁娘出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她又拉着女史细细问了些话,最后道:“今日仪容不整,明早我就去拜谢娘子,也多谢女史跑这一趟!” 那女史忙摆手推辞,蓁娘命周嬷嬷好生送了人出去,又拿起纸条翻来覆去读了几遍,才装进一只荷包里压在枕头下。 第二日去给太子妃请安时,眼睛都还有些肿,再看看其他人,除了家在外地的娘子,其余皆无例外,都是红着眼睛却面带笑意,大家相视一看,不由得噗嗤笑出来! 春天里,新来的采女也在册封之后开始侍寝了,这一次共有三人,分别是承徽秦氏,今年十五岁,父亲是并州府学的一位先生,也是静安十四年的进士。 另一人是昭训淳于氏,剑南道蜀州人,算是蓁娘的老乡,她因生的貌美入选,若是沈承徽是雍容的芍药,那淳于氏就是一株美艳的木芙蓉。 最后一人丁氏,她的祖父、父亲、兄长都从过军,她自己也喜爱舞刀弄剑,因两任未婚夫都意外死了,有云游方外的道士批字道:“只有贵人才能降住她的命格!” 因此十八岁这年成了凉州的一大知名人物入了宫来。 在这三人之中,最让人议论纷纷的就是丁氏,相比她传奇的八字,淳于氏这个美人倒排在后头了。 四月里,春暖大地万物复苏,蓁娘的身子已有五个月大了,肚子像个小西瓜似的隆起,摆脱了冬天的寒冷,这个时间穿的单薄行动也方便。 最让人高兴的是胃口也好了,每天吃饭都是最享受的时候,顾嬷嬷安排的食谱荤素搭配,吃的也是尽兴,就是洗头不太方便…蓁娘认真回想起家里的婶子嫂子们怀孕时的事情,顾嬷嬷虽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她的肚子,不过也不许她耍懒,“吃了饭要走一走消消食,不然胎儿个头太大不易生产!” 蓁娘也觉得不能把肚子养的太大,他们家隔壁有个嫂子就是因为吃的大鱼大肉孩子太大,生产时几乎把命丢了! 蓁娘觉得自己还想多活几年,也愈加注重这些事情,因此当太子召见她时都惊呼道:“你肚子怎么这么小?” 虽然不能侍寝,但是她还怀着孩子,太子有空偶尔也会召她去说说话,蓁娘任由李晖把肚子摸了个遍,笑道:“奴个子比起阿吕她们要高些,所以肚子看起来才小!” “太小了些吧!”李晖有些不太相信。 蓁娘辩解道:“奴每日都是有掌医娘子把脉的,她们都说孩子很好呢!” “是吗!”李晖迟疑道,又轻轻抚摸了一下蓁娘的肚子,神色渐渐温柔起来:“太子妃当初怀孕也很轻松,不过肚子就要大一些,朔儿今年才三岁,倒比别人家五岁孩子的个头大还大!” 朔儿就是大郎,新年时天子觉得大郎该取个名字好启蒙了,由礼部拟好了几个字,挑选了其中的‘朔’作为这个东宫长孙的学名。 蓁娘看看肚子道:“若是个男孩儿个头大些无妨,若是女孩就不好看了!” 李晖听了有些不高兴:“我的女儿怎么样都好看!” 蓁娘心里甜蜜极了,拉住李晖的袖子道:“是奴嘴拙,阿郎别生气!阿郎这么英俊,儿子女儿肯定都好看!” 李晖看着她笑意吟吟的样子,脸色红润,眼下也没有青色,看来是休息的很好,不由问道:“平日饮食都怎么样?可有什么想吃的不想吃的?” 蓁娘乖乖回道:“头三个月有些吐,现在都好了,每天胃口很好,什么都喜欢吃,没有挑食的!” 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有时候想吃些臭的菜!” 见李晖惊讶的看着她,她立刻解释道:“前天晚上梦见吃炖臭鳜鱼,这几日就觉得嘴里有些没味…” 声音越来越小,蓁娘又有些后悔怎么就把这个说出来了,大周人人都爱熏香品香,虽然她怀孕了屋里不能熏香,侍女不能戴香囊,可嬷嬷还是喜欢给她屋里养上一盆君子兰。 她这会儿说想吃臭的,太影响自己在太子心里的形象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李晖并不反感:“母亲怀我时就喜欢吃腌菜,太子妃怀孕喜欢吃酸的,你想吃臭的也不奇怪!” 话是这么说,蓁娘还是看见太子脸上憋着的笑意,她因为怀孕而有些敏感的道:“阿郎别笑奴!奴又没有吃到嘴里!” 见蓁娘一反之前懂事乖觉的性子,他只这么一说蓁娘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李晖有些讶异,温声哄道:“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若是你想吃就问问掌医能不能吃!若是能吃你也别憋着!”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哄她,蓁娘既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矫情,又对太子哄起自己来高兴,缓了一会儿才道:“是奴错怪阿郎了,阿郎大人大量,别跟奴计较!” 李晖心里觉得新奇又好笑,大度的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两人就着孩子拉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四月十三是高良娣的生辰,一群人都上门为她贺寿,太子和太子妃均有赏赐下来,宴毕大家在庭院里搭起屏风,一人一只月牙凳围绕一张长桌吃喝闲聊。 蓁娘身边就坐着惠氏和淳于氏,近距离观察淳于氏,果然是容姿秀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见蓁娘在看她,淳于氏羞涩一笑。 蓁娘不禁向她搭话:“听说娘子是蜀州人,我祖籍就是蜀州,说来咱们也算是老乡呢!” 淳于氏忙回道:“娘子客气了,我在家行四,娘子叫我四娘就行了,早就听嬷嬷说过娘子也是剑南道人,可我一直不敢高攀,因此也不敢上门叨扰…” “什么高不高攀的!”蓁娘轻笑,“你我都是昭训,哪有高攀之理!都是服侍殿下的,咱们以后要多多来往才是!” 这淳于氏性子还真是腼腆,声音婉转如莺啼,真是让人可怜可爱,蓁娘心中暗道。 淳于氏听了这话露出大大的笑来,眼睛都亮了:“只要娘子不嫌我烦,我就时常来找娘子说说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蓁娘爽快的回道,她想起自己刚进宫时也是这么忐忑,生怕别人不喜欢自己,处处伏低做小,然而其他娘子并未为难人,这才让她这么快就融入进来。 眼看面前这个新来的娘子,自己倒也成了旧人了!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齐昭训坐在对面,看着蓁娘两人聊的热火朝天大声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淳于氏脸上浮现出紧张,蓁娘握了一下她的手笑道:“我在跟四娘说,齐娘子最爱戏弄人了!让她以后见了你就跑!” 众人哈哈大笑,齐氏捞起一颗枣子投向蓁娘,笑骂道:“早知道你不是好人,整天话多!你既然喜欢嚼舌头,那就把这盘豆腐给我吃罢!” 说着就要起身去拿蓁娘面前的豆腐,蓁娘假装没争过她,待齐氏咬了一口豆腐,一张脸都皱在一起,“呸”的一下吐出来,手忙脚乱的到处找水喝。 看着齐氏吃瘪的样子蓁娘才大笑起来,其余人看着齐氏的模样乐不可支。 第43章 离开 高良娣用帕子点点眼角笑道:“阿韩,那豆腐是什么味儿?怎么阿齐就这个样子?” 蓁娘捧着肚子不敢再笑,“谁让她偏要抢人家的东西吃!那盘豆腐是膳房里专门给我做的酸豆腐,里面全是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吃!” 齐氏漱口回来指着蓁娘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亏我同你好一场,你就这么捉弄我!” 蓁娘起身走到齐氏身边,讨好的端起水道:“阿齐原谅我这一回!是我不好,可也该怪你自己,满桌就我的豆腐不一样,难怪你看上了!” 两人一番争论,齐氏才气鼓鼓的喝了口水,蓁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高氏问她:“前几天你不是想吃臭的吗?这几天又换了口味吗?” 说起这事蓁娘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是因为太子问了一句,搞得宫里都知道韩昭训口味奇怪,居然想吃臭的,太子倒是允许她吃,无奈膳房做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午觉醒来吃了一块酸枣干,觉得好吃极了,这不!这几天就想吃酸的…”蓁娘指了指面前的酸豆腐。 这下引起了一群娘子们的好奇心来了,纷纷问蓁娘是个什么感受,蓁娘想了一下道:“把一只小小的酒坛子绑在腰上就知道是什么感受了!嗯…别的都好,就是不能怎么弯腰了!” 大家议论纷纷,一个说自己母亲有孕的样子,一个说某某有孕梦见紫气东来或是一条蛇,还有人说怀了那双生子的…问起蓁娘,蓁娘摇头:“我什么也没梦见过…” 说罢她有些担心:“一定要梦见什么吗?那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 宇文氏开口道:“怀孕之人做梦叫胎梦,一般来说都认为做的梦就跟肚子里的孩子有关,比如阿沈说的梦见蛇,蛇性冷属阴,那么可能就预示胎儿是女孩儿!” 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宇文氏却不欲再说,只道:“孕妇想吃什么可能是孩子想吃呢!” “哇!”众人惊叹,杨良媛拍桌道:“难怪我喜欢吃甜食,我阿婆就说过阿娘怀我时把糖当饭吃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说起自己的口味,蓁娘低头温柔的看着肚子,原来是你想吃啊! 这时,她忽然感觉肚子轻轻动了一下,一时愣住了,惠氏觉得奇怪便问道:“阿韩!怎么了?” 蓁娘激动的语无伦次捧着肚子道:“他动了!刚刚我摸他他动了!” “真的吗?”众人都跑过来围着她,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杨良媛有些担心:“他怎么动啊?阿韩你疼不疼?要不要把林掌医叫来?” 蓁娘摇摇头,“不疼不疼!就是好神奇啊!” 见众人都关心着她,分享她的喜悦,蓁娘心情激动的几乎要哭了,拿起惠氏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道:“听说摸摸孕妇的肚子就能沾上胎气,也就能快些怀上了!” 惠氏不敢碰她的肚子,下意识的想要拿开手,又听蓁娘道:“你们摸摸我的肚子,也把胎气给你们些!” 惠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你从哪里听来的?”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轻轻摸了一下那浑圆的肚皮,硬硬的,难以想象孩子就这样蜷缩在母亲的肚子里…然后一天天长大,直到出生…她难掩激动,“原来我也曾这样呆在阿娘的肚子里啊!” 蓁娘大方的挺起腰,由她们抚摸着,新来的秦氏小心翼翼问蓁娘:“娘子,我们也可以摸吗?” “当然可以!我可不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蓁娘点点头,众人都轻笑起来。 这日过后,蓁娘发现大家都对她更亲热了些,对此,周嬷嬷撇撇嘴,道:“娘子的肚子是多么金贵!居然就那么让人摸,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再说了,你这么大方,人家能不对你亲热些么!” 蓁娘不理她,只每日捧着肚子傻笑,“你们说他怎么不动了!宝贝,你再动一动好不好?” 阿梅几个这几日见蓁娘就是这样,魔障了似的,让人啼笑皆非。 等到五月时,天子又要去骊山宫了,按往常的规矩,照旧是东宫先留守,七月才去。 这让蓁娘有些难过:“我又不能去,到时候你们都不在,我多孤单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蓁娘怀着身子不可能长途跋涉,东宫也不可能为了她不去骊山宫。 蓁娘的产期在八月到九月,到时候不能没个主事的人,太子妃打算自己留下,蓁娘哪里肯,恳切道:“娘子是担心我到时候生产出了问题,可到底还有好几个月呢!要是为了我留下,我怎么过意得去!” 太子妃摇摇头:“你的肚子可比去避暑重要多了!” 高氏迟疑道:“去年娘子整天在皇后身边服侍,都受了那么多的排头,今年若是不去,不知那起子小人又该嚼什么舌了…” 是啊!蓁娘几个新来的都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太子妃在皇后跟前受了那么多阴阳怪气,一天服侍下来,连话都不想说了。 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她们安稳的生活,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撑起来的…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宇文良娣柔声道:“阿郎心疼娘子我们都知道,可是皇后是娘子的婆婆,娘子做了那么多都有人挑拨,要是不做,理可不在咱们这儿了!” 自古以来媳妇服侍婆婆是天经地义的,皇家也不例外,亲婆婆都能嫌弃媳妇要立规矩,何况这是继婆婆…太子妃想了一下道:“那就这样!韩氏留下,我把陈嬷嬷几人也留下,日常饮食都照旧,有任何事情都让陈嬷嬷传信,产期那段时间我就回来!其余人都去骊山宫!” 司闺处早就挑选好了生了孩子一年的妇人,共有二十人,都是家世清白的京城人,身体健康且年轻的。 只等蓁娘生产过后就对她们身体各项做检查,挑选出其中最合适的四人做孩子的奶母。 产房也布置好了,就在萧熙院东面的厢房里,六位稳婆是为太子妃接生过的,可以放心,其余掌医娘子都预备齐了,因此即使太子妃不在,蓁娘的生活还是井井有条。 太子对这个决定并无异议,一般来说他从不在内廷指手画脚,全然相信太子妃,也支持着她。 惠氏捏着手指几次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阿郎,娘子,我想留下来陪着阿韩,可不可以?” 众人都有些讶异,太子妃笑道:“你们俩一向玩的好,你也是怕韩氏一个人留在宫里孤单吧!” 惠氏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去,车马摇摇晃晃的,到了骊山宫我也是休息了一两日才缓过来,这一次不是很想去了…” “我觉得还是留在宫里陪着阿韩比较好,娘子也知道,她是个话多的人,咱们都走了,也不知道谁跟她聊天…” 众人都笑起来,她们都知道韩氏最是个耐不得寂寞的人,惠氏恰好又怕了出远门,留在宫里也好! 蓁娘笑着瞪了惠氏一眼,心中十分感动,阿惠愿意留下陪她当然好了,只是每年一次出宫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放过着实可惜,她想要拒绝又怕在众人面前扫了阿惠的面子,这样一来让她多尴尬! 还没等太子妃决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因貌美而十分低调的淳于氏也道要留下来,这就更加让人不解了! 蓁娘也十分惊讶,淳于氏进宫以来比腼腆的米氏还要低调,尽管因貌美让其他女人都心中忌惮,然而她却性情和顺,与人相处也是十分的谦逊。 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然不像个少女一般好奇心重,不管蓁娘怎么劝说,她都不愿意与别人深交,只喜欢跟在蓁娘的身边。 蓁娘作为过来人,也因着老乡的缘故,心里也拿淳于氏当个妹妹看待。 这会儿见淳于氏也说出要留在宫里这话来,蓁娘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出了这个宫殿,彼此之间的隔阂都要少不少,这是多难得一个机会啊! 太子妃意义不明的瞄了眼稳坐如山的太子一眼,问道:“这又是为何?” 淳于氏期期艾艾道:“奴从小就不耐跑动,也就习惯了呆在家里,阿韩跟奴说过骊山宫有多好玩,奴极是羡慕,不过身子不争气,若奴去了,娘子们好意邀奴去玩,而奴却拖手拖脚的,好不扫兴…” 太子妃了然的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你也就留下吧!不过你们俩要记着,韩氏是有身孕的,你们虽是陪着她也要注意分寸!” 惠氏和淳于氏忙俯首应是,蓁娘转头把两人埋怨一通,“你们两个都是不喜欢与人交往的,也就跟我走的近些,可是阿惠,你看我们俩不也是去年在骊山宫才真正成为好朋友吗!” “并非是我不通人情,咱们要在这宫里与那些人相处一辈子的,怎么能不打交道,你们放弃了这次机会,说不定有人心里也不爽快呢!” 蓁娘深知女人的心眼比针眼还小,今日惠氏淳于氏为了你韩氏留下,他日别人有孕你两人是否有这么殷勤呢? 她历来就是,我跟良娣宇文氏说一句话,就绝不会跟米昭训说半句话,她担心惠氏淳于氏这样做让人排挤…淳于氏面露急色,“我…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惠氏倒是满不在意,她拉了一把淳于氏道:“十七娘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怕咱们对她对旁人厚此薄彼,让旁人挤兑咱们!” “只是十七娘!我又不傻,你快把心放下吧!我们自有分寸!” 她说的气定神和,淳于氏一头雾水,也跟着点点头,蓁娘撑着腰无语望着这俩神人! 另一边,太子妃夹了一筷子鱼生给太子,笑道:“这淳于氏胆子还真是小!一进宫就黏在韩氏身边,这一次连宫门都不敢踏出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把她吓着了…” 她这一番话里话说的是百转千绕,太子抬头皱了下眉:“这鱼生的醋放多了!” 太子妃挑起太子案前的鱼生放进嘴里,“没有啊!味道还…” 一瞬间她撞见太子含笑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一张粉白的脸扬起红晕来,“你讨厌!我哪有吃醋!” “我没说你吃醋,我只是说醋放多了,酸的很…” 太子妃见边上服侍的人都忍着笑,脸上有些过不去,做主母的因着妾侍的一句话就酸起来,真是太…太小心眼了! 见她要恼了,太子夹了一粒甜豆喂到妻子嘴里,“好好好!你没吃醋,你吃甜的好吧!” 见她还嘟着嘴有些不高兴,太子挪到她身边,凑近轻声道:“她去不去有什么关系,我哪一次去骊山宫还召人侍寝的?不都是你在服侍么!去年在温泉池…” 太子妃红着脸忙捂住丈夫的嘴,喝道:“快闭嘴吧!这么多人!” 太子也不挣扎,满含笑意的看着妻子,轻舔了下她的手心,好一番温言细语,才让太子妃把淳于氏抛到一边。 萧熙院里,淳于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才拿笔记下蓁娘报的数字,前日蓁娘突发奇想,见吴嬷嬷给她做袜子,忽的想起拿软尺量量肚子,看看孩子每天长多少! 吴嬷嬷摇摇头任她胡闹,淳于氏和惠氏来找她时正碰见她在举头望天,手里还掐算着! 蓁娘有些失望道:“我记了两天了,根本就没有变化!” 惠氏看了吴嬷嬷一眼,吴嬷嬷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她才笑道:“你真是怀了孩子就傻了!你要每个月量一量还差不多,这每天量能有什么变化?” 淳于氏也吃吃笑,蓁娘不理她们的嘲笑,拿起一张纸问:“我怀孕之前的腰身跟容娘差不多,现在容娘是一尺八,我现在的腰身是三尺一,怀孕有一百八十四天了,那孩子每天长多少啊?” 惠氏拿起纸摇摇头,“我只会写两个字,这算术可不行。” 淳于氏还没等蓁娘看过来也道不行:“我连字都不认识呢!” 蓁娘决心要搞懂这个问题,拿起纸条让阿梅找杨良媛去了,“阿杨学问好!她肯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亲可以留个评论吗~ 第44章 准备 杨良媛接过纸条听阿梅一番描述,哈哈大笑:“阿韩太有意思了,她居然研究这种问题,可见她有多无聊!” 阿梅红了脸嗫嚅道:“娘子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杨氏正在研究绢画的修复方法,已趴在书案上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儿听了这事颇觉好笑,便道:“正好我也该出去走一走,那就去看看阿韩,顺便给她讲一讲孩子每天长多大!” 说完身边的人都捂嘴笑起来,等杨氏上了门,喝了碗果汁,才在几人的期待目光下,唰唰几笔算出来了。 “三尺一减去一尺八就是一尺三,一百八十四天,那每天就是长千七尺,百七寸,十七分,七厘。每日长七厘!” 说罢杨氏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距离给蓁娘看,蓁娘也比划着把手指搁在肚子上,“怎么这么快啊…” 感叹完了抬头一看,那三人都笑看着她,蓁娘面皮发烫,道:“我就是觉得,怀孕好神奇啊!” 杨氏摸摸她的肚子笑道:“是啊!再等几个月,咱们宫里又有孩子的笑闹声了!” 杨氏要么是潇洒的吟诗颂词,要么就是对星象风水来一番让人听不懂的说道,今日也难得俗气一把,四个女人坐在一起对孩子小小的鞋袜衣裳惊叹一番。 出发去骊山宫的什物早就收拾好了,只是每人要带的贴身的东西还搁着,这日,蓁娘拉着惠氏淳于氏摆上宴席,打算送送诸人,“你们都离开了,只剩我们三个,你们好好玩,回来也给我们讲一讲今年骊山宫又发生什么事了!” 因着蓁娘的一番说教,淳于氏这一次很有眼力见的拿起酒壶为每人斟上一杯,说了两句话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都安慰蓁娘,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齐氏道:“阿韩去年刚学会骑马,今年不能去估计又忘了!明年我可不想再教你了!” “明明那么大胆的一个人,偏偏在马上就怕得要命,马的鬃毛都被你给扯光了!” 众人哄堂大笑,蓁娘回嘴:“那是你教的不好!后来还是阿杨看不下去了才指点了我几句,你还好意思说!” “明明是教我骑马,你却一溜烟跑不见了,还美其名曰我看着就会了!你这算什么先生?” 众人都抿嘴笑看这两人斗嘴,杨氏便说起那日蓁娘的求问来,又惹得人一番大笑。 临走前太子召见了蓁娘一次,怀孕之后,蓁娘不能侍寝,她跟太子只能坐着聊聊天,话题也只会是孩子。 “你好好的,有什么事都交给宫人去,别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走个路也要摔跟头…”太子捏了把蓁娘圆润起来的脸道。 蓁娘点点头,揉揉脸蛋,抱怨道:“脸都痛了!” 太子轻笑一声,蓁娘肚子大了以后不再涂脂施粉,眉清目秀更与别人不同,连首饰也减去了些,她道:“肚子本来就重,那簪子手圈戴着更重了!” 太子妃便赏了她几只轻便的玳瑁簪,花纹繁复美丽,做工也是精致奇巧。 太子命人取来一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四枚叠好的黄色符纸,“这是在天静观里求的平安符和顺产符,各有两枚,你带上两枚在身上,另外两枚挂在床上。” 天静观在东宫里的东南方向,宫里不许私自供佛像天师像,每月有一日沐浴焚香之后可以去礼佛拜天师。 太子妃生产是由太子亲自叩拜请符的,生下嫡子更是由天子亲自往宗庙去敬香告知祖宗。 蓁娘不会有这个待遇,请个符也是由是太子宾客去请的,虽是这样,看着太子亲自把符纸放进自己的荷包里,蓁娘还是很感动。 放好荷包后,太子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好了!你要记得随时带在身上,也别弄丢了!知道吗?” 蓁娘重重的点头,“奴知道了!绝不会弄丢!”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太子伸手摸摸蓁娘的肚子,“上次不是说动了吗?后来他还动过没有?” 蓁娘想了下道:“有时候等他半天也不动,有时候半夜睡着好好地他就踢了一脚!” “故意不让奴安生呢!” 太子笑了几声,正准备收手,却感觉到手心下的肚皮鼓起来了一瞬,蓁娘‘哎呀’一声,两人惊喜的相视而笑。 “看来这小家伙也想跟阿耶打招呼呢!”太子温柔的看着蓁娘圆圆的肚子道。 太子拥着蓁娘一番轻言细语,蓁娘也依偎在他的怀里,享受这一刻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 等太子等人走了之后,宫里都安静下来了,除了淳于氏,蓁娘和惠氏有些不习惯,“幸好有你们陪着我,不然我可怎么好过!” 三人怕了这种安静,有时也会叫了乐坊的人弹弹乐听听曲子,惠氏把切好的梨子和橘子倒进乳酪里,加了勺糖,吃了一口,满脸惬意,“我记得有人可是说过我跟阿锦不该留下的…” 阿锦就是淳于氏的闺名,蓁娘毫不犹豫的认错:“那是我胡说!我要你们留下陪我!” 惠氏哼哼了两声,蓁娘的腿开始浮肿起来,肚子也越发大了,半夜无数次起夜,弄得人也越发疲惫,有时又抽起筋来,周嬷嬷和白嬷嬷等人轮流守夜,一有动静就要给她按摩缓解。 “我算是知道了我阿娘是多么辛苦了!”惠氏已经对这话麻木了,蓁娘几乎每天都要感叹几遍这话,连淳于氏都只应付一声“是啊”就完了。 蓁娘唱了独角戏就哼哼唧唧的要这要那,惠氏耐着心帮她,要不是看在她怀孕辛苦的份上,早就把她拒之门外了! 蓁娘作完了,就八卦起淳于氏来,“阿锦,你给我讲讲你们家乡的事吧!我最喜欢听人家讲故事了!” 淳于氏也抿着乳酪,正想着要讲什么,就听惠氏高声道:“合着你今天就没完了是吧?” 惠氏作势要揪蓁娘,蓁娘笑着拍开她的手道:“你别打岔!” 淳于氏无声的笑,道:“没事的!咱们说说话也好,我就讲一个关于仙姑的故事吧!” “话说在我们蜀州合江县,大约是在四十年前,有一个村子叫郑家村,村里有个郑小娘子,十五岁那年嫁给本村的人,婚后生了一儿两女,也过得挺不错的!” 蓁娘和惠氏一人拿起一个枣子啃着认真听故事,“然后呢!” “然后在那郑娘子三十六岁那年,她生了场大病,病好了后谁都不认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嘴里念叨着自己是受了菩萨的点化,来普度世人了…” 惠氏摇头不相信:“这不就是骗子么?” 淳于氏解释道:“是啊!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认为她是骗子,可后来有一次,她指着一个小郎君说,你上辈子做了孽,谋财害命,这辈子是来赎罪的,你的阳寿也要尽了!” “别人都骂她胡吣,没想到三日后,那小郎君去山上捡柴,他也不认真干活,胡乱玩了半日,临近天黑,才发现只捡了极少的柴!” “这可怎么办呢?他看见了本村另一个小郎君捆好的一堆柴,心里起了贪欲,悄悄的背起那堆柴就回家去了,谁知那捆柴里早就钻进了一条毒蛇…” “颠簸惊醒了那蛇,冲着那小郎君的脖子就是一口,可怜那小郎君才走了几步,就被咬了,挣扎了几下就没了!” 蓁娘和惠氏拉着淳于氏问:“真的吗?那郑娘子说这小郎君是赎罪的,那他是欠了那蛇还是欠了另一个小郎君的?” 淳于氏喝了口水才继续道:“后来人们找到了郑娘子,她才说出原委:原来那小郎君上辈子为了谋财杀了人,事后他诬陷给另一个人,那无辜的人替他偿了命!” “所以这一世,他偷了别人的柴,替丢柴的小郎君挡了一劫,那丢柴的小郎君就是上一世冤死的人,那毒蛇就是被他谋杀的人!来报仇的!” 蓁娘听得入神,“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事吗?” 淳于氏斩钉截铁道:“就是真的,那时我阿翁那时候才几岁,那件事闹得满城皆知,后来那郑娘子就被人唤作郑仙姑,专门给人看相算命去了…” “那郑仙姑现在呢?” “她窥得天机,总要付出代价,菩萨原本要她的儿女做代价,她哪里忍心,五十多岁时就自我了断了…”淳于氏摇摇头叹道。 “唉…”大家都叹息一番,“其实说起来,她也是无辜的,又不是她自己要窥得天机的!” 惠氏神神秘秘道:“这世上那么多能掐会算的人,是不是都开过天眼?不然他们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蓁娘嘲笑她:“一两个仙姑也就算了,亏你也是书香门第的,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都是江湖把戏,糊弄人的,你也信?” “那你说清泉观的道士来东宫走了一圈,把内廷的一些花草水池指点了一番,你就有身孕了!这不神奇吗?”惠氏有些不服气。 这个…好像是有些道理…去年从骊山宫回来之后,太子妃就请了清泉观的主持来东宫看了看,那主持说内廷的花木太过繁盛,再加上池水的位置不好,挡住了太子的的子嗣。 太子知道了也只是哼了一声,可改造之后蓁娘就有孕了,这一下之前对此事持怀疑态度的人倒是真的信服了,东宫内廷的女人们倒是一个个暗地企盼早些怀上孩子,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不过蓁娘还是半信半疑,她家里的长辈虽也爱念佛烧香,对这种事还是没有过多的迷信,所以蓁娘也不太相信。 三个人作伴每日吹牛玩笑,日子倒也很快的过去了,蓁娘的身子越发笨重,双腿像发酵过得面团,肿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不耐烦穿鞋,屋里人就给她做了十来双柔软透气的草鞋,这才舒服些。 七月中旬,白嬷嬷就开始为蓁娘普及生产的知识,以及生产前的各种准备。 首先就是活动,蓁娘身子不便不能再进行长时间的活动,每日只是慢走几圈,由专人服侍着原地扎马步,一边慢慢呼吸一边蹲下去。 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白嬷嬷对此很严肃:“这都是为了生产时少吃些苦头!娘子要认真做!” 惠氏和淳于氏也每日陪着她做,蓁娘趁着空闲揶揄:“你们也学着点,以后生孩子就不用人教了!” 惠氏翻了个白眼,淳于氏羞红了脸,看得蓁娘嘿嘿笑。 进了八月,在陈嬷嬷和太子留下的内侍林全的安排下,为蓁娘生产做准备的各种人都整齐待命。 白嬷嬷引着蓁娘去看产室,屋里只有一张矮床和一张几案,那床有些奇怪,上面的横梁上垂下来一根四指粗细的绳子,床上还有一个木架子,看起来能睡在上面。 白嬷嬷不等蓁娘开口就道:“娘子到时就是在这里生产,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说着她上了床,先是仰卧在木架上,两腿分开蹬着抵住两脚的木块,白嬷嬷道:“娘子发动之后会先阵痛一些时候,有人时间长有人时间短,都是看各人身体情况!” “等开了十指时候,娘子可以这样躺着生,若是觉得使不上力就这样跪着!” 白嬷嬷爬起来跪在床上,“跪下拉着这根绳子使力,后面会有人抱着你,以防没劲了倒过去,旁边也有稳婆帮助你生产!” 蓁娘坐在一边看着白嬷嬷的示范直发笑,周嬷嬷轻轻瞪了她一眼,白嬷嬷继续道:“不知道娘子会生多久,不过不要紧张,稳婆都是很有经验的,另外吃食都是准备好的,娘子要记住,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还有一点,那就是娘子不要叫,要把力气用在肚子上!” 蓁娘憋着笑点点头,晚上洗漱过后,李嬷嬷给她的肚子上抹药油,要知道宫里的女人最重要的资本就是健康的身体和容貌,为了避免肚子出现难看的妊娠纹,宫里的杏林调配出这种淡化斑纹的药油 第45章 生产 蓁娘照常倚在床上,听着采儿给她读诗经,手抚着肚子跟孩子做游戏,肚子时不时被顶起一个包。 “小郎君的力气可真大!”周嬷嬷看着很是欣慰。 蓁娘咯咯笑,“说不定生下来就是个皮猴子!咱们也不得安宁!” “什么皮猴子!”周嬷嬷嗔道,“咱们郎君是龙子凤孙,金枝玉叶,就是顽皮一点有什么关系!” 自从怀了孕,蓁娘耳朵里就全是肚子里孩子的好话,她可不敢自夸,偶尔抱怨两句,还被嬷嬷们指责。 因此蓁娘懒得理她,太子妃明日就要回来了,光天殿里也有些事要去打点,陈嬷嬷没空来萧熙院,周嬷嬷等人日夜守着蓁娘,随时做着准备。 日夜身边跟着一群人,这样的阵仗让蓁娘觉得心里烦躁,还是惠氏看出了问题:“阿韩!你可是在害怕?” 蓁娘犹豫一霎还是点点头,“是有点怕,我怕生不下来…也怕死…” 惠氏挨着她抱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肚子并不大,稳婆也说过孩子的位置很好,你的身体也很好,绝不会有问题的。” “况且,咱们都在你身边呢!夫人今天也要回来了,咱们还得去迎接她,什么事都有夫人做主呢!” 淳于氏也捏着手狠狠的点头:“是啊是啊!” 蓁娘看着惠氏亮晶晶的眼睛笑了一下,的确,还有很多人陪着她,这两年多不说别的,至少结交了惠氏和淳于氏这两个知心朋友,周嬷嬷阿梅她们也不光是只有主仆情分。 大家一个屋睡觉,一个屋进出,就是她真有意外,她也不担心这孩子的未来。 蓁娘拉着惠氏和淳于氏的手,叹了口气:“往日我是最会讲道理的人了,今日也亏得有你们开解我,我什么都不怕,就怕难产,我家里的三嫂,就是头胎难产没了!一尸两命!” 惠氏淳于氏面面相觑,李嬷嬷沉了沉脸色,才打起笑道:“难产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胎位不正,有的是胎儿个头大,有的是产妇身体有病,有的是产后血崩!” “难产的这么多原因其实最根本的,就是条件不够好,缺医少药,可娘子是什么身份,你为皇家开枝散叶,还担心没有好的医生?你这样担忧,可是让林掌医她们生气了!” 听着吴嬷嬷最后一句玩笑,蓁娘细琢磨这倒是这话,家里的嫂子们怀孕临产前一天还在干活,月子虽比一般人家坐的好些,不过也没有自己现在这么娇贵! 蓁娘看看周围,加上惠氏淳于氏的侍女,她们只在院子里说话,就有三十多个人服侍,可见她和她的孩子有多受重视了。 真正解开蓁娘心结的还是太子妃,吃过午饭,宦者来报,太子妃的车驾未时就会到达。 蓁娘被周嬷嬷赶上床小憩两刻就收拾打扮,要去光天殿门外迎接太子妃。 太子妃下车看见蓁娘等人并不意外,待看见蓁娘身后的交椅满意的点点头。 “拜见娘子!”蓁娘几人忙屈膝行礼,太子妃温声道:“免礼!” 一行人拥簇着太子妃进了殿,原本蓁娘几人是要在殿里等待太子妃洗漱更衣,不过太子妃很是关心她的身子,直接传了她们进内室。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进了太子妃的内室,里面并没有奢华的摆设,进门就是一盏雨后荷塘屏风,一溜儿三间房,第一间是普通的房间,里面只摆设了些字画器皿。 一些二等的侍女就是在此等待里面人的传唤,第二间是间较为私密的房间,也是最大的,地上铺着席子,左手墙边呈凸字形的三张床,床上都设有凭几书案。 墙上都是历代名人字画,落地的多宝格架子上摆着琉璃盏、蓝田玉犀牛尊、外国来的些稀奇玩物摆件,甚至还有蜃子和大郎的玩具,太子随手雕刻的印章。 最后一间就是卧房,小小巧巧,一盏屏风、一张榻、七八个落地宫灯,最让人惊叹的就是一架做工精致的楠木梳妆台,上面摆着各色胭脂水粉,还有四五个靶镜,上面搁着一面铜镜。 梳妆台对面就是一面等身高的大铜镜,蓁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镜子,而且那铜镜打磨的光滑极了,反射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蓁娘三人啧啧称奇,太子妃见状轻笑,“想看就去看吧!” 淳于氏小脸红红的,眼里按捺不住好奇,惠氏和蓁娘相互看了一眼便走近那镜子前,蓁娘看见自己腹部隆起,和旁边的惠氏淳于氏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不由得抿嘴笑起来,淳于氏看着镜子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惠氏则是左右转动,看着镜子里的人裙袂飘飘。 等过完了瘾才看见太子妃已经在净脸了,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陈嬷嬷引了三人坐下,上了热水。 太子妃要重新上妆,一边问蓁娘:“这些日子你怎么样?我看你的肚子怎么还是那么小?” 蓁娘手握在胸前恭敬回道:“回娘子的话,陈嬷嬷和内侍、白嬷嬷都把我照顾的仔仔细细的,只是这肚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些人都说不像是八个月的肚子!”她有些苦恼的低头看了看。 屋里人都轻笑,陈嬷嬷站出来解释道:“娘子别担心,昭训的肚子没有问题,稳婆说有的孕妇肚子大是自己胖,有的就像是昭训,肚子虽小孩子的个头却大!” 太子妃点点头,“没有问题就好,不过忒小了些!我当初怀着大郎也比这大!” 说完看着蓁娘的肚子道:“大郎生下来可有六斤四两呢!” 蓁娘几人便就着大郎聊了几句,太子妃站起来由侍女搭上披帛,蓁娘等人也站起来垂手而立,一行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 太子妃道:“你身子向来康健,准能平安生产,争取给我和阿郎生个小子,蜃子和大郎也有个伴!” 太子妃这话倒是自己的经验,不过生儿子这事由不得蓁娘决定,她有些为难道:“娘子…若是我生的是个女儿…你和阿郎不会生气吧!” 太子妃噗嗤一下笑出来,停下脚步看着蓁娘道:“生男生女都是菩萨赐的,我们都高兴!我不过随口一说,倒让你为难了!” 惠氏憋着笑道:“娘子都不知道,阿韩自从怀了孕,也没有了从前的机灵,说话总是把我们笑的肚子痛,今天担心这,明天想起那,不知道她身边人怎么忍受呢!” “我才没有!”蓁娘不服气的辩驳。 太子妃叹口气:“咱们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十月怀胎,每一天都不容易,不过等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看着他学会说话,学会吃饭,学会走路,之前受过什么苦也觉得甘之如饴!” 蓁娘若有所思,惠氏看着太子妃脸上的笑,眼睛转溜一圈问道:“对了,娘子,蜃子和大郎他们是跟着阿郎回来吗?” “我回来就是为了照顾韩氏的,哪里有空照顾他们!”太子妃笑道。 “不过两个孩子只缠着阿郎,我也算松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妃挂在眼里的思念。 太子妃身边另一个嬷嬷张氏插话道:“娘子这会儿这么说,在骊山大娘和大郎做了个花灯,娘子挂在屋里天天都要看,这不,刚刚回宫就挂在墙上的!” “啊!那个灯是蜃子和大郎做的!”惠氏在太子妃敷粉时就看见一个侍女把一盏花花绿绿的小兔子宫灯挂在墙上,心里还有些疑惑。 随即她笑道:“蜃子才八岁,大郎也才三岁,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却能自己做花灯送给母亲,可见他们的纯孝可爱!娘子和殿下只等着享福吧!” 太子妃摆摆手,却对这话很受用,“只盼他们平安长大,我就满足了!” 蓁娘摸着肚子心里想象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就像是小时候的芮娘和十九郎一样,从一个小小的肉团长到会蹦蹦跳跳跑来跑去的孩子。 他会对身边的一切事物产生好奇,用手摸,用牙咬,可能学到不少,也可能受挫,会缠在她的身边不停地问为什么! 蓁娘想到这里就喝了蜜一般偷笑,还有就是,不知道孩子是长得像她还是像太子…都说女儿肖父,儿子肖母,蜃子的眉眼长得跟殿下一模一样,高兴的时候的笑容和生气时的抿嘴都一样,大郎脸像太子妃,只有眼睛长得像太子。 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宝贝长的像谁!不过不管像谁,只要他平安健康就好! 过了两日,太子妃把挑选好的四个奶母送到了萧熙院让蓁娘看看,这四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无论是奶水还是人品都是信得过的。 蓁娘看了一圈满意极了,对送人的陈嬷嬷道:“辛苦嬷嬷跑一趟,娘子挑的人都是极好的,孩子交给她们我哪有不放心的!” 一直到八月底九月初,蓁娘的肚子还是没动静,亲自摸过肚子感受过胎动,林掌医笑道:“孩子赖着不肯出来呢!” 见她们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蓁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前几天有一次阵痛,都以为是要生了,结果等了没多久蓁娘又不痛了,稳婆说可能是孩子踢得太用力了导致肚子痛,大家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望。 蓁娘仍旧按照稳婆的方法,每日做下蹲,听采儿读书。 九月八日晚间,蓁娘正在酣睡,猛地下意识的蹬了下腿从睡梦中惊醒,孩子又踢了一脚,蓁娘放松下来摸着肚子迷迷蒙蒙又睡过去。 刚睡着却又痛了一下,蓁娘感觉到这次不是孩子踢得,她想起一个可能,再没了睡意,睁开眼放松四肢,控制住呼吸,心里越发紧张! 又痛了一下,蓁娘现在可以肯定孩子要出生了,紧紧捏着被子出声唤道:“嬷嬷 !” 白嬷嬷一骨碌爬起来举灯查看蓁娘的情况,值夜的阿梅几个也忙起来听候吩咐,过了一刻钟,白嬷嬷压抑住兴奋道:“娘子放松些,是要生了!” 屋里的侍女发出低低的欢呼,阿梅安排起众人来,“我去叫嬷嬷!阿玉去叫稳婆,容娘领着人去产室做准备,青儿带人留下听吩咐!” 众人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很快萧熙院就被灯火点亮了,稳婆不让人抬,和另一人扶着蓁娘走去产室,“娘子这只是阵痛,适当的走动有利于生产!” 蓁娘慢吸气吐气点点头,忍受着一阵阵的痛感,往产室的方向走去,太子妃的车驾也到了,见她头发衣物便可看出是急忙赶来的。 蓁娘还在产室里走动,见着太子妃来了一时惊讶的忘了痛,“娘子,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摆摆手上前握了下她的手安慰道:“我来看看,你别紧张,乖乖听稳婆的话!” 蓁娘感激的点点头,白嬷嬷端了一碗鸡肉粥,里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蓁娘想起等会儿不知还要痛多久,咬着牙吃下一碗粥,白嬷嬷欣慰的直点头。 太子妃盘坐在产室外间的榻上,陈嬷嬷拿出小被子给她盖在腿上,道:“林全派了人去骊山宫了,天静庵也去上了香,菩萨会保佑的!” “那就好!”太子妃放心的点点头。 张嬷嬷悄声走进来对太子妃道:“一应孩子的房间和宫人、衣物、奶母等都准备就绪了!” 太子妃点点头‘嗯’了声不再说话,陈嬷嬷劝道:“夜深了,也不知昭训娘子要生多久,娘子先回去吧,奴在这儿守着,你可以放心!” 太子妃看了看窗外,点头同意她的建议,道:“有什么情况你都叫人报给我!” 陈嬷嬷领着几个光天殿的宫人送走了太子妃后继续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嬷嬷拿着帕子拭去蓁娘一脑门的汗珠,稳婆惊喜道:“已经开了六指了!我就说娘子身子健壮,生产准没问题!” 李嬷嬷看着蓁娘询问的眼神兴奋道:“这才过去两个多时辰呢!娘子就开了六指,等开了十指孩子就要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数据很凉,但我会坚持写下去的~ 第46章 二郎 “那就好!那就好!”蓁娘忍痛露出一个笑容,腿有些麻了,稳婆就扶着她上了床,下身像有千万根银针在扎,痛的人死去活来,李嬷嬷半抱着她,蓁娘抓着她的手紧紧不肯松开。 “好了好了!开十指了!”稳婆激动道。 “把娘子扶起来!” 下身像没了知觉一般,可蓁娘还是得起来跪着,双手使劲坠着绳子,稳婆在身后抱着她,白嬷嬷给她喂了口水,将布条塞进她嘴里。 “娘子深吸口气,然后用力!”稳婆温声指挥着,蓁娘狠狠咬着布条,脸涨得通红,“好…吸口气,咱们再来!” 外面周嬷嬷在屋里走来走去双手合十心里直念佛,望菩萨保佑蓁娘平平安安,倒是一旁的林掌医和方掌医被晃得眼花。 “嬷嬷别着急,娘子胯骨宽是最容易生产的!这才发作了两个时辰呢!就在准备生了,这样的人十个也找不出五个出来!” “话是这样说,我还是不放心…”周嬷嬷皱着眉伸长了脖子往产室看去。 仿佛水洗过一般,蓁娘满头满手的汗,稳婆不住的给她擦拭,待她歇了口气,再一次使劲,“娘子用力!能看见头了!快一口气下来!” 稳婆撑着她的腿大声道,“用力,就是这样!” 真是个会折磨人的孩子!头昏脑胀中,蓁娘想起了太子,想起那次她离开承恩殿悄悄的回头,就看见太子立在窗前看着她,见她回头冲她微微一笑。 蓁娘满心都是甜滋滋的,从此以后,他们两人因为这个孩子就有了一条纽带,这一生,她都不愿意分开。 她憋着气扯着绳子用劲,孩子从下身露出了头,稳婆大嚷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握住孩子的脑袋扯出了身子。 屋里全是激动的欢呼,稳婆抱着孩子大叫:“是个男孩儿!是个男孩儿!” 蓁娘无力的倒在稳婆的怀里,看着正在剪脐带的那一团红乎乎的小人,鼻子酸酸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白嬷嬷擦掉她的汗水和眼泪,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娘子有福气!是个小郎君!” “快给我看看!”蓁娘顾不得下身光溜溜的尴尬,只想抱抱刚刚与她分离的孩子。 稳婆提着孩子的脚冲着屁股‘啪啪’两下,那小人儿立刻就张大了嘴哇哇哭起来,“哎哟哟!小郎君的嗓门可真大!老婆子的耳朵都要聋了!” 稳婆又冲着蓁娘笑道:“娘子别心急,咱们裹上襁褓再看!” 她把孩子放进水盆里轻轻擦洗他的身子,然后穿上小衣裳,裹得紧紧扎扎的才抱给蓁娘,蓁娘也简单收拾过了,满怀激动的接过那个折磨了她三个多时辰的小宝贝。 白嬷嬷把灯举得近些,赞叹道:“娘子看郎君的头发长得多浓密啊!” 蓁娘眼也舍不得眨,孩子的小脑袋只有拳头大,他正抿着小嘴,左眼睁开了一条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新世界。 蓁娘亲亲他的额头,怎么也不想放开,她试图寻找小宝贝哪一点长得像太子,哪一点像她,无奈失败了! 白嬷嬷笑话她:“郎君刚出生,还没张开呢!” 稳婆也笑:“孩子一天一个样,满月了就看得出像谁了!” 等周嬷嬷红着眼领着奶母进门,蓁娘才回过神来:“可向娘子禀告过了?还有阿惠和阿锦!” “已经去禀告了!先把郎君给奶母去喂水吧?” 蓁娘怎么舍得放下,“就在这里喂!让我也看看!” 周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 “是个男孩儿…五斤七两…”陈嬷嬷的神色有些复杂。 太子妃点点头柔声道:“这是喜事!是咱们东宫的喜事…” 陈嬷嬷打起笑道:“是啊!咱们大娘和大郎也是长姐长兄了!” 太子妃望着宫灯,忍住心里的酸意,吩咐道:“你去走一趟,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韩氏和孩子!” “还有,派人快马加鞭去给阿郎送信,也让他安心!” “是!”这件事陈嬷嬷还是拎得清的,临出门前她还是转身对太子妃道:“韩氏是个有福气的,娘子和殿下不光是多子多福,以后咱们大郎也有个帮衬的!” 太子妃想起还在骊山宫的一对儿女,心里满是柔软,她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是东宫的主母。 为夫君操持内务抚养儿女就是她的义务,不管这个儿女是嫡出还是庶出,她王朝雨从接过册皇太子妃金册金印那天起,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吗…天刚微亮,吴敏三两下系好衣带,举着灯走向内室,轻轻踢了一脚挨着脚踏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小内侍。 李晖睡得正酣,吴敏欲言又止,昨晚陛下兴致好,领着子侄们去围场狩猎,追着一群鹿直到深夜,算一算,太子也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不过想着来人的禀报,吴敏还是开口唤醒他。 李晖睡意朦胧低声询问:“何事?” “恭喜阿郎!今早丑时,韩昭训平安诞下一位郎君!”吴敏语带笑意道。 李晖唰的睁开眼,锐利的眼神直直看着吴敏,地下守夜的人忙磕头贺喜,结果李晖只是挥挥手道了声‘知道了’,语气平静的好像只是听到了韩昭训吃了碗饭。 几人面面相觑,吴敏看着李晖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看着太子毫无波澜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殿下从前行事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听见自己儿子出生的消息,这股兴奋劲都只能憋在心里。 他温声道:“阿郎再睡会儿,陛下又添了个孙儿,你还得亲自去禀告呢!” “嗯…” 李晖翻了个身闭上眼,可嘴角却扬得高高的,虽是疲惫极了,这会儿却毫无睡意…蓁娘要在产室里待几天才能回房间,周嬷嬷解释道是怕贸然挪动会有意外,蓁娘知道她指的是血崩。 下身的恶露还未排尽,她又无需喂奶,惠氏和淳于氏还不能上门看她,洗三礼过后闲得发慌,二郎——依照排行这么叫,出生几天被奶母和掌医围着,连蓁娘这个生母一日也只能见一次。 太子妃来看她,还抱着二郎掂了掂:“难怪你肚子那么小!这肉都长到二郎身上去了!” 蓁娘抿嘴笑,她问起太子妃一事来,“娘子,我记得大郎没有乳名,这是为什么?” 虽然老百姓家里和达官贵人甚至皇子取乳名都是一样的,讲究个贱名好养活,不过对于大郎没有乳名她一直觉得奇怪。 太子妃把孩子递给奶母,道:“清泉观的道长说大郎不能取乳名,直接取学名就行了,学名得礼部拟好字呈给陛下,所以大郎三岁就得了学名了!” 难怪!一般有了学名就要登记入谱,可这年头孩子夭折率高,不好养活,差不多都是等十来岁了才会取学名,大郎三岁就得了学名,可见是个能压住的! 蓁娘恭维了几句,太子妃笑道:“如果是个女孩儿我就来取乳名,不过这次只有让阿郎来取了!” 太子妃是嫡母,能给妾侍的孩子取乳名都是很看重的了,蓁娘大大方方道了谢。 赵嬷嬷安排蓁娘的饮食,每日里多餐少食,既要恢复她身体的元气,也还控制她的身段。 蓁娘对这些清淡的饮食是毫无感觉了,接过碗一口闷了不见一点油星的鱼汤,整天躺着吃睡着喝的,她每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二郎。 那个小人儿怎么看也看不腻,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心情都不一样了,若说从前还多想着自己些,这二郎才出生呢,蓁娘都操心着他以后了! 第二日,太子妃派人传来了太子的话,来人道:“殿下是赶不上郎君的满月了,但也嘱咐了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场,这些事交给了太子妃,等殿下回来了,再给郎君好好办百日礼,也请娘子保重!” 蓁娘点头表示理解,别说二郎是庶出,就是嫡出的孙子,长到几岁了,陛下也不见得认识,满月礼虽然重要,但太子殿下在骊山宫侍奉陛下,也不可能专门赶回来的…为了安慰她,太子妃请了留在京城里的三品以上的夫人们办了满月酒,还把二郎抱给了东宫属臣等人看过,也算定下他们的心。 蓁娘比起怀孕前身量并无差别,只是多了几分柔婉,眉眼更见和煦,出了月子,她第一次踏出房门,抱着二郎去了光天殿认认真真的给太子妃磕了头。 二郎在奶母怀里睡得香,小嘴巴微张着,枣儿般大小的手搁在胸前,捏着兰花指,太子妃理理他的虎头帽,拉着蓁娘去聊闲话。 “阿郎他们十六就回来了,我回宫时大郎吵着也要回来,他想跟弟弟玩,我不带他他还生了气,这下他也有个伴了!”太子妃端着酸梅汁笑道。 蓁娘笑道:“奴小时候看着阿娘的肚子,每天都盼啊盼!盼着阿娘生个妹妹,弟弟淘气的很!不想要弟弟!” “走哪儿他都跟着,人又小,还得照顾他,奴自己就玩的不尽兴,所以就盼着有个妹妹,妹妹多乖巧啊!” 蓁娘递过帕子给太子妃,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笑容满面。 “可不是!我是长女,从小做什么都被长辈盯着,心里不舒服,就想着阿娘要生个妹妹我就解脱了,结果妹妹是有了,我倒是被盯着更紧了!都说,你是长姐,你就是妹妹的榜样了!”太子妃有些感同身受道。 蓁娘说笑不失恭敬,太子妃暗暗点头,心里越发放心了,“对了,我和阿郎决定赏些东西给你娘家!” 蓁娘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立了功要奖赏呢! 早几日太子妃就赏了蓁娘十匹绢、十匹锦缎,铜钱五百贯,这会儿又要奖赏娘家人,倒真是自己得道,全家升仙了! 蓁娘磕头谢恩,惠氏私底下暗示她如果有赏赐,就为娘家父亲兄弟求个前程,蓁娘想了大半夜,还是决定不张这个口。 守着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听女史说韩家在宣义坊过得很好,这都是他们自己挣来的,如果贸然就替他们求了好处,开了这个端以后谁又说得清楚后果。 再说了,如今东宫是个什么情形她也清楚,阿耶老实做人,兄弟们也是淳朴厚道的,若是因为韩家女儿给东宫生了个儿子这件事被人抓住做了什么文章,给太子惹了麻烦,那该怎么办? 蓁娘越想越觉得不能开口,惠氏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阿郎若是许了你兄弟的前程,那你兄弟有了事自然有他的人去摆平!你的担心纯属多余!” 她摸摸被惠氏指点的额头反驳:“我进宫前阿娘交代过,行事做人低调些,不过生了个儿子,这有什么!会生的女人多着呢!” 惠氏恨铁不成钢:“这是你应得的!还低调做人做事,你知不知道你生的是咱们太子殿下的庶长子,以后出门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你身上,你怎么低调?” “盯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有三头六臂…”蓁娘不以为然。 现下只是赏些东西,蓁娘放心的受了太子夫妇的好意,等到太子一行人回了宫,她和惠氏淳于氏跟在太子妃身后迎接太子,蜃子和大郎欢呼着扎进太子妃的怀里,太子妃打了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母子三人诉了一番衷肠,蜃子的小脑袋转来转去问道:“阿娘!韩庶母生的弟弟在哪里?我要看弟弟!” 太子也走了过来,蓁娘等人忙行礼问安,太子微微颔首,对两个孩子温声道:“这会儿你们不累了?别把你娘的衣裳扯坏了,进去再说!” “是!” 太子又对身后面露疲惫的一群人道:“先各自回去,晚上在西池院摆上筵席你们再说话!” “是…” 蓁娘和惠氏淳于氏挨个儿跟一群神色疲倦的娘子们打招呼,这么多人中只有宇文良娣神色如常,杨良媛道了声好就快步匆匆要回院子作画,齐氏精气神颇好,拉着蓁娘三人问这问那。 “阿齐早上吃了什么,精神这么好?”惠氏打趣道。 齐氏头仰的老高:“我呀!是为阿韩高兴!”转头问蓁娘:“别废话了,我问你,你和孩子怎么样?” 蓁娘心里热乎乎的,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说:“托老天爷的福,二郎身子倒健康,我也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取名字好痛苦啊~ 第47章 往事 安排了孩子们歇觉,太子洗了把脸,张开双臂等待太子妃给他更衣,王氏睨了他一眼,解开圆领袍的扣子,李晖眼角看着服侍的宫人去了屏风后,一把搂住妻子的腰。 “你吓我一跳!”王氏咽下嘴边的惊呼,轻轻拍了下丈夫的肩膀。 李晖抵着她的额头,四眼相对,“你想不想我?” 王氏听着他低沉嗓音里的想念,心里迸发出愈加热烈的爱意,眼睛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李晖却有些不满意,一把抱起她,“就这样?”想要逼出她更多的话。 王氏双手撑住他的肩,看着仰望她的丈夫,红着脸吻了下李晖的唇,“我很想你…”声音娇滴滴的。 李晖笑的咧开嘴,抱着王氏走向床榻,王氏挣扎不过,见宫人们都埋着头退了出去才瞪着眼轻轻拧了下丈夫的胳膊…半晌过后,王氏挪开李晖在她胸前不老实的手,气息有些不稳,“待会儿孩子们也要醒了!你休息一下就起来吧!” 李晖搂着她懒洋洋的开口:“这一路上他们没怎么睡,这会儿肯定会睡得很久…” 说罢又凑了过去,轻轻舔了一下王氏的耳朵,王氏娇嗔一声‘讨厌’,室内旖旎声再度响起。 齐氏抱着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二郎,笑的乐不可支,“这孩子长得真像阿郎!你看,他看着我不眨眼了!嘿嘿!” 惠氏拿着拨浪鼓逗他,“可不是,他刚生下来阿韩还说二郎像只小红皮猴子!这才一个多月呢,就看得出像谁了!” 齐氏冲蓁娘笑骂:“有你这么当阿姨的吗?居然说咱们宝宝像猴子!谁生下来不是这样的!就你长得好看!” “是像猴子嘛…”蓁娘觉得无辜,小声嘀咕道。 齐氏拨开二郎的帽子,看了眼细软黝黑的头发,赞美道:“头发长得也好,二郎长大了必定是个美男子!” 蓁娘本想打趣你这么喜欢也赶紧生一个,话到嘴边猛地打住,她不禁暗地责备自己,生孩子把脑子也生没了,别人说得这话,就她韩蓁没资格说。 惠氏捏着帕子扫了一下蓁娘的脸,“你扭扭捏捏的做什么?问你话呢?” “什么?问什么?”蓁娘茫然的看着齐惠二人。 “问你,二郎一天吃几顿奶?” “哦哦!”蓁娘回过神,道:“他一天十二个时辰要睡十个时辰,睡醒了就吃奶,只是每天吃奶排便的时间都记着的。” 说道这里,惠氏看着二郎的小脑袋往齐氏的怀里钻,小嘴一张一合的,惊奇道:“他是不是想吃奶了?” 蓁娘把头凑近,“可不是嘛!想吃阿齐的奶~” 说完和惠氏哈哈大笑看着齐氏,齐氏这么个爽利人头一次遇见这种事也大囧,听见二郎已经在小声哼哼了,忙抬头找奶母。 下一刻二郎就被奶母接过,坐到三人下方的月牙凳上喂奶,齐氏好奇的坐在旁边看,蓁娘和惠氏捂着嘴偷笑。 白了她俩一眼,齐氏继续看正吃的起劲的二郎,他肉乎乎的小手捏成拳搁在奶母的胸口,粉嫩的手背上四个肉窝窝,齐氏心内一片柔软,不由得拿起二郎的小手。 二郎立刻握紧她的食指,奶母轻笑,比着口型道:“他就喜欢抓东西!” 蓁娘也走过来看了会儿,也小声道:“他一次能吃不少呢!” “难怪个头这么大!” 蓁娘拉起齐氏,“咱们过去说话,别吵着他!” 齐氏还有些不舍,等看见矮几上摆着几双虎头鞋立刻捧在手里惊叹:“怎么会这么小?”她比了一下,才手心的多半大小。 蓁娘笑她:“他才出生一个月,脚就是这么小的!” 惠氏拿起一双用细布缝制的小袜子啧啧称奇:“谁的手这么巧?做的这么好看?” 蓁娘伸头看了一眼想想道:“二郎的衣裳鞋袜都是针线坊的绣娘做的,我屋里的人都没这个手艺!” 又拿起一旁的绣绷子展示,“喏!这才是我做的!” 牙白的细布上,一只小马圆润可爱,就差个后半截身子了,齐氏摸了一下道:“这是里衣吗?怎么不太软,二郎穿着会不会不舒服?” “这个做完了要泡在热水里洗过,再用手揉搓,再洗,才可以穿…” “搞得这么麻烦!”齐氏不解:“那怎么不干脆用绫罗缎子?” 蓁娘耐心解释:“孩子皮肤嫩,况且那些料子又不吸汗保暖,还是寻常的布最好!” “哦…”齐氏和惠氏恍然大悟的点头。 二郎吃完了奶,齐氏笑嘻嘻的准备接手,奶母抱起孩子抱歉道:“娘子见谅,二郎拉臭臭了,我换过尿布再抱给你…” 齐氏挥挥手:“快去!” 黄昏时分,看着奶母把熟睡的二郎放进小床里,蓁娘嘱咐了几句才回房准备收拾打扮去西池院。 容娘一边给她整理头发一边笑道:“齐娘子看来真是喜欢二郎,她出了咱们的门都是一步三回头…” 青儿在挑首饰,接话道:“可不是!咱们郎君多可爱啊,人见人爱!” 蓁娘但笑不语,看了眼青儿拿起的翡翠玉簪道:“别太招摇了,素净些就好,还是用绿松石的吧!” “这是夫人赏的呢!”青儿看着匣子里一溜的翡翠簪钗环佩,有些不舍。 容娘顿了一下,道:“娘子是怕太打眼了?” 蓁娘“嗯”了一声,青儿看着蓁娘温婉的眉眼,不禁道:“娘子都生了二郎了,就是打扮的雍容些也没人会说什么…” 蓁娘神色严肃起来,对青儿也是对身边服侍的人高声道:“我正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我为殿下生儿育女是我的本分,生了儿子也不代表我就是人上人了,不仅我要平常心,你们也要一如从前,该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别仗着我这个生了孩子的昭训就目中无人起来,如果被我发现了,我绝不轻饶!” “是!”屋里气氛有些肃穆。 蓁娘回头,青儿低着头有些委屈,蓁娘抬起她的下巴放缓了声音,道:“你们几个贴身服侍我,更应该明白的我的心才对!” “我当然可以招摇,别人当面不会说我,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我,生了个儿子就不得了了,我不怕别人骂我,就怕人骂二郎,真有那么一天,他是多可怜才摊上我这么个拎不清的生母?” 这话就有些重了,青儿忙磕头请罪,蓁娘止住她,理理她的额发,温声道:“这并不是软弱,我退一步是因为我已经比别人拥有了更重要的,不代表我就能被人拿捏…” 青儿流着泪点点头,容娘递过帕子,缓解气氛:“是啊!比起那些虚的,咱们二郎才是实实在在的宝贝!“青儿破涕为笑,对蓁娘歉疚道:“是我错了,娘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以后绝不犯错!” “这就对了!”蓁娘轻笑,“你们快点动手,待会儿赶不上宴席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青儿给蓁娘戴上璎珞,与容娘相视一笑。 宴席上有音乐佳肴美酒,二郎这么小可受不住,恰好太子妃也传话来,让蓁娘不要带孩子去,怕路上吹着风受了凉。 十月的傍晚凉爽中带些冷意,临走前蓁娘亲了口二郎的小手,逗他道:“二郎乖乖的,阿姨回来再跟你玩!” 又对奶母道:“他下午睡醒了只吃了几口奶,跟他玩会儿再喂一次!” 奶母抱着孩子屈膝回道:“是…娘子放心去!” 宴席上太子和太子妃还没来,蓁娘走进殿里和众人一番寒暄,惠氏正跟欧阳氏杨氏说的起劲,淳于氏除了蓁娘和惠氏,也很亲近一同进宫的秦承徽、廖承徽和丁昭训。 大家叽叽喳喳的谈天说地,米氏看见蓁娘也高声道:“阿韩来了!快过来!我们有话问你!” 蓁娘正在惊讶怎么米氏如同换了个人,就被她拉着手拖了过去。 生了个孩子的蓁娘很快就成了人群的焦点,杨氏心直口快:“阿韩,我们在骊山宫听到你的好消息都为你高兴,你是什么时候生的?生了多久?痛不痛?” 不等蓁娘回答,吕氏插话:“肯定很痛的,我阿姐说过像是被刀砍过一般痛!” 其余人也讨论起这个话题,蓁娘几次想张嘴都被淹没了声音,好一会高氏才敲敲桌子打住,蓁娘才道:“我是晚上发动的,生的倒是很快,不过真的很痛,就像刀砍一般!” “我阿姐生孩子生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快没声了!阿韩怎么生的这么快,你半夜发动的,我们第二天早上就知道这个好消息了!”吕氏大声道。 蓁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道:“可能是我力气大吧!” “噗!”众人听了这个回答都忍俊不禁,“力气最大的是男人,老天爷怎么不让男人生孩子呢?” 这话是杨氏说的,话音落就连沉默的宇文氏都笑起来,齐氏笑的合不拢嘴,“男人既要赚钱养家,又要做官为君谋天下,又要生孩子,那要我们女人有什么用?” 杨氏下巴指向沈氏和淳于氏道:“要女人好看啊!” 众人眼光随着看去,正抿嘴笑的沈氏和捏着帕子遮笑的淳于氏一愣,两人互相打量一番,在众人的笑声中红了脸。 外面传来拍手声,殿内立刻响起悉悉卒卒的声音,蓁娘敛了笑跟旁边的米氏互相整理衣裳,走到殿外迎接两个主子。 一番见礼坐定后,太子妃举杯笑道:“今日宴席,一来算是给大家洗尘,二来东宫大喜,咱们也热闹热闹!” 蓁娘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面上几分羞涩,只听太子妃继续道:“咱们先喝一杯,你们再自饮!” 太子也端起酒杯,上下一番礼让,蓁娘怕回去熏着二郎,壶里被阿玉换成清水。 太子开口道:“二郎出生也有三十多天了,一直还没个乳名,我跟太子妃合计了一下,清泉观主持说二郎五行缺木,所以他的乳名就叫阿木,大家知道就好了!” ‘阿木’,蓁娘反复念叨这两个字,想起小小的二郎还不会做表情,看人就像个小木头人一样嘛!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第二天抱着孩子去请安时指着阿木的脸说给蜃子和大郎听,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从此,蜃子就亲切的称呼二弟为‘小木头’了。 天气渐凉,太子妃不忍阿木年幼每日去请安,道:“每五天来请安一次就行了,等他长大些再日日来请安!” 对此,蓁娘很是感激,恭敬的谢了恩,一旁太子满意的点点头。 其他人也像约好了一样,每天只有两三个人上门来坐一小会儿,蓁娘并不觉得烦扰,大家的好意她都领着,对每一个来看阿木的人都备好热水点心热情周到,一样的话说了几十次也不见不耐烦。 宇文氏对侍女道:“这才是会做人呢!尹氏那小身板韩氏都放心把孩子给她抱,还说‘就是多些人抱阿木才不会认生’…” 侍女服侍她洗手,笑道:“正因为她会做人,所以她进宫才两年,结交的朋友比娘子都多呢!” “居然敢编排我?”宇文氏冲着那侍女弹弹水,侍女侧过脸忙认错。 “娘子大人大量!可我说的也是事实,别人都说娘子如高岭之花不好接近,谁知道你最是个好说话的人呢!” 宇文氏擦擦手,不理会这小侍女的嘀咕,坐在榻上抱起猫咪梳理它长长的毛发,舒服的喵咪喵喵叫。 “娘子总是这样!”那侍女清理掉小梳子上的毛再递给宇文氏,小声抱怨道。 宇文氏慢悠悠道:“她们以礼待人是因为不愿得罪人,我以礼待人是因为圣贤书就是这么写的!” 侍女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憋出句“娘子真是…” 一旁的白嬷嬷道:“就算娘子不结交人,她们敢给娘子脸色看吗?齐氏那几个这几年明里暗里不知怎么挤兑娘子,不还是有招没处使吗?” 说到这里,小侍女也有些忿忿,“齐昭训真是眼睛小只看得见巴掌大的地方,以为谁都跟她一样,那么有闲心去做那种事,还冤枉我们娘子,想想就来气!” “好啦!”宇文氏打断她,“不用管她,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 小侍女还想说什么,被白嬷嬷使了个眼色,嘟哝两句才算完。 第48章 心结 对于宇文氏和齐氏两人之间的过节,别说蓁娘,就是刚进宫的淳于氏也看出来了,只是她们二人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矛盾,蓁娘却多次在涉及宇文良娣的话中看到齐氏不屑的眼神。 自从有了阿木,蓁娘这里就变成她们几个的聚会场所,除了淳于氏和秦氏住在宜秋宫,新来的廖丁二人住在宜春宫,至于这二人的性格,听淳于氏说都是和气恭谦的人。 特别是那丁氏,除了她传奇的命格,为人还很是豪爽大气,跟杨良媛一见如故,差不多天天都在一起。 另一个秦氏,她母家祖上也辉煌过,只是无论嫡支还是旁支男嗣不多,因此也没个有能力的人振兴家族。 她跟蓁娘一样,在家的排行是中间的,前有长姐后有弱弟幼妹,说起在家不受父母重视,照顾弟弟妹妹的苦恼,和蓁娘一样的经历,因此两人很快就打成一团。 齐氏很喜欢阿木,蓁娘也悄悄问她跟宇文氏有什么矛盾,齐氏避而不答,蓁娘只好劝道:“你不愿说就算了,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你们不和,阿郎和娘子又岂会不知!” “咱们都是阿郎的妾侍,以后还要相处到老的,难不成你们就这么一辈子耗着?” 齐氏几番欲言又止,蓁娘也不愿逼她说出不想说的话,抱着打哈欠的阿木轻轻哼着小调哄觉。 晚饭时,齐氏跑来蹭饭,蓁娘知道她的意思,屋里一个人也没留,给齐氏倒了杯温酒。 齐氏一饮而下,捏着杯子低声道:“这些事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也让我不好受,我跟她的过节,其实事情已经是六年前的了,也算是陈年老账,你也知道,她是由太宗皇帝挑选指给阿郎的…” “那时候阿郎还是郡王,而我父亲也只是在陇州做了个小吏,只因有亲家长辈在京城,恰好也是康皇后的手帕交,想挑个知根知底的人服侍阿郎,所以挑了我进王府……” “她比我后入府半年,我记得那年韦妃第一次小产,王府里就我和她两个有名分的女人,阿郎一心只放在韦妃身上,难免就忽略内务。” “尽管府里有阿郎安排的人主持,有些事还是拿不定主意,太宗皇帝痛风就是那年冬天开始的,阿郎恨不得一人分成两半,他是太宗最喜爱的孙子,既要进宫服侍,韦妃也需要他的陪伴。” “所以有些事就交给了你和宇文良娣去做?”蓁娘猜测道。 齐氏点点头,“我的出身就那样,比不上她,所以差不多都是她在拿主意,我听着就行了,直到半个月后…” 齐氏的声音越发低沉,蓁娘心里有些紧张,身子微微前倾,听得齐氏道:“韦妃下面淅淅沥沥的不干净,一直不见好,康皇后派了三个医正来把脉,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看之前的方子也没问题。” “直到挖出了最近埋在树根子下的药渣,才发现多了一味药,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医正却道这就是原因所在,药渣不应该只有这么少,应该是被人挑走了,阿郎大怒,但还是压住了这件事,而王府里已经开始从上到下的搜查…” 蓁娘大惊,心跳如鼓,虽然齐氏一描而过,蓁娘却能想象到当时王府里压抑的气氛,有人居然给王妃下药? 想的更深一点,会不会韦妃小产也是出自那人的手,这么痛恨太子的人以现在看来,只有胡皇后那一伙人了。 “殿下查来查去,查到了我身边的侍女…” “啊?!!!”蓁娘不敢置信,齐昭训的侍女,不就是说齐氏有嫌疑吗? 不,不对,若真是齐氏做的,怎么可能太子还让她安稳的活着,齐氏没有必要或者说没有胆子做那种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个侍女背后另有其主! 齐氏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我院子里的人很快就被带走拷问,而我被阿郎亲自审问,那时我才十五岁,进府才一年多,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郎年轻气盛,被这件事气的不轻,那侍女却咬死了就是我指使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就是有,我的药是怎么来的?我怎么放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被关了两天两夜,每天只给一口水喝…” 齐氏回想起那段胆战心惊的日子,眼泪不禁掉下来。 蓁娘拭去她的眼泪,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阿郎也是气着了,他是皇长孙,在他的王府里却有人暗害他的妻子,这不就是挑衅吗?现在来看,阿郎也还了你清白不是吗?” 齐氏抬起头杏眼圆睁,愤怒道:“我进府一个人都没有带,嬷嬷丫鬟都是主子安排的,我如何指使她们下药!韦妃相信我,劝过殿下,阿郎才冷静下来重新查!” “让我生气的是宇文嘉!我跟她有什么冤仇,她要这样害我!” 齐氏越说越气,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蓁娘搂着她的肩膀不住安慰。 好一会儿齐氏才平静下来,蓁娘倒了杯温水给她,“别气了,快喝口水!” 齐氏低低的开口:“怎么能不生气…阿郎都相信我要重新查,宇文嘉却说什么,即使没有指使人做这些事,我管教不严也有错!” “阿郎听了她的话,我被单独关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有半年,直到马氏和陈氏被提为侍妾我才出来…” 蓁娘很难想象宇文良娣是出于什么心理踩了齐氏一脚,齐氏不禁身份比不上她,可以说哪一方面都不如她,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蓁娘想起一向淡泊冷静的宇文氏,难道人都有两面性,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太子隔离齐氏,是因为听了宇文氏的话,还是别有用心…“那后来呢?事情应该查清楚了才是!” “后来听说是被查清楚了,不过这件事已经被阿郎下令不许再提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做错了什么……” “后来他召见我,对我说那些事不是我做的,对我也如从前,宇文氏待我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才是让我生气的…” 蓁娘叹口气,无缘无故被人冤枉暗害主子,那时才十五岁的齐氏一定吓坏了,可太子却不相信她,换做是蓁娘,她对太子的爱慕也早就消磨殆尽了吧。 虽然齐氏没有说出口,但从现在她的性格看来,她也一定是喜欢着太子,所以他只稍稍表示出歉意,齐氏就把之前受过的委屈都抛到脑后去了…尽管大家都看得出她跟宇文良娣不对付,但也从没听闻她们发生过什么矛盾,这样看来,之前觉得齐氏嫉妒宇文氏,倒是蓁娘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不明白!宇文良娣为何那么做?既然做了,后来阿郎也相信了你,为什么却要求你跟她和好,而不是良娣跟你道歉?难道真是阿郎偏心?” “这也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齐氏拨弄着酒杯,眼里一片哀怨,“当年的事阿郎虽还了我一个清白,但具体是谁做的?是谁指使的?我一概不知…” 以蓁娘对太子的了解,她觉得太子并非是那种青红不分的人,只有一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太子都是一个绝对看重妻子的丈夫,但对于妾侍,他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和反感。 会不会…蓁娘猜测道:“阿齐!当年你出门以后再见到韦妃,她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再怀孕?” “这…”齐氏回想了一下道:“我出来时正是五月,第一件事就是梳洗好去给韦妃请安,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可她还裹着一身貂裘,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心里委屈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至于她的样子…人是看不出什么,但我能闻到屋里有一丝药味,我问候了几句,韦妃一如既往和气的说,她这几日受了些风寒,我说了几句话就赶紧退下了。” 五月、貂裘、风寒… 蓁娘脑子里飞快的闪烁过,心里大胆的做了一个假设,齐氏见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有些奇怪:“你想到了什么?” 蓁娘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犹豫,但又想到进宫来齐氏对她的好,她也不愿意齐氏心里一直揪着这个死结。 “我是这么想的,你出来见到韦妃时,她已经小产半年多了,会不会她因为那些药的原因,身子其实一直没好,风寒只是一个借口…” 齐氏皱眉,“我有这么想过,但是三月的万寿节她都进宫忙了好些日子。” “先听我说!”蓁娘打断她:“我们先说你被冤枉,首先,那时阿郎只有你、良娣、韦妃三个妻妾,你们内部不会出问题,那黑手就是从王府外伸进来的!” “阿郎一直受到太宗皇帝的喜爱,而那时韦妃怀孕,很可能生下太宗皇帝的嫡长曾孙,这是多么喜庆的一件事,可若是没了这个孩子,太宗皇帝多失望,那又是谁能得利?” “自然是胡氏那一伙人!那时的齐王毛都没长齐呢!她肯定着急!”齐氏想也不想就回答。 蓁娘点头:“我也这么看,我们再说,阿郎若是查出是胡氏做的鬼,以谋害皇室血脉这罪名,何不就此扯出胡氏一伙人,还要遮遮掩掩的,甚至是拿你来做个虚影,冤枉你指使下药的!” 齐氏抿着嘴角细细沉思,若是按蓁娘的说法,这的确是很奇怪的。 “我猜想,其实阿郎已经查出来是谁做的手脚,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他并不能揭发凶手,只好隐忍不发,在府里只能暂时先委屈你,而在府外,你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件事,韦妃身子落下了病根,万寿节进宫忙碌又加重了病情,在那时,阿郎的子嗣最为重要,所以,马氏和陈氏就被提为侍妾了。” 齐氏心里豁然开朗,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蓁娘不去打扰她,好一会儿,齐氏才咬着牙道:“我出来后有一次听说,太宗皇帝又昏迷了,阿郎半夜赶进宫!” “又昏迷了,说明之前就昏迷过,有人流传太宗皇帝可能挺不过去了,照你的说法,阿郎的子嗣最重要,马氏和陈氏是康皇后的侍女,所以把她俩送进王府来了…” 就是为了给太宗皇帝留个希望! 齐氏和蓁娘眼里都透露这句话,这样一切就能解释的清了! 暂且把凶手定为胡氏,胡氏的长子齐王那时还没成亲,太宗皇帝本来就喜欢长孙,若是有了下一代,太宗很可能就直接册封他为太孙,这就指定了太子太孙下两任储君了! 胡氏自然不肯,她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使得韦妃小产,之后又迫使太子无法声张只得吃暗亏。 恰好那时太宗病的有些严重,太子肯定是希望祖父好好活着,于是就想生个孩子让太宗有了希望好起来。 但太宗活着就对胡氏一派不利,她不敢动太宗,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击灭太宗的希望,虽然不知道太子在蜃子之前为什么没有孩子,但其中肯定少不了胡氏的手笔。 而蜃子出生时,太宗已经宾天了…齐氏和蓁娘再无心情吃饭,两人坐在床上相顾无言,齐氏低声道:“若事情真是这样,我委屈一些又怎么样!只是想到宇文氏,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蓁娘握着她的手安慰:“你的委屈我知道,现在想想,薨逝的韦妃、康皇后、包括阿郎,他们的委屈怕是我们不能想象的!” 齐氏叹口气,“可不是,我的委屈算什么,我既然是阿郎的人,自然是站在他这边,说起来,阿郎是多好的一个人,不管外面有什么委屈,对咱们,都是没话说的…” 这一点蓁娘很是赞同,至少她就没遇见过太子发脾气,两人谈论到辰时,约定好今晚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才分了手。 经此一事,蓁娘觉得齐氏待她更是亲密,她与齐氏相处如亲姐妹一般也融洽。 第49章 秦氏 看着哦着小嘴的阿木,蓁娘再不是之前那个一心只想把日子过得舒坦的她了,有了孩子,特别是皇室的孩子,她更加关注隔壁西宫发生的事情。 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是凶是喜,都牵扯着东宫的未来,阿木的未来…这日去光天殿请安,太子妃一脸笑意的宣布了一件事:承徽秦氏有喜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大家都恭贺太子妃和秦氏,看着一脸羞涩喜悦的秦氏,蓁娘心里着实为她高兴。 之后去秦氏的伏枫院祝贺,秦氏忙着招呼众人,见着蓁娘眼睛一亮,拉着她到众人面前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阿韩怀着阿木,我们都摸过她的肚子,我怀孕都是借着阿木的福气!” 蓁娘先是一头雾水,听到她这话后啼笑皆非,哈哈笑起来:“那你还不快奉上重礼谢谢我!” 这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惠氏道:“我觉得可能是真的,你们看,阿韩刚生了孩子,阿秦就怀上了,那阿秦生下后,是不是又有人要怀孕了?” 蓁娘只当这是个玩笑,在家里刚进门的嫂子都会摸摸怀孕妇人的肚子图个好兆头,去年她大方的献出肚子也是为了拉拢人心,不过秦氏真的怀孕了倒让蓁娘有几分相信。 午后她抱着阿木哄他睡觉,轻笑道:“我们阿木也要做哥哥了!她们都说是你带来的弟弟呢!” 吴嬷嬷却急匆匆走进来打断她,“娘子快收拾收拾,殿下那边派人来召你和二郎去呢!” 蓁娘‘叭’地亲了口阿木,小小的阿木微微皱起眉头,“咱们要去见阿耶啦!阿木还记不记得阿耶!上次你差点哭起来呢!” 太子回宫第二天就见到了阿木,太子妃抱着孩子给他看,蓁娘看得出太子面对阿木时作为一个父亲的慈爱。 但孩子太小,他有些不敢抱,倒是蜃子,吵嚷着要抱弟弟,一向跟着长姐学舌的大郎也伸着小短胳膊要抱。 太子妃温和的拒绝他们:“弟弟还小,连头都不能立起来呢!只能这么横着抱,你们还小,等弟弟满一岁了你们再抱好不好?” “可我今年都八岁了,外祖母说我都是个大姑娘了…”蜃子眼里眼里闪着哀求的光,太子哪里舍得委屈女儿,温声道:“那就抱一下!小心些就是了!” 太子妃不出声看了蓁娘一眼,蓁娘笑着点点头,走上前蹲下平视蜃子道:“蜃子是长姐,当然可以抱弟弟了!你跟庶母学!左手从下往上抬高一些,右手从上往下抱着…” 蜃子比划了一下,太子妃小心翼翼的把想要啃手指的阿木放在她怀里。 八岁的蜃子看起来只有六岁,身量也要比那些堂姐妹小巧一些,只是一张小脸简直跟太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几年她也在开始识字了,天子准备挑选一批贵女入宫给公主郡主做伴读。 她抱着弟弟,阿木也愣愣的盯着她,蜃子嗅了口阿木身上的奶味,道:“弟弟没牙只能喝奶!” 大家都笑起来,太子妃道:“你小时候也没牙呢!也要吃奶的!” 阿木小嘴嗫嚅几下吐出一个泡泡,蜃子被逗得咯咯笑:“阿耶你看弟弟!像只小鱼儿!” 太子就坐在蜃子的身边,听了女儿的话凑近看,看着襁褓里那个有三分像他的小婴儿,心里一阵柔软。 一旁的大郎伸出小手指想要戳破泡泡,太子妃赶紧伸手拦下来:“你的手刚刚摸东西了,不能碰弟弟的嘴巴!” 大郎乖巧的点点头,轻轻唤道:“小木头,我是你阿兄,你快点长大,阿兄带你去蹴鞠!” 蓁娘逗他:“弟弟不会蹴鞠怎么办?” “那我就教他!” “他学不会呢?” “那我们就玩角抵!” “他还是不会呢?” “我的弟弟不可能这么笨!”大郎掷地有声。 大家都哈哈大笑:“可是可是!” 太子妃摸着儿子的头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才阿木午觉才起,蓁娘领着奶母侍女一群人往承恩殿走去,有小宦者领着去了殿内的书房。 “今天天气不错,不过殿下说外面花园里蚊虫多,怕叮着小郎君了!” 蓁娘点头笑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进了书房,太子正踞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小锤敲着矮几上的玉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蓁娘这是四个月后才这么仔细的打量太子,内心的喜悦自不必提,行了个礼,才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坐在他身边。 奶母上前来,微微屈膝,把怀里的阿木露出来,李晖用手指轻刮了几下他的小脸,阿木左右扭动想要躲开。 李晖‘呵呵’笑起来,“真是小气!阿耶摸摸你都不肯!” 蓁娘的脸就在他的肩窝处,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微微脸红,她又怕人看出来,伸手接过阿木对奶母道:“给我吧!” 奶母应了是退到一边,阿木挥动着小手,蓁娘亲了他一口,对看的目不转睛的李晖道:“阿郎你看,他都会伸手抓东西了!” “是吗?”李晖看着那枣儿般大的雪白小手不相信,解下腰间的玉佩在阿木眼前晃悠着,阿木的眼睛只能看见一个晃动的影子,小手挥舞,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这样已经让蓁娘和李晖觉得很有意思。 李晖从上往下看去,蓁娘垂眸满脸笑容看着阿木,阳光打在脸上,连绒毛都清楚可见,下颚圆润优美,发髻上插着几支镂空雕刻的木簪。 李晖有些疑惑的问她:“我走之前就见你插着这个簪子,怎么现在还插着这个?” 蓁娘听了这话笑弯了眼睛,道:“娘子赏了我一匣子首饰,不过奴要抱他!”她下巴指指阿木,“戴了金呀玉的,砸着他怎么办?” 这倒是,李晖了然,不过这样看来,韩氏倒是十分疼爱这孩子,李晖看她收拾孩子倒也熟练,就知道她是有经验的。 李晖清清喉咙道:“有件事我跟太子妃商量过了,她既要管着宫务,又要照顾两个孩子,你倒是个能让人放心的,阿木周岁前先由你照顾,周岁以后的事情再说…” 蓁娘愣了一下,巨大的惊喜让她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里亮晶晶的,有些不敢置信:“今天给娘子请安,奴怎么没听说呢?” 李晖见她真心实意的笑,脸上也染上笑意,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道:“昨天才商量好的,今天是太子妃让我告诉你的!” 蓁娘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晖,生怕他是在开玩笑,生孩子之前她就知道孩子出生后是要交太子妃指定的保姆嬷嬷抚养的,一是因为保姆嬷嬷都是挑选有经验的人来抚育孩子的;二是嫡庶有别,孩子的母亲是太子妃,对自己这个生母做到孝顺就可以了。 蓁娘为此难受的哭了几回,不过她也不能抱怨什么,吴嬷嬷劝她:“陛下的兄弟都是同父的,为什么有的是亲王有的是郡王?不就是因为郡王的生母位分高低么!” “比如说陛下的弟弟陈王,他还是陛下登基了才册封为亲王的呢!” 吴嬷嬷就差说出跟着庶母没前途这句话了,蓁娘只能看开些,她经常抱着阿木就是怕分别的那一天,如今太子说了这话,她激动的都不敢相信。 李晖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弹了一下蓁娘的额头,“怎么!高兴地傻了?” 蓁娘摸摸额头咧嘴笑:“是啊!奴没想到能照顾阿木到周岁,这简直是喜从天降!” 看着李晖散发和煦笑容的脸,蓁娘压抑不住兴奋,‘吧唧’一口亲在李晖的脸上,“不对!是喜从殿下和娘子降!” 李晖闻着蓁娘身上的奶香,有些心猿意马,“什么喜从殿下和娘子降!听起来古里古怪的…” 蓁娘有点脸红,一旁的奶母趁机抱走阿木,蓁娘低头把李晖之前解下的玉佩给他系上,李晖顺手拉住她的低声问道:“生阿木的时候怕不怕?” “怕啊!”蓁娘回想起那晚内心的慌乱,看着他柔声道:“奴怕再也见不到耶娘,怕见不到阿郎,怕不用劲孩子就有危险…” 李晖明显听出她说到见不到自己时声音有些小,嘴角扬起。 蓁娘好奇的问他:“阿郎是第二天知道的吗?” “是天快亮的时候知道的,听说你只生了三个时辰吓了一跳!”李晖回答。 蓁娘有些得意,正准备自夸一下,忽然想起先前的韦妃生蜃子时很是艰难,她转口道:“奴每天都认真的按着嬷嬷的话去做活动呢!” 李晖捏捏她的手,“辛苦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父亲做武侯做了多少年了?” “啊?”蓁娘正感动着,忽然听了这话,有些讶异,怎么说起阿耶了,莫非…“阿耶做武侯有十几年了,他从小力气就大,人长得也壮实,阿耶管的里坊,从来没有鸡鸣狗盗的事情发生!” 对于沉默寡言又慈爱的阿耶,蓁娘满心的自豪。 李晖看她头仰高,脸上一副我耶最厉害的神情,‘呵呵’笑起来:“你父亲做的这么好,那也该往上提一提了!” 提?阿耶的武侯是继承祖父的,虽勉勉强强算是官府的人,到底也跟官府有些距离。 “阿郎是要赏我阿耶做个小官吗?” 李晖点点头:“你也算是立了功,给你娘家一些赏赐也是合情合理的!” 蓁娘想了想,组织语言回道:“阿郎的赏赐本不该拒绝,只是奴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武侯虽不是大官,那点俸禄也不能让我们家躺着吃坐着喝,可做起来心里踏实,奴是这个想法,父亲也一定是这个想法!” 这下轮到李晖愣住了,他本来说这件事只是告知一下蓁娘,至于安排她父亲做什么自有下面的人看着安排,倒是没想到蓁娘拒绝了…见他脸上没有不高兴,蓁娘小小的松了口气,接着讨好道:“阿郎真要赏赐,就赏奴的娘家人一些钱吧!对我们来说,钱才是好东西!” 李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喜欢钱重过喜欢前程,他皱眉道:“你确定?赏你娘家人一些钱只能管一时,你父亲兄弟有个前程才对子子孙孙有利!” “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奴最清楚不过了!”蓁娘不以为意,“奴不过是生了个孩子,阿郎要抬举他们也要掂量着,不信你去打听,我们韩家人老实了几辈子,奴父亲兄弟是做人无愧的,就怕有人打着阿郎的旗号办错了事,到时该怎么收场…” 李晖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不看好他们?” 蓁娘摇头:“不是不看好,会做人的人不一定会做事!” 李晖直直的看着她的脸色,并不是矫情,慢悠悠道:“那我可就赏钱不赏前程了!你可别后悔!” 蓁娘转头看眼门外,快速的抛开这个话题:“不后悔不后悔!阿木好像在哭!” 第50章 百日 蓁娘想要起身出去看看,李晖拉住她,对门外服侍的人道:“怎么了?进来!” 吴敏领着奶母走进来,奶母强撑着笑道:“回殿下,是郎君尿了,有些不舒服就哭起来…” 蓁娘急忙跟她交代:“先下去换尿布,记得给他洗一下屁股,把时间记着!” 奶母应了是看了眼太子,李晖微微点头才敢退出去。 蓁娘轻轻推了一下李晖:“阿郎把她吓着了!” “我不是怕阿木有事嘛!”李晖有些无辜道。 “十几个人服侍,能有什么事!”蓁娘嗔道。 李晖搂住她的腰头凑近颈窝嗅了口气,“一股奶味…”他咕哝道。 蓁娘红了脸:“天天抱着阿木,当然都是他的味道…” 屋里气氛有些升高,蓁娘看窗外太阳还没落下去,小声道:“阿郎,天还没黑呢…” 李晖头埋在她的脖子处,肩膀不停耸动,蓁娘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抬起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怎么我一抱着你你就想到那事去了!” 蓁娘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这…” 看着他揶揄的笑容,蓁娘一瞬间十分难为情,眼睛不敢再看他,扭着身子想要下床,李晖搂着她的腰让她挣脱不了,他轻轻咬着蓁娘的耳朵道:“今天我就在这里吃晚饭,你来服侍!” 他的胡须是今天才修剪过的,刺的蓁娘耳朵痒酥酥的,然而心里却为这一刻不含□□的亲昵而心动,也雀跃着期待第一次服侍他吃饭,这样就知道他的口味了…蓁娘轻轻‘嗯’了声,李晖的唇磨蹭着她粉白的耳垂,两人搂着窃窃私语。 服侍太子吃饭并不是个简单的活,得懂得饮食的顺序,布菜得心灵手巧,荤素搭配,热汤要凉的刚刚好等等,幸好蓁娘也受过训练。 小内侍试过菜后,她跪坐在太子的左手边,一手执筷一手拿碟,行动不能发出一点声响,更不能把饭菜洒出来。 蓁娘觉得自己做得不错,至少她看太子就吃的挺满意的,她夹了一片蒸鹿肉放在碟子里,上面再搁一点山葵泥,包好夹给太子,李晖一口吃下,眉头微皱。 蓁娘有点着急,山葵虽去腥却有些冲鼻,她忙双手端起汤奉上,李晖咽下鹿肉道:“你别急,这个山葵很新鲜,虽然有点冲但吃起来还可以!” 蓁娘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之后就更加小心,她发现李晖几乎不挑食,食案上摆了五菜两汤,荤素都有,他吃的津津有味,不过只吃了一碗饭、一个蒸饼。 她想起阿木每次吃奶都是咕咚咕咚喝的认真,再看看面前这个人,不由得偷笑,李晖奇怪了看她一眼,道:“你笑什么?” 蓁娘忍住笑小声回道:“奴在想,阿郎吃饭的样子跟阿木吃奶好像…” 李晖差点喷饭,咳了一声强忍住,蓁娘脸色大变,忙起身给他轻拍后背,一手拿着帕子擦拭嘴,一边的小内侍也捧上水来。 蓁娘心里埋怨自己,吃饭的时候说什么话!真是脑子不好使! 李晖侧头咳嗽了几声,蓁娘心里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李晖对着她皱着眉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蓁娘愣了一下忙退后两步俯首磕头:“奴该死,请阿郎责罚!” 李晖看她一连串的行动,轻轻扯起嘴角,然后卸下脸上的严肃,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道:“快起来吧!我只是逗你玩的!” 蓁娘抬头看着他,再三打量,确认他真的没有生气才敢起身坐近。 李晖继续吃饭,见她再不说话,用筷子的另一头戳戳蓁娘的脸:“你生气了?” 我哪里敢生气!蓁娘抿着嘴眼里分明写着这话。 李晖莞尔,喝下最后一口汤惬意的抹了把嘴,宫人打了水进来,蓁娘接过来端着让他洗手,李晖在蓁娘的鼻子上一点,留下一滴水,鼻子痒痒的让蓁娘忍不住想要擦掉,可手里还有水盆,她哀怨的看着李晖求助。 李晖哈哈大笑,然后才用帕子给她擦掉,明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可蓁娘的嘴角还是高高扬起,满心都是欢喜。 阿木早就回去了,李晖拉着蓁娘陪他散步消食,秋风微凉,夕阳像个小橘子挂在天边,蓁娘闭着眼深吸口气:“好像闻到了凤鸣村的味道!” 李晖缓缓踱步,侧头看着她道:“你是说这皇宫里像你们小村子?” “怎么会!”蓁娘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奴总能在冬天的某个瞬间闻到夏天的味道,夏天的某个瞬间闻到冬天的味道,刚刚奴就闻到了凤鸣村的味道!” “你的脑子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我还没有听说过季节也能闻到的!你倒是说说夏天是什么味道?冬天是什么味道?凤鸣村又是什么味道?”李晖好笑道。 “嗯…”蓁娘歪着头头想了一下,“夏天就是热烘烘的阳光夹杂着柳树枝的清香,冬天就是冰霜的冷气混合着木炭点燃的刺鼻味…” “你这个形容倒是让人耳目一新…”李晖想象了一下道。 “凤鸣村的味道就是…麦子的香甜,野菜的苦涩,树木的味道,让人闻着就舒服…” 蓁娘做出个陶醉的表情,没有注意到李晖沉默却温柔的看着她。 自从有了孩子,蓁娘发现与太子相处更加和谐了,她不敢与太子妃相比,但努力在太子和她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的点。 而阿木无疑就是那个点最重要的组成,往日的侍寝就真的只是侍寝,行过周公之礼后就走,两人最多也就是聊聊天。 有了阿木,两人的话题有一半都在他,蓁娘说起阿木今天笑了,阿木喜欢洗澡,离开水就哭闹,蓁娘跟阿木一起睡午觉,结果被阿木吸吮她胳膊的动静吵醒了。 而李晖都是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问上两句,蓁娘日子过得平静舒心,她从内心深处爱着李晖,爱着阿木,尽管失去许多,但她更感谢上苍给予她这一切。 蓁娘的变化众人都是看在眼里,大家聚会的场合只要有阿木,他都会成为人群的焦点,那孩子也不认生,谁抱着都不哭闹。 蓁娘注意到了落在她身后羡慕又失落的各色眼光,不过她也觉得无奈,毕竟怀孕生子这件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齐氏点出重点:“不是羡慕你有阿木,是羡慕你日后的福气,阿郎若是登基,怎么着阿木也是亲王,你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在我们心里,哪怕就是有个女儿也好…” 一向豁达的惠氏也跟着点点头,淳于氏有些茫然的左右看看,秦氏自从怀了身子,就跟蓁娘亲近起来,她轻摸了下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若有所思。 蓁娘为齐氏的坦诚直白感动,也不得不说为自己感到庆幸,原来在没有孩子的娘子们心里,就是这个想法。 齐氏拿着拨浪鼓逗着阿木,屋里只有单调的咚咚的声音,蓁娘打破沉默,玩笑道:“阿齐,你对阿木这样好,我真怕以后他孝顺你比孝顺我还多呢?” 齐氏翻了个白眼:“我呀!只要阿木长大了记得我这个庶母,偶尔来看看我就行了,谁要跟你争了,小心眼…” “还有我呢!阿木也要记得我!”惠氏凑近阿木道。 蓁娘哭笑不得,心里既觉得温馨,又觉得难过…秦氏拉着蓁娘问道:“阿韩,嬷嬷每日都要我出去走动,可我记得我嫂子有喜时我阿娘不许她多走动,说是怕动了胎气,你怀阿木是怎么做的啊?” “头几个月是要小心些,等有了四个月就要适当增加活动,嬷嬷们都是很有经验的,照着她们的话做就是了…”蓁娘细心解释道。 秦氏舒了口气:“既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只希望这孩子跟阿木一样能吃能睡就阿弥陀佛了…”她低头的看了眼肚子。 蓁娘看阿木又大了一圈的小脸,温声道:“肯定会的,咱们的孩子都会健健康康的!” 进了冬天,小小的阿木过了热闹的百日礼,虽然是庶子,也是皇太子的儿子,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进宫庆贺,蓁娘作为生母,一直呆在太子妃身边跟着应酬。 期间,太子妃的母亲,新阳县主还抱过阿木,夸了一句长得好,这位才是阿木名义上的外祖母,蓁娘想起家中的阿娘,隐藏起心中的一丝难受,恭敬的行礼道谢。 新阳县主点点头,挂了一串百宝璎珞在阿木的脖子上,然后就是太子的舅母韦夫人和外祖母韦郡君。 太子妃亲自抱着阿木给她们看,“郡君看,这是你新添的小曾外孙!” 韦郡君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摩挲了一下阿木的小肥手,满意的点头道:“是个壮实的孩子!大娘,把我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韦夫人应了声端了个匣子来,里面是一套小巧精致的文房四宝,还有玉佩玉珏等数十件器物。 韦郡君拿起一块虎形玉佩放在阿木的胸前,笑道:“咱们二郎有了县主的璎珞,曾外祖母再给你戴上玉佩,这下就金玉两全了!” “郡君偏心,还有我呢!”人群中传来一声爽朗的笑,一位打扮雍容,面容娇艳的妇人走上前来行了个礼,蓁娘之前并未见过这女子,但又见她语气颇亲昵,一时有些疑惑。 韦郡君抬起头惊喜笑道:“你这孩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而韦夫人则微微屈膝,问候道:“县主何时回京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在此起彼伏的见礼声中,蓁娘也跟着屈膝行礼,然后悄悄打量那妇人,只见她大方得体的应酬众人。 太子妃则是一脸惊喜上前道:“姑母来了!你总是这样,走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回来了我们还是不知道!” 县主,姑母,那就是太子殿下的姑母了!蓁娘忖道。 高良娣悄悄在她耳边道:“那位是申王的嫡长女晋平县主,她跟咱们殿下的关系一直很好!” 原来如此,申王是天子的叔父,在宗室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位亲王。 “多谢良娣!”蓁娘忙小声道谢,高良娣不着痕迹的摆摆手。 晋平县主走过人群让出的路到韦郡君面前,对众人笑道:“我昨天才回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吱声!” 她又转头又对韦郡君道:郡君先别急,我还有礼物没有送呢!”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荷包,拿出一块金锁,“这是我从九华山求得高僧开过光的金锁,保佑我们二郎平安康健!” 说着她亲手给阿木戴上,此时的阿木就像个衬托饰品的展板,从头到脚都是金银玉器,奶母抱着他展示给众人看。 待坐下后,太子妃亲自端了热水给晋平县主,县主拉过她的手亲热道:“我给你们都带了好些东西呢!待会儿拿下去分了!” 太子妃笑着对众人道:“姑母总是这样大方,去哪里都不忘想着我们!既如此,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晋平县主很是阔气的挥挥手,“都拿去吧!反正好东西我都自己留着!” 众人哄堂大笑,蓁娘正抿嘴跟着笑时,只听晋平县主道:“韩昭训是哪一位?” 高良娣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蓁娘心跳了一下,太子妃看过来示意她上前来,在众人的眼光中,蓁娘再次行礼,道:“奴韩氏,拜见县主!” “快起身!” 蓁娘依言起身,垂手而立,晋平县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是个周正的孩子!呆会儿去你主子那儿也挑几样东西!” 声音很是和气,蓁娘松了口气,道了谢退到一边,小声对高良娣道:“我觉得县主给我好大的压力啊!” 高良娣抿嘴笑,“待会儿再说!” 蓁娘点点头,殿内一片热闹,好一会儿,吴敏进来行了礼道:“外边的官人们都想要看看郎君呢!” 太子妃嘱咐道:“小心些,外边冷,别冻着阿木了!” 奶母应了是抱着穿金戴银的阿木出去了,进来时身上的礼物又加了一倍,保姆嬷嬷一件一件取下来放在托盘里展示给众人看,足有几十件,边上的宫人还捧着不少。 韦夫人笑道:“比咱们还大方呢!” 晋平县主一件一件拿起细看,点点头:“可不是,都是好东西,你们也看看!这个琉璃杯真是精巧!” 蓁娘伸长了脖子看去,小巧的杯子显然就是玩具,边上还有镶满了宝石的小刀,挂着绦子的小小玉如意,做工精致的鹿皮马鞭等等,无一不精致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哒哒哒~ 第51章 新年 百日礼结束后,太子妃把所有的东西交给保姆嬷嬷登记造册,另外又赏了阿木两匣子的小玩意,“那些是别人送给阿木的,这是我送给阿木的…” 又指了一边几个宫人捧着的布匹:“那些是给你和阿木做衣裳的!” 蓁娘福身嗔道:“多谢娘子,先前你就赏了不少了!” 太子妃呵呵笑道:“穿不完那就留着明年穿!” 说完拿过矮几上的纸盒,拿出两朵绒花给蓁娘:“这是姑母从徽州带回来的,我觉得比宫里的还精致些!你拿去戴!” 蓁娘接过,绒花一朵品红一朵菊黄,做工精致,别提多漂亮了,蓁娘却支吾道:“娘子,这是县主带回来的绒花,是…我们都有吗?” 太子妃看了绒花一眼道:“绒花不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和高氏欧阳氏有,宇文氏她们也不喜欢这个!” 言语间根本没提吕氏惠氏等人,看来自己能得到绒花还是今天县主发了话的,可这份殊荣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蓁娘拿着绒花觉得有些烫手,太子妃看出她的为难,笑道:“姑母还给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她们都有,你别担心,说不定你看了她们的还觉得这绒花不怎么样呢!” 太子妃难得调侃人,蓁娘有些受宠若惊,微红了脸道:“这绒花很漂亮呢!只是没有想到县主能想起奴…” 太子妃笑道:“姑母是个喜欢送东西的人,她给了你就接着,下次姑母来东宫你也戴上给她看看!” “是!”蓁娘轻声道。 给阿木洗过澡哄睡着后,蓁娘才收拾自己,坐在浴桶里舒服的叹了口气,李嬷嬷领着侍女给她揉捏肩膀。 “嬷嬷知道晋平县主吗?”蓁娘道。 李嬷嬷点点头:“怎么会不知道!晋平县主跟咱们殿下关系很好,对东宫也很亲近!” “那之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呢?” 李嬷嬷拿着帕子给她搓背,“县主二十五岁那年夫君去了,之后也不愿意再嫁,申王心痛她,陛下也对她格外关照,她不喜欢呆在京城,喜欢到处游玩,经常一去就是一两年,上次回来就是大郎两岁生辰!” “县主为什么不愿意再嫁?我看她还很年轻呢!”蓁娘有些好奇。 普通妇人担心再嫁过得不好就算了,晋平县主不可能有这个担忧吧! “县主跟夫君的感情很好,也是一对璧人,可惜英年早逝,县主也就没了再嫁的那份心思,申王也不愿意勉强她……” 蓁娘若有所思,只是还是有些不明白县主既然这么不喜欢呆在京城,怎么会跟殿下的关系那么好呢? 看今日的情形,的确,无论是康宁伯夫人还是新阳县主和太子妃,都对这位县主很是亲热。 不过这些疑问她不能问李嬷嬷,有些事还是要少听少看…… 转眼又是新年,这是阿木过的第一个新年,蓁娘和奶母给阿木做了整套的帽子、衣裳鞋袜。 齐昭训看得兴致勃勃,自告奋勇要给阿木做外袍,显然她对这件事情很上心,光是花样都反复比较哪个更好看。 秦氏的肚子显了怀,看着蓁娘这边的针线也动了心,只是她嬷嬷每日只许做一小会儿针线活,怕沤了眼睛。 齐氏盘坐在榻上,嬷嬷拨弄了下地上的炭盆,对齐氏道:“娘子对二郎真是疼爱……” 齐氏细细地绣着蝙蝠的翅膀,眼也不眨,“是不是又有人在说什么了?” 嬷嬷叹了口气,齐氏自答道:“不就是说我自己生不出孩子,就眼红韩氏,上赶着要巴结她么!” “其实话也没有那么难听……”嬷嬷嗫嚅道。 齐氏嗤笑一声,“她们心里想的只怕比这更难听,难听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巴结韩氏,我就是要给自己找一条路!” “哎哟我的娘子!这是什么话,你这样说把太子妃和殿下放在哪里?”嬷嬷忙起身到齐氏身边急道。 齐氏停下手里的针线,摩挲了一下还未完成的衣袍,轻声道:“嬷嬷,我这辈子指不定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今日这样为阿木付出,也不过是想着以后,他还能记得我……” 嬷嬷的鼻子一阵酸意涌来,没有孩子的女人,就像没有根的浮萍,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活着,没个念想,没个期盼…… 蓁娘叠着阿木的小衣裳对惠氏道:“阿齐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接受她的示好也是看中她的人品……” “她虽抱着这种目的,我却并不反感,因为她行止有度,我的阿木能多一个人爱护他,我岂有推拒之理!” 惠氏点点头,“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她,这样说来,你也是在依靠她了,毕竟她对东宫的熟悉是咱们比不上的!” 蓁娘不否认,在看出齐氏对阿木超乎寻常的疼爱之后,她开始摸索齐氏的心思,显然齐氏也正有此意,齐氏小心的试探,蓁娘在反复斟酌后默然同意。 她从进宫的那天起,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娘子了,她不愿意做现在这种人,但在宫廷里,她深深记住了袁郡君的话:认清楚形式,利用自己的优势立于不败之地。 对,立于不败,袁郡君就是这个意思,蓁娘一开始以为她并不看好自己,但经过这几年的生活,她才明白,内廷的女人,如同生活在一个圆圈里…… 中心点自然就是太子殿下,而她们这些女人有离中心近的,也有离得远的,她们所有的荣辱都来自中心的太子,如果你想离中心近一点而横冲直撞,那势必会挤撞别人。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样做不行,所以人与人之间都有关系,或疏或亲,都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路。 蓁娘看着惠氏翻看袜子上的缝合处,觉得这一刻舒心温暖,她还没有那么冰冷,也做不到那么冰冷,她对自己、对未来,有十足的信心! 想起那么多的小外甥,蓁娘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肚子,脸上泛起笑,现在铺路,正是时候…… 除夕那日,东宫里上上下下热闹了一番,蓁娘等人把一顿宴席吃到深更半夜,大家放开了玩耍,行酒令、猜灯谜、击鼓传花、唱歌跳舞,把个内廷闹得要翻过来! 李晖陪着兴致颇浓的父亲走在宫墙上俯看火树银花的长安城,纵横交织的灯光像巨大的棋盘,天子豪气冲天,趁着酒兴作诗一首,身后的宦者忙提笔记下。 天子身边跟了一大群儿孙近臣,听了这诗都纷纷赞好,八岁的齐王嫡长子李承懋有些不耐烦,噔噔噔的跑到祖父身边大声道:“阿翁!咱们都走了好久了,可不可以放烟花了啊?” 齐王李璋急忙呵斥:“阿翁面前,不得无礼!” 天子看着虎头虎脑的大孙子,对三儿子有些不满:“你凶他做什么!” 李璋想要辩解,天子又道:“你以为你小时候就不失礼了?” 众人大笑,李璋听了这话自己也笑起来,摇摇头跟上前面的祖孙二人,跟在天子身后两步的李晖眼角不经意的看过,二弟李喆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看不明显,他牵着自己的长子李伯衷低着头慢慢的走。 他再看看眼前天子微弓着腰顺着李承懋的手指的地方看去,正有人家在放烟花。 天子呵呵的笑,李承懋踮着脚趴在祖父耳边悄悄说着什么,天子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小声嘀咕,偶尔大笑,身后一群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李璋看了一眼面上带笑的李晖,只觉得周身舒畅,上前两步,与李晖并肩行走,道:“阿兄怎么没有把大郎带着?” “周太妃想看看他和蜃子,派人来接过去了。”李晖看也没看李璋一眼。 李璋心里冷哼,面上笑道:“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 李晖似笑非笑道:“三弟也会感慨光阴?” “可不是!”李璋搓搓手,“总觉得昨天咱们才像承懋那么大,在父亲膝下玩闹,现在想想,都过去十几年了!” 听了这话,李晖心里闪过一丝冷意,就在他跟承懋一样大的八岁时候,父亲就如同现在这样,在除夕夜跟胡氏和李璋玩到半夜才回正房跟母亲守岁。 尽管母亲叫了好几个小内侍陪他玩,李晖还是趁着出恭去溜了一圈,看见父亲拉着李璋在花园里的走廊上猜灯谜,胡氏跟在身边温柔的看着父子二人。 李晖看着他们讽刺的觉得那才是一家人,李璋侧头看见了他,愣了一下后对他露出一个得意挑衅的笑,李晖心里又恼又痛。 转过身跑着回到母亲的身边,他没有把看见的事说出来,只因为那些事其实太多了,他不愿母亲再被伤害。 想到刺中了李晖的痛点,李璋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李晖看着不远处活泼的李承懋,心里反而平静下来,语气沉着道:“过了年三弟也要忙起来了,还是趁着这几日好好放松一下才是!” 李璋笑着应了几句,后面的人看去,真是一幅兄友弟恭的美好画面,只是大家都不傻,这两人之间的交恶到了就是走路都不会走同一块地砖的地步了…… 大年初一,内外命妇给皇后拜过年后,再来东宫给太子妃拜年,蓁娘早早的就起了床,周嬷嬷等宫人给她磕头拜年,蓁娘笑意盈盈的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你们服侍一年也辛苦了!这是辛苦费!” 捏着红包,地下的人个个喜笑颜开,吉利话一箩兜的往外泼,给阿木穿戴一新后,侍女嬷嬷们拥簇着蓁娘去了光天殿。 太子妃还在更衣,殿内已经来了几个人了,阿木已经能立起脑袋了,殿里点了火盆暖乎乎的,阿木不耐烦的想要蹭掉帽子。 蹭不掉急的小人儿嗷嗷叫,惠氏一把抱过去逗他:“阿木新年好!快给庶母拜年!” 今日的拜见是个较为严肃的场合,娘子们个个都涂脂抹粉的,天子近来喜欢上何美人发明的飞霞妆,用胭脂把侧边脸颊涂红,额头用雌黄画上美人尖,点上花钿。 还要用青黛把眉毛拉向上额角,跟鬓角连在一起,美其名曰越峰眉,抹上口脂,还要在下巴点上假痣。 不仅宫廷里,就是长安城的妇人间也流行起这个妆容,齐氏悄悄跟蓁娘吐槽这个妆容有多怪异,可天子喜欢,大家都得跟着迎合。 蓁娘憋着笑看着妆容细节不尽相同的众人,阿木伸出小手指想要摸摸惠氏的额头,惠氏拉过他的小手作势要咬,阿木咧着嘴呵呵笑。 劝了齐氏几句,蓁娘道:“我敢打赌,今日娘子也画着这个妆!” 等太子妃和太子从内室走出来,蓁娘看见她果然也画着飞霞妆,只是整体更为美丽。 一番大礼过后,蜃子牵着大郎,奶母权娘抱着阿木,给上首的太子夫妇拜年,太子妃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 蜃子跪在蒲团上,磕了个头道:“祝父母大人吉祥安康、万事遂意!” 太子拉起她笑着摸摸头,太子妃搂过来摸摸她的小脸。 大郎早就等不及了,强忍着等阿姐说完才上前道:“我给阿耶阿娘拜年了!祝愿阿耶阿娘四季平安、身体康健……额……”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明显是忘词了,大家都捂嘴笑,大郎看了一眼奶母恍然大悟道:“福气多的使不完!” 众人大笑,蜃子小大人般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太子妃看了夫君一眼,太子递过红包,温声道:“回去好好再背一背,给其他长辈拜年可不能这样了……” 大郎拿着红包笑的不见眼,嗯嗯的应着,转身对阿木扬扬红包道:“弟弟快来拜年!有大红包哦!” 作者有话要说: 飞霞妆是我瞎编的,我想象了下,有点吓人~ 第52章 风平 奶母权娘抱着阿木说了几句吉祥话,太子妃把红包塞进他的小手里,“这是阿木第一次过年!母亲给你一个红包!” 蜃子挤过来,也掏出一个红包,小丫头一本正经道:“我是长姐,也要给弟弟发红包,大郎和小木头一人一个!” 众人被这童言童语惹得发笑,高氏笑道:“咱们蜃子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蜃子有些得意的抿嘴,太子也给了一个表扬的眼神,大郎却急起来:“我没有给弟弟准备红包怎么办?” 眼看着快哭了,奶母赶紧递过来,“在这儿!昨晚玩了大半宿,说的什么你都忘得差不多了!” 大郎吁了口气,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好险好险!” 蓁娘看着直发笑,心里松了口气,三个孩子,阿木是庶出,蓁娘有时也怕自己的身份给他带来低人一等,惠氏对此安慰道:“是你生的,也是殿下的孩子啊!小看他就是小看殿下!” 话是这么说的,蓁娘心里还是担心,只是看见蜃子和大郎对阿木这样友爱,总算安心了些…… 接受了众人的大礼,太子妃和太子的仪仗去了前殿,在那边接受公主命妇等人的朝拜。 沈季平打发走了依次来拜年的子侄,推说自己饮酒上了头要休息,坐在榻上默默翻着书卷,实则心里如同吊了一只水桶七上八下的。 书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花了数年时间布的局,现在就要开始第一次收网了!心里如何能平静下来! 不只是他,东宫中心近臣都是这样的心情,高崎的娘子有喜这件事都不能让他安心坐下来开心一番。 高娘子嘟着嘴不高兴的要走,高崎忙拦住她,低声下气的道歉,只是这道歉都有些敷衍,高娘子气的嚷嚷要分房。 大年初八,先是齐州长史秘密传报齐王,年前被陛下赞赏的那个县令张生被一伙暴民冲进县衙,混乱中被打死了! 齐王大惊,不等派亲信前往齐地去解决,李晖就暗中推动御史揭发此事! 朝廷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齐州的一位长史已经到达京城,新年里没有外敌扰乱,一向让天子满意的齐王封地却发生了暴民打死县令的事! 还有没有天威!齐州的长官是如何管制的?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天子大怒之下令长史入朝陈述,那长史连日赶路几乎没了人形,跪在大殿上一一陈述。 原来年前平原县两村百姓因为水源械斗一事其实另有隐情,水源本就是甲村的先人挖掘的,一直以来乙村都以向甲村支付粮食的方式借用水源,后来水塘所在的土地主人因为赌博把水塘输给城里的一个乡绅。 乙村人趁机将水塘买了过来,甲村人自然不干,无奈乙村人官府里的手续都是齐整的,甲村无法,只得上告县衙。 县令张生本着和稀泥的方式,把水塘判给乙村,但乙村得跟甲村共同使用水塘,开始两边都不肯,经过张生的一番威逼利诱才勉强同意。 但去年五平原县发生了十年一遇的旱情,那水塘也萎缩了不少,供应不了两村人的使用,因此之前的矛盾又被激发了! 先是甲村的人伤了个后生,乙村被报复死了个人,两村人顾不得庄稼,定要出了这口气才罢! 而里正早早就上报给了县衙,那张县令却因为给盼了几年才得了的大孙子过百日,他本以为这事无关紧要,还打算像之前那样左右糊弄一下就可以了,因此也不甚在意。 没想到仅仅一日,甲乙两村因械斗伤了二十四人,死了七人,而吓着了的张县令因为惧怕被上司问责极力隐瞒这件事,拿出全部家当贿赂上级。 上级不仅帮他隐瞒,还上书给齐王歪曲事实,却不曾想到天子居然御赐了奖赏,齐州刺史以及平原县令对械斗一事隐瞒的更加严实。 十一月十二日,得不到任何补偿和安抚的甲乙两村人竟然全部赶往县城,在县衙外坐等说法。 张县令不仅没有加以安抚,还调动衙役对村民进行殴打,被激怒的村民干脆手持农具闯进县衙,张县令跟着下属左蹿右逃,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飞来的锄头给劈死了…… 接到消息的刺史带着府兵亲自来镇压,将闹事的村民关押起来,一番拷问之后,才知道那天根本就没人认识张县令,村民见他穿着朴素以为只是一个下人…… 这次村民闯进县衙的事件被称为‘癸卯暴动’,府兵及村民共死伤三十二人,包括那位倒霉的张县令。 沈知礼眼睛盯着地板默默听着长史战战兢兢的陈词,陛下一向疼爱齐王,虽然管着齐州,但陛下一直舍不得他去就番,就这么留在京城里。 听得出长史的话里这件事齐王确实是不知情的,沈知礼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看一脸震惊的齐王,忽然心有所思,把目光投向面色严肃的太子。 他坐在左边首座面色沉着冷静,每次商议政事他都是这幅表情,说话也是中规中矩,沈知礼心道:不知这件事,东宫有没有在后面推波助澜…… 跟他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年前天子才褒奖平原县县令,年后就打了脸,齐王有事,最开心的当属东宫,坐在上首一脸怒容的天子也瞟过太子一眼。 齐王走上前去请罪:“臣治下不严,有辱圣恩,请陛下赐罪!” 御史陈驰听言心里松了口气,齐王话里并无为自己辩解和推脱,这样干脆的认错倒是显得磊落,虽你不知情,但作为长官,齐地发生的任何事你都有责任,一味的解释倒引人反感。 果然天子听了这话脸上神色稍微满意,不过依然厉声喝道:“你是治理齐地的长官,癸卯暴动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事的善后,你立刻拿出一个章程!” “究其原因,到底还是地方县令没有将百姓放在心中,漠视小小的一个水塘之争,结果惹出这样的大祸来!” “再这样下去,今天是癸卯暴动,明天是不是就是甲辰暴动了?天下根本在于民,你们回去都好好反省一下!” 众臣俯首:“陛下圣言,臣等铭记于心!” 平原县的事情倒是一件小事,不过因为牵涉了齐王,长安上层贵人对此都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太子在这件事情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东宫诸人对此倒是显得坦坦荡荡,一副随便你猜测,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 齐王着人暗中调查,东宫这段时间确实毫无异动,不过他仍不放心,派人暗中盯梢。 高崎冲李晖抱怨:“我娘子从怀了孕脾气就娇纵起来,估计昨晚我给娘子捏腿他们都知道了,也不晓得会不会给我宣扬出去……” 李晖闻言哈哈大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郑良泽都满眼笑意,破天荒的开起玩笑道:“那我跟我家小孙子学鸡鸣的事岂不是也要弄得天下皆知了?” 两仪殿内,宫人宦者都静立着,屋里的灯亮如白昼,天子默默批阅奏折,一时眼乏,停笔休息,王大福立刻端上热水,亲自净了手剥了个桔子。 “这是东都的贡桔,大家尝一尝,这都坐了一个辰时了!” 天子把桔子慢慢塞进嘴里,细细品尝,“是挺甜的!” 王大福呵呵笑,只听天子语气平缓道:“你说,平原县的事老大有没有插手?” 王大福微怔了怔,然后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回道:“这件事其实只是小事,正如大家所说,今日平原县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明日别的县也发生这种事怎么办?有些事的例子不能开……” “大家已经派了人去调查,不过依着长史所言,老奴倒认为这件事跟太子殿下无关,太子是跟三大王不和,可这件事,就算是太子插手了,可连三大王一根汗毛都没伤着啊!” 天子却有不同的看法:“老大从小聪明,做起事来常常不动声色,说起来,孩子们中间,老四长得最像我,老三性格跟我一模一样,老大做事的方式却是最像我的……” 天子斜倚着身子,回忆起往事,“阿兄因病早逝,储君之位悬空,我上面还有二兄和三兄,父亲却偏偏选了我入主东宫,除了五弟和六弟,别的兄弟们暗地里都不服气,千方百计想我把拉下马……”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们越是不服气,我越是要坐稳这个位子,父亲任由兄弟们挤兑我,我知道他是想考验我,所幸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天子话只说了一半就陷入沉思,王大福心里叹了口气,那时的天子就跟今天的太子一样,隐忍、沉稳、冷静,以及等待…… 想到这里王大福一向平静的心忽然对太子产生了一瞬的伤感,太宗不管不顾,是想要考验儿子,天子不管不顾,却是放弃这个儿子,父子二人纵然有相似之处,但人生轨迹终究是天差地别…… 什么样的八卦都有销声匿迹的一天,关于平原县那场暴动的各种新闻,随着齐王亲自前往齐州视察□□,也就落幕了。 齐王毫发无损,各怀心思的人也都冷静下来,看来这件事只是一场人祸,跟太子的确无关。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太子并没有出过声,他照旧上朝、处理公务、对自己管辖之事认真负责,而且大家还知道,他的第四个孩子也快要出世了! 秦氏最近胃口大开,荤素不忌,嬷嬷不许她吃太多以免胎儿个头太大不好生产,她半夜饿的直哭,嬷嬷却只给两块马蹄糕。 秦氏挺着肚子来找蓁娘倾诉,蓁娘也习惯了,耐心的安慰她,“我也是这样过来的,饿的话就喝点汤,你知道,嬷嬷也是为了你好!” 秦氏苦着脸点点头:“我知道,可我也控制不住……” 蓁娘无语,秦氏有些不好意思,“阿韩,我知道我这样讨嫌,我也就是抱怨抱怨,你别烦我……” “你随便抱怨,反正我也没听!”蓁娘玩笑道。 秦氏作势要拧蓁娘的胳膊,被她躲过去,两人笑做一团。 农历三月花朝节,暖风微醺,百花盛开,太子妃领着众人在西池院拜了花神,众人都虔诚祈求花神恩赐孩子,这是一年里重要的节日之一。 西池院还安排了筵席,蜃子有了四个伴读,一个是康宁伯府的韦四娘,一个是昌平县主的长女徐茵茵,一个是梁国公李复的孙女李少儿,梁国公之父跟高祖皇帝是三服内的堂兄弟。 还有一个是太常寺少卿尹吉的女儿尹元娘,太子妃看了这个名单冷笑,“陛下还是太谨慎了,殊不知就算是给蜃子指了官宦之家的女孩儿,咱们也不敢拉扯什么关系的!” 陈嬷嬷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收起来了,这一次给公主县主挑选的伴读是天子和皇后确定的,蜃子的四个伴读虽然都是勋贵之家的的小娘子,然而除了康宁伯府在京城,昌平县主的婆家和梁国公府都是空有其名并无实权的贵族,其中梁国公府还在东都……天子到底还是对东宫有防备之心…… 太子妃按下心底的烦躁,吩咐嬷嬷下去收拾内坊景春院的厢房,蜃子去年就从光天殿的偏殿搬出去住了,尽管再不舍,她到了年龄也要跟着奶母嬷嬷一起住。 至于大郎,也到了启蒙的年龄,授业先生是天子在挑选,太子暗地里也在打听。 想起孩子们长大了都要远离父母,太子妃心里有些不痛快,对陈嬷嬷道:“昨天阿木来请安打了个喷嚏,你去看看好些了没有,若是没事,就让韩氏抱过来我看看!” 陈嬷嬷心里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屈膝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政治斗争好难写啊~ 下一章有一少许糖~ 第53章 亲昵 蓁娘也在看着榻上的阿木烦恼,倒不是别的,阿木已经满六个月了,脱去了前几个月木呆呆的样子,他现在会做许多表情,还有自己的小情绪。 这会儿他正撅着屁股趴在榻上,扭来扭去想爬,无奈手脚还使不上劲,脱去了冬天厚厚的棉衣,穿着单薄的他像条白嫩嫩的小胖鱼。 坐也不肯坐,还不让人抱,就要在榻上爬,奶母权娘不禁抱怨,“都怪阿乐那丫头,让二郎看到了鱼,娘子你看,他可不就想游么!” 天气暖和起来,蓁娘每日都要带着阿木到处走一走,阿木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屋里,齐氏笑话蓁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转眼她自己就抱着阿木散步去了…… “啊啊!”阿木动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不禁恼怒起来,抬起黑黝黝的大眼睛看向蓁娘,蓁娘心软的一塌糊涂,亲了口阿木的额头,柔声道:“我们阿木是不是游不走了?阿姨抱着你游!” 她悬空托着阿木左右晃动,阿木总算露出笑来,一张小胖脸圆圆的,张嘴笑就露出没牙的牙龈。 奶母擦擦他的口水,道:“过些日子,也要准备给二郎开荤了……”阿木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手帕,奶母逗他:“二郎也要吃肉肉咯!” 蓁娘记起这事来,现在阿木主要就是吃奶,偶尔也会熬点粥给他喝,不过掌医娘子不许给他吃油荤,说孩子肠胃娇嫩,还不能吃这些! “那就去请林掌医来,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听她的!”蓁娘交代道。 阿木被蓁娘的珍珠项链吸引住了,伸手想要拉扯,蓁娘干脆解下来递给他,阿木抬手就往嘴里送,蓁娘一把夺过来,哈哈笑:“小馋猫,怎么拿着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吃!” 一群人围着阿木逗笑,小侍女进来通报光天殿来了人,原来是陈嬷嬷派来的侍女,说明了原委,蓁娘收拾好阿木,坐车去了光天殿。 “阿木没有大碍就好!我这里有些大郎小时候的东西,清理出来了,看看有没有阿木喜欢的!” 蓁娘一路还奇怪怎么太子妃想起阿木来,听了此言不由笑道:“他哪有不喜欢的呢?今天拔了奶母的绒花不肯还,又盯上了我的项链!” 太子妃轻笑,让人把东西端了出来,足足有十来个匣子,里面都是各种小玩具。 “大郎还在玩玩具的年纪呢!要是他知道少了些东西不高兴怎么办?”蓁娘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阿木的玩具主要以能发出声响的玩具为主,没有声音的他玩的也无聊。 太子妃随手拾起一把小木刀,“他马上也要启蒙了,再说,有些东西也不适合他玩了!” 蓁娘点点头,脸上并无不悦,她在家时别说玩具,就连衣裳都是捡着潇娘穿不了的穿,不是穷,而是节俭,做件衣裳是很费工夫的。 更别说玩具了,她小时候的玩具最好的就是阿耶给她买的两只小皮影,跟潇娘一人一只能玩到半夜。 蓁娘抱着阿木挨个看,阿木早就被吸引住了,扭动着小身子想要过去,太子妃呵呵笑。 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阿木的眼睛都看不过来,还是蓁娘替他选了个里面装着铃铛的绣球,一串悬挂的铜铃,两只能活动的木制小老虎。 “大郎虽然玩腻了这些,不过孩子对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舍不得,奴只选这四个先给阿木玩着,等大郎回来了还要过问他的意见才是,娘子觉得如何?”蓁娘笑道。 太子妃无所谓的点点头,“行吧!让阿木就在这儿玩会儿!” “是!” 屋里的榻上撤了几案,四个嬷嬷围在边上,拿着小东西逗着阿木,他挥舞着小胳膊左右抓扯,用力过头,滚了个四脚朝天,却乐得‘咯咯’笑。 蓁娘放心的转过头与太子妃说起大郎开荤的事,太子妃道:“这是大事,我记得大郎开荤是吃的鸡蛋,喝的是杜康酒……” 晚间,阿木还在屋里和侍女们玩耍,蓁娘顾不得他,忙着在内室洗漱更衣,对着铜镜打量,蓁娘摸摸腰挺满意,“我觉得生了阿木没胖!” 李嬷嬷笑起来:“娘子还说呢!先前怀着二郎肚子那么小,怎么会胖,你不是还说上次侍寝殿下也觉得没胖嘛!” “殿下多久才见我一次啊!我胖没胖他也没注意到……”蓁娘摸着脸左右照镜子,“不过我个儿比阿沈她们要高一些,看起来也就胖些!” 看着蓁娘露出的半截雪白丰腴的手臂,李嬷嬷默不作声的笑了,这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骨才算长开,要不然上次侍寝怎么半夜才回来呢…… 蓁娘走进承恩殿时,太子正在书房把玩几块墨,她屈膝行礼,太子看了眼她道:“起来吧!” “是!” 蓁娘轻快的走过去伸头看,“阿郎要写字吗?” 太子‘唔’了一声,“这是今天才从库房里寻出来的几块墨,反正也无事,就练会儿字吧!” “那奴帮你磨墨!”蓁娘有些雀跃。 上次侍寝太子需要写张条子,就是她帮着磨墨的,结果被批评‘墨色清淡,马马虎虎!’ 蓁娘回去请了女史来学习,今日也好让阿郎看看学的怎么样! 看着她歪着头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李晖点点头,用下巴指了右手边的多宝格:“上面我记得有一块竹林七贤的洮河砚,你去找一找!” 看着旁边垂首默立的宫人,蓁娘心里嘀咕:那么高的多宝格,为什么让我去找…… 从下往上找过去,蓁娘不时捧着一块砚石给李晖看,结果就成了:“这个是采菊东篱下,不对!” “……” “阿郎!是这一块吗?” “不是……” “这一块呢?” “也不是……” “那这块一定是!” “……这块是离骚……” “……哦……” “阿郎,奴觉得这块肯定就是,上面有七个人呢!” 一旁吴敏的徒弟吴舟都要笑出声了,看着太子殿下无语的样子,他不得不出声:“娘子,那块是七罗汉,要不你再看看旁边的格子里有没有?” 蓁娘的手都举酸了,嘟了嘟嘴,转身继续找,吴敏见她怎么也找不到,才想要帮她找,余光瞥见殿下左手撑着头,正忍着笑看着韩昭训。 吴敏后退一步决定不帮这个忙,蓁娘弓腰仰头,左侧右旋,一袭红白间色襦裙搭配牙白印花内衫,腰肢摆动袅袅婷婷。 头上梳着螺髻,插着一把金梳,额间点着金箔钿,一双神气张扬阔叶眉,两边太阳穴画着一对斜红,娇俏妩媚。 好不容易找到了砚石,她高兴的捧着过来,一股清甜的木兰香飘近,“阿郎,找到了!” “是这块!”李晖总算点头了。 蓁娘呼了口气,跪坐在书案动手研磨,灯光下她的手指莹润纤细,指甲粉红圆润修剪的整整齐齐,手臂欺霜赛雪,李晖看了几眼,道:“要是磨得不好,我是要罚的……” “啊?”这么严厉,蓁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李晖严肃的点点头,“今日饮了些酒,我决定效仿王羲之,也做出一篇传世杰作,所以这个墨很重要,你不许搞砸了!” 蓁娘轻嗅一口,他身上是有一股酒香,不过太子也是喝上头了,就连她都知道天子把书圣的真迹奉为宝贝,想必那字帖定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字了,太子一向谦虚,怎么喝了酒倒大言不惭起来…… 蓁娘不敢表达自己的怀疑,温顺道:“奴一定会好好磨,阿郎就等着吧!” 磨墨是个技术活,速度力道浓淡都有讲究,蓁娘磨得小心翼翼,李晖撑着头眯着眼看得饶有兴致。 他注意到蓁娘手腕上的三只羊脂玉、绿松石、象牙手镯道:“你好像很喜欢绿松石……!” 蓁娘愣了一下,发现确实是好几次见到太子她身上都有绿松石的饰品,不由笑道:“因为奴觉得这个颜色好看!” “奴以前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石头,蓝的像天,绿的像水,怎么看都好看!” 李晖轻笑,他猜也是这个理由,“用来做首饰的绿松石都是中等或者下等,上等的都是研磨成粉画画用的!” “啊!”蓁娘不敢置信:“那多可惜啊!” 蓁娘看着自己的手镯一脸肉痛的样子,“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呢?太可惜了……” 李晖呵呵笑,吩咐吴敏去把书房里的重阳登高图找来给韩氏开开眼界,那幅画是东宫崇文馆里的一位画工,用了两年多时间画出来的。 吴敏找来了画展开卷轴,灯光下那青山绿水好比一幅织锦,色泽艳丽、璀璨光华,蓁娘啧啧称奇:“那这画的颜料都是宝石做的吗?” 李晖耐心的解释道:“用宝石做颜料,这画千年不掉色!” “奴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读书人把书画字帖看得比命还贵重了,不光是这幅画讲究,单看其中的意境,便觉得豁然开朗……”蓁娘叹道。 李晖听了这话忍不住揶揄她:“不错不错,成语学的不错!” “阿郎!”蓁娘娇嗔道,“虽然有些浪费宝石,这画倒可以当做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也很不错!” 话音刚落,李晖的嗤笑就传来,蓁娘有些不解,李晖笑道:“这算什么,比这还好的多的是呢!你好歹也是皇家的人,眼界得放开一些!” 蓁娘撅着嘴有些脸红,自己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小家子气,如果是阿杨或者欧阳在这里,她们跟殿下一定是知音相遇,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就知道这个好看,那个浪费…… 她一边磨墨一边难过,忽然觉得她和太子之间的鸿沟比长安城还宽,太子说不定也瞧不起她,蓁娘偷偷抬眼看去,只见李晖扬着嘴角含笑看着她。 蓁娘的脸忽的红起来,心跳如雷,李晖伸手捏她的耳垂问道:“脸怎么红了?” 蓁娘觉得他的手冰冰凉凉很舒服,心里又甜蜜于他的亲昵,咕哝道:“因为你啊!” “什么?”李晖没有听清。 蓁娘看了他一眼,鼓足勇气道:“因为阿郎好看……” 说完她的脸更红了,李晖愣了一下无声的笑,其实也不怪蓁娘定力不好,李晖今晚穿着一件藕色织锦圆领袍,腰间系着革带,发髻上插着一只古朴的玉簪,他本就生的眉目英俊,留着的小胡须减轻了幼稚,更显沉稳。 李晖铺好纸卷,提笔蘸墨,一番龙飞凤舞的挥洒,然后收笔欣赏,蓁娘实在是看不出好在哪里,不过还是捧场喝彩:“阿郎写的真好,书圣的字也不过如此吧!” 站立一边的吴敏等人捂嘴憋笑,蓁娘有些奇怪,难不成说错话了? 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太子写的字很丑? 蓁娘再看向书卷,瞧!中间写错字还涂了一笔呢! 李晖哈哈大笑,她越发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着他。 “这么多人中间,只有你敢说我的字能与书圣相比!”李晖笑弯了腰道。 蓁娘脸烧起来,她哪里看得出这字到底好还是不好,只是胡乱称赞,没想到原来大家笑的是自己…… 见她捏着手不知所措,李晖拉近她忍笑道:“是不是我做什么你想都不想就叫好?” “当然啦!”他本是玩笑,蓁娘回答的认真,李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拿笔快速的在蓁娘脸上画了一下,“那我这么做呢?” “哎呀!”蓁娘小小的吓了一跳,手指摸了下脸,摸到一指头的墨汁,黑乎乎的。 “我这么做你还叫好吗?”李晖眯着眼扬起嘴角道。 蓁娘瞪着指头,心里浮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见太子还含笑看着她,快速的侧脸在他的脸上碰了一下“阿郎做什么奴都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1 第54章 浪静 “阿郎做什么奴都叫好!” 她有些得意的看着呆住的太子,一旁的吴敏也呆住了,李晖不说话,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肃,蓁娘的心也慢慢沉下去,屋里气氛将至冰点。 李晖站起来,蓁娘胆颤的低头后退一步,只听他道:“抬起头来!” 蓁娘脸都白了,刚抬起头只觉得额头一凉,李晖一手拿笔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居然敢涂我的脸!你胆子真不小!” 吴敏松了口气,蓁娘却顾不得他生气叫起来,李晖一笔又一笔的在她脸上作画,蓁娘不敢挣脱,只得求饶。 “奴错了!阿郎大人大量!啊!” 片刻后,李晖笑的在榻上捂着肚子,蓁娘捧着铜镜面无表情,额头一个王,脸上画着一双黑色的小雀,嘴巴一周还有粗糙的胡须。 她哀怨的回过头,李晖看见她的脸笑得更大声,蓁娘真怕他笑昏过去…… 直到净了脸抹上玉容膏,李晖还在笑,蓁娘嘟了嘴,“阿郎是不是把这一年的笑话都笑完了!” 李晖揉揉笑得有些痛的下巴,走到蓁娘身边坐下,一边翻看桌上的胭脂黛粉,一边笑道:“让你出了丑,那我就补偿你一次吧!” 看样子他准备要给自己敷粉,蓁娘心道:这算什么补偿! 不过还是乖巧的闭上眼仰起头,李晖虽是男子,但对女子的妆容倒是挺在行,只是手法有些生硬。 描了眉之后,他小心翼翼的贴花钿,完了皱着眉道:“又贴歪了……” 他已经毁了三个花钿了,蓁娘觉得这一关还是快点过去比较好,忙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没关系,歪着也好看!” 李晖道了句‘好吧’便拿笔给她描唇。 他画的很认真,蓁娘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李晖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他明明只是在做一件小事,眼里仿佛有一潭笼罩着星光月色的深水。 水里仿佛有漩涡,蓁娘觉得轻飘飘的被拉进去,她沉醉在他的眼睛里…… 李晖感觉到她的目光,看向面前人的眼睛,蓁娘却慌得闭起眼,李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脸上升起的红晕,还有他未画好的花唇,心中不免意动,手指擦拭掉口脂,轻轻地吻过去…… 蓁娘觉得唇上温热,睁开眼就看见李晖的脸,她从没感觉过这种滋味,感觉到她身体有些僵硬,李晖微微挪开距离,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起来。 蓁娘头脑一片空白,不敢抬眼看他,李晖双手捧着她的脸柔声道:“看着我!” 她鼓起勇气抬头,两人默默相视,然后李晖的脸越来越近,蓁娘下意识的闭上眼,体会那种陌生又新奇的感觉。 李晖轻轻地啃咬她的唇,感觉到蓁娘试着回应他,伸舌撬开她的牙齿,两人唇齿交融,蓁娘感觉既兴奋又甜蜜,她伸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李晖的衣裳。 时间仿佛被凝住了,两人之间的温度逐渐升高,蓁娘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李晖把她抱起放在妆案上,一边解开她的裙子一边顺着落下的衣衫吻下去。 “阿郎~”蓁娘的热情被唤醒,她温柔的回应李晖,感觉到他的动作越发激烈…… 片刻后,她的脸上满是愉悦之色,双手撑着妆案,随着身体的起伏,手圈碰撞不断发出声响,李晖却停了下来,蓁娘不满的轻哼,他伸手托起她的腰肢,滑动着感受掌下温润如玉的肌肤,“真想咬一口~” 蓁娘娇娇的哼了两声,不满却多了几分,手臂圈住李晖的脖子,带着一些讨好的意味亲吻他的下巴…… 回了萧熙院蓁娘先是看看阿木,才打着哈欠洗漱睡去,李嬷嬷悄悄对阿玉笑道:“看来很快又要有好消息了……” 不得不说情事真的能滋润女人,蓁娘心情好自然气色也好,惠氏咬着核桃仁笑她,蓁娘翻个白眼:“我就不信你不喜欢这事!” 惠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红着脸扔了她一块核桃皮,“真是没脸没皮!” 齐氏哈哈笑:“其实阿韩说的有道理,女人就像花,男人就是水,这花要想开的好可不就得要水的滋润嘛!” 惠氏脸皮烧的不敢跟这两人坐在一起,淳于氏也听得耳朵红红,齐氏轻轻推了她一把:“阿锦,你觉得呢?阿郎对你怎么样?” 蓁娘看着齐氏挤眉弄眼吃吃笑,也一脸八卦,淳于氏闹了个大红脸,嗫嚅道:“不都是那样吗?还能怎么样……” 齐氏不满意这个答案,道:“你跟阿沈是东宫最漂亮的女人,殿下待你们总会有些不同……” “……” “给我们说说嘛!”齐氏不肯放过她。 淳于氏急道:“那睡觉还不都是一个过程么!” 见齐氏张着嘴愣住,淳于氏才回过神自己说了什么,忙捏着帕子遮脸,院子里蓁娘和齐氏的笑声传的老远。 晚风轻拂,淳于氏在浴盆里泡的没力气了才起身,坐在铜镜前由侍女给自己梳头,镜子里的人神情慵懒,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宽松的衣衫露出精致的锁骨,几缕青丝落在脸旁,真真一个娇艳的美人…… 连身后的侍女都不禁赞叹她的美貌,这些话淳于氏听的太多了,她毫不在意的笑笑,躺在床上,她想起今日齐氏的问题,不禁伸手拂上肩头,太子很喜欢亲吻她的肩膀,还说她肩膀很美,淳于氏想到这里有些脸红。 随即她又有些伤感,容貌美丽只能赢得一时的宠爱,她不像齐氏是太子身边服侍多年的人,总有情分在。 也不像蓁娘一样有子傍身,虽然她有美貌,可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其他娘子,从来都没有将她视为威胁,不,还是有人,不过那些人都是不起眼的人…… 为什么她们没有觉得有威胁,不过是因为她们都找准了各自在太子心中的位置,容颜终究会褪色,论感情她不敢与太子妃争锋,那就只有孩子了…… 淳于氏想起可爱的阿木,还有一起进宫却快要生产的秦氏,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秦氏的肚子越发大了,她也很大方的献出肚子给大家传散福气,众人倒是比去年热情些,估计都是觉得这喜事真能传染的,娘子们都捂嘴笑:“这倒成了惯例了!” 在阿木能大口大口吃着鸡蛋羹,在床上爬来爬去的五月,东宫上下又要收拾东西去骊山宫了,今年秦氏不能去,蓁娘看着睡的四仰八叉的阿木,心里犹豫要不要留下来。 齐氏捏了她一把:“你去年就没去,去年米氏就是因为娘子提前回宫,被阿郎看到她跟蜃子蹴鞠就侍寝了两晚,你没看她性子都变得活泼了些,不说你能在阿郎面前多晃晃,是服侍娘子要紧还是秦氏要紧!” 蓁娘这才转过弯,对呀!去年太子妃就是因为她才提前回宫的,加上之前怀孕也没能好好服侍太子妃,这次再不去,那像什么样! 她向秦氏说明了缘由,秦氏拉着她的手诚恳道:“你说的正是,不能因为我就耽误了你们的行程,骊山宫很好玩,阿韩你也正好带着阿木出去转一转!” 蓁娘有些歉疚道,“你自己好好的,平日自己多加保养,生产时就顺畅些……”秦氏满眼笑意的点头。 一路的马车摇摇晃晃,蓁娘和奶母轮流抱着阿木,这小家伙却像兔子似的,看着窗外呜呜哇哇蹦蹦跳跳,跳的蓁娘眼都花了。 说起来,骊山宫的日子比宫里舒服多了,蓁娘早上抱着阿木去请安,然后到处溜达,所有人在这里都找得到乐子。 连天子都是不时组织臣子打马球或者蹴鞠,阿木连屋都不愿回,中午吃过饭小憩几刻,下午或是哄着阿木玩或是跟惠氏等人聊天,过的清闲放松。 蜃子把四个伴读娘子也带着,在骊山,她跟大郎能见到很多平日不常见的堂姐妹兄弟,少了大人的管教,一群孩子像脱缰的野马,到处玩乐,偶尔领着一群人来找阿木玩,大郎拉着弟弟的手大声嚷嚷道:“这是我弟弟,你们不许欺负他!” 阿木见着这么多兄姐,欢喜的哇哇叫,大郎冲他叹了口气:“你要快点长大,你看你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说完故作大人一般安慰的摸摸阿木的小脑袋,惹得蓁娘啼笑皆非。 这日天公不作美,乌云翻滚下起暴雨,人们都三五成群坐在殿内玩耍,蓁娘正给阿木洗完澡,就听太子妃派人来传话:皇后要见阿木! 身为东宫的人,蓁娘对皇后是没有什么好看法的,不过作为大周地位最高的女人,蓁娘在她的面前不过就是一只小蚂蚁,哪里敢表露什么不满。 来人边走边小声道:“太子妃也在呢!皇后殿下看着一屋子的孙儿,听昆山公主说起二郎,就传了话!” 又是昆山公主,蓁娘皱眉,经过前年的初见,蓁娘对她真的是没有好印象,这一次不定又是在憋着什么坏招,连阿木也要拉扯进去…… 到了皇后的宜兰殿,不出蓁娘所料,殿内坐了许多男男女女,还有小孩子的嬉笑,蓁娘吸了口气,脸上扬起温顺的笑,微微垂首进殿给皇后磕头。 “起来吧!” “谢皇后殿下!” 蓁娘起身低头立着,奶母抱着阿木站在她身边,一身寻常打扮的皇后快速的打量了蓁娘一番,心里下了结论不再看她,转眼看见被抱着的小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皇后露出笑道:“到我身边来!” 奶母屈膝一福靠近皇后,昆山公主突然伸手接过阿木,奶母有些慌张,昆山公主面露不屑:“我没生过孩子也知道怎么抱孩子!” 她双手叉着阿木的胳肢窝把他举起,逗他笑:“我是你姑母,快叫姑母!” 蓁娘看着阿木的小脚悬着,肩膀挤在脖子处,心里十分不快,显然太子妃也不高兴,轻言道:“母亲你看,我就说这孩子不怕生吧!” 皇后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那孩子并无哭闹的痕迹,扬唇轻笑,“好了,快放下来,给我看看!” 昆山公主把阿木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捏着阿木的小胖胳膊对皇后摇摇手:“母亲你看,他真好玩!” 阿木仰头看看昆山公主,又看看对面的皇后,小手想要抓东西,皇后见状呵呵笑,把自己手里的团扇递给他。 阿木接过就想啃,太子妃见那团扇乃是绵州进贡的竹丝扇,很是珍贵,忙倾身道:“母亲,二郎开了荤之后胃口大开,拿着什么东西都想吃……” 奶母赶紧把团扇从阿木嘴里拯救下来,阿木砸吧下嘴,又直溜溜的看着昆山公主手上的翡翠玉镯。 皇后并无不满,倒是很有兴趣的逗着阿木,“孩子不就这样吗!谁都是从这么过来的,他既然喜欢就给他!” 不等太子妃回话,皇后俯身对阿木笑道:“你倒是知道这是好东西……” 众人都陪着笑,齐王妃周氏笑道:“说起来,太子殿下三个孩子,倒是只有蜃子模样肖父……” 昆山公主瞟了一眼仍挂着笑的太子妃,应和道:“蜃子最像大兄,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比大郎长得更像大兄!母亲觉得呢?” 她侧头冲阿木挤挤眼,又对皇后道,蓁娘觉得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她就知道这个公主没安好心,这里有这么多人就当众挑拨挤离间,真是跋扈至极! 蓁娘悄悄看了眼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笑呵呵抓扯玉镯的阿木,心内又觉得难受…… 太子妃忍住翻腾的怒气,抿唇笑道:“说来也奇怪,我记得小时候跟着外祖父进宫,太宗皇帝还赏了我一块荷花糕,那时候阿郎也在旁边,太宗皇帝介绍我们认识,他老人家指着正在喝水的阿郎对我说:‘你表兄长得不像老子,倒是像我’!” “可巧了!去年陛下远远看到了大郎,也道:‘这孩子不像他老子,像我’!母亲你说,可巧不巧?” 太子妃眼中一片单纯的笑意,皇后扯了下嘴角道:“正是应了隔辈亲那句话呢!” 齐王妃面上有些不善——她的长子李承懋就长得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没超速吧~ 第55章 挑拨 周氏正欲出言却被人抢了话头,“咱们宗室里,几辈的公主都长得像父亲,姑母是这样,阿如是这样,蜃子也是这样,天下哪有这样的奇事!” 说话的正是豫王妃边氏,豫王就是天子的同胞弟弟,兄弟二人历来感情深厚,豫王在宗室也颇有影响。 皇后不动声色,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也就顺带翻过这一篇,边氏笑嘻嘻的看了眼皇后又对身边人热络的拉家常,一时间殿里的人话头都被带过去了…… 边氏回屋净了手吃葡萄,冷哼一声对侍女道:“她倒是越发的威风了,生怕人看不出不满意这个儿媳妇……” 侍女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她可不敢附和,毕竟就隔着几道墙……侍女苦口婆心劝道:“娘子管这些事做什么,大王不也吩咐过不要牵扯进这种事当中么!” 边氏眼睛一瞪:“我还要你来教了!不过就是看不过去插了句话,她能把我怎么着?” 侍女无言,看了眼天色想起豫王,道:“娘子看,天都要黑了,大王还陪在陛下身边,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又喝醉了……” 说到这里边氏也记挂起丈夫来,想起前几晚他都是被抬回来的,不禁抱怨道:“也不知道跟陛下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大王虽是陛下同胞弟弟,可君臣有别,咱们大王要不是靠着装聋作哑,陛下又怎么会常常念着大王……”侍女低声嘀咕道。 边氏愣了下,丈夫虽然是陛下的同胞弟弟,而且一直备受信任,可他却整日吃吃喝喝在享乐上花费了许多精力,对于天子交代的事情也是勉勉强强才办的好。 边氏是个利索的人,有时看不惯他的行为就要说几句,豫王却道:“你知道什么?陛下是我兄长,可他更是皇帝!” 边氏噎住,丈夫的意思她细想一下便明白,这普通人家的兄弟是越亲热家族就越兴旺,可在皇室里步步惊心,你做什么都有人盯着等着捅刀子。 别说你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跟太子还是亲父子呢,还不是互相采集防备! 丈夫若不是为了整个豫王府,怎么会吃成一个胖的眼睛只有一条缝的人! 想到这里,边氏脸色沉了下来,看向窗外,远远的宫殿有的已经在点灯了,宜兰殿方向传来了乐声,她扔下葡萄皮,狠狠地‘呸’了声…… 太子妃留在宜兰殿侍奉皇后,蓁娘抱着阿木一言不发回了屋,正巧惠氏和齐氏、杨氏、米氏来找她说话,见着蓁娘坐在榻上手撑着额头闭着眼,阿木叮叮咚咚的敲着小银碗,屋里服侍的人都默立着。 几人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这是?出门前不还好好的!”。 蓁娘睁开眼见到她们勉强挤出一个笑,道:“自己坐!容娘,去端水来……” 声音有气无力,杨氏用眼神询问阿玉几个,阿玉也露出不得解的表情,惠氏握住蓁娘的手道:“从没见过你这幅样子,可是在那边受了委屈?” 今天蓁娘去宜兰殿她们都是知道的,所以才这样猜测,蓁娘耷拉着肩膀,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杨氏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瞧!”蓁娘下巴指了玩的起劲的阿木道:“那碗和团扇还有玉佩就是赏给阿木的……” 齐氏叹道:“有什么奇怪的,哪一次不是这样的,不给东宫找些不痛快就不舒坦……” “阿木这样一个孩子就被竖了靶子,更何况娘子呢……”杨氏跟着叹道。 惠氏安慰的拍拍蓁娘,米氏动动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屋里一时寂静。 这才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就算皇后那边给了东宫天大的委屈,一个孝字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何况皇后并未给了天大的委屈,只不过是绵里藏针,让你身上痛着脸上还得笑着…… 杨氏一向豁达洒脱,可身为东宫的一份子也不能表现的事不关己,她打起精神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别人只是一句话,你们就如丧考妣,殊不知这正是人家的目的,让咱们自个儿先慌了神,然后就乱了套做错事!” “照阿韩的描述,人家是在挑拨嫡庶的关系,可大郎跟阿木是亲兄弟,怎么着也不该着了人家的道!阿韩,你有什么想法吗?” 蓁娘摇摇头:“嫡庶尊卑有别,我不敢也不该有什么想法!可我就是担心娘子那边……”她有些犹豫。 杨氏摊手下结论:“这不就结了!娘子有眼睛看得到,你平日怎么做的以后就怎么做,不然你可以看看,娘子保证是这个态度,不会为了做给人看对阿木格外好,更不会心存芥蒂疏远你们!” 蓁娘见她说的斩钉截铁,急躁不安的心才算是安稳下来,杨氏虽不问俗事,但对很多事情都是一语中的。 齐氏也点点头:“这样说来倒是咱们太过惶恐了,不知这委屈什么时候才是头……” 几人抱怨了几句,才打起精神一同吃了晚饭。 蓁娘看着奶母把阿木放进浴盆,小家伙还是不肯放下银碗,蓁娘看着扎眼睛,不由沉了脸道:“找些相似的东西给他玩,那几样是皇后和公主赏的,上了册就收起来!” 侍女看了眼忙应是,看着肉嘟嘟的阿木,蓁娘叹口气坐在小杌子上,挽起袖子亲自给他洗澡,阿木在水里扑腾,水花溅了蓁娘一头脸。 蓁娘抓住他的肉手作势咬了口,阿木只咯咯笑,蓁娘点点他的小鼻子,“真是个傻孩子!被人卖了也不知道!还笑……” 收拾完了阿木,又哄着他睡着了,蓁娘才洗漱歇下,尽管身子疲倦,她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虽然已经做好了面对困难的准备,可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她还是觉得后怕。 不为别的,她看着昆山公主亲热的抱着阿木的时候,脑子里却想的是大郎和阿木的亲姑母、婶子、甚至是祖母,都是不希望他们长大的…… 第二日请安,太子一早就去了天子身边侍奉,进殿时太子妃正在喝枇杷水,众人忙关切的问候,太子妃摆摆手:“就是昨天喝了杯酒,估计晚上回来的时候吹了风,嗓子有些不舒服。” 高氏第一个道:“娘子身子骨历来康健,不过还是得好生保养,今日还要去宜兰殿吗?” 太子妃点点头温声道:“不过咳了两声,没有什么大碍!” 看着众人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抿唇一笑:“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别担心我!” 接着她看向蓁娘:“皇后和公主赐的东西都要收好,小孩子家家,玉佩什么的还用不着……” 蓁娘赶忙应是:“昨日回屋就上了册的,那玉佩颇有分量,阿木要戴着估计脖子疼!”她像往常一样回话,太子妃点点头,“那就好!” 嘱咐了高氏帮着照顾蜃子和大郎,太子妃在众人的拥簇下上了车去了宜兰殿,众人三三两两小声说着话都各自回屋了。 齐氏拉着蓁娘的胳膊走到僻静处,蓁娘不解,齐氏四周打量了一番才附耳道:“你可知娘子为什么不让你给阿木戴玉佩?” 看齐氏一副严肃的神情,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蓁娘心中有层防备,“莫不是玉佩上有什么……不好的?” 齐氏点点头,低声道:“今年你是带着阿木来骊山宫的,你只有两只眼睛,哪里看得过来,回去好好给服侍的人提个醒,真要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蓁娘心中大骇,她知道有人会看着阿木碍眼,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穷凶极恶到如此,蓁娘只要一想到她带着阿木到处走动,可能就有一双眼睛盯着,随时准备伤害阿木,心内就七上八下的。 齐氏见蓁娘白了脸,生怕自己的话吓着了她,忙道:“阿韩,你先别急,这话本是娘子身边的陈嬷嬷让我知会你一声,你也别怕,这里不光有某些人,还有陛下呢!再怎么着,阿木可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子……” 蓁娘咬咬牙,“既然娘子都这么交代了,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阿齐,你细细给我说一说……” 入睡前,蓁娘把周嬷嬷阿玉等几个贴身一等宫人召集在屋里,交代众人,特别是阿木的四个奶母和服侍的宫人,在骊山宫里衣食住行都要长个心眼。 她不便说的直白,但宫人们也不是傻子,连这点话外音都听不懂。 阿木的四个奶母中,蓁娘颇倚重权娘,她生养过五个孩子,个个都健康活泼,更让人放心的是她做事细心,别人做一,她就想到了三。 在大家退下后,权娘又悄悄的转回去,蓁娘更加放心,细细交代了权娘一番…… 好不容易伺候了皇后歇息下,太子妃才回了自己的房间,“阿郎呢?” “陛下今天召见了那个诗人刘升,又是在饮宴呢!阿郎也传了话会晚点回来,让娘子你先歇息……”陈嬷嬷同一群宫人簇拥着太子妃进了屋。 净手漱口后,坐在榻上吃了块绿豆糕,太子妃才松了口气,对侍女道:“先给我准备热水沐浴,再做点甜汤,今晚我就不等阿郎了……” “是,娘子,枇杷水再喝一碗吧!虽然下午没有咳嗽,不过还是巩固一下才好……” 太子妃点点头,卸去脸上的脂粉,摘下头上的簪钗,坐在浴盆里享受侍女的按揉,正觉得昏昏欲睡时,忽然想起一事,对正在指挥侍女加热水的陈嬷嬷道:“我让你交代齐氏的事可办好了?” “上午就交代了,娘子放心,齐昭训还是晓得个中利害的!”陈嬷嬷轻声道,话音落,又道:“不过娘子,你真的放心齐昭训和韩昭训走的这么近吗?” 太子妃闭上眼,鼻尖笼罩着阵阵花香,这是西域来的香露,价格昂贵且产量极少,陛下得了六瓶,三瓶给了皇后,一瓶给了贵妃,一瓶给了卢昭仪,一瓶给了太子,太子自然是给了她。 她本不愿用这个,不过夏季易出汗,熏香有些闷,香膏有些腻,鲜花的香气容易散发,倒是只有这瓶香露用着还不错。 太子妃想起太子对她说:“不喜欢的话就扔了,我另外给你寻一瓶来!” “娘子?”陈嬷嬷小声道。 “嗯?哦……”她回过神来,“齐氏和韩氏走得近些也没什么,特别是在这里,我不可能一直把韩氏藏在身后,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防着人,齐氏进宫最久,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在二郎的身边护着些我也放心……” 陈嬷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还是决定要‘注意些’,对此,太子妃点头默认…… 蓁娘的日子过的小心翼翼,能让她开怀大笑的只有小阿木了,天气晴朗的午后,阿木坐在地板上,蓁娘坐在另一头,她把小绣球扔给阿木,他却总也接不住,扭动着胖嘟嘟的小身子到处找球,再扔出去。 这看似枯燥的游戏却是母子之间最快乐的游戏之一,大热的天,阿木被剃了个小光头,上身只穿了个肚兜,下身一条轻薄吸汗的裤子,脚上穿着麻线编织的软鞋。 又怕他身上长痱子,一天要洗几次澡,泡在水里也成了小家伙最喜欢的事情! 蓁娘是有子万事足,倒是惹得其他人羡慕不已,纷纷都跑到她的院子里来消遣日子,一腔母爱无处发泄的娘子们把阿木当作了宝。 对于庶母们送来的衣物鞋袜小玩意,他笑的合不拢嘴,倒是蓁娘欠下人情,隔些日子就要宴请,账册上的支出一笔一笔增加,太子妃知道了忍不住笑,借着赏赐阿木的由头给蓁娘涨了例钱,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亲可以留个评论嘛~ 第56章 变故 蜃子和大郎也听见了这边的热闹,偶尔也来跟弟弟玩耍,大郎年纪小,实在受不了他说不能说,跑不会跑的样子,玩了几日就觉得无趣极了,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倒是只有蜃子,兴致昂扬的教弟弟说话、过家家、玩七巧板,惠氏抱着她笑:“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一晃就到了八月,正在骊山宫的人都庆贺中秋节时,东宫的娘子们也聚在一起给蓁娘过寿辰。 这一年,蓁娘二十岁了,她进宫也有四年了,回想刚入宫时的忐忑不安,再想想现在闲散安逸的日子,让人不禁感叹时光如梭…… 众娘子们都送了贺礼,蓁娘高兴的收下,梳洗一番去了太子那里磕头——宴席就是太子赏下的! 接着就是太子妃,她赏了蓁娘绫罗绸绢各六匹、熏衣服的香饼二十斤、屋里点的香饼二十斤、胭脂粉黛齐齐整整的一匣子、靶镜团扇也不少,另外还赏了一百串钱、金银锞子各一百个。 这些赏赐跟齐氏等人没有差别,蓁娘放下心来,先前生下阿木太子妃就赏的不少,之后又涨了些例银,她还真怕别人不高兴…… 因为是生辰,蓁娘求了太子妃,给家里人带个口信去,她抽着空做了十来双鞋袜,老百姓春夏秋三季只穿草鞋木屐,她做的鞋袜是给长辈们过年穿的。 太子妃夸赞了她一番,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而且还跟太子商量给韩家赏了些钱米,蓁娘喜滋滋的回了院子,脑子里幻想着阿祖阿翁阿婆喜悦的神情,愉快的心情持续了好几天。 晚上在生辰宴上被灌得醉醺醺的蓁娘一边喝醒酒汤,一边听着嬷嬷们的唠叨,无非是不该饮这么多酒,熏着阿木了…… 蓁娘有些不乐意:“今日我过寿辰,阿杨她们怎么肯轻易放过我,自从有了阿木,嬷嬷倒把我放在一边了!” 周嬷嬷啼笑皆非,听着她的嗔怪,哪里还说的出责怪的话,把蓁娘扶去洗了个澡,看她咂咂嘴摸着枕头就要睡了,周嬷嬷忙轻轻摇晃蓁娘的肩膀,道:“娘子先别睡!这儿有个好东西呢!” 蓁娘不耐的睁开一只眼,“什么?” 周嬷嬷笑嘻嘻的摸出一只紫檀木匣子,“你打开看看!” “你还给我准备了寿礼!我倒要看看!”周嬷嬷送自己寿礼,这倒是几年来的头一遭,蓁娘忍着睡意打开匣子。 里面却是躺着一串青晶石项链和一本字帖,蓁娘晕乎乎的脑袋一时空空的,不知作何反应。 周嬷嬷跪坐在榻前笑道:“可让娘子失望了,奴哪里送的起这样的礼!” “下午殿下那边的人送了这个来,还带了殿下的话,说让娘子空闲时多练练字……” 蓁娘瞬间酒醒了大半,她心跳如擂,翻身趴在木匣子前,如奉珍宝一般拿起项链和字帖,傻兮兮的只笑,周嬷嬷看她的样子内心一片柔软。 她语重心长道:“娘子要好好珍惜这份福气!咱们殿下可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蓁娘晕乎乎的倒在榻上,只觉得身在云端,轻飘飘的,周嬷嬷给她盖好被子,又在地上铺自己的被子。 屋里留了盏灯,她听着蓁娘翻来覆去的声音和偶尔憋不出的笑声,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殿下的心里,至少有娘子的一寸地方…… 八月十七,太子妃启程回长安城,准备秦氏生产的事宜,跟去年一样,留下的人十月才会回去,原本以为秦氏生产还有些日子,没想到太子妃才回去四日,秦氏就于八月二十一日平安产下一个男孩…… 蓁娘听到这个消息是在侍奉太子用晚膳的时候,吴敏亲自领着传信的人进来禀报,殿内的人纷纷磕头恭贺,蓁娘也放下筷子郑重的行了个大礼:“阿郎大喜!东宫大喜!” 她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不说她生下太子的庶长子被人盯着看,就是为了秦氏,她也是真心的! 太子脸色依然平静,道:“回去说我知道了。” 又对吴敏道:“准备一下,我马上更衣去向父亲禀告!” 吴敏应是退下去,蓁娘忙爬起来同宫人一起准备东西,她接过宫人调好的盐水递给太子,又端着清水在手,太子漱了口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有些奇怪,“秦氏生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蓁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这是件大喜事啊!怎么能不高兴!” 李晖放下水杯,蓁娘侧着身子挽起袖子用手肘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温,然后拿过帕子揉搓几下拧干。 太子趁机细细审视她的表情,随着手上的动作,蓁娘的目光跟着左右飞舞,眼里一片祥和,嘴角上扬,回过头目光触及到他的眼睛,眼睛立刻弯成月牙,毫无一丝慌然,她涂黑了牙齿,笑容再大也紧紧抿着唇。 李晖不知怎的,心突然就放松下来,他舒缓了眉眼,接过帕子擦了把脸,捻起一颗丁香含在嘴里,双手大张,等待更衣。 宫人准备的是一件颜色颇为稳重的茜色翻领袍,蓁娘跪下为他系上金螭龙革带,还有一应的玉佩、香袋、匕首等物。 收拾完毕,他道了声‘走了’一撩袍子大步踏出门,蓁娘紧赶两步行了个福礼目送他走远…… 天子盘坐在绳床上,面无表情的抱着琵琶,不时拿着拨子拨弄几下,奏出不成调的乐声,王大福托着小漆盘躬身奉上茗粥,见天子直直的盯着地上的落花,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方才太子殿下才离开,天子的表情就一直是这样,作为天子最亲近的人,王大福自然知道他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 天子又添了个孙儿,这要搁在平常百姓家,也算是祖宗保佑人丁兴旺,可在这人心隔阂比海宽的宫廷里,太子殿下的添子,不一定就是喜事…王大福静跪着不出声,由着这位心思难测的天子静静思考…自从太子妃回宫以后,蓁娘身边清静了许多,开始她还有些疑惑,不过等看到米氏在宽阔的草地上不知疲倦的蹴鞠后,就和惠氏露出会心一笑。 太子在骊山宫几乎是只陪着太子妃,就是高氏等人也是很有眼力见的不常往正殿去,如今太子妃回宫了,太子不可能一直守着空房,娘子们上面没有主子压着,自然轻松许多,也渴望亲近太子…蓁娘虽然也渴望太子的垂爱,不过随着阿木越大,她的心思更多的就放在了孩子身上,再有十来天,阿木就满一周岁了,到时候就要跟她分开了,想到这里,蓁娘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似得疼。 惠氏劝她:“规矩就是这样的,你看蜃子才八岁不也自己单独住了吗!” 蓁娘默默垂泪,蜃子好歹八岁才分开,阿木才一岁呢! 上面还有嫡母,阿木要是跟自己这个生母生分了可怎么办…惠氏皱着眉不知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无奈道:“咱们这种身份,生的孩子哪里会是自己的呢!不过,以娘子的性子,你若是与阿木亲近些她也不会反对的…她自己有大郎呢!” 蓁娘哭了一场自己也慢慢想通了,只要阿木好好的,就是保持些距离又怎么样,阿木记得她自然会亲近,若是不愿意亲近那也是命…惠氏见她缓过来了松了口气,蓁娘红着眼感动极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惠,今天就在我这里吃饭,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野菜饼子!” 惠氏做了个流口水的表情,两人哈哈大笑! 两人正在屋里说些家常话等着膳房上菜,外面惠氏的嬷嬷蹬蹬蹬的跑来,喜道:“啊哟!娘子快回去拾掇拾掇,殿下传话来让你去伺候晚膳呢!” 惠氏闻言一时愣住了,这还是她头一遭去伺候太子吃饭,她无措的看着蓁娘,蓁娘心里狠狠舒了口气:她跟齐氏惠氏相比,侍奉太子要多那么几次,很担心她二人心里有疙瘩…… 现在惠氏能被太子传唤,她心里着实为她高兴,蓁娘一把拉着惠氏往门外走:“还愣着干什么?别让阿郎等着!” “哦哦!”惠氏急急忙忙的穿鞋,忽然想起一事道:“蓁娘!我还没侍奉过阿郎吃饭呢!你得给我说说经验!” 蓁娘捏着裙摆下了石梯笑道:“还不快点走!” 侍女帮着惠氏更衣,石青的圆领半臂,银红的缠枝花团纹襦裙,蓁娘把姜黄的披帛递过去,打开匣子挑选首饰,“脸上的妆扮弄的清爽些,头发上可以用些金蓖梳,绒花这些…” “阿郎吃饭比较简单,他也不挑食,你别紧张,就像平时侍女伺候你那样…” “最重要的是别紧张,你也知道阿郎并不是个严苛的人,就是错了他也不会生气,不过最好还是别出错…” “那我要是服侍的不好怎么办?”惠氏坐在月牙凳上紧张的捏着手! 蓁娘弯腰捧着她的脸笑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错了也不忍心呵斥她!” 惠氏瞪眼笑骂一声‘讨厌’! 不过蓁娘这么一插科打诨,她倒是放松了许多,目送她上了车走远,蓁娘心里默默祈祷惠氏最好能一举怀上,后半生也有个依靠…容娘来找蓁娘回去吃饭,正好见着蓁娘双手合十,等知道了蓁娘的心思后笑道:“惠娘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不亏!” 蓁娘看看惠氏远去的羊车,一字一句郑重道:“我有她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幸运…” 第二日见着惠氏略带娇羞的脸庞,蓁娘笑嘻嘻的打趣她:“你说说你,以前去侍寝还没滋没味的,现在可尝出味道了吧!” 惠氏见身边的侍女都侧过脸憋笑,一时羞怒扬起手要去拧蓁娘的脸,蓁娘嬉皮笑脸的闪躲:“我们阿惠也长大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半天,蓁娘倚在隐囊上小声道:“你跟我说说,昨晚是怎么样?你以前怎么就觉得不舒服?” 惠氏挥退侍女,咬唇羞道:“以前阿郎一碰我,我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估计阿郎也不喜欢,所以不怎么传我侍寝…”说完她脸色有些黯淡。 蓁娘拉着她的手默默安慰,惠氏想起昨晚,脸上升起红晕接着道:“我昨晚听了你的话,阿郎没有不高兴,他洗手的时候说了句‘这批澡豆不错’!我就接话说起澡豆的制造方法…” “接着阿郎问我怎么知道,我就跟他说了好久的话…”惠氏亮晶晶的眼睛兴奋的看着蓁娘:“他以前跟我说过的话都没有昨晚多!” “所以你们行周公之礼也就少了几分隔阂?”蓁娘挤挤眼调侃道。 惠氏又要拧她,蓁娘玩笑了几句,正色道:“这花园里的花都是千百种不同,更何况人!你读过书,知道的也多,阿郎跟你聊那么久说明他也喜欢这些,你们这不就有了共同点了吗?” “以后也要这样才对!” 惠氏抿唇点点头,两人关着门嘀嘀咕咕好半天才抱着阿木散步去…蓁娘注意到,从太子妃回宫以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太子召了惠氏一次,齐氏一次,杨氏一次,宇文氏一次,米氏一次,其中宇文良娣是侍奉了一整个下午。 蓁娘虽然没有侍寝,却抱着阿木陪着太子跟蜃子、大郎玩了半天,其实这样看来的话,太子真的不算是纵情的人。 要知道,隔壁天子兴致好的时候,一晚上同时召了三个宝林…真是老当益壮…蓁娘无比感叹的对惠氏和齐氏道:“真不敢想象咱们三个都在阿郎床上的情形!” “噗…”惠氏和齐氏喷茶,蓁娘掸掸手背上的茶汤,淡定道:“幸好阿郎没有这个癖好…” “…” 数日后的一大早,齐氏一脸八卦的来串门,“阿韩,你可知道一个大新闻?” “阿木吃到了自己的脚趾头!”蓁娘打了个哈欠。 “别闹!”齐氏神秘兮兮的,“昨晚半夜里,那边送走了一个美人!”她指指天子寝宫方向。 “送走?送去哪?”蓁娘整理着阿木的小被子满不在意的道。 “送回太极宫啊!” 蓁娘觉得有些奇怪:“这可是奇了!怎么突然就送回去一个美人?是犯了什么错吗?” 齐氏摇摇头:“都不知道,不过听说陛下发了火,皇后为怕事情扩大,就让千牛卫把那个美人送走了…” 两人好一番猜测,却没有什么结论,齐氏拍手:“管他呢!那边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说阿木吃脚趾?怎么回事?给我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1 第57章 眼线 这厢才吃了午饭,蓁娘把阿木放在膝上逗他玩小老虎,外边来了太子的人传蓁娘去内书房一趟,蓁娘看看天颇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可不是要去服侍午膳的吧! 侍寝更不可能了。 她扬着笑脸进了书房,却见太子倚在榻上闭目养神,蓁娘走过去行礼,屋里的人却都退下去了,只留了个吴敏,蓁娘觉得这个阵仗有些不对劲。 太子睁开眼,对她温声道:“找你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你…”他示意蓁娘坐下。 蓁娘心内忐忑起来,太子却露了个安抚的笑,“你可认识西宫的张美人?” 张美人?燕子! 蓁娘神色严肃起来,道:“不知道西宫有几个张美人,我只认识出身崇远候府的张美人…”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们熟悉到什么程度?” 难道真是燕子!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昨晚那边送走了一个美人’! 蓁娘忽然想起齐氏所说的那个大新闻,难道昨晚被送走的就是燕子,可是为什么?她犯了什么错? 她神色有些担忧,“奴曾经在姐夫家与张氏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她因为入宫的事心情不好,我们也没有怎么说话…” 太子静静看着她,面上仍是沉着如水,蓁娘接着道:“天授二年也是在骊山宫,她认出我还找我说了不到两刻钟的话……” 太子打断她:“都说了些什么?” 蓁娘回想起燕子的那番话,虽然怨怼的人不是太子,到底是天子,就这样给抖出去会不会于她不利。 悄悄看了眼太子,蓁娘忽然奇怪起来,为什么太子会这么关注一个送走的美人,可是其中有什么缘由,这样一想她决定还是老实交代。 “燕子,不,张氏本就不愿进宫,因此心中一直憋着气,再加上宫里的日子过的并不舒心,她向我抱怨了许多,甚至有些悲观,我劝过她!” “第二年,我再见着她,却见她的状况很好,根本就看不出曾经那样阴郁!” “再来就是今年,奴只在皇后殿下的身边看见过她一次,奴不敢跟她说话,也只是趁人不注意点了个头。” 太子听完只是沉默着摩挲手里的宝石匕首,蓁娘越发不安,从内心来讲,她真的不愿意见到燕子出什么事…“阿郎,张氏究竟是出什么事了?会不会有性命之忧?”蓁娘犹豫问道。 太子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脸上却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神态! 蓁娘疑惑的的看着他,太子轻声道:“昨晚有人看见张美人跟自己的侍女……磨镜……” 蓁娘目瞪口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磨镜?燕子?跟自己的侍女?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未婚幽会也不是稀奇事,龙阳之好也没少听说,比如太子的一个堂弟就曾公然表示自己好男风。 至于磨镜这种事,绝大多数都只是下流文人撰写香词艳曲想象的,或者是以讹传讹的流言,真实的谁也没亲眼见过。 不过太子说燕子和自己的侍女,蓁娘一脸不相信,不过看着太子认真的表情,蓁娘心内又是震惊茫然,太子虽是说了一句话,不过其中值得深思的太多了! 是谁看见的?怎么能看见的?真正看见了什么?是构陷还是真的揭发? 太子示意吴敏倒了碗水给蓁娘,“真相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蓁娘忽然想起天授三年朝拜皇后时,燕子对她叹道,幸好有侍女开解了她,才不至于陷于消极中,燕子会不会是真的喜欢那个叫筠娘的侍女? 在人心险恶的后廷中,两人心心相惜,互相安慰,继而产生感情…… 蓁娘摇摇头不愿想下去,燕子是天子的女人,真要是跟侍女有私情,那天子的颜面何存? 她已经被遣送回宫,那接下来会是什么命运? “阿郎,陛下和皇后会如何处置张美人?” 太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还没有深入查,昨晚父亲也只是一时发怒,估计等他冷静下来就会着人去查明真相,毕竟张美人的母家也是显赫世家!” 蓁娘微微皱着眉,抿着唇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太子见她这幅样子轻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奴想知道,张美人这件事对东宫会有什么影响吗?”蓁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这是想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关心天子的女人吧! 太子伸出手掌对蓁娘道:“过来!” 蓁娘回握他的手坐过去,她的肩膀就靠在太子的胸膛,呼吸间都是男性特有的气息,然而蓁娘却不像以前那样心跳不已,她疑惑的仰头看着太子的眼睛。 太子用手指蹭蹭她的脸,柔声道:“我想往西宫里安插些人,不过父亲和皇后的管理很是森严,你应该知道我的处境,我不能摸不清状况被人算计,只能铤而走险…” “张美人出身很好,你说她并不乐意进宫侍奉陛下,再加上她跟侍女有私情一事,空穴不来风,就算是诬告也是捏到了她的一些把柄,陛下和皇后不会草率处置这件事,更不会大张旗鼓处置!” “她身后有家族,而我,需要一双眼睛……” 所以太子的意思是,会暗中相助燕子度过这一关,或者说是帮助崇安伯府度过这一关,而燕子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把西宫的消息传递给太子! 可要是一不小心暴露了…… 蓁娘拿起太子的手,这双手修长、干燥、温暖,她担忧的看着他:“阿郎,会很危险是不是?” 太子怔了一下,放松了眉眼扬起嘴角,“危险也必须要做!” 蓁娘低头亲吻他的手背,然后把脸贴在他手上,轻声道:“有你在,我们才能安心…” 太子看着她的侧脸,不由伸手拂上蓁娘的头发,他眼里似乎有什么在翻涌,在蓁娘抬起头的瞬间却都归于平静。 “阿郎,能不能请求你,当你不再需要燕子的那天,求你不要丢弃她……”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但也只是个女人,你就当可怜可怜她吧!”蓁娘握着太子的手几乎在哀求。 蓁娘不傻,这种窥探宫闱大逆不道的事情,燕子会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她的位分只是一个正四品的美人,且并不受宠,要想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会很难! 如果燕子失去作用,太子为了大局绝对会清除她,那时的燕子,又有多可怜。 太子沉默不语,蓁娘眼泪聚集在眼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仍是握着他的手不放,太子沉思片刻,轻轻点点头,蓁娘眼泪流下脸颊,感激的道谢。 太子道:“前提是她得聪明点,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蓁娘狠狠地点头,“什么最重要奴清楚,你放心吧!奴也会把嘴巴闭紧的,不信你可以派人监视奴!” 太子被她逗笑了,拿起蓁娘的帕子擦拭她的泪水,“我相信你。” 蓁娘被这话弄得一愣,太子的意思是,他,相信自己? 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让人甜蜜又感动了,蓁娘的泪水又冒出来,低着头小声啜泣,太子无奈的叹气,轻轻将蓁娘拥入怀里…… 关于燕子的这件事,蓁娘口风倒是挺紧,她也不敢去询问后续。 倒是在事发三日过后,蓁娘和齐氏抱着阿木去鸟兽苑看猴子时,听见宫人们小声议论:嫔御居所那边的水池子淹死了一个宫人…… 蓁娘想起那年那张柔顺明亮的笑脸,大白天竟觉得全身冷飕飕的…… 这件事让蓁娘心情低落了好几日,她懒洋洋的斜倚在榻上胡思乱想,外边赵嬷嬷帮衬花木苑的宦者在摆放菊花,马上就是重阳节了,行宫里处处都装点的很有气氛。 不过好看有什么用,这宫廷里的浮华繁奢揭开来却是触目惊心的冷酷,像一张大嘴,露着冰冷的獠牙,只等你走错一步就一口吞下嚼碎。 蓁娘烦躁的拉过被子蒙着头…… 九月十一是阿木一周岁的生辰,因着离陛下很近的缘故,原本准备只是简单摆个周岁宴的太子,却接到了天子传召,让他领着三个孩子前去陛见。 蓁娘忐忑不安,本应该是极荣幸的事情,却因为想起皇后那双看不透的眼睛而紧张,太子妃不在,女眷们由高良娣和宇文良娣招呼。 今日天气不错,院子里搭起绳床和围屏,中间铺着席子,上面摆满了各样物品,就等着举行抓周仪式,可主角却不在。 打扮精致的仕女们三两成群的说话,围屏不远处就是郎君们的宴席,这会儿那边也因为太子不在正猜拳饮酒。 齐氏惠氏和淳于氏都围着蓁娘安慰着她,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才见太子一行人回来了!奶母怀里的阿木正抱着一个金酒樽玩弄着。 而太子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不悦,蜃子和大郎也都被宦者抱着,互相伸着手打闹! 看来是没什么事情,蓁娘轻吁口气,迎上前去,太子向一群屈膝行礼的妇人点头示意,又对蓁娘和高良娣宇文良娣道:“陛下和皇后赏了一些东西,你好好收着!” “这边你们看着办,蜃子和大郎我带去那边!” “是!” “阿郎放心!只是大郎年幼,阿郎可别让他沾酒……”高氏温声道。 太子点点头转身去了,蓁娘抱过对着酒樽嘟嘟囔囔的阿木向高氏宇文氏道谢:“今日麻烦两位良娣了!” 宇文氏只是轻轻说了句‘不算麻烦’,高良娣笑道:“本该由娘子来主持的,现下她不在,也只能由我们勉强顶着了~” “良娣这是哪里的话,待会儿可要让阿木给你们磕个头才行!”蓁娘话音才落,阿木忽然举起酒樽往她头上砸了一下,“哎呀!”高氏轻呼出声。 “没事儿!”蓁娘对高氏笑了笑,她换了只手抱着阿木,右手抢过酒樽也作势要敲他,小家伙唬的一愣一愣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阿姨不知所措…… 蓁娘看着他这样哪里会生气,再说并没有敲痛,只是吓唬他道:“居然敢打我!待会儿不许吃饭饭了!” 听得这两个字,阿木扭动着小身子要找奶母,高良娣看着蓁娘轻言细语的哄着孩子,心里眼里都是羡慕,“先给阿木吃些东西吧!不过别吃多了,待会儿还要抓周呢!” 孩子吃饱了就有些犯困,“我记住了!”蓁娘感激的道。 到了抓周的时间,太子的堂伯祖母陈王妃年近古稀,儿女孙辈成群,夫君也健在,是个有福气的人。 蜃子和大郎的抓周仪式都是她主持的,她抱着阿木道了几句吉祥话,祝福了一番,然后给他披上七彩褴衣,放在席上。 褴衣是来源于民间的百家衣,孩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不易生病,宫廷里也认可这种说法,不过不可能真的去向人讨要布片,皇子皇孙们的百家衣是用十来种布料做成的衣裳! 因为料子不同,做出来的衣裳像是缝补多次的,看起来不美观,所以又叫褴衣! 郎君们也都过来围观,看着坐在一堆千奇百怪物品中的小阿木开着善意的玩笑,为了避免因人多不适应而哭闹,奶母权娘跪在边上指引他抓周。 一旁笑眯眯的妇人也道:“小郎君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太子独坐上首,蓁娘和其他娘子们立在床下,齐氏颇有些激动道:“有书卷、有笔墨、有匕首、有木马!还有印章!” “不知道阿木会拿哪一个!” 蓁娘也伸长了脖子看,这些东西都是有专人准备的,并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东西,蓁娘并不担心阿木拿起靶镜被人说成爱美,或者拿起胭脂代表喜爱美色。 她只担心阿木会哭闹起来,这么多人可能会吓着他。 “我觉得拿什么都可以……” 齐氏点点头,“可不是,大郎抓周的时候就拿起了印章~” 蓁娘看了眼正兴致勃勃冲阿木喊叫拿匕首的大郎一眼,跟齐氏了然一笑,大郎是长子嫡孙,无论抓到印章还是刀剑,都会往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赞扬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车,婴儿车~ 第58章 静好 圆墩墩的阿木坐在席子上像个肉球,他却并没被吓着,人家指着笔说好,他就伸手抓起,众人赞扬了句文采斐然,他又看见了玉佩,等人赞道人品高洁,他又被陶做的小狗吸引住了…… 一位看似是武官的郎君笑道:“飞鹰走狗,郎君长大后定是骑射了得!” 蓁娘想到阿木的性子,恐怕是要应了鸡犬不宁四个字……不由忍笑。 最终阿木还是拿起了一张小巧精致的弓,“能骑善射!”“武功卓越!”“文武双全!” 众人一个个的向太子道喜,吴敏抱起阿木到他跟前,太子看了看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起身领着郎君们走向宴席去。 蓁娘等一众女眷都各自坐好,一番吃喝过后,男人们比武力,孩子们看斗鸡,女人们玩起投壶,还嫌不过瘾,分作男女二组,居然比起拔河了,气氛愈发热烈,太子还出了一百串钱做个彩头。 随着鼓声响起,管他男人女人都铆足了劲拉扯,余下的人围在一边鼓劲喝彩,高氏搂着蜃子和大郎在鼓掌,阿木顾不得吃奶,蹦蹦跳跳要出门看。 蓁娘和娘子们笑的东倒西歪,原来是女眷这边的一位丰满娘子,顾不得仪容,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瞪着对面,这神情倒吓坏了对面的一个小郎君! “那是新安王的长子!”齐氏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才在志学之年的小郎君吓得使不上力,郎君们这边落了下风,女眷们一鼓作气势如虎,绳子上的铜铃偏的越来越厉害! 围观的人有的喝彩有的怒叫,一声锣响,结果已出,郎君们输的心服口服。 虽然每人分得的钱不多,不过游戏嘛,玩的就是一个开心! 陈王妃老人家笑的见牙不见眼,把之前赢得胜利的主力叫到跟前,赏了她一串佛珠! 那娘子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大大方方的谢恩,太子跟她却有说有笑,齐氏小声道:“她是庐陵王最小的女儿,庆霖乡主……” “她这个身量跟庐陵王一模一样……” 蓁娘微笑着点点头,细细打量她,现今的男子们倒是崇尚伟岸英武,妇人们依然是延续前朝的审美,身量修长,体态丰瘦适中的算是大众所望。 这位乡主显然有些超出了……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的相貌固然重要,不过有一份优雅从容的内在也算是加分,看她的样子,并不为外貌的事情烦恼,活的坦坦荡荡,实在可敬可佩! 晚上哄着阿木睡觉时,蓁娘看着这个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越看越爱,肥肥的小手指笨拙的把布老虎塞进酒樽里,口水滴的老长。 蓁娘拿起帕子给他擦干净,“怎么他的口水这么多?” 权娘笑道:“二郎也到了要长牙的时候了呢!所以口水才会这么多!” 原来是这样,“会疼吗?” “会有一些疼,他这些日子晚上睡觉总有些不舒服,要一直抱在怀里哄着才行……” 蓁娘回头冲权娘温声道:“你们辛苦了,以后就轮着来吧!第二日轮值的人就休息半天,免得你们睡得不好照顾他就没有精神了……” “多谢娘子……”权娘微微福了一福。 阿木的口水又下来了,蓁娘又怕帕子擦疼了他,埋怨了句‘邋里邋遢’…… 阿木从七八个月时就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了,听得蓁娘这话,他抬起头来傻乎乎的笑,露出粉红的牙龈。 蓁娘却借着灯光看见了什么,惊呼起来:“权娘你看!他牙龈上的白点是不是就是牙齿?” 她用虎口轻轻卡住阿木的脸颊,迫使他张着嘴,旁边的宫人举着灯台靠近,权娘接过灯歪头查看。 她惊喜道:“可不是嘛!难怪我说今天他吃奶咬的特别厉害,看来就是要长牙了!” 这样的姿势让阿木感觉很不舒服,小家伙皱着眉左右扭动,蓁娘笑呵呵松开手,一把抱起他亲了好几下,“我们阿木要长小牙牙啦!长了牙就能吃肉啦!” 阿木的手随着她的晃动拿不稳布偶,有些生气的‘哦哦’叫起来了,权娘笑着帮他摆好,他才绽开笑颜,惹得蓁娘一番怜爱。 周嬷嬷正在指使大家把礼物上册收起来,蓁娘随手拿起一只长命锁感叹道:“日子过的真快啊!一晃眼阿木都一岁了……” “再晃晃,娘子是不是就要感叹二郎娶媳妇儿了!”周嬷嬷打趣道。 “到那个时候,不知道咱们又会是什么样子了……”蓁娘叹道。 周嬷嬷和收拾东西的青儿俏皮的眨眨眼偷笑,蓁娘自己才满二十,就在操心儿媳妇儿了…… “对了!”蓁娘忽然想起一事来,“过些日子咱们就要回去了,采儿,去把阿木出生后送礼的簿子给我看看,合计合计给三郎送些什么东西……” 转眼就是回了宫的日子,关于燕子,蓁娘偶尔也会为她担心,有时候也在想太子究竟会用什么方法跟燕子联系上,燕子会不会答应他…… 结果是在回到太极宫后为天子庆贺万寿节的时侯,站在人群中的蓁娘看见,离天子仅隔着几人的那位明艳动人、神采飞扬的美人,正是燕子…… “也许过段时间就是婕妤了……”听见太子这番话,正在为他更衣的蓁娘惊讶的停住了,太子才遛马回来,蓁娘在承恩殿服侍着。 “万寿节那日,我瞧着她的神情倒是挺自在,想来陛下是没有追究那件事了!”蓁娘有些喏喏道。 太子扭扭手腕走进耳房的浴盆,坐进去拿了根热帕子搭在脸上,“所以我说没有看错她,还不到两个月,父亲对她的态度倒是来了个大转变……给我洗个头!” 因着蓁娘知道张氏之事的前因后果,太子倒没有避着她。 为太子洗头是由最信任的宦者来服侍的,蓁娘拿着帕子一边给他擦拭手臂一边想道:之前的燕子要是为了恩宠想尽办法引起陛下的注意,可能不算太难! 可如今看来,她像换了个人似得,风头都比得上之前那个妖娆张扬的何美人了,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等被太子推倒在榻上时,蓁娘才把心思收回来,将近一个多月没有亲热过了,看着眼前袒露着结实身体的太子,蓁娘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不需要过多的尝试,两人总能用最快的速度让双方都满意,蓁娘跨坐在太子的腿上,这种姿势让她显得比他还要高一些。 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身体起伏,喘息回响在室内,蓁娘攀住太子的肩膀,深深看着近在眼前这张英俊的脸。 或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太子咻地睁开眼,看见她眼里的迷恋,凑上去吻住她…… 像是两个走在沙漠中饥渴许久的行人,他们唇齿交融,不舍分离,互相索取。 春宵一刻值千金,昏罗帐里翻红浪,蓁娘似难受似欢愉的仰起头,太子被她的表情迷住,温柔的吮吻她被汗水浸湿的肌肤,然后不满足的缓缓向下,含住胸前的樱峰。 果然女人是需要男人滋润的,她趴在榻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侧头和身后的男人亲吻,片刻后他的唇离开滑向蓁娘殷红的耳朵,她却咯咯笑着不住躲闪,“阿郎!好痒啊!” 沐浴后修剪过的胡须扎在细嫩的耳朵上痒酥酥的,她感觉太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像个淘气的孩子一般挑逗刺激她的耳朵。 一番嬉笑之后,她的胸被身后男人的大手捧住揉捏挑弄,细细的娇哼出声,可男人却不肯如她所愿,百般挑逗,在她不满的准备抗议时,忽然闯入…… 蓁娘不否认她极为享受跟太子的鱼水之欢,甚至□□上,她也很大胆的索取,而且她能肯定,太子也喜欢她的坦然…… 秦氏所出的三郎度过了一个热闹的百日礼,说来也巧,两个孩子的生辰倒是离得很近,秦氏逢人边说是托蓁娘和阿木的福,弄得蓁娘挺不好意思的。 所以蓁娘送上了一份厚礼,还抱着阿木看奶母怀里的弟弟,小家伙看的认真,指着弟弟对蓁娘咿咿呀呀。 蓁娘吻吻他的小指头柔声道:“这是弟弟!阿菽弟弟!” 满月酒时,太子给小儿子取了乳名叫阿菽,不过大家还是喜欢唤他三郎。 三郎微微扭动着头,奶母掀起衣服准备喂奶,阿木却两眼发直,使劲别着身子往三郎那里凑,惹得屋里的人哈哈笑。 蓁娘哭笑不得:“小嘴怎么这么馋,来之前不是才吃过么!” 齐氏上前来抱过阿木,笑道:“定是没有吃饱!阿木乖,咱们也找饭吃!” 蓁娘无奈的摇摇头,对秦氏歉然一笑,秦氏却亲热的挽着她的手道:“只希望三郎跟大郎阿木一样能吃能喝才好,阿木生下来几乎没有生过病,大郎更别说了,五岁的个头倒比七岁的伴读还要高些……” 大郎已经在启蒙了,天子给他挑选了四个伴读,太子又选了两个,一群孩子们整天除了念书就是到处玩耍,东宫的上上下下都听得到嬉闹声。 说到这里,秦氏不做声色的把蓁娘拉到角落里,小声道:“阿韩,你给我几件阿木穿过的小衣裳吧,也让三郎沾沾他阿兄的福气!大郎那里我是不敢去要的……” 说着她做了个畏缩的表情,蓁娘抿嘴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你别嫌弃就行!” “弟弟穿兄长的衣裳,那是手足的情分呢!哪里还会嫌弃!”秦氏装作不悦的样子道。 蓁娘回了房着人收拾阿木的旧衣裳,一旁的周嬷嬷微微皱着眉想要张口说什么,看着蓁娘已经在跟奶母说话,也就闭上嘴了。 作为东宫里唯二生了孩子的妾侍,蓁娘跟秦氏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秦氏也时常抱着三郎来串门,顺便向蓁娘请教带孩子的诀窍。 蓁娘只生了阿木一个,况且孩子也是奶母宫人带的时间多,秦氏要她讲讲经验,她可真没什么诀窍…… “这几天吹起了北风,我都不敢让阿菽出门,就怕他受了风寒……” 蓁娘点点头:“这是对的,孩子可不比大人,对天气变化更敏感,不过你也要注意,虽然冷,也别急着在卧房里烧炭,孩子可受不住!” 秦氏拿着针线摇头,“那倒不会,还没到那种天气!” “对了!阿木跟着奶母住可还习惯?” 说到这事蓁娘的眼里就多了几分惆怅,前天黄历是个好日子,阿木跟奶母搬去了萧熙院旁边的院子,蓁娘自己院子的宫人就有二十多人,阿木也有三十多人服侍,萧熙院住的很是紧凑。 按规矩,孩子生下来就得由奶母和保姆嬷嬷养着,生母可以随时去看看,到了八岁左右,孩子们就得分男女别宫居住。 最后就是出嫁的出嫁,分封的分封,庶出的孩子们有的可能一辈子都跟生母不能呆在一起一天。 蓁娘心里是万分不舍,又怕阿木见不着她哭闹,又怕服侍的人不尽心,权娘等几个奶母跪在地上恨不得掏出心肝表忠诚。 饶是这样,蓁娘还是对奶母和六个一等宫人一番拉拢威胁——因为阿木有嫡母,她只能等待合适的机会才能在阿木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周嬷嬷等人却是有不同的意见,“二郎就在旁边,又不是离得老远,娘子说去就去,谁还敢拦着么!况且太子妃也说过你可以像以前一样,依然可以照顾二郎的……” 这一点蓁娘真是对太子妃感恩戴德,齐氏悄悄道:“娘子也是有孩子的人,她怎么会不懂你的心呢!” 李嬷嬷许久不出声,等蓁娘出了门才悄声对众人道:“依我看啊!这下一胎也不远了……不过这话别对娘子说。” 采儿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对娘子说?” 李嬷嬷瞪了她一眼道:“二郎才搬出去,咱们就对娘子说要准备给二郎生个弟弟妹妹,娘子心里会怎么想?” 采儿歪歪头,“娘子会觉得咱们一点也不在乎二郎,对吗?” “就是这样,你这丫头今年也要满十四岁了,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采儿不依的跺脚:“嬷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了一点,男女主打架的时候……不说话…… 第59章 长牙 不过让蓁娘觉得既欣慰又难过的是,阿木搬出去的第一晚,他并没有哭着找蓁娘,而是跟侍女玩了很久的扔球游戏才睡的。 他睡的很香,第二天蓁娘早早的就去看他,阿木刚睁开眼睛看见蓁娘坐在身边,他啊啊哦哦的摸出枕头下的一截枯树枝递给她。 奶母笑道:“这是昨天在院子里那颗杜鹃花树下捡的,二郎一晚上不让扔,原来是要送给娘子的!” 蓁娘看着脸蛋红扑扑的阿木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你喜不喜欢? 她露出惊喜的表情赞美了一番,又欢喜道:“谢谢阿木,阿姨很喜欢这个小树枝!来,亲一个!” 母子俩笑嘻嘻的闹做一团,蓁娘的心里这才好受些! 把这些事情说给秦氏,秦氏也跟着叹气:“看样子阿菽过了周岁也要跟我分开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像阿木一样记得我……” 秦氏看了眼被几个小宫人围着做游戏的三郎一眼,这下换做蓁娘开解她了。 过年前一个月,太子和太子妃果然是依照去年的例,给各品级妾侍的娘家发放了赏赐,想来以后也不会轻易的改了,一时间东宫里的人都是欢欣鼓舞。 几乎人人都为父母亲人准备的是衣裳鞋袜,各人手里的好东西都是内造的,就是送出去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敢用。 别的不说,蓁娘库房里最差的布料都是普通的细布,是用来做鞋子或者赏给宫人做衣裳的。 至于什么器具,那更是不可能的,不过有这种考虑的人都是承徽以下的人,比如惠氏,她家族是书香门第,最重视名声和家风,对于钱财并不看重。 再比如杨良媛这些家族,她们有些人的娘家可能比长安城的一些公侯还要体面些,对他们来说,女儿送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蓁娘照着去年送出去了鞋袜,然后数着日子等待父母的口信,这几天的日子于她期待又兴奋。 不过兴奋没持续几天——阿木发烧了,奶母半夜觉着孩子身子有些热,给他喂了些水,后半夜一直守着,结果他的体温越来越高,还不到天亮,奶母就叫了林掌医上门。 蓁娘听了这消息急的只披了件外袍就出了门,后边容娘拿起裘衣就追,蓁娘看到阿木的时候,他才吐了,上手一摸,浑身滚烫,胖乎乎的小脸红的不正常,淹头搭脑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奶母跪在地上在讲事情经过,“晚饭都是好好的,睡觉前还喝了奶,半夜人就发起热来……” 林掌医在给阿木把脉,一旁的女史正在检查昨晚的晚饭,蓁娘坐在一边沉着脸,多少孩子就是在阿木这个年纪,一次小小的受凉受热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 一屋子人都敛声屏气,权娘跪在蓁娘跟前道:“二郎发烧都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娘子责怪是应该的,奴不敢推诿……”话至后半句,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蓁娘侧头看看床上的阿木,他正不舒服的皱着眉头,嘴唇又红又干,林掌医把完了脉正揭开被子按压他的肚子。 蓁娘有些着急,再看权娘几人伏在地上,心里虽然着急,还是沉声道:“这些事你们待会儿跟周嬷嬷细细说一遍,有没有疏忽都查得出来,现在最主要的是给阿木把烧退下去!” 权娘红了眼眶,磕了个头道了声“多谢娘子!” “肠胃没有不正常,应该不是饭食的问题……”林掌医沉吟片刻道。 “给我说说郎君昨天做了些什么!”她指了奶母道。 奶母上前两步详细说了一遍昨天的事,着重强调没有吹风,也没有出汗。 倒是最后一句“二郎昨天下午开始有些烦躁,不怎么笑……”这话听得林掌医眼睛一亮,“孩子生病之前都会有些征兆,这可能就是郎君发烧的原因,只是他为什么烦躁呢?” 权娘低头想了一下,突然上前两步翻开阿木的下唇,低声呼道:“二郎的牙齿出头了!十有□□就是发烧的原因!” 林掌医和蓁娘互相看了眼都有些愣住了,长牙也会发烧? 这下权娘精气神十足道:“奴生养了五个孩子,其中老大就是这样的,奴第一次养孩子着实吓得不轻,后来老二也是这样,长牙的时候也发烧!” 蓁娘再三与她确认,还是有些不放心,去询问林掌医的意见,谁知林掌医脸却有些红:“我自幼就在掖庭里跟着医佐学医,没有生养过孩子……” 蓁娘瞪大了眼睛,她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郎君的脉象也没有什么不妥,只要把体温降下来就行了,只是这原因我真没想到!” 林掌医这么一说,蓁娘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等林掌医开了方子抓药时,陈嬷嬷和吴敏也来了,蓁娘亲自给他们端了水叙述了一番,两人才松了口气。 吴敏拍了下手道:“如果是这样就好办多了!先前真是把娘子和阿郎吓了一跳!” 陈嬷嬷对他道:“你先回去回禀娘子和阿郎一声,免得他们担心,我就在这儿守着,郎君退了烧我再回去……” 吴敏点点头,又询问了林掌医一番才离开,蓁娘实在没有精力招呼陈嬷嬷,便让周嬷嬷陪着她,自己仍旧回卧房守着阿木。 她直到中午才喝了碗粥,喜的是晚上阿木就退了烧,一屋子服侍的人都欢呼出声,齐齐放下了心,特别是权娘几个奶母,若是阿木真有什么事,恐怕她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看着阿木吃了奶睡下后,蓁娘第二日请示了太子妃之后,去了天净寺上香,她虔诚的磕头祈求,希望阿木一生顺遂平安,如果真有病难,情愿自己替他承担…… 秦氏知道后也去了天净寺,“虽然阿菽不能叫我一声娘,可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他生病吃药!” 她这话跟蓁娘一拍即合,两人从此愈发亲密,无话不谈。 腊八前几天,还是那个叫王小虎的宦者,骑了匹枣红小马,不过这回他没有跟着赵吉祥,而是领着个小师弟一起出宫的。 两人正是来给韩家送赏赐的,韩家人早早就在盼望今年能听到蓁娘的消息,韩阿耶专门跑去芸娘家找徐敬元打听消息。 徐敬元对此也无从得知,不过还是告诉他准备着,宫里不来人就算了,来了人也提前有个准备。 韩阿翁一想起去年宫里来人家里却没人招待就有些惶恐,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宫里的人呢! 韩阿婆觉得官人们若是吃的开心了,这说话也会和软些,于是趁着腊八前把些鸡鸭鱼羊准备的齐齐整整,一家人数着日子望眼欲穿。 路上王小虎唾沫横飞正在给小师弟形容去年在韩家吃的那碗片儿汤有多美味,听得小师弟直流口水,没办法,伺候人的,怎么可能吃得饱! 小师弟暗暗期待着韩家的片儿汤。 不过今年看样子是超出期待了……王小虎和小师弟坐在炕上对着一桌子的饭食还晕晕乎乎的,小师弟揉揉手膀子,刚到宣义坊门口,他们就被看热闹的老百姓包围了。 好不容易才到韩家,里边就跳出来好些个身强力健的郎君们,热情的把他俩扶下马,又几乎是被提着送进屋上了炕,呼啦啦的又一群妇人端着饭菜进来。 怎么着!这是排练过了? 片刻后炕下边一个老翁作了一个揖,道:“两位官人路上辛苦了,家里虽不富裕,略备了些薄酒淡饭,还请两位官人不要嫌弃……” 王小虎看着桌上热乎乎的饭食,这肯定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这样一桌吃食,可见韩家人的期待了。 他温声笑道:“去年在老翁家吃了一碗片儿汤,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味道,只是今年让贵府破费了……” 韩阿翁听得这话脸涨的通红,他不善言辞,好一会儿才找到话:“去年慢待官人了,还请官人恕罪!”说着又要作揖。 王小虎忙下炕扶起韩阿翁,道:“老翁错怪我了,我是来给贵府报喜的,哪里敢放肆!” 他看看其他人,个子最高的是他见过的韩阿耶,其他几个年轻人估计就是韩昭训的兄弟了,王小虎示意小师弟打开他们带来的四个匣子,展示给韩家人看。 他注意到窗外有一两个人影,心里明了,道:“先给贵府报个昭训娘子的口信,都是些家里话,不必这么严肃,夫人也请进来吧!” 一个年轻小伙子忙撩起帘子出门拉着两个妇人进来,一个头发花白一个略有些发福,她们进门福了福身子,手里攥着围腰就站在角落,王小虎暗暗打量了几眼,记在心里。 “前些日子昭训娘子所出的郎君才过了周岁,小郎君很是活泼可爱,因着五行缺木,太子殿下取了个乳名叫阿木,正式的学名还要等几年才会取……” 要说韩家人最牵挂什么,那就是蓁娘和这个小外孙了,韩阿娘每次见到潇娘的两个儿女,就想起蓁娘的孩子。 虽有血缘关系,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每每想到此处,韩阿娘都会暗暗垂泪。 不过再怎么伤心也没办法,一家人只有盼望蓁娘和孩子一切平安! 王小虎正是想到此处才从阿木身上开了口,他接着道:“昭训娘子说,在宫里很好,一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认认真真侍奉殿下娘子,也交到几个知心朋友,请长辈兄弟姊妹们放心!” 一口气说完这些,王小虎端起水喝了口,韩阿婆和韩阿娘捏着袖子拭泪,男人们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王小虎拿起一个包裹道:“这些是昭训娘子亲手做的鞋袜衣裳,还有几匹布,给侄儿侄女们做新衣的!” 又拿过匣子打开来:“这些是点心、笔墨、还有些金银锞子,宫里好的东西是不能在宫外使用的,所以只有这些,也只能略尽尽昭训娘子的心意了……” 他把东西一样样递过去,众人都面露欣喜,韩阿婆拿着扎实厚重的布鞋细细抚摸着,韩阿娘拿着绸衣贴着脸感受,她悄悄道:“这孩子,针脚还跟以前一样,她都尊贵几年了,还会做针线活儿呢!” 王小虎听到暗笑:你老人家还以为娘子们就不做针线呢? 要知道皇后每年都要亲自养蚕纺织呢! 十九郎的个子窜高了好长一截,不过性子还跟以前一样,他还记得十七姐,每天都带着他和芮娘侄儿们到处玩。 其他出嫁的姐姐们都会时不时回娘家,就十七姐出嫁了从来没有回来过,阿娘说十七姐生了个小毛毛,可他们全家都不知道小毛毛长得什么样。 他伸长脖子四处打量,都是些很精致的东西,就连那个点心么都那么好看!他咽咽口水…… 王小虎两人办完了事,吃饱了饭,辞别了送到宣义坊外大街上的韩家人,才吆喝一声慢悠悠的回宫,小师弟被马颠簸了几下就打起了嗝,还打的十分有规律。 王小虎听得闹心,喝到:“有完没完了你?” 小师弟委屈的捂着嘴,低声嘀咕道:“我也不想~呃~的啊!饭菜很好吃嘛……” 王小虎无奈的摇头,“咱们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你看看你,吃个饭就跟饿死鬼投胎似得,我都没眼看了……” 小师弟不服气反驳道:“师兄你自己说,咱们在宫里~呃~吃的哪里比得上韩家的饭菜,我进宫两年了,就只在过节的时候才吃得饱,又不是天天这样!” “那人家是好心招待我们,咱们也要适可而止,你倒好,给你使眼色也看不见,韩家的人可都看着呢!” 两人边走边吵嘴,小师弟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师兄,要是明年还有这种差事,咱们还能去韩家就好了……” 王小虎不做声,不过想想淳朴的韩家人默默同意这话。 第60章 深意 来传话的女史对蓁娘道:“娘子的长辈身体都健朗着,老人家每日做事停不下来,说闲着就不舒服,娘子的弟弟功课比以前好很多了,每日都要练五篇大字,其余时间就帮着长辈做事……” 蓁娘听到这里呵呵笑起来,十九郎从小最怕写字,字写得不好助教就要打手心,如今看来长大了也懂事了。 到了晚上,娘子们都来看望阿木,挤得屋里满满当当,蓁娘热情招呼大家坐下,又上了热茶点心,见着阿木已经是活蹦乱跳了,一个个才放下心来询问蓁娘怎么回事! 齐氏听蓁娘说是阿木要长牙了,她稀奇的不得了,要掰开阿木的嘴看一看,小家伙十分不耐烦,把头埋在奶母怀里不肯露面,惹得大家哈哈笑! 外面风大,众人又是好不容易才坐在一起,便拉起了家常,宇文良娣照旧只是打了个照面就走了,给阿木留下了一整套的鲁班锁玩具。 众人提的最多的就是娘家的新鲜事,高良娣眉飞色舞的说起娘家嫂子生了对龙凤胎,全家喜得合不拢嘴! 杨良媛今天没有来,说是在太子的库房里寻摸出了一本古籍,看的茶饭不思,已经两天没出门了。 不过她听见阿木生病的消息后,派人送来了一尊小叶紫檀释迦牟尼佛像,说是开过光的。 蓁娘道了谢吩咐人在阿木的院子里劈了间静室专门供奉,太子不喜香火,再加上宫妇供佛也比较忌讳,所以她不敢把神龛设在萧熙院。 大家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蓁娘笑眯眯道:“我家就在墙外边,所以传话去得快回的也快,回话的人说,阿郎赏的东西里有一袋稻米,本是给供给祖先的,我阿翁见米粒饱满,居然跑去问人家能不能做种子!”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一群人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见阿木喝过药打起瞌睡了,才收起话匣子纷纷告辞回去! 蓁娘还是不放心,她就留在阿木这里,又怕他晚上睡的不舒服,吩咐人在床边支起了张小小的卧榻,将就睡去了。 阿木生病这两日,蓁娘虽得了允许不用去请安,不过还是守着本分按时去了光天殿,太子妃温声道:“你照顾好阿木就够了,我这里也只是请个安而已!” 蓁娘恭谨道:“娘子给奴体面是奴的脸,奴就更该知礼才对,阿木也只是小问题,不妨事的,奴也好亲自给你回话,免得你也担心……” 蓁娘这话不是假大空,要说她如今的日子,是真的舒心,生了个儿子后半生有依靠,说悄悄话的知己也有,上面两个主子,都是极贤德极体恤人的! 特别是太子妃,作为直接管理她们的一宫之主,处事公正严明,待人又温和爽快,既有恩又有德,怎不让人敬重! 阿木从生下来,过的不比兄姐差多少,太子妃这个嫡母,真是让人没话说。 显然太子妃很喜欢蓁娘这个态度,后来阿木好了之后去请安,太子妃亲手抱了抱阿木,话里话外暗示她,她准备向太子提出要给蓁娘晋位为承徽。 蓁娘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能够更进一步是多么大的荣幸,对她来说这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对她的肯定,就是对阿木来说,生母的位分高些,他也能被更看重些。 对于这事她表现出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惊愕、激动、不安,然后就是以作为不足以挂齿云云为由推辞,太子妃只是但笑不语。 晕晕乎乎的回了萧熙院,蓁娘关起门来只跟几个心腹提起这事,希望大家给出出主意,大家一片欢欣鼓舞,不过周嬷嬷几人到底是有年岁的人,看的事情多想问题也就更长远。 “娘子没有立即答应是对的!”周嬷嬷从欣喜中平静下来。 其余人都望着她,蓁娘松了口气,果然找嬷嬷们商量是对的! 周嬷嬷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推掉太子妃的好意是正确的,并不是说你谦虚是对的……” 众人愕然,容娘跟阿玉相互瞅瞅,不解问道何意! 要知道蓁娘能够晋位分绝不是太子妃的一时兴起,这其中肯定也有她的诸多考虑。 蓁娘作为妾侍来讲,推掉太子妃的好意并不明智,还有可能惹怒太子妃——不是所有人都有荣幸能让主母主动提出提高位分的…… 她神色严肃起来,沉吟片刻对周嬷嬷道:“嬷嬷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吧!” 周嬷嬷清清嗓子,道:“太子妃为何提出要晋娘子的位分,不外乎两点!” “第一,娘子的言行举止众所周知,特别是太子妃,娘子的为人她都看在眼里,她此举就是表明态度,像娘子这样的人,是会得到厚待的!” “这第二,我只能肯定七分,那就是因为娘子生下了东宫的庶长子!” “可是……”吴嬷嬷对此有异议,“秦承徽也生了个郎君,为什么她就没有晋位分呢?” 周嬷嬷沉默片刻,有些担忧道:“这正是我不敢完全肯定的原因,秦承徽的位分不算低了,生的也是郎君,我在想,二郎和三郎一前一后,太子妃其实也有些不踏实吧!” 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蓁娘缓缓的直起身子,忽然想起,最近她跟秦氏越发的亲密,两个孩子也时常在一起玩。 之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齐氏惠氏淳于氏也经常过来玩,有时连沈氏尹氏等人也来凑热闹…… 现在想来,这可是东宫两个庶子! 从小一起玩到大,那作为嫡子的大郎和主母的太子妃,又该如何看待她们这个小团体呢? 思及此处,蓁娘忽然觉得背后冒着冷汗,她怎么会这么大意! 身在皇家,事事无小事,她只顾着寻求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却忘记了自己本来就身处在暗潮汹涌中! 蓁娘一直庆幸主母仁慈贤德,可再贤再德,她的威严和地位是不容许威胁和挑衅的…… 不仅是她,显然从众人忐忑的神情中能看出来,大家都想到了这一层,阿玉擦擦额头道:“所以太子妃其实是想让娘子和秦承徽相互制约?” 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大家包括蓁娘心里都清楚,太子妃此举,至少有七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而光天殿的太子妃正在检查大郎和六个伴读小郎君的功课,今日先生布置的是写一百个字,太子妃看的非常认真,遇到有瑕疵的地方便拿起笔打个圈。 陈嬷嬷剥着桔子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娘子今日未免太过草率了,你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暗示韩昭训,她今天回去估计得把脑袋想破……” 太子妃头也没抬,手里的笔还在打圈,嘴里道:“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陈嬷嬷皱眉:“可这事你都还没跟殿下商量呢!” “你是说我还做不了这个主了?”太子妃笑意盈盈道。 陈嬷嬷摇头,她干脆跪坐在太子妃榻前,“奴的意思是,你是看韩昭训顺眼,所以想提携一下她,韩昭训是挺高兴的,不过等她回过神来,胡思乱想起来,指不定想到哪里去了……” “那就让她想呗!”太子妃说的轻松,倒跟陈嬷嬷严肃的语气形成反差,场面很是滑稽。 陈嬷嬷伸长脖子,有些急切道:“娘子知道奴的意思,可是韩昭训这种人,咱们应该拉拢,而不是让她想到别处再提防起咱们了!” 太子妃瞥了陈嬷嬷一眼,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我当然知道韩氏是什么样的人,拉不拉拢她,她都是那样,绝不敢踏出雷池一步!” “可她身边有那么多人,我看得清是我的事,她作为二郎的生母,也该擦亮眼睛了,这样她才知道路在哪里,该往哪边走!” 原来如此,陈嬷嬷恍然大悟,韩昭训本分,可别有心思的人却会在她的身边暗地搅起浑水,别人也就罢了,她却是二郎的生母…… 这厢蓁娘烦恼的扯头皮,继刚才周嬷嬷一番分析,她反省了一番,可紧接着,周嬷嬷又提出观点。 “就如奴之前所说的,太子妃若是这个意思,娘子自然该按照她的意思更进一步,可我还是不同意……” 周嬷嬷如此道,蓁娘倒觉得有些意外,“嬷嬷是什么意思?” “东宫妾侍的位分一直是由陛下和皇后决定册立的,因此,妾侍一旦被册封几乎不会有变动,要想晋位分只能等到殿下登基重新册封!” 蓁娘默不作声,细细聆听,周嬷嬷接着道:“太子妃想要晋娘子为承徽,这其实是一个很贸然的举动,所代表的意思就是,她非常看重你!” “可娘子身处在内宫,这样的看重是引人非议的,若娘子真成了承徽,估计以后你在这宫廷里都没有知心人了……” 蓁娘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妃只是一个决定,却能找出这么多的坑,她可真被搞糊涂了,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大脑短路,写得不好大家将就看吧 不好意思 第61章 决定 宫人端着水盆,陈嬷嬷给太子妃挽起袖子,太子妃拿着帕子轻拭手指上的墨迹,陈嬷嬷犹豫道:“难道娘子真的要向皇后提出这个建议吗?” 太子妃呵呵笑起来,“好不容易她这几日被胡家的事搞的头疼,没有精力锉磨我,我又何苦去她跟前找不痛快。” “那你还对韩昭训那样说?”陈嬷嬷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啊,怎么越活越糊涂了!”太子妃表情很无奈,“不过韩氏可不糊涂,你要是还没想明白,就等着瞧吧,最迟明天,韩氏就会来回话!” 太子妃起身更衣,陈嬷嬷蹙着眉头想了一下还是有些疑惑,她摇摇头转身收拾案上的纸笔,看着一张张摞好的纸上略显稚嫩的大字时,心中一顿,恍然大悟。 哄着阿木睡着后,蓁娘小心的把他放在榻上,小家伙咂咂嘴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他侧着头,胖乎乎小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堆,蓁娘和权娘看的好笑极了! 嘱咐权娘好生照顾,蓁娘才被拥簇着回萧熙院,四周的庑廊上都点着灯,月亮也明晃晃的照着,今晚的风有些大,蓁娘裹了裹裘衣,微微缩着脖子,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洗簌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蓁娘毫无睡意,她一遍一遍回想今日周嬷嬷的话:“以奴愚见,太子妃的确是看重娘子的,可这样做就把你和秦承徽推到了相互制约的地步,甚至不排除相互对立……” “但有一点奴相信,太子妃管理内宫,不会制造风波,之前的推测可能都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太子妃需要的是娘子的忠心!” 嬷嬷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向夫人表白,也就是说,彻底的展示自己的赤诚,从此以后,她和阿木就依靠太子妃。 蓁娘觉得难以理解,她一直谨守本分,从不逾矩,太子妃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什么又要逼着自己站在她身后呢? 太子妃是太子的嫡妻,膝下有嫡子,太子敬重,妾侍服气,那她还在担心什么呢? 李嬷嬷看了眼靠在凭几上,身段玲珑有致的蓁娘若有所思道:“二郎……满了周岁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娘子又会有好消息了……” 蓁娘心头一震,自生下阿木开始侍寝之后,她平均一个月会有两次侍寝的机会,说起来也算是比较受太子喜欢的,这样多的机会,她再次怀孕也只是早晚的事! 这样想的话,太子妃的顾虑就能明白了,蓁娘以后还会生孩子,秦氏也会生孩子,不管男女都是一份荣宠。 只要她俩不做错事受到发落,皇孙的生母可不会默默无闻,而现在,以蓁娘和秦氏为中心,东宫里的小团体发生了格局的变化。 不管她们有心无心,对于太子妃来说,都是一个威胁,太子妃本可以直接警告她们,或者使些手段,让蓁娘等人失和,对于她来说,拿捏蓁娘和秦氏如同捏着一只蚂蚁,而她却没有这样做。 原因可能就是周嬷嬷猜测的那样,太子妃,的确是看重自己,所以只对自己稍稍提点,这样眼前是什么样的局势,该做什么,自己就清楚了! 可是,蓁娘叹了口气,秦氏那里怎么办呢? 蓁娘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接受太子妃的好意并且向她表示忠诚,另一方面,靠近太子妃就代表要跟秦氏保持距离…… 太子妃对秦氏的态度并不如自己,那自己突然疏远秦氏,这岂不是就是背叛她们的友谊? 别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就是蓁娘自己,她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但是太子妃只给了她这个提示,那么该怎么对秦氏交代呢…… 尽管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蓁娘还是顶着黑眼圈爬起来去看了看阿木,这孩子吃了药精神好的不得了,天刚亮就睁开了眼睛在床上爬来爬去。 蓁娘去时,权娘随意挽着头发正在哄他拉臭臭,收拾妥了蓁娘才抱着阿木狠狠亲了口,权娘不禁开口道:“二郎都恢复了,娘子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蓁娘知道她指的的是自己的脸色不太好,咧嘴笑了下道:“昨晚没睡好,他怎么醒的这么早?” …… 蓁娘站在光天殿门外边摸了下脸,上了妆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可头还是有点晕,见着前面杨氏等人靠近,她打起精神笑着迎上去,大家寒暄了几句走进了殿内。 殿里已经来了几个人,太子妃这会儿还在内室,众人没有那么拘束,三三两两的闲扯,蓁娘平时爱凑热闹,这会儿安静的坐着倒令人侧目。 淳于氏站在蓁娘背后‘啊’的一声,吓了她一跳,蓁娘忍不住揪她的胳膊,“昨晚侍了寝今天精神这么好!” 众人被她的话惹得哈哈大笑,淳于氏羞红了脸,瞪着眼就要反驳,齐氏摇摇头上前来插话:“阿韩就是这张嘴,怕不是被盐腌过又被糖渍过,一会儿说话甜蜜蜜,一会儿说话咸的齁人,一句话出来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可怎么办?” 蓁娘难得的哑口无言,杨氏曲着食指支着下巴想了一下笑道:“好办!再用醋泡泡就好了!” 这下殿内哄堂大笑,淳于氏也笑弯了腰,蓁娘瘪瘪嘴,“那好,以后我可都闭嘴了!” 惠氏挽住她的胳膊笑道:“那可不行,你要是不说话了我们可都没有乐子了!” “讨厌!” “说什么这么开心!”太子妃的声音缓缓传来,大家赶紧各回各位,屈膝请安,太子妃笑盈盈的坐下,“我在里面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在说些什么好笑的?” 高氏柔声笑道:“在说阿韩平时说话,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把我们笑的不行……” 大家都笑着把目光投向了她,蓁娘见着太子妃心里发虚,扯着嘴角附和着笑了几声,太子妃看着有些好笑,捏着帕子掩饰笑意。 借着阿木留了下来,这会儿正是太子妃吃早饭的时间,年关已至,她的时间没有一刻浪费,蓁娘也只能趁着这个机会说话。 太子妃命人给蓁娘设了食案一起吃饭,蓁娘不敢拒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太子妃端着碗笑道:“你别紧张,想说什么就说吧……” 蓁娘讪讪的笑了笑,深吸口气打了番腹稿才缓缓开口:“这两日阿木不舒服,闹得一群人都着急,奴实在是有愧,看着他发烧,奴的心都要碎了,别说旁的,吃喝都顾不上了……” 太子妃安静的喝着粥,蓁娘拿着汤勺缓缓搅拌,声音渐渐平和:“宫人几十个,奴虽做不了什么,也怕她们不能用心服侍,想东想西的,头都想疼!” “虽然想的都是些没用的,可自己也控制不了,娘子处理宫务已是忙碌,还要分出心给我们,阿木不懂事,奴都铭记在心不敢忘,奴的出身比不上其他娘子,也没有读过书,可规矩二字奴是知道的……” 蓁娘顿了一下,见太子妃含笑看着她,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道:“能进入东宫,我们都是有福气的,这份福气是阿郎和娘子给的,阿木长大了,他也会明白!” “有的时候奴想起入宫前的日子,恍如前生之事,变化的是日子,不变的是心境,家中阿祖时常教导我们,‘我以诚待人,人以诚待我’,娘子,奴有荣幸坐在你的跟前,听着你的教诲,奴觉得以诚待人这一点没有做错……” 气氛安静的仿佛静止了,跪坐在一边的陈嬷嬷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蓁娘,用一种新奇的眼神打量她,蓁娘见太子妃脸色平静无波澜,倒是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这番话会不会冒犯了她。 好一会儿无人说话,“娘子的粥有些凉了,奴给你换一碗!”陈嬷嬷小心翼翼道。 太子妃抬手阻止,细细品味了蓁娘的这番话,片刻后,她温柔一笑,眼睛仿若一潭吹着春风的湖面,带着温和舒适,就那么看着蓁娘。 “古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却有失偏颇,女子不论婚嫁,生活的中心都在内院,不管有才无才,都应该和男人一样,行得正坐得直,你能守着一个道理并且坚信,这已是一种德行了!” 蓁娘心跳越发激动,她微微张着嘴惊讶的看着太子妃,太子妃却微微一笑,“你换一碗粥慢慢吃吧!我要去书房了!” 太子妃每日早饭后都会看半个时辰的书,说罢她已起身去了净室整理仪容,蓁娘端起重新盛的热乎乎的粥小口吃着,鸡肉粥香甜软糯,仿佛被热气熏了眼睛,她忍不住落下了泪…… “娘子实在是贤良淑德,难怪在阿郎心里,我们连她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自蓁娘从光天殿回来,周嬷嬷就被蓁娘这话搞蒙了,也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蓁娘从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打从心底的称赞太子妃。 对于大家的疑问,蓁娘只是摇头,道:“这件事你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也不可胡乱传话,知道了吗?” 众人齐声应是,蓁娘喝了口水想了一下,对容娘道:“你去看看阿木在做什么,我去阿秦那里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太子妃会不会太好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tjenny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2章 朋友 话音刚落,青儿笑嘻嘻的快步走进来笑道:“娘子快去看看,刚刚二郎会叫人了!” “可是真的!”蓁娘喜得直拍手,青儿忙不迭的点头。 “那他会叫什么?”蓁娘十分好奇。 “当然是叫阿姨啊!”青儿回答的理所当然,蓁娘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决定等会儿再去秦氏那里,现在先去看看阿木。 刚进门,就听见权娘柔声哄着阿木道:“二郎,你再叫一声好不好?” 听见门口宫人的声音,她忙抱着阿木上前迎接蓁娘,只听见她十分激动的声音响起,“阿木可是会叫人了?” 面对满脸期待的蓁娘,权娘有些歉疚:“娘子万福,刚才在玩玩具,突然二郎就叫了一声‘阿姨’,我们都高兴极了,可再让他开口,他就不叫了!” 蓁娘接过她怀里沉甸甸的小胖球,阿木见着她张着小嘴‘哦哦’叫,伸手摸她的脸。 蓁娘有些失望,顺手给他擦擦口水,呵呵笑:“你见着阿姨怎么这么高兴啊!快叫一声‘阿姨’给我听听!” 阿木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小手指轻轻扯着她的耳朵,蓁娘抱着他往里间走,忽然听得耳边传来奶声奶气的一句‘阿姨’! 蓁娘顿住脚步,惊讶的微张着嘴,边上一群人也惊喜的围了过来,蓁娘忍不住鼻酸,“阿木,你再叫一声!” “阿姨……”这一次,宛如天籁,她清清楚楚听见了他的声音…… 蓁娘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抱着阿木怎么也不肯撒手,她想让阿木再叫几声,然而阿木就像小木头人似得,再也不肯开口,扭着肥肥的身子去拿绣球要蓁娘跟他玩。 权娘见蓁娘微微有些失望,劝道:“娘子别急,二郎只要开了口以后就会叫人的,我多教教他就是了!” 蓁娘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别说阿木才一岁,有的人家的孩子两岁说话也不稀奇,她看着小胖墩乐呵呵的笑脸,打起精神陪他玩扔球捡球的游戏…… 蓁娘直到容娘问要不要把午饭端过来吃,才记起自己要去找秦氏,亲自查看了一遍阿木的吃食,嘱咐奶母好生照顾他,她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去了秦氏那里,正好她才端起碗,见着蓁娘满脸笑意,秦氏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捡着钱了!这么高兴!” 蓁娘坐在火盆边伸出手搓了搓才笑嘻嘻道:“比捡着钱还高兴!” “阿木会叫人啦!”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什么时候的事?”秦氏忙祝贺她。 “就在早上!叫了我两声!”蓁娘忍不住想要跟秦氏分享自己的喜悦,却想起要对她说的话,忙收敛了笑对她小声道:“阿秦,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你先别急着吃饭!” 秦氏疑惑的放下筷子,“什么事要说,这么神秘!” 蓁娘看看屋里,服侍的人就有十来个,遂拉着她进了书房,秦氏把榻上的一只黄花梨木匣子拿走,两人盘膝坐着。 秦氏不解询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看你的样子还挺严重!” “那倒不是……”蓁娘摇摇头,秦氏微微歪着头看着她,蓁娘想了一下开门见山道:“阿秦,咱们两个,一个生了二郎,一个生了三郎,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说我们俩有福气,不管这话是什么口气,咱们俩的确是被有些人羡慕……” 秦氏听着这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弄不清蓁娘是什么意思,她试探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要对我们不利?” 蓁娘被她逗得一笑,拉着她的手笑道:“有娘子呢!这种事怎么会发生!” 秦氏松了口气,又听蓁娘接着道:“大郎是嫡长子,将来顺风顺水,二郎跟三郎就相差一岁,估计将来都是要一起启蒙的,咱们俩,一样的身份、一样有儿子。一样的境遇,难怪阿齐说,我们俩像是亲姊妹一般!” “可不是,这也是咱们俩的缘分!”秦氏冲她挤挤眼。 蓁娘忍不住笑:“我们比亲姊妹也差不了多少,我与家中的姊妹相处了十余年,可以后,要与你,与宫里的娘子们相处后半辈子呢!” 除非犯了错,否则进了宫上了册的女人是不可能再回娘家的。 “确实,说起来咱们能聚在这里也是前辈子注定的!”秦氏认可的点点头。 蓁娘却把话题一转:“可是阿秦,这里毕竟是宫廷,咱们须得小心再小心才行,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孩子的以后着想,人心裹在肚皮里,我们看不穿别有用心的人,只能自己睁大眼睛……” “娘子现在只有大郎一个嫡子,加上我们两个,说闲话的人也不少,你自己也要注意这些,就当不知道那些浑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咱们进宫不就是为了服侍娘子和阿郎,为宗室开枝散叶吗!这些人自己生不出就拿我们嚼舌,实在是可恶!”秦氏蹙着眉头有些愤怒。 蓁娘忙安慰她:“你也别生气,这话不光在编排我们,把大郎也卷进来了,娘子和阿郎不会不管的,咱们自己别先着急起来了!” 蓁娘跟秦氏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在她这儿吃了午饭才回了萧熙院,这厢三郎的奶母喂完了奶把孩子抱给秦氏。 秦氏见着儿子立刻喜笑颜开,这孩子委实乖巧,不管饿了还是想拉臭臭都会哼哼,连奶母都直言,从没见过三郎这么让人省心的孩子。 秦氏屋里的嬷嬷贾氏见秦氏抱着孩子安静坐着,倒不似之前那样活泼,想着先前拉着秦氏进里间说了些悄悄话的韩昭训,不禁开口询问道:“娘子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韩昭训说了些什么?” 秦氏头也没抬,只一双眼盯着三郎的小脸,好一会儿沉默,她才张口:“嬷嬷,你说,阿郎喜不喜欢三郎?” 贾嬷嬷愣了一瞬,忙嗔道:“娘子真是,咱们三郎可是殿下的儿子,殿下怎么会不喜欢,娘子是怎么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想!” 秦氏吁了口气,伸手理理三郎的衣领,对贾嬷嬷安抚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 贾嬷嬷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秦氏素来性情温和,人前开朗爽快,人后冷静心思细如发,她的随口一说可就没那么简单…… 看了眼她的脸色,秦氏想了想,抬手示意其余人出去,对神色严肃起来的贾嬷嬷道:“阿韩今日来告诉我,有些人对我和她交好嚼舌根子,还嚼到娘子耳朵边上去了……” 贾嬷嬷垂首沉思片刻,轻道:“那太子妃可有什么表示?” 秦氏眼里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她怎么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她在乎的是这个!” 她轻拍怀里的三郎两下,又用下巴指指萧熙院的方向:“还有那个!” 贾嬷嬷大惊,“可了不得!咱们可没有那种想法啊!究竟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实在是心思恶毒!” 贾嬷嬷义愤填膺埋怨道,秦氏慢悠悠的开口:“幸好娘子明事理,没有理会这些流言,不过要不是咱们行事大意了,也不会被人议论了……” 贾嬷嬷抚着胸口顺了口气,慢慢冷静下来,“那韩昭训是什么意思?” 三郎有些不耐烦一动不动,秦氏把他换了个方向,“阿韩觉得我们该保持些距离,不过不必做的那么刻意,二郎和三郎是亲兄弟,都是阿郎的孩子,他们长大了若是玩到一处去了,那也是兄弟情分,别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韩昭训专门来给娘子说这些,背后可有太子妃的意思?” 贾嬷嬷倒不是平白无故的这样猜测,秦氏进宫比韩昭训晚一年,韩昭训的名声在内廷素来不错,娘子也很喜欢她,在娘子面前,秦氏自然不如韩氏说得上话。 秦氏笑道:“当然是娘子的意思,如今外边阿郎的处境依旧危险,娘子肯定不愿咱们内廷出些什么风波!” 贾嬷嬷闻言微微松了口气,“那这样说来,韩昭训可是一片诚心,娘子倒是没有白交这个朋友,咱们以后做事说话可得万份留意才是!” 秦氏微笑着点点头:“是啊!” 好不容易结束了‘晋位分’这件事的的风波,蓁娘狠狠松了口气,鉴于此事是太子妃在主导,蓁娘没有对交好的朋友泄露一丝口风,明面上,她跟秦氏拉开了些距离,其实私底下的互动并没减少。 不过现在三郎正是整日离不得人的时候,蓁娘也准备亲自教阿木说话,在旁人看来,她们两人之间较少玩在一起倒是合情合理。 新年是从腊八开始,宫里的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太子妃早早就发了赏钱和做衣服的料子下来,蓁娘觉得萧熙院的人也干的不错,决定拿出自己的私房给大家贴补些,好好过个年! 尽管她对三七二十一还不太能记住,到了年关还是得拿着厚厚几本账册硬着头皮翻看,幸好采儿这小丫头整理的很是简洁明了,给蓁娘讲起来也是条理分明。 哪一笔钱用在什么地方,剩余多少都写的清清楚楚。 蓁娘歇了空直夸采儿,青儿一边收拾案上的卷册一边对蓁娘道:“娘子今年可不能给采儿压岁钱了!” “这是为何?”蓁娘有些奇怪道。 却见一边的采儿微微红了脸,青儿笑道:“都是个大姑娘了,该跟着我们领封红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蓁娘高兴的看着采儿。 采儿羞涩回道:“就是昨天……” 蓁娘笑着拍拍手:“这是好事!采儿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咱们该庆祝一下!” 第63章 距离 青儿等人倒是跟着凑热闹,叽叽喳喳的问怎么庆祝,采儿却忙着推辞,蓁娘呵呵笑:“以后,萧熙院的小宫人都循着这个例,正好你是头一个!” 采儿再不敢拒绝,伏身道谢,蓁娘想起在家里时,她第一次来了葵水,阿婆唰唰两下给她缝了一条月事布,阿娘端了碗糖水给她喝。 到了第二天,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婶娘嫂子姊妹们纷纷恭喜她成了大姑娘! 那时的自己既羞涩又高兴,没出嫁的姐姐们总在一起说悄悄话,她也想凑进去,姐姐们却推开她:“小孩子别听,不然大虫会咬了你的耳朵!” 小小的蓁娘总盼着自己长大了,长大了也应该能和姐姐们一起说那些让人脸红红,或嗔或羞的悄悄话了吧! 忆起小时候的事,蓁娘满心怀念,看着被众人打趣的采儿,心口一阵柔软。 她让厨房煮了糖水蛋,算是给她庆贺,赏了采儿两柄木漆梳,两把篦子,一对素银簪,一对银手圈,另外还放了她一天假。 采儿是在襁褓中就被没入掖庭的,从小被宫里的管事嬷嬷们抚养长大,自她六岁起就分在了东宫,若是趁着假日借着去西宫里听学的机会,她也能跟养大她的嬷嬷们看上一眼。 采儿听完了蓁娘的话瞬间红了眼睛,一声不吭的磕了几个头,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结果蓁娘还是要求太子妃才行。 嬷嬷们有的年纪大早就出宫养老去了,留在宫里的也只是辗转听说她们的少许情况,对于蓁娘的这个‘贺礼’,采儿打心底里感激不已! 忙忙碌碌几天,见着太子身边传话的宦者,蓁娘才突然发现,她有好些时日没有被太子召见了…… 细细收拾打扮了一番,蓁娘坐着小车去了承恩殿,她熟门熟路的去了书房,让她奇怪的是殿里居然点着火盆! 太子身强体壮,冬季里几乎不点火取暖,东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来之前蓁娘穿着厚实,她往里走了几步,房间里热乎乎的,倒是觉得后背有些薄汗。 书房里的太子只着了件单衣,挽着袖子坐在案前,手里拿着把小刀在手臂长木头上雕刻些什么,蓁娘与他行了个礼,太子只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坐,我一会儿就完事!” 蓁娘抿嘴笑,安静的坐在一边细细打量太子,他认真的做着手里的事,一把小刀上下划动,不时吹口气,拂去木屑。 右边的灯光明亮,使他的右脸被照亮,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眶在明暗中格外吸引人。 蓁娘眼也不眨的看了好一会儿,那灯光逐渐刺眼,晃得眼花,她有些看不清太子的脸,想了一下,悄悄起身往前挪了几步,太子并未发觉,蓁娘暗中窃喜…… 时间仿佛凝固了,屋里服侍的人都如石像一般,蓁娘耳边只有灯花‘噼啪’的爆裂声,还有太子手里的木头被刨开的响声。 他们之间虽然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太子都好像忘了屋里还有蓁娘这个人,可蓁娘就是觉得心里乐滋滋的,这样安静看着他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真希望永远都这样!蓁娘这样想着,眼神变得朦胧起来,忽然胸口被一团白色的东西打中,蓁娘下意识的挥手躲避,却听见太子笑呵呵的声音…… 抬眼看去,太子右手撑着头,正笑眯眯的看她的笑话,蓁娘忆起刚才自己的反应,脸有些发红,她低头捡起那团白色,居然是用纸折的小鸟,是太子折的? 蓁娘有些惊讶的看着太子,太子清朗的声音传来:“困了吗?” “不困不困!”蓁娘急忙摇头否认,她伸头望望案上,太子估计做完了吧! 她起身小步挪到他身边坐下,指了那木头道:“阿郎做的是什么?” 太子拿起木雕,才只做了一半,难怪蓁娘看不出这是什么,他解释道:“这是船,不过只雕了船舷……” “哦~”蓁娘恍然大悟,指着船下方的花纹道:“那这是海浪对不对?” 太子点点头,蓁娘崇拜的看着他:“阿郎,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太厉害了!” 太子显然很是受用这番恭维,他笑着捏捏蓁娘的耳朵,蓁娘握住他的手嗔道:“怎么阿郎是这样,阿木也是这样,都喜欢捏奴的耳朵……” 太子有些惊讶,“阿木也喜欢这样?” “可不是!” 他呵呵笑起来,“你耳朵长得好看,耳垂圆润,看着就想捏!” 蓁娘有些喜滋滋,她大方表示:“那阿郎想捏就捏吧!” 太子被她逗得笑起来,蓁娘跟着傻呵呵笑,她见太子衣裳松松的隐约露出胸膛,轻轻抚上他的手臂道:“虽然屋里有火,阿郎也该注意些,要是有风吹进来怎么办!” 站在窗户边热的一头汗的小宦者不服气的努努嘴,太子的头靠近蓁娘冲她眨眨眼,低语道:“不怕,抱着你就不冷!” 蓁娘咻的红了脸,“阿郎!” 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太子也会说这种话,蓁娘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甜蜜,还未细想,有宫人端了水进来,太子起身洗手,蓁娘忙跟上递帕子。 外边安静的落着雪花,寒风凛冽,而殿内卧室,刚刚结束了一场翻云覆雨,蓁娘从余韵中慢慢平静,伏在她身上的太子轻轻舒了口气,侧身躺下,把蓁娘搂在怀里。 蓁娘的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耳边还能听见他依然激烈的心跳声。 待余韵散去,蓁娘细语向他诉说几日来阿木的情况,“奴带他去看欧阳良媛养的绿衣娘,欧阳良媛拿着蒸饼让我们喂食,他倒好,绿衣娘刚啄了一口,他就伸手把蒸饼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欧阳良媛养了一对鹦鹉,很是通人性,不怕生,又会说话,在内廷里很有人气,一只叫绿衣娘,另一只叫雪衣娘。 太子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没给他吃饭?” 蓁娘撇撇嘴,“瞧你说的,难道奴还敢饿着太子殿下的儿子?” 想起阿木那天跟鹦鹉争食,她露出笑颜:“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能吃,每日除了吃奶还要吃饭,就那么三颗牙,真是难为他了!” 蓁娘发现,因为阿木,她跟太子之间的距离好像没有那么远了,她说着孩子有多可爱,他侧耳倾听,不时出口询问,时而两人大笑。 因为有了孩子,他们就像寻常人家为了孩子一颦一笑而有说不完的话的父母,虽然不是太子的唯一,但蓁娘觉得,她已经很幸福了,她一边感激一边珍惜,沧海桑田,但有这一刻就已足够。 夜已深,窗外寒风瑟瑟,太子半眯着眼,身边这个小女人嘴巴喋喋不休,但却并不让人讨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这么多话,但听起她讲起吃一顿早饭的过程都那么跌宕起伏,太子觉得心情很放松,脑海里一片安宁。 他居然觉得蓁娘的声音很像小时候奶母哄着他睡觉时唱的小调,这种相似的感觉让他既怀念又安心,某一瞬蓁娘停止说话,太子都觉得不习惯,轻道:“然后呢!” 这个时候蓁娘知道他没有嫌烦,脑子里不断搜索生活中有趣的事情,一件一件讲给他听,太子实在是个好听众,蓁娘觉得对他的爱慕又加深了一层…… 外边吴敏轻轻咳了一声,蓁娘不再说话,微微动了一下,太子微蹙起眉,今夜蓁娘让他很放松,他有心想要蓁娘留下。 但在此之前,也只有一两次遇上暴雨的天气,侍寝的人被他开口留下,对于自己的女人,他素来体贴。 外边寒气逼人,他怕蓁娘骤然出去受了凉,也有些不愿意蓁娘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入睡,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能说出口,太子想起每次蓁娘见到他时脸上不加掩饰的雀跃表情…… 对于她的心思,太子固然是以男人的心态去接受并且理所当然的享受,然而他本性里并没有薄情寡义这个词,他不愿辜负蓁娘的感情,也做不出残忍玩弄。 可他是一个处在困境中的储君,还是一个背负责任和义务的男人,他对蓁娘只能回报少许的温情,从小面对父亲的妻妾之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女人的爱恨有多可怕了,为了减少麻烦,他不愿给蓁娘一丝危险的幻想。 蓁娘知道时辰到了,她忍住心里的不舍,小声道了句‘奴回去了……’便爬起来在宫人的服侍下穿好衣裳。 太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动作,蓁娘转头看见他神游太虚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俯下身帮他拉扯了下被子,柔声道:“阿郎好好休息!” 太子‘嗯’了一声,看着她披上裘衣出门去了,室内恢复平静,他却微微叹了口气,不知为何……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睁开眼侧头看去,门被推开,露出一颗脑袋,却是去而回转的蓁娘! 她歉然一笑,“奴有东西忘记拿了……” 太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快步走向房间北面的案前,伸手拿起搁在上边的东西,那是早些时候他随手拿的纸叠的鸟,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她…… 蓁娘把东西小心翼翼的拢在手里,转身向太子行了个礼,正准备退出去,却见太子斜倚在榻上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蓁娘心里嘀咕道:“难道他不许我带走这个?” 太子轻轻开口:“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热啊~ 第64章 暗涌 蓁娘靠近他,微微嘟着嘴,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坐在榻边,眨巴眨巴眼看着太子,他却一动不动,没头没脑的问:“外边冷不冷?” 蓁娘点点头:“可冷了,地上都有一层雪,幸好奴穿的衣裳厚!” 说完,她有些奇怪,太子这是在关心她吗~ 想到这里,她抿嘴笑着,眉眼弯弯,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朝门外立着的人说道:“外边风大,昭训今晚就留在承恩殿!” 留在承恩殿?蓁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忙道:“阿郎……这……” 太子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挥手止住她的话,“快点上来,我要睡了!” 直到又脱了衣裳躺在太子身边,蓁娘依然睁大眼不敢相信,进宫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跟太子过夜,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咧着嘴无声的笑,侧头看着安稳入睡的太子,这还是蓁娘第一次看见他的睡颜,神情放松,手脚规规矩矩的放着。 虽然跟太子一人一条被子,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但耳边是他沉稳的呼吸,对蓁娘来说,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寅时初刻,太子要起床准备去议政,蓁娘顶着惺忪睡眼爬起来服侍,她强打起精神,背着太子打了个哈欠,往常还觉得为官作宰的都是无比神气,现在看来真是不容易…… 送别了太子,蓁娘也不敢在这里睡下去了,快速的裹好衣裳,坐在小车里,她不得不认真思考,昨晚的事该怎么向众人交代…… 对于周嬷嬷等人既惊又喜的态度,蓁娘还是拿出‘不可张扬’的话来堵嘴,别的她不怕,就怕太子妃心里不满。 毕竟听齐氏说,侍寝之人留宿承恩殿的事只发生过两次,蓁娘虽是第三次,可也挺引人侧目的。 越往光天殿去,蓁娘的腿就越软,她感觉手心痒痒的,忍不住在袖子里用手指抠,与众人打过招呼,大家不例外的打趣她,却没有提起蓁娘留在承恩殿一事。 她觉得有些奇怪,等给太子妃请安之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坐在萧熙院的房间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周嬷嬷忍不住询问,蓁娘只好和盘托出,周嬷嬷哈哈笑起来,“娘子糊涂啦!你今早回来的车根本就不是昨天去的那辆,昨天那辆车亥时就来过萧熙院!” “啊?”蓁娘反应不及,仔细一想,恍然大悟,不禁自己也笑起来,阿郎肯定是吩咐了人驾了车装作她回来过的样子! 至于今早,寅时的东宫也只有做粗活的宫人起来了,别的人都还睡着呢!没人会看见她…… 蓁娘放下心来,安安心心的吃了碗粥睡了个回笼觉,周嬷嬷给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睡着了,忍不住退出去和其余嬷嬷们讨论起昨晚的事来。 太子吸了口冷空气,慢悠悠的去了西宫两仪殿,今日虽不是朔望日,天子不会上朝,可君臣商议国事还是会照常进行。 他先去了东侧的偏殿,冬季夜长昼短,天子体恤早起进宫处理政务的臣子,冬季在偏殿都会点上火盆,安排膳房做些热汤暖身。 在等待天子到来的时间里,大家都会聚集在这里拉拉家常,说说最近的新鲜事。 见着太子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两仪殿的氛围比较轻松,大家都没着官服,彼此之间的距离倒是拉近了不少,太子颔首示意,坐在室内上首,他快速扫看一圈,加上他也只有十三个人。 太子示意大家坐,端起热水喝了口,才加入到之前大家的讨论中,门下侍郎黄有道提起家里的两棵梅树,实在得意,他半夜爬起来就着月光赏梅,结果寒风一吹差点感染风寒。 众人也知道他家的那两棵梅树是从老家滁州带来的,跟随他进士及第,又做了宰相,比膝下的大孙子还金贵。 沈知礼扶须笑道:“感染风寒也别怕,你那么爱惜梅树,说不定树有灵性,你摘两朵花泡水喝,也就好了!” 众人哈哈大笑,太子也忍不住笑,黄有道皱着眉使劲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工部尚书林晏接着道:“说起来梅花来,前几日我夫人回娘家给内侄女添妆,听得别人说有一户人家,主人尤其爱梅,专门开辟了一个院子种花,就叫梅园……” “今年还未下雪,他家的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人人都说从没见过这等奇事,也不知是祥是祸!” 一时间,屋里坐着的饱读圣贤书的郎君们为这梅花争执不休,有人说这户人家要出些奇人,又有人反驳道开花不从时节,定非祥瑞。 沈知礼见太子一语不发只听他们争执,再听一群人都扯到神佛去了,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问起太子来:“殿下是什么看法呢?” 众人都安静下来望着太子,李晖无奈的摆手:“若论学识,我怎比得过在座的各位,不过依我愚见,我倒觉得这是祥瑞之兆……” 黄有道闻言得意起来,林晏好奇道:“殿下有何依据?” 太子笑道:“诸位难道忘了,太宗静安十一年,京畿道凤翔府的牡丹在非开花时节一夜之间盛开,引得全城百姓啧啧称奇,太宗闻曰:‘此乃祥瑞’!结果静安十二年我大周就攻破了扶余!” 这话一出,先前还有反对的人都敛起不服气,毕竟,先帝的话摆在那儿,说不定这件事被天子知道了,也说出‘祥瑞’二字呢! 大家纷纷言是,又把话题转向了某某郎君因天冷起不了床办公挨了板子的事,太子的神色却似笑非笑…… 他不知道梅花提早开对别人寓意着什么,至少对于他以及东宫来说,是个不错的预兆…… 自去年年初李璋身兼三职之后,手中的权利越发实在,他倒也谨慎,这一年过去了,不光他自己,整个齐王集团都没有任何让人落口实的事流于表面! 李晖虽依旧按兵不动,暗地里布置的斥候和暗哨都已就位,幸亏父亲这几年对问道修仙和美色越发沉溺,对东宫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才能给他一口喘气的机会。 而对于李璋,李晖觉得自己有这个耐心,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儿子,耐心点,父亲最好把老三捧得越高越好! 等到了某一天,他会发现这个最疼爱的儿子越来越位高权重,而自己却衰弱苍老手无寸铁,到了那一天,李晖真想看看父亲会是用什么样的脸色面对胡氏和李璋…… 门外进来了个宦者,对屋内众人恭敬道:“列位郎君,圣人将至!” 众人忙结束谈话,起身整理衣冠,往主殿走去,年底事多,君臣一番商议讨论,时间匆匆流去,午饭是在两仪殿吃的,一直到未时末,议政才结束。 期间陇州递交的折子提起周太妃的长兄半个月前去世了,天子沉吟片刻,打算赐周郎一个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 李晖向天子提出,想要去给周太妃请个安,天子没有拒绝:“太妃有了年纪,你去瞧瞧也好,替我问候太妃,劝她保重身体……” 李晖应是,领了谕,去了周太妃居住的鹤羽殿。 附近几个宫殿主要住着为太宗守寡的妃嫔,甚至还有几位世宗的遗妇,许是住着一群未亡人,这里的气氛都不一样,照太子妃的话说,‘连鸟都不愿意停在这里’…… 对于李晖的到来,周太妃悲伤之余也很欣慰,她是太宗恭显皇后的远房表妹,也是天子的表姨母,李晖见她华发丛生,心里也升起一股感伤,“太妃要保重身体!” 周太妃慈爱的看着李晖,对他招手,李晖走近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从前阿翁称赞这双手如冰似玉,如今温暖依旧,却干瘦萎缩,手背上长了大大小小的斑点。 他轻声道:“早上议政,父亲赐了太妃长兄一个正五品上的文散官,也算是一份哀荣,再者,我听说老人家是喜丧,这时他已登极乐了,活着的人也该放下……” “话是这么说,然我这个年纪,见多了生离死别,到了这一天,还是忍不住伤心……”周太妃伤感道。 沉默片刻,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李晖,嘴角微微扬起:“不说那些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别让老妪拉着你一起出神!” 李晖脸上露出一丝惭愧,“该早些和阿雨来看你的,太妃若是见着蜃子和大郎,心情肯定好一些!” 这倒是,周太妃点点头,笑了笑道:“那两个孩子实在讨人欢心,见着他们什么烦恼都没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你的二郎和三郎怎么样?长得像不像你?” 李晖耐心答道:“二郎长得像他生母,三郎还小,看不出长得像谁……” 周太妃‘嗯’了一声,“难得你来,我带你去花房看看!” 她不经意的瞟了眼立在花几旁的宫人一眼,“前几日‘鹤顶红’开花了,这几日顾着伤心,倒忘了它们……” 李晖了然一笑,扶着周太妃往外走,“总有花匠看顾着,应该没事!” 到了花房,三盆茶花只有一盆长势不好,周太妃并未责怪花匠,她俯身查看情况,对一群跟随的宫人道:“出去候着,里面人多就热起来了,对茶花不好!” 花房只留了三个心腹在内,周太妃挽起袖子收拾花,李晖从前也跟着周太妃做侍弄花草的事,便在一边打下手。 周太妃温声道:“上个月中旬,皇后跟‘那位’赌了场气……” 上个月中旬,李晖默不作声。 周太妃露出一丝讥笑,“外边没人知道吧!不愧是一国之母,这内宫的事,她倒是只手遮天,不过遮得是丑事,所以那位对她既愧疚又感激,对她掌握的权利倒视而不见了……” 事关长辈,李晖不好做评价,依旧沉默,周太妃却突然用手指点点他的脸,微笑道:“是你在做鬼吧!” 李晖没有隐瞒,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笑,默认了,周太妃毕竟在宫廷里几十年,能看出其中奥秘,不算奇怪。 她接过李晖递过来的剪刀,道:“内宫水混,其中凶险我不必说,你自己要准备好退路,必要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不要心软!” “是!”李晖应诺。 周太妃唰唰剪下枯黄的叶子,李晖一片一片拾起放进小竹篮里,只听周太妃感叹道:“那位张氏我见过一次,是个有脾气的小娘子,说起来,也是他自作孽。” 李晖知道这个‘他’是谁,听着周太妃这句话,心中不免觉得讽刺,他在作孽,我也在作孽! 送走了李晖,周太妃命人把开的最好的那盆茶花单独拨了个人照料,四日后,内宫的人都听说:周太妃请大家去赏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杯看不懂,但主题曲还挺好听的~ 第65章 喜讯 太子妃从西宫回来,太子已在书房里跟蜃子和大郎玩了半个时辰的双陆棋了,见着母亲回来,两个孩子立刻丢下游戏奔向她。 母子三人亲热了好半晌,李晖盘坐在榻上看着她们,保姆嬷嬷们进来拉着孩子们给父母行礼告退,太子妃净了手才靠在丈夫肩头。 “太妃虽上了年纪,可侍弄花草的工夫不减,今天去的人都啧啧称奇,贵妃还想向太妃讨要一盆茶花呢!” 李晖搂着她的腰,笑问:“那你有没有要?” “当然有!”她轻轻白了丈夫一眼,“太妃这几日心情不好,我们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博她老人家一笑……” “陛下还让皇后带了盆鹤顶红去,说比一比谁的花更好,太妃被逗得哈哈笑,让人传话给陛下,大家都说太妃的花更好,陛下回话说,那就是他班门弄斧了,让皇后在宴席上代他罚酒三杯!” “而且……”她睨了眼面带笑意的丈夫,“而且太妃还请在座能诗会画的人,为这盆花作首诗或者作幅丹青……” “你知道的~”李晖轻轻捏了把妻子的下巴,亲口她的唇。 太子妃在温馨的气氛中,不免想起今日鹤羽殿里那张不同于何美人张扬的美艳,卢昭仪清丽的婉约,而是带着一丝桀骜的娇艳之美的脸。 作为儿媳,她对公公的妃妾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知道这个张美人是从丈夫的口里听说的,对太子妃来说,她希望张美人再接再厉独得圣宠,可对于女人来说,她同情她,也愧对她。 引诱魅惑,还在陛下的玩笑里拉着自己的侍女摆出那种姿态,光是想想,太子妃都觉得反胃…… 今年的节庆,倒是风平浪静,没有那些遭心事发生,东宫的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安稳过着自己小日子的蓁娘,却在忐忑的等待一个结果…… 林掌医收回把脉的手,满脸笑容:“确是喜脉!娘子大喜!” 容娘、阿玉、阿梅、青儿几人互相拉住了手小声的欢呼,周嬷嬷几个却忍住激动,围着林掌医询问,蓁娘的手覆上肚子,笑的合不拢嘴! 自从生了阿木,每月的葵水都会错一两日,这次却是迟了七日,虽然大家都在怀疑甚至肯定,不过脉象太弱了还看不出来,直到今天,林掌医才确定! 关起门来,萧熙院的人都高兴极了,李嬷嬷笑呵呵道:“可巧今日就是元宵节,这是过节也是送喜!” 周嬷嬷拉着采儿重新安排人手,又要忙这又要忙那,可再忙,众人心里都有干劲儿,蓁娘既兴奋又有一丝忧虑太子妃果然慧眼如炬,早料到自己有今日,才在年前做了那么一番工夫,蓁娘感激的同时,也在想,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 上巳节东宫家宴上,太子妃向众人宣告了这个消息,蓁娘笑的腼腆,在座的十几人表情各异,宇文氏杨氏等人神色如常,齐氏惠氏淳于氏却是惊喜的看向她,高氏吕氏眼里却泄露些羡慕。 这一切蓁娘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面对大家的关心询问,只含糊道:“现在月份小,还没有什么感觉……” 宴席上,乐坊的一群小伎人耍起了百戏,一个个手脚机灵做出许多惊险的表演,看戏的人不时发出惊呼。 蓁娘看了眼坐在太子夫妇下首被抱在奶母怀里的阿木,他手里拿着拨浪鼓,一双腿使劲蹬着,看着前面的伎者兴奋的哇哇大叫。 蓁娘和齐氏指着他笑嘻嘻的聊天,三郎也坐在那边,秦氏却微微皱着眉头,三郎还小,这屋里锣鼓阵阵,也不知会不会吓着他。 齐氏靠近蓁娘小声道:“你刚才看见陈氏没?她都快哭了……” “嗯……”蓁娘的确看见了陈氏刚刚低头擦了下眼睛,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了,不过她心里却很同情陈氏。 “她的孩子还没落地就没了,如今听见我又有了,怎能不伤心……” 齐氏揶揄道:“你倒是知道自己又出名了!” 蓁娘夹了块酥酪红枣卷咬了口,叹了口气,“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就算她们有人见不得,难道我还能把孩子还给阿郎?” 齐氏‘噗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要笑死我!” 蓁娘一时不防,身子向□□斜,她忙以手撑地支住身体,齐氏赶紧把她扶起来,蓁娘嘴里还不忘咬着酥酪卷,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侧头寻去,却撞见上首太子的目光。 他的眉微微皱起,眼里满是不赞同,蓁娘咽下嘴里的东西,轻轻摇了下头,冲他笑了一下,又怕别人看见,忙回过头拉着齐氏说话。 “……让吴敏带蜃子和大郎出去放爆竹,阿郎觉得怎么样?”太子妃的声音传来,李晖收回目光,沉吟片刻道:“那就让他们出去玩一刻钟!” 看着身旁满脸期待的两个孩子,他温声道:“只能让宫人放爆竹,你们远远站着看就是了!” 虽然不能亲手放,蜃子和大郎还是高兴的蹦起来,对于自己的身份,两个孩子从记事起就明白,危险的地方绝对不能去,危险的事也绝不能做。 蜃子拉着大郎走到二郎和三郎身边,小丫头轻轻叹口气,弟弟们真可怜,一个不会走路只会大叫,一个只会瞪着眼睛到处看。 她脸上露出一副怜惜的表情,“你们乖乖的呆在这里,阿姐给你们带好东西回来好不好?” 她拉拉二郎的小手,大郎也跟着摸摸他的脸,二郎左看看右看看,难得哥哥姐姐都在身边,他咧着嘴笑,露出三颗米粒般的牙齿,欢喜的蹦蹦跳跳! 可惜穿的厚厚的,“像颗球!”大郎如此评价,惹得蜃子瞪了他一眼,他瑟缩一下,掩饰般的大声嚷嚷道:“阿姐,咱们快走吧!阿耶可只让我们玩一刻钟!” “好吧!”蜃子放开二郎,又转身对三郎道:“你也等着我们,别哭哦!” 大郎已经不耐的跺脚了,蜃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批评他:“你急什么急,小木头和三郎都不能去玩,多可怜啊!” 大郎哼哼两下不做声,蜃子还在絮絮叨叨,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快笑岔气了,二郎见兄姐都走远了,啊啊叫也不回来,小嘴一瘪放声大哭。 蓁娘忙转头看去,一岁多的二郎块头大,身子扭来扭去奶母都快抱不住了! 太子妃高声道:“把阿木抱过来,让我看看!” “是!”奶母小心抱着满脸泪水的阿木走过去,太子妃轻柔的给他擦了擦眼泪,“怎么了阿木,是不是阿兄阿姐不陪你玩,他们马上就回来……” 太子侧头看着眼前这个五官皱在一团的胖疙瘩,心里有些好笑,便伸手接过来。 他难得抱孩子,太子妃怕他抱不住,也用手托着阿木的背,夫妻俩人轻言细语的哄着,蓁娘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投来,她拂去心里的失落,脸上挂起和气的笑。 阿木坐在父亲的膝上,慢慢停止抽泣,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伸手要去扯他的耳朵,太子向后躲了一下,阿木却以为他在跟自己玩耍,腮上还挂着泪珠就已经在哈哈笑了。 大郎都启蒙了,太子妃很久没有跟小宝宝这么靠近过,又见阿木实在可爱,也忍不住拔下头上的绢花逗他。 虽然蓁娘心里真的觉得没什么,齐氏也拉着她的手无声安慰,可那些若有若无的眼神还是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正在想着自己是吃东西好还是看戏好,惠氏挪过来,笑嘻嘻的对齐氏和蓁娘二人道:“这样坐着多不好玩啊!咱们来猜东西好不好?” 蓁娘几乎要大叫了,她忙不迭的点头,给惠氏让了些位置出来,“猜什么?” 惠氏伸长脖子在殿里看了一圈,双手一拍:“有了,咱们翻牌子,猜上面的图案是什么,若是猜中了就过,没猜中就……” 她本打算说饮酒一杯,忽然想起蓁娘的肚子,改口道:“就拔下一件首饰,放在案上,谁拔得最多,就替另外两人做一件事!” “怎么样?”她雀跃道。 “还不错!”齐氏点点头,“阿韩又不能喝酒!就这么玩吧!” 蓁娘也同意,她命人取了花牌来,共二十四张牌,十二个图案,还是很容易猜的,最重要的是,总算不用尴尬的坐在这儿让人看戏了…… 她看了眼上首,阿木那小家伙玩的正开心呢!太子拿着绢花,引得阿木爬来爬去,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蓁娘放下了心,认真投入到游戏中…… 天气渐渐暖和,蓁娘让奶母哄阿木说话,比如阿木要喝水,平时只要小手一指别人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蓁娘就让奶母不动,逼着他说‘喝水’两个字。 开始阿木还急的哭,齐氏和惠氏也不赞同,“孩子还小,你这么逼着他做什么,等大一些他自己就会说话的!” 淳于氏心里倒是觉得,蓁娘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于是也不倒向哪边,蓁娘叹了口气,看着委屈巴巴的阿木和义愤填膺的齐氏惠氏,觉得教育孩子这件事还真是阻力多多…… 幸好权娘和几个奶母养育过孩子,对这方面很有经验,没事就抱着阿木说话,可惜到了春风拂柳的四月,阿木还是不会说话。 太子和太子妃也关注过这件事,典药局的医者和林掌医几个都说没问题,不过让人稍感欣慰的是,阿木会走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使用技能:怀娃 第66章 春夏 相比较肚子里这个还没出怀的孩子,蓁娘还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阿木身上,天气暖和,百花盛放,东宫的人憋了一个冬天,都喜欢在室外放松放松。 内廷里的娘子们不分上下,在草地上蹴鞠,池塘边投壶,花园里扑蝶,好玩的东西数不清! 这日正是清明后,杨氏约着众人在亭子院赏花,蓁娘把阿木也带上,一行人慢悠悠的去,院子里早就搭好了屏风和绳床,一人一席。 廖氏最近迷上了制胭脂,让造办处的人送了一卷书和一套工具,这次来赴宴她还特意带着。 杨氏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些心疼院子里的花,倒是欧阳氏劝道:“又不会把花采完了,再说,这也叫物尽其用!” 想了想,杨氏还是没开这个口,廖氏摆上自己的一堆玩意儿,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围观,“这是珍珠粉,这是蜂蜡,这是杏仁油……” 蓁娘今天为了好好带阿木玩,专门穿了件杏红色翻领袍,腰间松松的系了条革带,下身一条黑白间色裤,头上只梳了个简单的半翻高髻,拿了根玉色的帛带系在发髻上,看起来倒是清爽利落。 阿木已经可以站稳了,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木栏慢慢挪动小肥腿,奶母在一旁护着,蓁娘坐在交杌上看着他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乐此不彼。 秦氏领着抱着三郎的奶母也过来了,蓁娘向她打招呼:“怎么这才来!可是什么事耽误了?” 秦氏指指三郎:“本来都要出门了,他倒好,尿尿了,又洗又换,所以来晚了!” 宫人拿了两把交杌放下,秦氏挨着蓁娘坐,道:“阿木走的可真好!” 蓁娘笑起来,指着阿木悄悄道:“像不像个绣球在地上滚?” “哪有你这么说的,孩子就是胖胖的才可爱!”秦氏嗔道,“我就希望三郎像二郎那样!” 奶母怀里的三郎安静可爱,越长越像太子,他的乖巧是宫里出了名的,谁抱着都不哭闹。 前几日太子逗着他给他舔了口酒,他只皱着眉一声不吭,之后太子再想给他喂,小家伙脖子都要扭到后背去了,却是一声不吭,把太子笑的不行! 蓁娘伸手拉着三郎的小手,他一双黑珍珠似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见有人逗自己,他欢喜的笑起来,蓁娘越看越爱,忍不住把他抱在自己的膝上,逗他玩着。 秦氏询问了几句蓁娘的肚子,她温柔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有时候吃着走着坐着都差点忘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你不知道,嬷嬷为这事说了我好几次了。”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明亮,秦氏即使已经有三郎了,还是忍不住羡慕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命的人! 蓁娘什么都没做,这些好事就落在她身上,难怪自己不止一次听宫人嘀咕谁谁嫉妒韩氏。 不说别的,那天上巳节家宴上,秦氏可没忘记高良娣连一块点心都没吃完,还有沈氏明显低落的情绪。 秦氏知道她跟韩氏是一起入宫一起册封的,可如今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韩昭训,又有谁记得娴雅美丽的沈承徽,说到底,女人还是得靠孩子稳固地位。 蓁娘抱着三郎站在自己的膝上,秦氏止住她的动作,急道:“你小心肚子,别让三郎碰着你!” “哪里就就那么娇弱……”蓁娘虽这么说,还是把三郎递给了秦氏,看阿木对走来走去乐此不彼,她跟秦氏道:“也不知她们都做了些什么,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氏望了廖氏那边一眼,摇摇头拒绝:“人太多了,又是杯杯盏盏,我怕三郎磕着!” “那我去看看热闹!”蓁娘嘱咐奶母等人细心看着,自己往人堆里扎,先前还怜惜花草的杨氏,这会儿使起铡刀倒是一点儿不手软,唰唰几下就把一篮子的花瓣铡成零碎。 她跟廖氏搭手,两人配合给泥火炉加碳,融化蜂蜡,又把红的、黄的、粉的月季花瓣分别捣成泥,拧出花汁子,倒在砂壶里用小火加热去除多余水分。 蓁娘和众人看的津津有味,不时有人叽叽喳喳问这是做什么,那又是做什么,只见廖氏把熬好的红蓝花汁加入珍珠粉、绿豆粉和蜂蜡,细细搅拌许久,倒在一只瓷盒里,等着晾凉。 众人惊叹不已,而杨氏则按照书卷所写,把剩余的花瓣加在杏仁油里熬制,温度渐升,空气里满是香甜的味道。 一番鼓捣,大功告成,廖氏很大方的让大家试用,她还贴心的准备了铜镜,今日宇文氏照旧没有来,高良娣在太子妃身边有事做,欧阳氏首当其冲。 廖氏解说道:“你用这个红蓝花胭脂敷面,这个月季花口脂加了杏仁油,用来描唇最好不过了……” 杨氏看着看着拍手懊恼道:“没有黛粉!不能画眉!” 大家一阵笑,齐氏笑道:“你的东西还不齐整!快看看书上有没有写黛粉怎么做!” 杨氏摇摇头,“书上没有,我回去找找有没有这个方子,要是有的话,我做了送给大家!” “那就先多谢阿杨了!”众人很是捧场。 蓁娘对已经打扮好的欧阳氏左看右看,实话说,胭脂做的不算很好,只能做着玩,毕竟宫里的女人用的妆粉都是最好的,程序比这复杂许多。 不过大家也知道这只是闺中玩耍,并没有加以苛评。 “对了!还有这个!”杨氏看着欧阳氏在揽镜自赏,拿着角梳微微沾了些花油,梳在欧阳氏的发丝上,很快就传来淡淡的花香,欧阳氏笑眯眯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呢!” 蓁娘也觉得那花油不错,杨氏很是自得,已经在开始许诺众人了,蓁娘拿起那盒黄色胭脂对廖氏道:“阿廖,你把这个给我吧!我如今有身子,上妆不敢用雌黄,我觉得这个倒是可以代替!” 廖氏抹了些胭脂在手臂内侧,颜色比雌黄淡许多,估计上妆效果不甚明显,不过她喜欢蓁娘识货,笑道:“这盒颜色有些淡,我重新给你做!” 蓁娘点点头,“那我帮你摘花!” 她和廖氏、齐氏提着小篮子走近花丛,三人一边聊天一边行动,而一边的秦氏抱着三郎正倚在栏上,微笑的看着她们。 阿木一天走的比一天好,蓁娘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杨氏揶揄道:“你还要不要我帮你算孩子一天长多大!” 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蓁娘有些红了脸,“那时第一次怀孕,我做什么都不奇怪,不信你们问阿姜!” 正是六月六,宫里上上下下遵循节令在翻晒衣物,正好又是欧阳氏的生辰,大家齐聚宜春宫为她贺寿,而就在半月前,太子妃宣布昭训姜氏已有身孕。 这可把大家吓了一跳,姜氏因为性格温顺内向,在宫里一向不爱说话,大家也不太了解她,就连太子也是四三个月才召见一次,论恩宠,她连后进宫同样内向的米氏都比不过。 可就这样,姜氏都传出了喜讯,一些人对蓁娘的羡慕稍减,觉得倒不是蓁娘命太好,就是自己肚子不争气,否则,姜氏是怎么一夜春恩就怀上了! 蓁娘也松了口气,总算有个人来分担那些异样的眼神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 姜氏听了蓁娘的话腼腆一笑:“我的肚子还小,暂时还没有什么感觉……” 她看了眼蓁娘,又补充一句:“估计以后也会有很奇怪的想法吧!” 蓁娘默默在心里摇摇头,回到萧熙院才对容娘道:“我与她是同一品阶,跟她一同入宫,可她却怕我生气似的,那样小心翼翼,看着就心疼!” 今年五月,天子决定和后妃单独去九成宫,那边属于天子行宫,地方小,不过住着比太极宫舒适多了。 这个决定有人喜欢有人抱怨,喜欢的人多是那惧怕舟车劳顿的,抱怨的则是,太极宫地势实在太不好了,一下雨就积水,积水还没退去,太阳又出来了,像个蒸笼似得,实在煎熬。 刚吃过午饭小憩醒来,蓁娘慢吞吞的洗脸漱口,太子宦者驾着羊车来了,说是太子想看看蓁娘和二郎,蓁娘高高兴兴的带着一群人去了承恩殿。 说起来,蓁娘从有了身孕起就不能侍寝,再加上太子公务繁忙,传召的次数减少,蓁娘都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太子了,心里着实想念不已。 地上像火烤似得,蓁娘快步入殿,殿内放着冰,见蓁娘和阿木来了,太子命人撤去了两个冰盆,只留了墙角一个。 因为孩子在,蓁娘不敢与他挨得太近,指着满屋子乱跑的阿木道:“现在会走路了就像只拴不住的鸟,除了睡觉,没有一刻肯安稳坐着,他在前面跑,倒累的一群人在后边追!” 太子兴致盎然看着儿子跑得颠颠的,满脸是笑意,“这么调皮!” “他说话怎么样了?”他问道。 蓁娘不答,叫了阿木到跟前,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阿姨!”小胖墩背着手掐着奶声奶气的小嗓门认真道。 “那这是谁?”蓁娘指着太子问道。 太子笑眯眯的看着他,阿木毫不含糊道:“阿耶!” “说的不错嘛!”他满意的捻着胡须道。 蓁娘还是不答,继续问阿木:“你喜欢吃什么?” “饭饭!” “困了要做什么?” “不要!” 蓁娘双手一摊,歪着头看着太子,太子看出问题了,这孩子基本只说一个字或者两个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抱起阿木,捏着他的腮去看他的嘴巴,牙齿都长全了,舌头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蓁娘好笑极了:“药藏局的人检查过,没有问题,他们还是老话,阿木到了时候自己就会说话的……” “那就没关系……”太子松了口气,“慢慢来嘛!是不是,阿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人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第67章 打赌 李晖用手指点点孩子的脸蛋,阿木挣扎着要下去,无奈躲不过父亲的大手,他哼哼唧唧不耐的叫嚷,太子觉得好笑,便放了他。 阿木蹦蹦跳跳的就要出门去,蓁娘刚想开口让奶母把他抱回来,太子阻止她道:“让他玩去吧!这么多人跟着……” 蓁娘便闭了嘴,太子伸手覆上她的肚子,触感硬硬的。 “真快!”他如此道。 蓁娘有些疑惑他感叹的是孩子长得快还是怀孕快。 他问起蓁娘:“最近休息的怎么样?” 蓁娘乖乖回答:“这孩子倒是乖巧的很,白天吃得好,晚上睡的香,一点也不让人费心!” “那就好!”太子点点头,蓁娘笑嘻嘻道:“阿郎,奴觉得肚子里这个是个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太子颇觉奇怪。 蓁娘神秘兮兮道:“奴前天晚上做梦,梦见在河里凫水,玩的可开心了,人家不是说水属阴嘛,阴就是代表女孩子!”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的看着太子,好像期待他的赞同。 太子知道古时候那些记载过‘拥日入怀’、‘吞卵踩印’的胎梦,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他是持怀疑态度。 不过看着蓁娘的神情,他不好直接反驳,‘唔’了一声,缓缓道:“可能是吧……” 蓁娘看出他的勉强,微微撅着嘴,不满道:“阿郎,要不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太子挑眉看着她,蓁娘继续道:“奴说这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你觉得不是,咱们就赌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太子曲着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喜欢赌?家宴那天我就看见你在跟齐氏和惠氏赌首饰,你头上的假髻都差点没了……” “阿郎看见了?”蓁娘睁大眼摸着额头惊讶道。 见他斜着眼看着自己,蓁娘有些不好意思:“大家就是图个乐子嘛!而且我们没有赌首饰,我们只是比一比谁多谁少!” “然后呢?” 蓁娘更加不好意思了,“输家要给赢家做件事……” “做什么?” “……给她们唱歌……” 太子这下来了兴致,“你唱两句听听!” 蓁娘扭扭捏捏不愿意:“很难听的,阿惠她们笑了几天……” 太子坚持要她唱,说是要听听什么歌这么好笑,蓁娘拗不过,小声哼哼了几句。 她忐忑的看着太子,太子却脸色如常,手指捻着胡须评论道:“唱的还可以,没那么好笑啊!” 蓁娘松了口气,还没高兴完,就听他紧跟着一句‘才怪’! 太子以手撑着头开怀大笑,倒是引得吴敏急急的进门来,蓁娘听着他爽朗的笑声瘪着嘴不高兴,太子左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见到蓁娘的表情,笑着捏捏她的脸,道:“你们挺会玩的嘛!那咱们也打个赌,就赌你刚才说的那个,不过赌注得我来定!” 蓁娘勉强同意,“那好吧!不过阿郎你不可以定的太离谱了……” 太子笑眯眯的点头,“当然!” 他想了一下,道:“如果是个女孩儿,我就让你娘家人来看你!” 蓁娘惊讶的合不拢嘴,回过神来激动的拽着太子的衣袖道:“这可是真的?阿郎,可是真的?你说话要算数的!” 见她都要把自己袖子扯坏了,太子捏住她的手笑道:“我堂堂一国储君,岂能说话不算话!” 蓁娘傻呵呵的笑着,太子见她这么高兴,忍不住扬起嘴角抚上她的头发,蓁娘拉过他的手狠狠的亲了口,“那若是个男孩儿呢?” 太子冲她眨眨眼,“等我想到了再说!” 蓁娘离开承恩殿时都忍不住要蹦起来了,青儿不得不扶住她:“娘子慢着些,也不知道殿下和你说了些什么,这么高兴……” 蓁娘哼着小曲儿,也装着太子方才的样子,对青儿眨眨眼:“不告诉你!” 从那天期,太子没有召见蓁娘,天子去了九成宫,太子上朝论政都要多跑些路,回了宫还要跟属臣幕僚商讨些事,若是有空闲,就去光天殿检查大郎的功课。 这孩子整天领着一帮伴读要把东宫翻个底朝天,太子妃若是多说几句,他便蹬蹬蹬的拿出功课来,整整齐齐的几页大字,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这下就连太子也没了脾气,只笑骂几句“机灵鬼”! 蜃子身子弱,太子妃请了女史教授她琴棋书画,又怕她累着,每日倒是有大半时间让她和伴读娘子玩耍。 太子对这个女儿格外上心,歇了空带着两个孩子去马场,他把大郎丢给吴舟,自己亲自挑选了匹毛色雪白的小母马给蜃子,手把手教她骑马。 蜃子玩的开心,回了宫依偎在太子妃怀里叽叽喳喳道:“……我给它取名叫‘飞霜’,出自阿翁很喜欢的那个诗人写的诗,‘森森入郭树,一道引飞霜’,阿娘你说好不好听?” “我让大郎给他的小马取名叫‘乌翔’,正好跟我的飞霜是一对,可是他不肯,非要自己取!” 太子妃安慰了她几句,蜃子又恢复精神道:“阿耶说飞霜是白色的,我若是穿一身红色的衣裳,一定很好看,阿娘你让人给我做新衣裳嘛!” 夏季酷暑,除了每个院子份例的冰、绿豆、水果、蔬菜等物,各地上贡给天子的小物件,太子也有一份。 例如六安的茶饼、蜀州的蔗糖、凉州的葡萄酒、冀州的瓷器、扬州的丝绸等等,一一分发给了内廷众人。 太子妃索性劝说太子清理自己的库房,又寻出了好些积了灰的玉石、金银出来。 说起这一点,虽然全天下都看得出天子并不喜欢这个太子,但对于东宫的各项赏赐,天子倒是没有苛刻。 天子这几年越发喜好浮夸华丽的器物,昨年官窑上贡的瓷器,他亲自查看一番后下旨命主事官员改进烧造技术,说这批瓷器色彩过于单一。 这种审美也导致了后妃对于衣裳首饰极致美丽的追求。 尽管御史宰相都对这种现象持批评态度,但这几年大周国力愈加强盛,特别是这种从上而下的生活态度,直接影响了京城官绅阶层和百姓的追捧,进而影响全国上下。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种现象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了。 天子虽晓得其中厉害,但他从心底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享受这一切,对于他治理的国家,他自信的都有些过头了。 的确,自天子继位,继承的不止一个显露锋芒的国家,还有边境一堆数不清的敌人。 尽管国内民生安稳,但大周的边境依然不稳定,天授二年,安南发生十来次中小规模叛乱,天子正着力于西征楼兰国,暂时没有理会安南战事。 天授三年楼兰国国内发生内乱,天子命武将哲力牧思趁乱一举攻下楼兰,将其纳入版图,从而形成对西北剩余小国的威慑。 而就在四年,高昌国突然对大周边境进行攻击,天子震怒,命英国公王贺领兵十一万西征高昌,现在是天授五年,大半个高昌国已被大周占领。 高昌国灭只是迟早的事,而其余西域小国见状,有的上书遣使归附大周,有的依靠地理位置,依附于西突厥。 虽然东西南北的战事从高祖延续至今天,依旧没完没了,但大周内部天子实施仁政,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发展迅猛,国库充盈。 依靠前朝修建的京杭大运河,江南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北方战场,大周的疆域缓缓蚕食四周。 高祖时期,大周刚刚开国,内乱仍未彻底平息;世宗时期,休生养息,百废待兴;太宗时期,大周四面强敌虎视眈眈,甚至不得不暂时向突厥称臣。 但无论是哪一个天子,心里一直渴望的是建立一个踏平四方,万国俯首,唯我独尊的强大国家。 如今外有强将,内有贤臣,天子那颗雄心也变得软绵绵起来,对于他的喜好,太子很是不赞同。 他不同于父亲,天子十二岁就上过战场,他更注重的是像汉武帝那样征战四方,扬我国威,而太子多关注国内民生。 如今只说国内,虽科举选士都进行几十年了,可朝廷的世族大家依然把持了很大一部分的权利。 太子对于每一届的科考都认真关注过,发现其中落榜之人不乏许多有志之士,但寒门士子到底难在仕途有所成就,太子对于世家的不满由此而起。 而对于天子的爱好,太子不愿置喙,父亲都领着妃妾挥霍,做儿子的还过着节俭的日子,要说这不是抬杠,太子自己都不信! 于是蓁娘等人是享了把从天而降的福,整个炎热的六七八月,东宫的女人都在研究最流行的搭配、最时兴的妆容、最新奇的游戏等等,每天眼睛一睁就面对灯红酒绿,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的生活。 太子妃只道了句‘别糟蹋东西’就不再理会,不过东宫上下的人还是很有眼色,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比较克制。 而太子呢,太子在陪着天子打马球,没错,尽管天子都要满五十岁了,可在马上还是虎虎生威! 打马球不仅考验高超的马术,还对身体耐力、打球的技术有很高的要求,天子年轻时在军营中就是个中好手,如今再打马球,更多的是想找回年轻的感觉…… 蓁娘就在这种热辣辣的天气和闹哄哄的环境里养胎,太子和太子妃裳下来的东西,除了大家凑个热闹打了两套首饰,其余的她都收在自己的小库房里。 容娘心痒痒的要给她做新衣裳,蓁娘只让她做了三四件就不准了。 之前怀着阿木差不多也是这种天气,绣坊和周嬷嬷等人给她做了不少衣裳,等她生完了孩子根本就不合身了,她见衣裳放着可惜,赏了些给宫人,就这样还剩了几箱笼。 所以这一次,她格外小气,只穿着旧衣裳,除了有些娇贵的布料经不起洗涤,其余的衣裳蓁娘都是反复穿着,反正她挺着肚子也没有身形,若是赴宴聚会,只在发髻妆容上用些心思就好了。 李嬷嬷平时总爱鼓动蓁娘跟沈氏和淳于氏玩,“娘子要多看些美人,这样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长得漂亮!” 蓁娘知道这个说法,她哈哈大笑道:“若是我见着阿锦,孩子就长成阿锦的模样,这倒还好,若是我见着一位极俊美的郎君,孩子就长成那位郎君的模样,估计这不是什么好事吧!” 李嬷嬷想了一下她这话,也忍不住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这一次女主生个女儿还是儿子~ 第68章 决定 因着天热,蓁娘不大爱出门,奶母每日早上抱着阿木给太子妃请了安之后,就会带阿木来萧熙院玩耍。 月份越大,蓁娘的种种不适也显露出来,只是见到了阿木,心里的疲惫便扫去大半。 去年生辰太子给她的一本字帖,蓁娘当作宝贝一般亲自保存,又因为佩服太子妃的品性,决定效仿她,每日里也写上一页字。 只是蓁娘许多字都不认识,她便拉着采儿每五日教她认一个字,知道这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就摹着字帖反复练习,直到字体工整为止。 虽然这事枯燥,加上她本人天赋并不高,有时手臂水肿或者腰肢疼痛也打算放弃,但只要想到太子和太子妃,她又咬咬牙坚持下来。 几个嬷嬷和侍女心疼极了,蓁娘只得安慰道:“我练练字,总比整天躺着强吧!” 除了这件事,蓁娘心里还记挂着姜氏,那日宴席上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蓁娘心里很难受,明明肚子里怀着皇孙,姜氏却唯唯诺诺缩手缩脚,可见服侍她的宫人有多不尽心。 蓁娘心道:自己都尽力左右逢源了,现在挺着肚子还是被人不喜欢,若是怯懦的姜氏,肯定更不好受吧!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姜氏提个醒,齐氏对蓁娘贸然插手很不赞同。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有时候好心不一定就能办成好事,你从前行事十分谨慎,虽然在我们之中阿郎比较看重你,可你照顾我们的心情从来不肯多说一句,怎么现在越发的肆意起来了!” 蓁娘一时哑然,“你怎么……知道这些……” 齐氏翻了个白眼,轻哼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别小瞧人!” 蓁娘讨好的笑笑,向她解释关于姜氏的事来:“你也知道,自从生下了阿木,许多人明里暗里都瞧我不顺眼,虽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来,可闲话总是少不了的,我也没跟你说起过,这种事还是娘子好心提醒我我才知道的!” 齐氏也知道这些事,顿时脸色严肃起来,蓁娘叹了口气,“我的出身就是那样,说实话,若有人当面奚落我的娘家,我还真没法反驳。” “其实我也听过一些难听的话,关于你的。”齐氏看着蓁娘道。 “不过从秦氏有孕起,这种话忽然就没了影子,倒是秦氏,把你的经历重复了一遍,她也跟你一样不好受,可你现在又怀孕了,我看不止东宫,只怕那边也注意到你了!” 齐氏手指指向西宫方向,蓁娘呵呵笑道:“我还以为人家早就注意到我了呢!你这么一说让我觉得自己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你呀!”齐氏恨铁不成刚的拧了一下蓁娘的胳膊,“你赶快说说,为什么要帮姜氏?” 此时她们正在屋檐下歇凉吃甜瓜,蓁娘见宫人三三两两站着一堆闲话,身边就一个容娘一个阿梅在给她们摇扇,便放心道:“阿齐,你们最先服侍阿郎的一批人有七个,可只有先太子妃和现在的娘子生了一儿一女,其余人皆无所出……” “我被册封到生阿木,不到三年,可说得上是‘扎眼’了,咱们这个内廷,说起来妾侍不算多,就这样,各种拉帮结派的小团伙可不少!” 蓁娘这话说的直白,齐氏之前就属于她所说的团伙之中的一员,然而蓁娘并不担心她会生气,一方面这是事实,另一方面关于齐氏和她之间的感情,蓁娘有这个把握她不会生气。 果然齐氏只是点点头,蓁娘接着道:“以前是品级高的和品级低的看不顺眼,后来是新人和旧人看不顺眼,现在呢!是拼孩子了!” “从我生了阿木,看我不舒服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没有使出招来,幸好后来阿秦怀孕了,也是个男孩儿,这才让我松了口气,现在我再次怀孕,姜氏也怀上了……” “姜氏那种性子,我瞧着她也没有几个朋友,阿齐!”蓁娘拉着齐氏的手亲热道:“她这一点可比不上我,我还有你们,怎么着也不吃亏,可她怀的也是阿郎的骨肉,咱们怎么忍心她和孩子有个什么万一呢!” 要说齐氏并非是那种关起门来只顾着自己的人,可她之前吃过大亏,深知宫廷里须得处处留心,时时警惕,她也知道蓁娘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这么做就真的只是一片热心肠。 齐氏无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姜氏说过的话,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话头作些文章,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可是里外不是人了!” 蓁娘拨弄着手指低头小声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些,可是这些日子一想起姜氏那天的样子,我心里就不忍……” “你可真是!”齐氏掐了一把蓁娘的脸,负气扭头道:“我也不管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想求个问心无愧,别拉上我!” 蓁娘见她侧过头不看自己,知道齐氏这是同意了,只是嘴巴较劲而已,忙讨好抱住她的胳膊道:“我也知道你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了!” “嘁!” 蓁娘装作没听见,用力扯过齐氏的身子,笑嘻嘻讨好道:“晚上就留在我这里吃饭吧,我让人把阿木也抱来,他现在总想着自己拿勺,不给他脾气还大……” 齐氏对阿木的喜爱不比蓁娘少,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较劲,心里痒痒的想立刻见到阿木。 不过用什么方式告诉姜氏,蓁娘还是细细斟酌了一番,首先,不可能直截了当的告诉她,自己跟姜氏只是点头之交,贸然说出‘你要防着坏人’这话既吓着姜氏了又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其次,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坏人是谁,这没头没尾的事情,就是说给了姜氏估计她也不信。 蓁娘好一番为难,连写字都有些心不在焉,周嬷嬷劝道:“娘子既要练字就该静下心来,这样恍恍惚惚的,事情想不明白,手里的字也写不好,这一下午岂不浪费了?” 蓁娘看着白纸上一大滴墨汁,这一篇字就算白写了,心里有些羞愧,自己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资格教训阿木吃饭不专心到处跑,她摇摇头抛开姜氏,重新拿纸一个字一个字写起来。 连接两天的暴雨过后,天空终于放晴,太子妃邀请众人去莲池赏荷,不止阿木,连蜃子和大郎都在屋里呆着不耐烦,都想着到外面去玩。 正巧宫人说起莲池的荷花开的极美,宫里不许种树,高过宫墙的花枝都要被剪去,大家只能欣赏一些低矮的花木或盆栽。 说起来,那一片荷花还是天子尚在东宫时命人栽种的,其目的居然是想吃莲藕!真让人啼笑皆非,所以现在每年秋天,东宫都会挖些莲藕给西宫送去。 太子妃颇喜爱赏荷,太子怕她中暑了,在荷池边修建了一条长长的亭廊,甚至还有一部分深入莲池,使人伸手便可触摸到碧绿的莲叶。 最让人喜欢的,便是荷塘里人为的隔出一条水路,可容纳一条小舟穿梭,蜃子和大郎一见到那朱红色挂着小灯的舟便欢呼着要坐上去。 太子妃摇摇头,见两个孩子一脸失望,耐心解释道:“现在是夏天,水里最易生长蚊虫,若是坐船去一趟,全身都会被咬,再者,那水里还有□□、水蛇,你们若是见到了,必定吓得坐不稳!” 大郎不信,他最爱和伴读宦者玩骑马打仗游戏,阿耶还把自己的一把未开锋的匕首给他玩,大郎觉得自己胆量没那么小,嚷嚷着要见识见识那些可怕的东西! 太子妃忍住笑,真的命人去水里捉了那些东西来,不光蜃子和大郎,就连蓁娘这些妾侍,容娘这些宫人都围上来瞧一瞧。 只见木盆里一只灰褐色背上长满疙瘩的□□发出‘咕咕’的叫声,大郎瑟缩一下,万分嫌弃的偏着头,蜃子小姑娘家吓得往母亲怀里钻,眼睛闭的紧紧地,紧张道:“快拿开,真可怕!” 太子妃轻声哄着她,让人端走了,又拉过大郎道:“还有水蛇呢!它就喜欢吃□□,你还要不要看” “不要不要!”大郎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总算是歇了那份心,在宦者嬷嬷的服侍下逮小鲤鱼玩,蓁娘看着太子妃始终展露温柔笑意的脸,心里默默地羡慕她这份从容。 不过很快,这份思考就被阿木震天响的叫声打断了,蓁娘忙捧着肚子过去,只见阿木迈着小短腿追着一只跳上岸的□□到处跑,嘴里还兴奋的大叫‘呱呱’! 奶母从没见过这个东西,嫌它丑又怕伤害阿木,拿着根小树枝想要把□□轰走,可阿木高兴极了,到处追赶,连太子妃都被这边的鸡飞狗跳吸引过来了。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惊叫,还有孩子们的哄闹,蓁娘眼见阿木伸出手要抓□□,心里一急,赶紧把帕子丢在它身上,一把抓过扔进荷塘,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蓁娘松口气的拍拍手。 刚才还在喧哗的荷塘边一片寂静,蓁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见大家惊奇的眼神更加不好意思,羞道:“□□会喷射毒液,若是沾染在人身上会生疮的,我也是一时情急……” 大郎仰着头瞪大了眼看着蓁娘夸道:“庶母真是厉害!你都不怕吗?” 蓁娘摸摸他头顶的一束小揪揪笑道:“庶母是在乡下长大的,这些东西天天都见,□□虽然长得丑,还有毒,可它却是一味药呢,可以治病!” “真的吗?”蜃子惊讶道,蓁娘点点头,“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林掌医!庶母不会骗你的!”蓁娘认真回道。 “哇!” 太子妃笑着拉过两个孩子去喝水,又对蓁娘道:“快看看阿木有没有摸到那东西,别受了伤!” 作者有话要说: 姜氏在后面的作用很大,是好是坏先不说~ 第69章 忠告 “是!”蓁娘回过头鼓着腮斜睨着阿木,小胖墩扭着手指缩着肩愣愣的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然透露出懵懂。 齐氏和惠氏爱死他这可爱的样子了,只是碍于众人在场,蓁娘也不伸手拉他,板着脸道:“就知道淘气,要打手!” 阿木瘪着嘴,“呱呱……” 蓁娘见他的小模样,早就想笑了,又强忍住,倒是一旁的高良娣忍不住走过来,弓着腰拿着帕子给阿木擦脸,蓁娘有些惊讶,高氏笑道:“阿木,知道我是谁吗?” 阿木点点头道:“庶母!”回答的中气十足。 高氏脸上满是惊喜,道:“这孩子一点也不怕生,真聪明!” 蓁娘很高兴她这么夸阿木,不过还是谦虚道:“他也就这一个优点了!你看刚刚多淘气!” “孩子嘛!都是这样……”高氏反驳道,又问起阿木来:“那你几岁了?” 阿木还不会表达这些,不过他听得懂这个意思,冲高氏伸出一根食指,高氏忍不住向旁边的人道:“他可真聪明!” 齐氏和惠氏总算能光明正大的接话了,也凑过来对阿木的可爱之处和高氏一番闲话。 蓁娘实在蹲不住,在容娘的服侍下坐在褥子上和抱着孩子的秦氏也拉起家常,时不时看一眼阿木和几个庶母在玩捉迷藏。 蓁娘不时扫视四周一圈,宇文氏在赏荷,杨氏和欧阳氏在铺纸描画,不时在争论颜色布局之类的,吕氏和沈氏、米氏在陪蜃子折荷花灯。 太子妃在跟丁氏说话,丁氏这个人蓁娘没有怎么接触,不过据淳于氏说她为人豪爽,很有些见识,跟她说话也很有意思。 廖氏和尹氏在煮茶,对于盐放多放少争论起来,惹得杨氏回过头插话道:“干脆放点荷叶吧!” 蓁娘闻言偷偷笑,跟秦氏小声嘀咕:“哪里都有她!” 而蓁娘一直关注的姜氏,她手里捻着根草颇有些无聊的坐在交杌上,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蓁娘余光瞥见她起身去了旁边的厢房里,身边跟着两个嬷嬷,估计是去官房了。 蓁娘轻捂了下肚子对秦氏道:“我去下官房,你等我一下!” 秦氏点点头,“你小心些!” 官房是在院子内,越走去就越安静,这边主要是东宫玩乐的场所,平时没有人居住,不过这里的花园收拾的很不错。 蓁娘才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姜氏微微弓腰嗅着一朵栀子花,表情比在荷池边自在放松多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缓步走下台阶,姜氏忙回过头看着她,有些羞涩道:“阿韩也在啊!” 蓁娘走到她身边,点点头,抚摸栀子花笑道:“这花真香!” “是啊!”姜氏好像很不习惯靠人这么近,蓁娘注意到她微微向边上退了一步,她装作没看到,跟姜氏搭话:“肚子越大,我每天上官房的次数就越多,有时候半夜都要起来好几次,真是磨人!” 姜氏有些惊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我水喝多了呢!” 说到后半句,她都有些脸红的低下了头,好像很不好意思。 蓁娘忍住叹气,道:“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咱们哪,只要孩子好,自己吃点苦头都没什么的!” 姜氏很是赞同的点头,她轻轻抚摸还看不太出来的肚子,咬咬唇,鼓足勇气看着蓁娘道:“阿韩,我看你两次怀孕精神都很好,你可是有什么方法吗?”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蓁娘心里呐喊道,她也看着姜氏,姜氏嗫嚅道:“嬷嬷虽然在指导我,可我还是有些紧张,前天晚上还有几滴血……” 蓁娘忙问道:“那可请了掌医来瞧瞧看?” 姜氏点头,“看了,说是没问题,不过没有开方子抓药。” 蓁娘听出她话里微微的抱怨,安慰道:“只要不是大量的出血都是正常的,掌医不给你开方子,那就是没问题,是药三分毒,喝多了反而不好……” 见姜氏神情惊讶,她继续道:“也许就是你太紧张了,母子一体,他也感觉到你紧张了,所以要随时都保持愉快的心情!” “他也感觉的到吗?”姜氏颇有些兴奋的低头看着肚子,片刻才看着蓁娘笑道:“那我以后可得注意了!” 蓁娘见她眼睛亮晶晶,这张脸都生动了不少,也笑道:“我怀着阿木的时候,就让侍女每天给我读书,每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要勤活动,每天还要跟孩子说话,你别以为他听不到,等你肚子大些他就会蹬腿了,你可都看得见!” 姜氏惊讶极了,拉着蓁娘问了许多,蓁娘慢慢向她解释,知道的就说出来,不知道的或拿不准的就说:“你的保姆嬷嬷肯定都是生育过的,你有什么问题多问问她们的意见,千万别我以为,咱们还年轻,凡事多问人踏实些!” 姜氏认真的道是,而后又有些难过道:“嬷嬷们很客气,只是让我做这么做,我不知道缘由,心里就紧张起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自己还疑惑这些事情怎么姜氏都不清楚,原来是这些嬷嬷。 姜氏本就怯懦,嬷嬷们客气又疏离的态度,肯定就让她觉得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问题也就闷在心里了。 蓁娘有些愤怒的皱眉,“她们既奉命照顾你住在你的院子里,就该认真办事,这样只做不说,若是别人问起来,她们还有理由替自己辩解,真是其心可诛,你可是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她们怎么敢这么大胆!” 姜氏张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蓁娘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怀的可是金枝玉叶,不管怎么样,凡事也该多为自己想些,既有这些糟心事,就该去禀告娘子才是,何苦要自己忍着!” 姜氏低着头小声道:“人都是娘子派来的,若是我去告状,别人还说我不知好歹……” 所以你就咽下这口气? 蓁娘真是觉得自己脾气都没了,“娘子派去的人若是没有照顾好你,那结果谁来承担呢!宫人做错了事就该上禀主母,是你的肚子重要还是得罪几个宫人重要?” 姜氏无话可说,又见蓁娘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心里既感动又有些羡慕,感动她为自己提建议,羡慕她想说就说的勇气。 只是姜氏心里也明白蓁娘说得很对,回去思索一番后,姜氏终于下了决心。 从那天模模糊糊的谈话过后,太子妃便调整了一番静霜院的宫人安排,姜氏悄悄跟蓁娘说起这事,道:“娘子重新换了一批保姆嬷嬷,新来的做事可勤勉了!” 这件事在内廷里没有引起什么反应,因为太子妃的说法是:询问嬷嬷关于姜氏的身子的事情,嬷嬷都说不上来,可见是仗着姜氏性子和软便目中无人起来! 蓁娘也对姜氏直点头:“你总算不继续忍了,现在可舒心多了吧!” 姜氏感激的拉着蓁娘的手道:“我原以为娘子不会管这些事,原来都是我小家子气,还要多亏了你呢!” 蓁娘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这就像我走在前面踩到了一块石头,自然要跟后来的人打个招呼嘛!” 姜氏被她这话逗得哈哈笑,心里对蓁娘越发有好感,然而她到底为人谨慎惯了,知道蓁娘、齐氏、惠氏、秦氏、淳于氏几人互相交好。 虽然自己也渴望结交些朋友,然而天性使然,怎么也迈不过那个槛,而且倘若自己也加入进去,更加引人侧目,姜氏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蓁娘理解她的想法,姜氏能接受她贸然的建议就已经算友好了,路有千条,总不能都挤在同一条吧,大家能做到淡水之交,也不错了。 齐氏对此不置可否,虽然还是觉得蓁娘多此一举简直在给自己找麻烦,可见着姜氏的肚子越发大了,心里也就放下了戒备。 说到底,她爱太子到骨子里,所以他的孩子,她也忍不住心疼。 太子最近好像很忙,听齐氏念叨,他有两个多月都没来过内廷了,就连太子妃那里都只是抽空去一下,许久没有见到太子的内廷妾侍,好像被太阳晒奄的柳条,一个个都打不起精神。 蓁娘想太子了,就拿出生辰那日太子送的青晶石项链翻看,这项链她只当作手串戴在腕上,其实是方便自己时时看在眼里。 姜氏因为有孕被太子召见过一次,太子一番温言细语的关怀让她雀跃不已,是个人都看得出她脸上生气勃勃的笑容。 直到九月,估计太子也觉得内廷的气氛太低落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九月八日是阿木的生辰,九月十六是蜃子的生辰。 太子干脆决定为两个孩子一起办寿辰,不光要东宫里热闹,还要邀请许多皇亲国戚的夫人、娘子、郎君一同来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谁给我的勇气,在做长安系列第二本的人设(撇嘴) 第70章 计策 太子近些日子消瘦了一些,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把太子妃心疼的不行,直埋怨到底他做些什么事这么折腾身体。 他拉过太子妃坐下安慰道:“还不就是朝廷那些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捋个清楚才行。” 见妻子心疼的眼神,太子温柔一笑,道:“你去给皇后请安时她是不是说不舒服没让你进门?” “你怎么知道?”太子妃有些惊讶,“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太子没说话,只是翻出案上一张纸条递给她,太子妃接过一看,上书:宝林徐氏有孕三月! 太子妃恍然大悟,“难怪皇后没让我进门,从前可都借着机会使唤我呢!竟是这个原因,说起来,陛下也要将近五十了吧……” “还差四年呢!”太子拿过纸条扔进笔洗瓮里,墨字在水里湮开,不见踪影,“后廷里有六年没有皇子和公主出生了,父亲的喜悦之情自然难以言表!” 太子妃眼珠一转,“所以在政事上就交接了些给你?” 太子点点头,“父亲肯定会晋升徐宝林的,还有张氏!” “张氏?”太子妃有些不解道:“她也怀孕了?” “没有!”太子收敛了些笑意,“她在九成宫可以说是独占恩露,连何美人都要避其锋芒,皇后一向对后廷妃妾是恩威并施,对于父亲的胡闹,她并没有加以劝谏,而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也不一定,”太子妃有不同看法。 虽然跟皇后处于对立阵营,但同为女人又都是正妻,太子妃觉得皇后不会这么袖手旁观。 “她不愿意劝谏陛下是因为自己在侍寝这种事情上没有优势了,可这么些年,你可见过陛下对皇后说过一句重话或者忽视过?” 太子摇摇头,太子妃抿唇一笑:“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她纵容陛下的行为,使得陛下对她全然信任又充满愧疚,这些可都实实在在给她和她的儿女带来好处!” “而这份好处,又震慑了被陛下宠爱的妃妾,她们不敢跟皇后做对,那么就只能成为皇后的棋子,不管以后再受不受宠,得利的还是皇后,若是她肯分些利益给棋子,那么棋子就成为了心甘情愿的棋子了……” 太子感叹的摇头:“女人的心眼啊,真是多的可怕……” 太子妃白了他一眼,道:“不过这次皇后被气着了,要么是陛下做了什么事,要么就是情况不受她的掌控,单就一个小小的宝林有孕,还不足以让她这个皇后不舒服!” “这一点还没有打探出来,不过应该快了……”太子对这一点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不着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他转开话题对太子妃说起大办生辰宴的事情道:“……那就办的热闹些,毕竟是父亲的孙女,再加上徐宝林有孕,他只会更高兴,不会有什么意见!” 毕竟对一个处在中年的男人来说,再一次拥有一个孩子,足以证明他的健康与强壮了。 果然,太子妃拉着高良娣忙忙碌碌好几天,给寿安郡主,也就是蜃子,还有阿木举办的生辰宴成为京城里一时的焦点。 宴席上的歌舞杂耍、饮食器皿都掀起了一阵跟风模仿。 天子知道后也很高兴,赏了蜃子一尊琉璃天师像,一个嵌百宝紫檀书案,皇后赏了金银珠宝无数;天子又赏了阿木一整套小巧的兵器,还有一本前朝的古籍,皇后的赏赐跟蜃子一样。 两位主子这么一做,西宫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把各自的礼物送进了东宫,太子和太子妃忙领着两个孩子给天子和皇后谢恩。 天子对蜃子这个娇弱的孙女有些怜惜,想起蜃子今年十岁了,可年幼丧母,身子骨也不好,另外又命人在净水寺给蜃子诵了三天的平安经,把开过光的一只金锁亲手挂在她的脖子上。 天子此举让许多人包括太子夫妻惊讶不已,天子跟太子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父子之情,所以对东宫的孙儿也都是比较漠视。 难得他今日展现了做祖父的慈爱,倒是令人重新思考太子和天子的关系。 然而太子妃却发现,皇后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笑呵呵的拉着蜃子说话,当着一众皇亲国戚的面称赞她是个大姑娘了,惹得蜃子羞怯不已。 回到东宫,太子妃皱着眉道:“看来陛下是对皇后有所补偿了!” 就是不知道补偿在哪里。 太子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解释道:“就是早上的消息,之前皇后不舒服不是因为徐宝林有孕,而是因为父亲想要册封张美人为婕妤!” 太子妃细细思索了一番,猜测道:“是不是因为皇后觉得张氏不堪此位?” 张氏在后宫里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直到前年在骊山宫被半夜送回京城才出了名。 而现在张氏骤然受宠的原因太子夫妇很清楚,那么皇后自然也清楚,她虽纵容陛下,但治理后宫还是井井有条。 之前不处理张氏估计也是看在天子的面子上,现在天子居然要给皇后眼里行为龌龊的女人晋升位分,不说张氏是否是个威胁,就算是为了宫廷的脸面,皇后也不会允许吧! 太子坐在榻上手指敲着几案陈述起缘由来:“父亲在登基第二年醉酒后幸了一位侍郎夫人,最后是皇后帮着遮掩过去的,才使得父亲没有被朝臣的口水淹没……” “可那件事到底还是给人留了些把柄,这一次父亲是铁了心要册封张氏,皇后又怕收拾烂摊子,可直接的拒绝肯定会让父亲面上挂不住,所以就不舒服了!” 太子妃听言冷笑几声,“她已是一国之母,后廷也尽在她的掌握,陛下要补偿她,当然就是补偿到李璋李珏身上去了!” 太子收起手指,改为摩挲几案上细腻的花纹,他无声的表示肯定,昨晚是沈知礼在宫里值夜,而父亲在下午拉着他去看了从高昌上贡的一批马。 太子妃细细捋了一遍这件事,不禁忖道:张氏这般受宠,对东宫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另一边的太极宫甘露殿外,昭仪卢氏向天子告退后,拒绝了宫娥为她提裙,抬头看了眼挂在宫墙上的太阳,已是黄昏时分,她刚刚服侍完天子吃了晚饭。 说是服侍,其实就是陪着天子说话解闷,她十岁进宫,到如今也有十来年过去了,对她来说,这座宫殿才是家,而皇帝,就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 她的人生太过顺利了,聪慧、美丽、文采斐然,在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进了宫,皇后对她似自己的女儿一般照顾,天子也对她如父如兄。 她从不为生活俗事所烦忧,能让她蹙起眉头的事情,也只是今年的素心建兰开花不似往年葳蕤,或者是该如何跟陛下说,她骑马老是不会掌握缰绳呢! 卢氏回头看了甘露殿一眼,陛下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来承香殿了,虽然时有召见,也都是想起她便遣人接了她来,比起那些望眼欲穿的女子,她已是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甬道驶来一辆精致的羊车,卢氏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羊车止步,一位穿着月白连珠半臂,朱膘色印花裙的宫妇优雅的下了车,向自己走来。 越走近越看清,她的身上无一件饰物,只发髻上插着几只朱雀花树簪,来人周身打扮雅致清丽,可一张面容明艳妖冶,让人心生渴望又不敢直视。 “昭仪万福!”来人领着侍女向卢氏行礼,卢氏微微点头回礼道:“美人万福……” 来者正是让后廷女子都咬牙切齿的张美人,人人都说她妖媚□□,可卢氏怎么看面前这位抿唇微笑的女子都跟传言相差甚远。 卢氏听她开口道:“今日天气沉闷,现在起了风,晚上估计有大雨,昭仪要加些衣裳才是!” 卢氏对她的好意感到有些惊讶,微微笑道:“多谢,陛下在里面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张氏柔声应是侧身给卢氏让了路,卢氏上了自己的车,透过竹帘的缝隙,她悄悄打量张氏,而张氏也一动不动注视她的羊车离去。 宫娥好奇道:“娘子在看什么?” “她穿红色真好看……”卢氏低语,哒哒的响声传来,宫娥什么都没听清。 另一边张氏看着卢氏的马车转角不见了,才回过头向殿内走去。 “娘子快些,可别让陛下久等了!”宫娥小声道。 张氏不接话,仍旧想着方才如一株木兰般清丽的卢氏,暗道:她笑起来真好看…… 那样单纯透明,一眼就能看清她的真实想法,这样毫无遮挡的眼睛,让张氏自卑又嫉妒,她这样污浊不堪的人,连靠近卢氏都感觉会污染她,就像泥土仰望云朵那样,可望不可即。 即使现在的她被后廷女人都忌惮,可每一次靠近天子,每一次毫无底线的引诱,都让她更加憎恨自己。 可她没有办法,这座庞然巍峨的宫殿结了冰似得,人心都是凉的,她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有小心翼翼的抓住每一个机会,被人奚落也没关系,能忍下屈辱的人,才有本事站稳! 她手指提起裙子,脸上露出一抹淡笑,缓步踏进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周太妃之前办赏花宴就是为了给张美人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这样皇帝会更宠爱她,这样太子就成功了~ 第71章 丹娘 蓁娘停下手中的针线,侧头看床里边的阿木,小家伙双手举在头两侧,微微张着殷红小嘴呼呼大睡。 蓁娘越看越爱,忍不住偷偷轻吻他的小脸一口,细皮嫩肉真可口!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蓁娘才悄悄下床活动身子骨,临近产期,身子水肿的厉害,才午饭过后,各个院子都安安静静的。 蓁娘也渴睡,可一躺下腰腿就不舒服,索性就裁了布给阿木做衣裳。 周嬷嬷本不愿她再亲自照顾阿木的,可蓁娘觉得肚子里这个孩子出世之后,自己分给阿木的关怀就少很多,他才两岁,虽然奶母照顾的周到,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生母的关爱! 何况阿木现在在牙牙学语,时不时说出‘不要菜菜’的话来,配合他使劲摇晃着小脑袋满脸都是拒绝的样子,真是可爱的不得了,蓁娘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 秋高气爽,院子里种的桂花树散发着清幽幽的香气,她命人端了把交杌放在屋檐下,容娘捧着切成块的香梨来,蓁娘一边吃梨,一边跟侍女说笑,岁月静好就是这样了…… 今天是黄历看好的日子,要给阿木修剪头发,他小孩子家,到十岁左右才会正式留发,这个时候,只留发顶的一小揪,用头绳绑了就行。 蓁娘估算着再过十几天就是产期,也打算在今天修剪头发,所以专门请了齐氏惠氏和淳于氏来做客,顺便帮他照看阿木。 下午有太阳,奶母怕待会儿太阳下山了有风,强行把睡的正酣的阿木抱起来,这孩子扭动了两下就‘哇哇’哭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伸着双手要找蓁娘。 蓁娘的心立刻柔软起来,让奶母把阿木抱给她,阿木闻到熟悉的味道,小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嘴里还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齐氏满脸爱怜,“阿木别哭,庶母陪你跟团云玩好不好?” 团云是齐氏养的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阿木很喜欢这些猫猫狗狗,宫里养的宠物都是性子温顺的,蓁娘倒也放心他去玩,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嘱咐阿木不许伤害团云。 照她的话说:“团云就是阿齐的眼珠子、心头肉!” 果然,阿木听到团云的名字立刻就闭了嘴,扭着身子要下地,齐氏忙接过去给他擦脸喂水,小狗在齐氏脚底下欢快的摇着尾巴跑来跑去,阿木咯咯笑着踢动小脚去逗它,一人一狗玩的很起劲。 宫人端了镜奁出来,惠氏闲着无事,自告奋勇要替蓁娘篦头,蓁娘对她的手艺半信半疑。 篦头可是个技术活,要快速的把篦子从发根拉扯到发梢,这样头发里的脏东西才能被清理出来,惠氏比划了几下,篦到一半就差点把蓁娘扯倒。 周嬷嬷急的面容发黑,惠氏歉疚的把篦子还给了她…… 蓁娘侧头打趣道:“你还是多跟嬷嬷学习吧!” 惠氏撇嘴:“我学好了有什么用,你又不给我钱!” 淳于氏接着蓁娘的针线继续做,一边八卦道:“诶!你们听说没有,听说朝廷改交州总管府为都督府,陛下还任命了赵王为交州都督!” 这件事既然淳于氏都知道了,说明京城上下都知道了,这也是前两天的事情。 从太宗时期起大周就将交州纳入版图之内,在宋平设立了总管府,然而这些年过去了,当地仍旧有许多叛乱者意图颠覆。 天子现在忙着西边的战事,而对于交州如虱子咬人般的叛乱也觉得烦恼,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总管府的级别,给交州按例增加兵马,安南就是平叛也可一击即中。 单单设立都督府也没什么,为了内部不产生争斗,一般这种情况都督由刺史兼任是最好的办法。 天子呼啦吧的把几乎没有任何战事经验的赵王安排过去,联想起现在交州已经趋于稳定的局势,他的用意不言而喻…… 惠氏‘嘁’笑出声:“交州的叛乱就算是还有两分不稳定,赵王从天而降,那刺史还敢说什么不成,别说来个下马威,帮着到处找功绩就算他机灵了!” 蓁娘入宫许久,对朝廷大事虽不甚明白,现在慢慢也能听懂这些事情背后的意义,“阿郎前几个月不是帮着陛下处理了些政务吗,会不会是陛下又反悔了,所以要给皇后他们搭梯子?” “怎么可能!”惠氏不屑的否定:“陛下要是反悔,直接挑阿郎的错误就行了,干嘛还要抬举赵王!” 淳于氏小声道:“可现在看来,阿郎的情况比挑错误还尴尬……” 惠氏语塞,的确,挑错误说明这个人还做了事的,再者说,朝廷大事又不是太子一个人说了算,就是有错那也是大家都错嘛! 现在齐王已是平步青云,后面的赵王也不甘落后,要不是天子之前命太子替自己去视察陵寝修建工程,说不定天子废储君的流言早就传遍天下了。 说起来,陛下每次在儿子中间玩平衡,其实从来没公平过…… 蓁娘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奇怪,她昨天刚被太子召见过,即将生产,太子也很关心她的情况,嘱咐她要放松心情。 开心之余,她也为那些流言疑惑过,最后趁着陪太子散步时,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蓁娘还记得那时太子先是很惊讶,估计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然后轻松的回道:“咱们的朝廷就像一艘船,皇帝是掌舵的,臣子是摇浆的,百姓是把船托起来的水,而我和齐王赵王他们,就是船上的木板,不管是哪一个破损了,船都会沉下去的……” 所以,天子再不喜欢太子,也不会轻易的抽掉哪块木板。 太子这么一解释,蓁娘立刻就听懂了,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她就说嘛,太子可不像那种坐以待毙的人,相信即使有那天,他也不会抛下她们的! 周嬷嬷小心翼翼的篦好了头,蓁娘觉得清爽了不少,对惠氏和淳于氏道:“咱们就是听了别人不知道添油加醋多少的流言才在这里着急,现在再这么一猜想,话再传出去,那还不乱了套了,是不是明天就有人说东宫要被抄了?” “所以啊!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别给阿郎和娘子惹麻烦才是正经……” 惠氏嘟嘴不悦道:“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掌则娘子了!” 蓁娘嘿嘿一笑。 ……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生产,但阵痛袭来时,蓁娘还是觉得害怕,随着下身传来千刀万剐般的疼痛,她揪着枕头痛的大叫。 生阿木是在半夜,这一次,蓁娘正在哄他吃午饭,这孩子非要自己吃,弄得满身都是饭菜,蓁娘头疼不已,才刚埋怨一句,肚子就产生了一瞬轻微的痛感。 开始她还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孩子踢得用力些,半刻钟后再一次痛了下,蓁娘已有了经验,稳住呼吸放下碗,让人通知做准备…… 萧熙院的人很快就忙碌起来,太子妃刚端起碗,听到这个消息忙赶了过来,蓁娘此时在稳婆的搀扶下走动,方便宫口开的更大些。 齐氏、惠氏等人,包括秦氏都赶了过来,纷纷安慰蓁娘,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痛苦,淳于氏眼睛都红了。 蓁娘知道她多愁善感,可此时也顾不上安抚她,太子妃问了稳婆情况怎么样,因为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开十指,她让大家都先回去,等着消息就行了。 太子听了这个消息只道了句‘好生照顾韩昭训’! 不过他手里的公文是怎么也看不进去,在屋里转悠了片刻,索性传了一位庶子来书房对弈。 从午时到酉时,三个多时辰里,不管东宫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心思,蓁娘终于在日落时分产下了一个女儿。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太子妃抱着出生才三天的小姑娘赞叹道,她用眼神询问身边的太子,太子目光紧紧盯着女儿,听了妻子的话伸手轻抚女儿细软的头发,神情温柔的‘嗯’了一声。 小丫头排行第二,大家暂时就二娘二娘的叫着,今天是洗三礼,太子妃邀请了许多亲戚来给二娘祝贺。 蓁娘还在产室休养,奶母刚刚才喂过奶,二娘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嘴吐着奶泡泡。 太子妃逗弄几下对太子道:“二娘落草的时候,外面的夕阳正好照在屋里的漆桌上,朱红的颜色漂亮极了,我当时就想,估计是个女儿,果不其然!” “看来你也窥见天机了!”太子揶揄的笑起来。 “什么啊!”太子妃嗔了丈夫一眼,“我想说,我给孩子取乳名叫‘丹娘’好不好?” “丹娘……”太子默默念了几遍,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既然随霞光而来,叫丹娘就很好!” 太子妃得到肯定后笑靥如花…… 产房里蓁娘头发用布包裹着,穿着中衣躺在榻上喝鸡汤,淳于氏唯恐她受着累,亲自端拿着帕子给她擦嘴,“生了那么久,你要多吃点才行!” 蓁娘亲昵的睨了她一眼,“照这么吃下去,估计我出了月子别人都要奇怪:怎么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哈哈哈哈!”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惠氏埋怨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贫嘴,也不怕崩着伤口……” 丹娘有六斤,比阿木重几两,不过蓁娘觉得生的还挺快,就是开宫口太难受了,“……枕头都差点被我扯烂!” 齐氏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没关系,苦尽甘来,你看丹娘多可爱啊!” 蓁娘听了这话满脸幸福的点头,虽然才三天,但依然能看清女儿眉眼秀丽,鼻梁挺直,小嘴红艳艳的抿着,就跟阿木刚出生时一个模样,看着就让人爱到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篦子,其实是篦虱子的~ 第72章 赏赐 秦氏忍不住问了句丹娘在哪里,奶母就抱着换过尿布的孩子走进来。 蓁娘拉开襁褓看了一眼,惠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孩子。 “娘子说是看见夕阳取得这个名字,其实那天我也发现了夕阳很美,天边一排大雁飞过,太阳就像个红橘子,丹娘这个名字可真好!” “丹娘,丹娘!”惠氏微微摇晃手臂,对怀里的小宝贝柔声道:“你叫丹娘知道吗?” 丹娘只回了她一个奶泡泡,惹得众人眼馋,都想要抱抱这个小姑娘…… 蓁娘午觉睡的很香,这会儿天黑了却没有睡意,她侧着身子撑着头眼也不眨的看着丹娘,昏黄的灯光照的她的小脸粉嫩。 凑近些,能看见她眼皮上细小的经脉,蓁娘忍不住吻吻她的小脸,满满都是奶香。 周嬷嬷从地上撑起身子小声道:“娘子还是睡吧,我让奶母进来抱二娘……” “别急!”蓁娘阻止她:“丹娘都已经睡着了,就别把她抱来抱去免得着凉,再说,我真舍不得她……”她点点丹娘的小鼻子。 “二娘一晚上要喂奶好几次,娘子还在月子里,若是休息的不好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周嬷嬷有些无奈。 蓁娘嘟了嘴,知道嬷嬷都是为她好,现在自己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也就是身体元气伤了两次,若是月子里落下病根,可没处抱怨…… 再者,她如今每晚两个人值夜,照顾她可以,照顾丹娘就不行,隔壁的奶母也歇不好…… 蓁娘‘唔’了一声,同意周嬷嬷叫人抱走丹娘,摸着尚有余温的被褥,叹了口气。 一会儿想起丹娘舒不舒服,一会儿想起阿木今天见着自己就哇哇大哭,好几日不见面哭的好不委屈,蓁娘的心针扎似得疼。 等出了月子,她还要考虑该怎么陪伴照顾两个孩子,阿木说话一天比一天好,今天还说了句‘妹妹好小’! 这边丹娘刚出生,也需要全方位的照顾,阿木虽然还小,可若是自己分了些心给妹妹,他肯定能感觉到的…… 怎么照顾两个孩子还真是个大问题,想着东一下的西一下的事,朦朦胧胧中蓁娘也睡去了。 因为丹娘出生,太子和太子妃都很高兴,虽然只是个女儿,但皇家的女儿更是金枝玉叶,太子妃大方的赏了萧熙院上上下下包括厨房的人许多大封红。 蓁娘也感谢这些宫人一年来的辛苦,让周嬷嬷从自己的库房里拿了些钱赏给众人,一时间,萧熙院的人倒是比过年还开心,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就是做起事来都不觉的疲累…… “要我说,接下来就是赏你了吧!”齐氏笃定道。 蓁娘不语,但心里觉得十有□□不会跟阿木出生那样赏些银钱,估计这回,太子会给阿耶或者兄弟一份前程。 而自己,就是为了阿木和丹娘,也不能再驳了太子的面子,以后阿木要娶妇,丹娘要嫁人,若是外祖家太过低微,就是在兄弟姊妹中,他们也矮人一头。 不止蓁娘暗暗在等待消息,内廷里不少人也在传些小道消息,有人说殿下安排蓁娘的父兄进了官府。 有人说太子很喜欢丹娘,也不愿顾忌着太子妃,要给韩家换个身份,从一个普通人家变成世代书香之家。 蓁娘听齐氏说起,不免觉得好笑,她家在长安城才住了几十年,别说去官府查看文牒,就是在宣义坊稍加打听,就能知道韩家的大小事了。 齐氏觉得不然,“你祖籍在益州,就是阿郎要换个身份难不成还有人去益州打听?再说,你家虽是庄户人家,可也有读书的人啊!” 也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蓁娘不以为然,觉得这个可能不大,又听齐氏说传言殿下要挑选韩家人郎君培养,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抬举,更有甚者说要给韩家请封爵位! 蓁娘愣了一瞬然后笑的直不起腰,“陛下要给自己儿子的外家体面还说得过去,阿木和丹娘不过是陛下的孙辈,还是庶出,陛下的孙儿只怕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哪里轮得到他们!” “这话是谁传的,真真要笑死我!” 惠氏看着蓁娘伏在隐囊上哈哈大笑,好不容易让她停下来,调皮的冲蓁娘眨眨眼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急,谁知道没有那一天呢!阿郎可不会让自己儿子女儿受委屈的……” 她的话大有深意,蓁娘的心跳了一下,作势要揪惠氏的脸,“你就胡说吧!看哪天有人撕了你的嘴……” 等到丹娘满月后,蓁娘收拾打扮一番终于踏出宜秋宫的门,去给太子妃磕头请安,太子妃让陈嬷嬷扶起她坐在下首,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笑道:“恢复的不错,看你的精神也很好!” 蓁娘甜甜一笑,恭敬道:“都是托了娘子的福,大包小包的东西赏下来,嬷嬷恨不得一顿就给我全吃下去,服侍丹娘的奶母也很尽心,没让人操一点心!” 太子妃听了这话心里很熨贴,虽然是她的责任,可心怀感激的人总是让人看了就舒服。 “阿郎等丹娘满月才敢抱她,那孩子真是乖巧,阿郎抱着都舍不得丢手了……”太子妃呵呵笑道。 蓁娘抿嘴轻笑,满月酒那天,太子第一次抱丹娘,女儿的个头长大了一些,至少不像刚出生那样弱小。 论骑射,他是个中好手,可抱着软乎乎的女儿,手脚都是僵的,惹得一众女眷偷笑,等把孩子还给奶母,太子倒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蓁娘都瞧见他松了口气。 蓁娘笑道:“自从显了怀,奴就没怎么抱过阿木,那孩子洗三礼后见到奴的肚子平了,他可吓了一跳,指着奴的肚子嚷嚷。 奶母把他带到妹妹的摇篮边,他就闹着要抱妹妹,不给他还差点躺地上打滚了!” 太子妃哈哈大笑,“蜃子听说添了个妹妹,急的不得了,到处翻箱子要给妹妹送衣服送玩具,大郎见着了犯难,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妹妹又不耍刀弄枪,不知道该送些什么!” 蓁娘脸上的笑容止不住,高兴道:“蜃子和大郎都是好孩子,娘子是没看见,蜃子这个长姐,对弟弟妹妹有多好,既友爱还懂事,大郎也是,他见阿木想弄醒丹娘,就拉着阿木出门带着他玩去了!” “别说阿郎把两个孩子当成眼珠子,这宫里谁不喜欢他们俩!” 蓁娘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要说她之前对蜃子和大郎的看法,那就是敬而远之,太子妃这些年再没有过身孕,他们俩很可能就是太子夫妇唯二的嫡出孩子了,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禁蓁娘自己要避着些,就是阿木,也要处处以兄姐为尊,不可与之争执,说起来都是太子的孩子,可嫡庶之分就是这么严酷。 蓁娘能做的,就是给予自己的孩子很多很多爱,不让他们因为身份太过失落。 现在看来,为什么不管老百姓还是官绅之家都说娶妻娶贤,特别是大家族,一个受过良好教养,贤惠聪明的主母,不管是对公婆、夫君、还是妾侍子女,她的一言一行就能影响一个家庭的和谐。 很显然,蜃子的懂事,大郎的责任心,都离不开这位东宫主母的悉心教导,阿木和丹娘能有这样的嫡母兄姐,实在是福分。 蓁娘对太子妃越发敬佩,对于她的态度,太子妃都看在眼里,她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蓁娘道:“你生育有功,阿郎安排了你父亲做太仆寺掌故,虽无品阶,做的也是小事,可到底也是吃俸禄的!” 蓁娘眼睛一亮,听起来很不错嘛!阿耶现在是宣义坊的武侯,做的也只是巡查维持之事,每月的月俸不多,但是工作也很体面,可这个太仆寺掌故…… “娘子!”蓁娘有些脸红的开口,“太仆寺奴知道,掌故是做什么的啊?” “太仆寺掌宗室车马,掌故就是看管仓库陈设一事。”太子妃抿唇微笑,并无轻视。 是做这个的,蓁娘明了,忙对太子妃道谢:“奴的父亲老实忠厚,做武侯从没一天懒怠过,若是做了这份工作,一定不会辜负阿郎和娘子的抬举!” 太子妃轻笑:这丫头,掌故算什么,以后阿木和丹娘册封了亲王公主,只怕现在无品无阶的掌故,都是不起眼的牛毛了…… 蓁娘却觉得很高兴,这白身庶民,一辈子奋斗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儿子们成才,若是有一个念书入了仕途,那整个家族都能脱胎换骨了。 阿耶不做武侯不可惜,反正还有叔父兄弟们,可现在,韩家除了六伯父,又出了一个吃俸禄的,那就是一辈子的保障! 况且这种工作,阿耶只要认真做,就不会出错的…… 若是韩家子弟争气些,韩家也不愁改头换面那一天,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努力换来地位的提升,这样的外家,就是阿木和丹娘长大了,也不会觉得丢脸吧! 蓁娘越想越高兴,除了这件事,太子还赏了韩家铜钱一千串,丝绸五十匹,蔗糖六十斤,红枣六十斤,桂圆六十斤,稻米一百石等。 有了这些东西,韩家人也能过的富足些,没娶媳妇的兄弟们,没嫁人的姊妹们都能体体面面的结个好亲,最重要的是,想到家人们越过越好,蓁娘就开心不已! 没有奶孩子,她的身段迅速的恢复了一些,但腰身还是较怀孕前丰腴了些,肚子还有些松垮,她每日早晚都要锻炼,为了美,时间就这样浪费了也没关系。 小小的丹娘在长身体,每日除了吃奶就是睡觉,尿尿了洗屁股都稳如泰山,哼也不哼一声,大家都说这孩子性子好,蓁娘心道:就算是个皮猴子,估计也没人敢说什么…… 太子很喜欢小女儿,时不时就要问上一句,然后每次结尾都是雷打不动的一句‘要照顾好二娘’,相比较阿木出生后他的态度,显然而见。 不过蓁娘能理解,阿木毕竟是个男孩儿,说句小心眼的话,将来长大是要跟嫡出兄长分老父家产的…… 况且阿木被太子妃这个嫡母照顾的很好,太子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丹娘是个女孩儿,不管在家里多娇养,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太子多宠女儿一些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妃这么好,以后咋写0-0 第73章 激动 萧熙院里,“阿木,你别弄醒了妹妹,过来跟阿姨玩!” 蓁娘褪去外裳在屋里比划着五禽戏,丹娘在摇篮里睡的正香,可阿木对这个整天只知道睡觉的妹妹很失望,总是忍不住要去摸摸她的脸蛋,捏捏她的小手。 这会儿听了生母的话,他嘟嘟囔囔着跑过来,立刻又被蓁娘挥手踢腿的动作吸引了。 看着儿子歪着头看着自己,蓁娘忍不住蹲下身‘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拉着阿木的两只手伸直,笑道:“阿姨在健体,你也跟着学好不好?” “好!”小家伙嗓门响亮,蓁娘站起身作出了个鸟形,问阿木:“你看阿姨现在的动作像什么?” “像阿红!”阿木回答的毫不犹豫。 旁边服侍的容娘阿玉等人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蓁娘气结,那阿红是欧阳良媛为了描画养的一只锦鸡,阿木每次去檀风院都追着锦鸡到处跑。 欧阳良媛见他实在喜欢,索性送了给他,阿木把它养在自己院子里,还给它取名叫‘阿红’…… “若你说像仙鹤还差不多,再不济像雪衣娘也行,我哪里像阿红!”蓁娘瞪着阿木。 阿木吐舌嘻嘻笑,调皮的伸手指着生母,模仿她刚才的动作张开双手,然后头一点一点的,“咯咯咯……” 满堂哄笑,蓁娘也忍不住笑起来,阿木见大家捧场,学的更卖力。 蓁娘笑的肚子疼,一屋子笑声惊动了酣睡的丹娘,蓁娘听见摇篮里丹娘哼哼的声音,忙走过去。 奶母抱起丹娘,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小手捏成了兰花指比在腮边,阿木挤在奶母身边看的认真,叹道:“妹妹好可爱啊!” 蓁娘忍不住笑,抱起阿木吻吻他肉乎乎的圆脸,“阿木也很可爱!” 阿木咧嘴一笑,小手搂住蓁娘的脖子也亲了她一口。 丹娘轻轻转动着头寻找着什么,奶母解开衣衫用热帕子擦拭过ru头才塞进她嘴里,丹娘很快就吸吮的咕咚咕咚.阿木看的目不转睛,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蓁娘觉得好笑,“你是不是也想吃?” 阿木迫不及待的点点头,期待的看着蓁娘,他现在每日还要吃两顿奶,但现在才午后,还不是吃奶的时间。 蓁娘一直觉得孩子良好的习惯从小就得培养,阿木现在还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可等到十岁左右就会去外廷住。 到时候身边只有捧着他惯着他不敢违逆他的宫人,到那个时候蓁娘再想管教可就晚了! 尽管嬷嬷们对此颇有微辞,觉得她对阿木未免太过严苛了,然而蓁娘的心很坚定,在教导孩子这方面,她没有之乎者也去给孩子讲学问,但做人行事的基本道理,她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蓁娘蹲下身跟阿木平视,柔声哄道:“阿木,咱们待会儿就要吃晚饭了,睡觉前你才会吃奶,如果现在你吃了奶,待会儿就吃不下饭了,你如果不吃晚饭,膳房的人会很难过的!” 阿木不高兴的嘟起嘴,“妹妹吃奶,我也要吃!” “阿木……”蓁娘耐心解释着:“妹妹没长牙,她只能吃奶,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啊!一个奶母都不够你吃呢,所以你看你的脸都是圆圆的……” “为什么妹妹没牙?”阿木还是有些不高兴,蓁娘想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嗯’了一声道:“刚出生的宝宝都是这样的,不长牙,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还不会吃饭!”她补充道。 “肉肉好吃!妹妹真可怜……”阿木成功的被蓁娘转移了重心,她心里松了口气。 阿木毕竟才两岁,要跟这个年龄的孩子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但看见阿木满脸可惜的小表情,她还是觉得好笑。 她拉着阿木往外走,“今天厨房有鹿肉哦!你喜不喜欢吃?” “喜欢!要吃很多很多!” “我们要不要去膳房跟厨娘说,再做一碗香喷喷的汤饼!”蓁娘柔声道。 阿木兴冲冲的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着,“不要放草!” 蓁娘失笑:“那是青菜,不是草!” “草……” 太阳西斜,金黄的阳光铺满了整个院子,来来往往的宫人忙碌着大事小事,蓁娘拉着阿木去了厨房,身后洒下一连串的欢声笑语。 晚间,她坐在床边给阿木掖了掖被子,小家伙砸吧砸吧嘴沉沉睡去,蓁娘看了眼榻上小柜子上的用面团做的小兔子,圆嘟嘟的跟阿木差不多。 那是下午在膳房阿木吵着要玩面团,蓁娘便扯了一小团教他捏小动物。 阿木玩的高兴,晚饭也吃得香,还把面团兔子郑重的放在柜子上,不许任何人移动,奶母使劲点头保证不会动,他才放下心来,依偎在蓁娘怀里听她讲故事。 看着他的睡颜好一会儿,蓁娘才亲亲他的脸起身出去,权娘亲自送她出门,外边天才黑,她对权娘交代道:“阿木今天多吃了几块鹿肉,明早让厨房做点绿豆粥给他喝,就别吃那些油腻的东西!” “是!娘子的话奴记住了!”权娘应道,“二郎不喜欢吃青菜,奴就吩咐厨房把青菜细细剁了,和在米饭里和蒸饼里,他倒也能吃不少!” 蓁娘点点头:“我是没养过孩子,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衣食住行就要靠你们,总之阿木吃的粗糙点没关系,一定要多吃,五谷杂粮吃了才接地气,那些点心少给他吃……” “娘子的话都在点子上,要说没经验连奴也不相信!”权娘笑道。 “家里有几个弟弟妹妹,偶尔要帮着晾晒尿布,给他们喂饭,拉着去玩,就是看也看出些门道了……”蓁娘颇为怀念道。 “还有一事……”蓁娘停住脚步侧身对权娘道:“如今阿木每日有大半时间不在我跟前,丹娘才出生,离不开人,阿木一天一天大了,也就能听懂话了,有些不好听的闲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别在阿木的面前嚼舌,其中利害你也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权娘神色一凛,想起蓁娘生产几天没见二郎,那孩子委屈极了,饭不肯好好吃,脾气也急起来,稍不顺着意就哭闹,等见着生母又哇哇大哭起来。 阿木现在还好哄,那以后呢,知道自己单独住,妹妹却能跟着生母,得到全方位的呵护,再怎么懂事的孩子,心里也会难受吧…… “娘子放心,奴会跟她们都提点的,若是有那嚼舌根子的人,决不轻饶!”权娘脸色严肃道。 蓁娘笑着点头:“有你在,我很放心……” 她一路走一路思考,自己如今是儿女双全,还得幸好丹娘是个女儿,若又是个男孩儿,估计她连去光天殿请安心都是虚的,这做侧室的,对正室主母天生就有一股子畏惧。 又想到如今内廷的娘子们倒没有当着自己的面说些什么话,可她敢肯定,这背后的风凉话也没少说。 比如丹娘满月宴那天,吕氏说了几遍‘阿韩命好’,又说丹娘是太子妃起的乳名,真是好福气! 若一两次也就算了,她说来说去,话越听越尴尬,最后还是一旁的丁氏扯开了话题…… 蓁娘想着想着也觉得生气,自己就是命好,你们这些嫉妒的人又能怎么样! 有空嚼舌我怎么怀上孩子的,还不如去拜拜佛烧烧高香,或者像廖氏那样直接找自己要阿木的衣裳压床,添添运气! 难怪内廷的规矩比牛毛还多,上千个女人嚼舌,可不比阿鼻地狱还吓人么! 蓁娘气鼓鼓的回了院子梳洗,闷头睡觉…… 第二日请过安,太子妃把蓁娘留了下来,她有些奇怪,不知道太子妃有什么事,不过还是安静坐着,太子妃看了她一眼,笑道:“阿郎说你跟他打了个赌?” 太子妃怎么知道这回事! 蓁娘觉得手心有点痒,直起身子忙解释道:“那时丹娘还没出生,奴说估计是个女孩儿,阿郎不信,我们就打了个赌……”声音越来越低,颇有些心虚的样子。 “现在看来,你可是赢了阿郎!”太子妃悠悠笑道。 丹娘刚生下来,稳婆大叫‘是个娘子’,蓁娘那时就记起了跟太子的打赌,可后来要安慰阿木,照顾丹娘,忙着忙着就忘了这一茬。 不过……太子妃是什么意思…… 自己赢了,阿郎说过,赢了就……难道…… 蓁娘眼睛火热的看着太子妃,心跳如擂,忍不住捏紧了手,太子妃抿嘴笑:“你既然赢了,阿郎自然也要兑现承诺!” “你母亲已经进了宫,只是她身上无诰命,你又是内廷妇人,不宜见外人,但天伦之乐我也不忍心阻隔,你们就在佛堂院那边说会儿话吧!” 佛堂院靠近北边玄德门,那边的庵堂倒是清静,在那边说话,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而且还有太子和太子妃的同意。 蓁娘‘咚’的一声跪下来给太子妃磕了个头,激动道:“殿下和娘子的恩德,奴没齿难忘!” 她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进宫也有五年,虽然年节能知道家里人的消息,但心里头总是有些遗憾,这次自己能跟阿娘说说话,岂不激动! 蓁娘止不住眼泪,太子妃也觉得眼角发酸,忙让人扶起蓁娘,“这是高兴的事,你素来是个懂事的人,别想的太多,快去洗把脸,赶紧去那边,你们母女好生说说话……” 有宫人帮着蓁娘整理衣裙,她深吸了口气,腮边还挂着泪珠,认真的对太子妃福身,“是,奴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太子妃发张好人卡~ 第74章 相见 太子妃挥挥手,蓁娘垂首退了出去,太子妃还能看见她抹了把眼泪,心里忍不住叹口气,陈嬷嬷不禁开口道:“娘子可是觉得自己太好心了?” 太子妃微微靠着凭几,语气平静的开口:“他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更是她们的主子,韩氏能得了他的欢心,我虽然别扭,还不至于就苛待韩氏,再说,他本就不是个冷情的人。” “可这样娘子不就受了委屈了吗!”陈嬷嬷忍不住替她难过。 “不会……”太子妃露出温柔的笑,“他都能对妾侍如此,你就要知道,他对我会更好……” 这一点陈嬷嬷看在眼里,可作为楚王妃亲自挑选给外孙女的嬷嬷,她大半生都在王府里度过。 内宅里的恩恩怨怨也见识过不少,有那夫妻恩爱的,有偏心侧室的也不少,何况这是皇家,莺莺燕燕数不胜数。 比如宇文良娣,出身高贵,太子很喜欢跟她讨论政事,若不是她性情淡泊,太子妃不拿她当个敌人也要严防死守,哪会像现在这样相处甚好…… 太子妃从小受尽父族母族的宠爱,她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嫁入皇家,只希望给她挑个门当户对的公侯次子嫁过去,或者门第低些也无妨,只要夫君敬着她爱着她就够了。 因此太子妃的性情单纯善良,于勾心斗角豪无算计,要不是她后来执意要嫁给太子,深知外孙女性格弱点的楚王妃觉得不妥,把她带在身边教导了将近一年,进宫后太子也宠爱着她。 若不是这样,太子妃早就被这个皇宫生吃了。 然而陈嬷嬷还是担忧,太子妃太过贤惠,就怕她这种脾性会引出一群心怀不轨的女人来,若是太子再被分了些心,从始至终都在为太子操持的太子妃,岂不太可悲了吗? 光天殿离佛堂院有将近两刻钟的距离,一路上,蓁娘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阿娘现在是什么样子?她还认不认得出自己?见到自己她会不会很高兴? 一路上胡思乱想,她脸上的期待要溢出来了,身边的嬷嬷侍女都为她高兴,‘哒哒’的羊车停下,驾车的宦者道:“昭训娘子,佛堂院到了!” 蓁娘深吸口气,‘嗯’了一声,阿玉扶着她下了车,进了院内,佛堂院里只有三个□□岁的沙弥尼在扫地,其余人都在做功课。 她被一名比丘尼引进室内,眼睛还未寻见阿娘在哪里,就听到一声久违的、熟悉的‘蓁蓁’传来。 蓁娘循着声音看去,正是阿娘! 她眼泪一下子决堤,泪水朦胧,她快步上前与阿娘相拥而泣,阿玉等几人见此景,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母女俩数年未见,一切思念与难过尽在眼泪中,阿玉拭了拭眼角,上前劝道:“娘子与夫人相见,实在不易,快别哭了,还是说说话吧!” 蓁娘松开阿娘,仍在哽咽,她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阿娘的脸,时间仿佛回到过去,她在炕上睡懒觉。 阿娘揭开她的被子,轻揪她的耳朵,她不甘不愿的睁开眼,面前就是阿娘满是温柔的笑脸。 只是这张脸上,已多了几丝细纹,蓁娘眼角发酸,眼泪再次流淌出来。 “我的蓁蓁…”阿娘比蓁娘要矮半个头,她慈爱的看着女儿,略微粗糙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阿娘就在这里…” 哭过一场,蓁娘才止住激动,她拉着阿娘的手坐在榻上,母女俩细细讲述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家里人都怎么样?虽然我每年都知道消息,可心里还是不放心!” 阿娘一边点头一边道:“都好都好,阿祖身体还很硬朗,她很喜欢乡下的生活,我们去接她,她都不愿意进城,说是在乡下自在些,她老人家自己没事还跑到山上去挖野菜,晒干了就分给我们…” “去年你十五嫂给你生了个侄女,你十七兄生了个侄儿,两个孩子就隔了半个月,大家都说巧!” “那就好!”蓁娘高兴极了,她雀跃道:“长得像不像我?” 阿娘笑起来:“你侄女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这正是侄女肖姑,你阿婆说,看着她,就觉得你在身边!” 想起总是有说不完的故事的阿婆,蓁娘忍不住又要流泪,她哽咽道:“女儿不孝,这几年也没孝顺过她老人家,既然妞妞像我,那你们就把她当作我,让她孝顺你们!” 阿娘轻抚蓁娘的脸,关心的询问道:“这几年我们都知道你的事情,知道你也做娘了,我心里既高兴又着急,郎君和娘子长得像谁?叫什么名字?他们是什么样的性子?” 提起两个孩子,蓁娘满心柔软,再想起阿娘都不能抱一抱她的孩子,心里十分难受,她道:“男孩叫阿木,是殿下取的乳名,女孩叫丹娘,是太子妃取的乳名!” “我的儿,你受苦了!”阿娘红了眼眶道,她也是母亲,自然能体会到女儿的痛苦。 蓁娘含着泪水使劲摇头,“没有的事,我很好!” “第一次生阿木的时候,我心里好怕,但是宫里有许多人照顾我,也就松了口气,阿木长得像我多一些,丹娘现在还小,眉眼既不像我又不像殿下,也不知怎么回事…” “阿木现在正是跑跑跳跳的年纪,整天停不下来到处捣乱,我也怕奶母宫人惯着他,这些日子,倒是把心思多放了些在他身上!” 阿娘听得直点头,心里感到十分欣慰:“这就好,你能有今日,都是托了菩萨的福,以后一定要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话,乖乖的不要惹事,要记得阿婆从小给你讲的道理,决不可得意忘形,那样会吃苦头的!” “我都知道,一定会把你们的话记在心里!”蓁娘认真的点点头。 阿娘闻言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前日宫里来了人,说今日来接我与你见面,我可是吓了好大一跳,本以为是你犯了什么错,后来那官人才告诉我,因着你生下了小娘子,太子殿下特别准许我来看你呢!” 蓁娘想起跟太子的赌约,心里的甜蜜实在压抑不住,满眼都是笑,阿娘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为女儿高兴,也略微有些担心。 她本打算劝说一番,但又见女儿如今周身的气派已今非昔比,她是太子殿下的妾侍,不再是以前那个活泼调皮的蓁蓁了。 阿娘咽下心头的话,转口说起丈夫来:“太子殿下赏了你阿耶一份差事,他却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天没亮就跑去找你十姐夫了!” 蓁娘想起阿耶那张严肃的脸,忍俊不禁笑起来,“这是殿下和娘子给咱们家的脸面,阿娘回家只嘱咐阿耶,让他就跟以前做武侯一样,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其余的事我还是那个意思,凡事多问问六伯父的意见,若是六伯父也拿不准,就去问十姐夫!” “只要我不犯错,咱们家会越过越好,阿娘一定记着告诉家中长辈们,我们家既吃了皇禄,拿碗就得更加小心,决不可得意起来,忘了自己是谁!” “知道了,这些事我明白,我们绝不会拖你的后腿,让你为难!”阿娘郑重的点头。 “什么拖不拖后腿!”蓁娘嗔道:“只要你们过的好,我就能安心了!” 阿娘心酸的叹了口气,母女俩继续说起家事来,蓁娘问道:“对了阿娘,十五姐现在怎么样?还有阿桐!” 说起蕙娘,阿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缓缓道:“你进宫一年后,阿芸为她找了户人家,那家的郎君是个鳏夫,娘子难产死的,留下了一个儿子,这郎君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又肯吃苦,你四伯娘倒是挺满意!” “然后呢?”蓁娘追问道。 “阿蕙带着阿桐嫁了过去,两口子倒是相处的和睦,第二年阿蕙就生了个男孩,乳名叫阿松,我们都为她高兴,你走之前留了笔钱给阿蕙,阿祖交给他们,让他们做个营生,可惜…” 阿娘眼里浮现起不忍,蓁娘有一丝不好的的预感,只听阿娘道:“阿松才满八个月,你姐夫就得了场病,没几天,人就去了。” “怎么会这样!”蓁娘心中万分难受,“十五姐该多伤心啊!” 阿娘叹气:“这都是命,阿蕙第一次所遇非人,第二次苦尽甘来,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又出了这样的变故,这孩子命真苦…” “那十五姐现在呢?” “你姐夫的父母都上了年纪,长子才九岁,阿桐七岁,小的那个还没长牙,你阿祖要阿蕙回娘家,阿蕙却不肯,她要留在夫家把三个孩子养大。” “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怎么好过!” 蓁娘听得十分揪心,蕙娘还是那个倔性子,做什么事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伯娘必不肯的!” 阿娘摇头:“我们都去劝过,让阿蕙带着孩子回娘家或者再嫁,可惜她吃了秤砣铁了心,只说要对得起郎君…” 十五姐夫,定是给了受过伤害的蕙娘许多安慰吧! 蓁娘忽然就能理解她的决定,人在内心最荒芜的时候,别人给与的一丝温暖,都足够感激涕零了。 “既是这样…”蓁娘沉吟道:“那阿娘要多帮帮十五姐,拉扯三个孩子实在不易,她既做了这个决定,你们就支持她吧!三个孩子若是有出息了,十五姐就能过好日子了!” 阿娘不满的撇嘴:“这还用你说,你几个兄弟,隔几日就要去看看阿蕙,邻居们倒也不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她的长子也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你八兄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做事,那孩子跟着他学些手艺,将来就不缺饭吃!” 真好!这就是人丁兴旺的好处,蕙娘有了娘家的支持,就是养大三个孩子,也会轻松许多,蓁娘放心的点点头。 话至此时,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时辰,蓁娘与阿娘抓紧时间交代了些事,母女俩紧紧搂着难分难舍。 眼看着嬷嬷在门外探头,蓁娘紧紧拉住阿娘的手:“我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或许以后,咱们还能再相见!” 阿娘低头擦去眼泪,哽咽道:“哎!你别老想着家里,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我记住了,你们要保重身子,别让我担心!”蓁娘一边抽泣一边点头回道。 四个宦者领着阿娘上了车出宫,蓁娘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她离去,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不舍,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蕙娘吗?造孽 第75章 心意 这次与阿娘见面,虽然太子妃没有说,但内廷上下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虽然只见面了半个时辰,但这已是十分优待。 一时间,蓁娘被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不过她现在是想通了,别人羡慕嫉妒都随便吧!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空闲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反正跟阿娘见面是经过两位主子同意的! 不过蓁娘只要一想起蕙娘如今的遭遇,就对安弘恨得牙痒。 她决心要为蕙娘出口气,于是鼓足勇气去太子跟前告了安家一状。 “我姐姐错在识人不清,被那安弘给哄骗了清白,但他们安家仗势欺人差些逼死我姐姐更可恶,阿郎,你可一定要远离安家啊!” 太子哪能不知道她这点弯弯绕绕,不过想着十七娘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这破天荒的第一次张口,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失望。 他便问蓁娘:“那你说说,想怎么处置安家?” 处置这个词吓到了蓁娘,她忙不迭的摇头摆手,“也……也不用做的太过,反正我就是想起姐姐如今孤儿寡母生活艰难,而那安弘却三妻四妾好不快活,我心里就不舒服!” “阿郎,你若是愿意,就让那安弘丢了差事吧!” 这也太简单了,太子想了想,觉得好人做到底,干脆把安弘废了算了。 就这么着,蓁娘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安家的香火给掐了。 安弘的父母抱着儿子跟杀猪似的发出惨叫,但当知道背后黑手是当朝太子后,也只得忍下为儿子复仇的想法。 安父想起儿子干的那些荒唐事,忍不住把妻子狠狠骂了一顿,怪她太过溺爱儿子才导致今日大祸。 安夫人哭的死去活来,她也没想到当初瞧不上眼的蕙娘居然有个妹妹入宫了,而且现在还为太子生育了一儿一女。 如果当初娶了蕙娘进门,孙儿有了,靠着姨妹的关系,儿子的前程也就有了…… 如今去哪里寻后悔药哟! 安夫人两口子在家想了半天,觉得还是香火重要,便准备了几大车东西找到了蕙娘,说要让阿桐认祖归宗。 蕙娘恨毒了安弘的薄情寡义,听了安夫人的话拿着大棍子就把她轰了出去。 因为争孙子一事,安家在京城沦为笑柄,到底理在韩家这边,安家吃了几次亏之后也觉得丢脸,便暂时歇了那份心,只等以后再寻机会把阿桐要回来。 蓁娘知道那安弘从此不能人道后,当天就让膳房加两个菜,去给太子谢恩时抱着他就亲了两口,以示感谢。 丹娘渐渐的能抬起头来,小丫头脸也张开了,长得像蜃子,李晖见到她总忍不住要逗笑一番。 蜃子尤其喜爱这个妹妹,她也时常来萧熙院,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精致的玩具当作礼物,蓁娘也尽心备好茶点招待她。 为怕阿木心里不舒服,蓁娘每日都要亲自哄阿木睡觉,睡前会陪他说说今天发生些什么事情,不管丹娘哭闹,她都坚持把这点时间留给阿木。 后来证明她的做法是对的,阿木得到了充足的母爱,渐渐的也明白了些事。 他知道妹妹是阿姨生的,所以阿姨也时常抱着她,他非但不嫉妒,还在蜃子的言传身教下,也学着陪伴妹妹。 阿木在花园里捉到了蟋蟀,兴冲冲的捏着要给妹妹看,丹娘的奶母赵氏吓了一跳,蓁娘却不做声,任由阿木沾了泥土的手拿着丹娘的小手指去触摸蟋蟀。 蓁娘嘱咐赵氏道:“阿木并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只是想跟丹娘分享开心的事,你不必大惊小怪,只要他没伤着丹娘,你就不要阻止他们兄妹亲近!” 赵娘喏喏应是,蓁娘看着两个孩子小脑袋挨在一起,阿木叽叽喳喳的说着蟋蟀有多难抓,也不管妹妹听不听的懂。 丹娘两只小手缓慢的挥来挥去,对眼前的东西充满好奇,这一刻,蓁娘觉得无比幸福。 虽然还不能侍寝,但太子还是宣了蓁娘去服侍晚膳,梳妆后,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还有些圆润的脸蛋,伸手捏捏肚子上的肉,依旧不够紧实。 天天抱着丹娘,蓁娘身上总有一股奶腥味,齐氏每次来,都说她身上有股味道。 蓁娘怕太子不喜,特意让容娘把衣裙熏过,淡淡的抹了些脂粉,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快点见到太子,向他道谢。 又是一年寒冬,蓁娘进殿解下裘衣,递给侍女,笑眯眯的入室。 太子正准备洗手,蓁娘忙走过去,福了福身子,挽起袖子给他洗手,“今日风大,阿郎去打马球可赢了?” 今日午后太阳不错,太子约了几个郡王、县王、驸马在东宫打马球,还把大郎和二郎都带着! 太子颇有些遗憾的道:“开始还不错,我和河间王、广平王、文安王几个一队,长沙王带着泗阳王还有荀驸马几个一队,我们连接进了四球,后来却起了风,风向对我们不利,最后还是让他们赢了!” 蓁娘拿着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手,笑道:“那彩头是什么?” “你以为都是你!”太子撇嘴:“做什么都喜欢赌一把!” 蓁娘不服气:“阿郎!若是不赌一把,那多没意思!奴若是没有提出跟你打赌,怎么会见到阿娘!” 太子移步到食案前坐下,蓁娘跪坐边上,等着宫人试菜,太子趁着空睨了她一眼:“这下你高兴了吧!居然赢了我!” 蓁娘笑靥如花,高兴的点头,“阿郎也别懊恼,奴有谢礼的!” “是什么?”太子轻笑道:“给我看看!” “奴给娘子做了双袜子!” “给阿郎…”蓁娘目光灼灼的看着太子,太子满眼好奇。 蓁娘捧起他的手,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手指修长带着些薄茧,手背上经脉清晰可见,她闭眼,郑重又充满爱恋的低头轻吻。 太子神色愣住,这吻如同一块热碳,尽管蓁娘不是第一次吻他的手,但他感觉得到,这一次,非比寻常。 蓁娘心跳如擂,她不敢看太子的脸,不过她能肯定太子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但她也很惶恐,怕太子厌恶她的感情,毕竟,一个妾侍的感情,太子不一定会接受。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她等待着太子的反应,耳边却依稀听见一声叹息,蓁娘面色发白,她咬住唇不知该怎么办,然而太子抽出自己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蓁娘下意识的侧头看向他,却见太子面色复杂,似有怜惜,似有严肃,蓁娘忽然就为自己的一厢情愿难过起来,鼻子隐隐发酸,她握住太子的手,眼圈发红,眼中满含乞求。 泪水氤氲中,太子眼里终是不忍,他叹了口气,温柔的看着蓁娘,“这样的谢礼,你也太敷衍了吧!” 蓁娘扑哧笑起来,泪水顺势淌下来,她捏着帕子偏头拭泪,后转过头看着太子道:“奴账薄不丰,只能回报这个,阿郎若是不生气,奴可以慢慢还…” 太子嘴角轻轻扬起弧度,面容华光似玉,他轻道:“狡猾!” 蓁娘抿嘴笑,眼睛笑成弯月亮,熠熠生辉,没错,她就是狡猾,若是今日不豁出去表达心意,太子怎么会真正在意她。 在内廷,太子最是个温和的人,但蓁娘知道,与他心意相通的,只有太子妃,而其余妾侍,都是他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苛待她们的。 蓁娘知道这一点,她爱慕太子,敬重太子妃,但人的感情岂是可以控制的,她如今有阿木和丹娘,但内心里,依然有个地方不满足,她渴望自己是不一样的,渴望太子能给予她一丝喜欢。 不是因为她生了两个孩子,只是因为,是她。 蓁娘小心翼翼的把这份爱恋藏在心底,对谁都不肯透露,她知道,那晚太子可能只是一时心软。 但既然他在尝试接纳自己,蓁娘发誓,她绝不会做任何让太子为难的事情,也绝不会给他添麻烦。 太子怎么会知道,他只需要给自己一个眼神,她就已经足够开心许久了。 蓁娘安心的陪在孩子的身边,日子过的充实又快乐。 这日,大郎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阿木这个弟弟,他带着宫人来找阿木玩,蓁娘吓了一跳,一边吩咐周嬷嬷亲自去准备点心,一边派人去给太子妃知会一声。 大郎如今也有六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梳着双髻,小小年纪已是手长脚长,阿木个头都只到他胸口。 这孩子眉目俊秀,眼神灵动,他盘膝坐在榻上,身边的阿木高兴的不得了,他东跑一趟西跑一趟,把那些玩具献宝似得都摆在兄长面前。 蓁娘看着他忙碌,亲自端了热水给大郎,坐在他对面,“大郎,这是去年蠲的雪,埋在树根子底下,这才开封,你尝尝看!” 大郎捧盏恭敬道谢:“多谢庶母!” “好香啊!”他埋头嗅了下味道。 蓁娘笑的很开心,道:“我特意加了秋季储藏的桂花酱一起煮开的!” 外边阿玉几人亲自提了食盒进来,蓁娘起身把龙凤红枣糕、金乳酥、蔗糖糕等点心摆上几案,对大郎的奶母道:“这都是厨房现做的,嬷嬷给大郎挑几样吃吧!” 又对大郎道:“大郎,你难得来庶母这里,这些吃食你别嫌弃!” “好!”大郎看着案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的目光被一碟做成小鸭子形状的糕点吸引住了。 他颇觉新奇,问蓁娘:“庶母,这是什么点心?” 蓁娘端起碟子,笑道:“这个点心还没有名字呢!是前几日我跟阿木在膳房里随手捏的,外层是酥皮,里面包着果酱和红豆泥,捏成小鸭子,然后下油锅炸!” “我们做出来觉得很好吃,今日就献丑来招待你了!” “真好看!”大郎赞叹,奶母忙上前伺候他尝了一口。 蓁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表情,见他露出满意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味道觉得怎么样?” 大郎笑着点点头,“好吃!” 蓁娘见他吃的开心,心里很是高兴,拿过一碟杏仁酥,“再尝尝这个怎么样!” 这时,阿木蹬蹬蹬的跑进来,手里吃力的抱着一架木制马车,这马车做工精巧,真的能走动,是阿木最心爱的玩具。 他迫不及待想要跟兄长分享,一进门却见生母和兄长在高高兴兴的吃点心,心中不免觉得失落,他嚷道:“阿兄先别吃,我们一起玩小马车好不好?” 蓁娘看他瞪眼的样子觉得好笑,走过去拉着他上了榻,道:“阿兄难得来一次,我们是不是要先好好招待阿兄再玩呢?” 大郎看着他嘟嘴的样子嘿嘿笑,阿木奶声奶气委屈道:“可是我很想跟阿兄一起玩…” 蓁娘亲亲他肉乎乎的脸,“那你就陪着阿兄先吃点心,然后再玩好不好?” 阿木看了眼满食案的点心,口水差点留下来,心里十分愿意,“好!” 吃过点心,蓁娘命人撤了食案,给两个孩子净了手脸,自己坐在旁边的交椅上做针线,一边照看兄弟俩玩耍。 大郎平日都是跟伴读在一起玩耍,但他并没有因此养成娇纵的习惯,面对才两岁的弟弟,他很有耐心,而且也很容忍,由此可见,太子妃和太子把他教育的很好。 阿木的性子有些像蓁娘,总是唠叨个没玩,一会儿要拼七巧板,一会儿要玩老虎吃小鸡,对于这些,大郎都好脾气的接受着。 蓁娘忍不住开口,温声道:“阿木,阿兄今日是专门来找你的,你不能依着自己,要问问阿兄喜欢玩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昨晚给你讲的‘孔融让梨’的故事?” 阿木嘟嘴,脑子里回想了下昨晚,阿姨带着他在火盆烤梨子吃,然后给他讲了让梨的故事,故事大概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阿姨说过,有好东西,要先孝敬长辈和兄姊! 想到这里,阿木放下手里的布老虎,指了满榻的玩具,大方的对大郎道:“阿兄喜欢玩什么?我陪你玩!” 大郎忍不住笑,看着圆嘟嘟的弟弟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伸手捏捏弟弟的肥脸,“那你当老虎,我来当小鸡,你来抓我好不好?” “好!”阿木高兴极了,嗓门洪亮的回答道。 蓁娘乐得让他们兄弟亲近,让人把火盆抬了出去,把屋子让给孩子们玩。 第76章 大怒 蓁娘自在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惠氏眼馋丹娘,乖巧可爱的丹娘让她爱不释手。 姜氏因着临近产期,心中颇有些紧张,倒是时常来找蓁娘取经,蓁娘不免就想起了秦氏,想着自己好像有几日没跟秦氏好好说过话了。 但她还来不及去找秦氏拉家常,却听闻西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话要从丹桂飘香的九月里说起,天子册封了张氏为婕妤,还册封了已有七个月身孕的徐宝林为才人,对于张氏的获宠,许多香艳的轶闻都传到宫外去了。 然而皇后并没有对张氏的册封提出反对,反而赏赐了张婕妤许多金银器物,天子很是高兴,第二日就赐了皇后内侄胡敏为左千牛卫执御刀备身。 那胡敏今年才十八岁,这样的年纪就成为天子贴身执刀侍从,同事皆是世家杰出子弟,最主要的是,作为天子威严的守卫者,对于胡敏和胡家来说,这是一项极其荣耀的差事。 而在这种情况下,太子的表兄,永安侯嫡长孙却在为平康坊的娘子跟人争风吃醋,打作一团,传了出去沦为笑谈,连天子听说后,都叫了永安侯进宫训斥了一番。 两者一对比,立见高低。 就在前日,西宫里才刚刚晋升为才人的徐氏下身出血不止,挣扎了整夜,早产了一个四肢齐全的男孩,那孩子只啼哭了一声就断了气。 天子龙颜大怒,这是他时隔数年才有的孩子,然而让后廷人人讳莫如深的却是:徐才人是拜见皇后之后才身体不适的。 天子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日徐氏拜见皇后时,恰好昆山公主进宫向皇后哭诉,说自己与驸马成亲数年,却一无所出…… 她的婆婆前几年还忌讳她的身份,而现在却怂恿驸马纳妾,还说不纳妾也行,收个通房生个孩子就够了! 皇后对女儿的事情也着急上火,还来不及安慰她,徐才人因为早起肚子就有些不舒服,在皇后殿里坐了还没一刻钟,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她的侍女发现不对,忙向皇后禀告,然而昆山公主却勃然大怒,不等皇后反应就狠狠责骂了徐才人一番,骂她眼无尊卑,目无上下,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趾高气扬。 徐才人哪里有这个胆子,她顾不得肚子,忙准备磕头请罪,却在屈膝跪下时腿脚发软,直愣愣的扑在地上,肚子受到挤压,徐才人当时就哭叫出声。 延嘉殿内一片手忙脚乱,皇后知道女儿闯下大祸,虽然她是天子的嫡长女,但徐氏肚子里也是天子的骨肉,她忙指挥人抬了徐氏进屋,又传了司医来。 徐氏在延嘉殿躺了半个时辰,身子好了些,皇后就让人送她回去,可到了申时,徐氏就出血昏迷过去了…李晖向太子妃说起这件事时,面上毫无波澜,太子妃忍不住问道:“陛下把元娘训斥了一番,我又听说,皇后在他面前哭了一场,他的火气倒是消了不少,可后来怎么又会打了元娘一巴掌,还把皇后给骂了一通?” 李晖眼里似笑非笑,对妻子道:“父亲才刚消了些气,元娘就说徐氏是活该…” “她疯了!”太子妃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别说徐才人的孩子夭折是她闯下的祸,就是同作为陛下的子女,她怎么能这样无情!” 李晖不语,太子妃冷笑起来:“果然是她的女儿,这狼心狗肺的脾性还真一模一样!” 二人沉默片刻,太子妃问丈夫:“那这件事之后怎么办?” 李晖缓缓开口:“毕竟是父亲的嫡长女,元娘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我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把皇后的视线转移开。” “是要做什么吗?” “嗯!”李晖点头,“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于三眼?” 太子妃回忆了下,点头道:“记得,你说过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李晖笑笑,“他这几年利用商贾的身份走南闯北,实则是在为我收集消息,父亲一直对东宫十分防备,我们的人若是出去,很容易就被发现的,于先生从未与东宫任何人联系过,且收集到的情报无论大小,对咱们都是有利的!” 太子妃笑道:“难怪他叫于三眼,可不就是东宫的另一只眼睛嘛!那这一次是他又发现了什么事吗?” 李晖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屋角的花几,慢慢的神色严肃起来,他转头看着妻子好奇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要鼓动朝中大臣上书父亲,撤藩!” 太子妃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使劲捏住手指,颤声道:“这样贸然,朝中是否…是否会乱成一锅粥?” 李晖拉住妻子的手安慰的握了握,温声道:“这件事并非是我突然想起来的,我们一直都在谋划这件事,也暗地联络了几位大臣,之前没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毕竟这不是小事…” “但是阿雨……”李晖把妻子拉进怀里,声音涌起一丝沉重:“我们隐忍太久了,老三羽翼已丰,甚至在话语权已超出我这个做太子的,老六也在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胡氏一族子弟众多,就算只有一两个出色的,对我们也是个威胁,我必须要反击了!” 明明应该是气势磅礴的宣告,太子妃却从丈夫嘴里听出这十几年的委屈和忍耐。 她忍不住眼角发酸,抬头看着眉目温润的李晖,郑重道:“你想做就做吧!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内廷上下,包括父亲母亲外祖父,都是你的依靠!” 李晖拥紧妻子,感动的无以加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蓁娘趁着丹娘午睡,带着阿木去找秦氏和阿菽,小小的阿菽已经能扶着几案慢慢挪动了,小胳膊小腿裹的厚厚的,看着就可怜可爱。 她和秦氏看着两个孩子玩,坐在边上拉家常,说的自然就是现在长安城最火热的消息,蓁娘啧啧道:“我虽在骊山宫就知道昆山公主的性子,但也没想到她居然因为自己的不如意,就责骂父亲的妾侍!” 秦氏在给阿菽裁鞋面子,听了蓁娘的话道:“听说都有御史在上书陛下,说皇后教女无方,任由女儿谋害皇嗣,不过这些奏疏都被留中不发。” “然后又有阁老跟陛下提起这事,陛下大怒,说:我的女儿犯了错我自然会惩罚,这也是值得被你们天天说道的事吗?” 蓁娘嘲讽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天子的胸怀自然更宽阔了!女儿把儿子害死了,他倒是挺大度的!” 秦氏也忍不住笑:“慈母多败儿,你等着瞧吧,之后昆山公主若是不惹出什么乱子,我的名字倒过来念!” 蓁娘闻言哈哈大笑。 秦氏的话不久就应验了,新年前半个月,昆山公主果然做出一件震惊长安上下的大事来…… 正是午膳时间,东宫几位属臣幕僚陪着太子一起吃过饭后,君臣挪到侧殿闲谈。 高琦想起‘出了名’的昆山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道:“公主的性子未免太暴戾了吧,这难道也是陛下和皇后宠出来的?” 他这话一出,坐在上首的李晖面无波澜的瞟了他一眼,高琦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连着把太子的父亲给嘲笑了,他讪讪一笑。 沈季平扶须道:“咱们也是掐中了这一点,才拿公主做筏子的嘛!” “她若不是这个脾气,怎么会做出驸马的通房有三个月身孕,她却仗毙了那通房,还剥了皮覆在驸马的脸上这种事!” 一旁的郑良泽摇头叹息:“我活了这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妇人,而且这还是咱们大周享食汤沐邑的公主!唉!” 李晖斜倚靠着凭几,一言不发,听着下边的人闲扯,高琦道:“之前沈阁老劝过陛下,对公主稍加管束,陛下却把他骂了一通,现在这事一出,陛下可是被自己打了脸!” “不过公主做的这事确实太过骇人听闻了,陛下气的不轻,这下皇后和齐王求情都没用,陛下下谕把公主的食邑、公主府和一切家臣收回,还降公主之爵为县主,这下皇后暂时就没空搭理咱们了!” 他的语气变得开心起来,上首的李晖缓缓开口道:“这事够父亲烦心一阵子的,对于之后的事,朝中官员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沈季平敛色胸有成竹道:“撤藩这件事最早本就不是我们提出来的,只是陛下之前态度强硬,再加上去就蕃的皇子一个都没有,这几年来朝中也就没人提起这事了!” “不过就是提起了,也是石沉大海,无人响应,陛下这几年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咱们最多就算是旧事重提,我们这几年的布局,陛下是查不出来的!” 李晖点点头表情轻松了些,“那就好!可别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高琦笑道:“郎君虽虑的极是,但陛下最应该先做的就是跟阁老御史们打口水仗,咱们这边暂时波及不到,就是陛下怀疑咱们,咱们可有于先生这只眼睛盯着齐王呢!手里的东西也不少!” “不过齐王要是自乱阵脚,那可真是太妙了!” 他嘿嘿笑,好像已经看到了齐王等人如火盆里的老鼠一般上窜下跳的场景! 许久没有说话的郑良泽开口道:“我们虽然搅动了这潭水,但撤藩这件事事关重大,可没有那么容易,我觉得还是得做两手准备,若是事情超出预期,咱们也好有另一套办法补救!”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要搞事了~ 第77章 撤藩 众人默默沉思,所谓藩地,便是从前周武王颁布的封邦建国制度,把王畿以外的领土分封给诸王侯,他们在藩地自行管理,并拥有赋税和士兵。 这种制度在秦始皇时期完全废弃,当时廷尉李斯认为分封制是诸侯战乱的根源,遂建议始皇实行郡县制。 但仅仅二十多年后,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之后建立汉朝,他认为秦朝覆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整个国家没有封国对中央政权的保卫。 但他也认同李斯的话,所以从汉朝开始,便同时实行郡县制和分封制,称之为‘郡国并行制’。 这种制度一直持续了数百年,直到世宗时期,全国分为十道,下设州县,太宗时期增加为十五道,各道置采访使,直接受天子统辖。 然而当今天子继位后,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要搞复古,实行道制同时,还要为诸皇子划地分封。 但也由于朝臣的激烈反对,天子虽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但诸皇子年长的几个并没有去就蕃,一直都呆在京城。 不过在天应三年,齐王生下嫡长子之后,天子就把齐州的治理权交给了齐王。 这自然又引来了朝臣的口诛笔伐,但齐王还算争气,齐州这几年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天子不断的为他说好话,朝中反对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皇太子李晖不论作为未来的天子,还是现在处于下风的储君,他都不可能容忍分封这种事情,但他却是最不能提出反对意见的人。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让朝臣再次上表撤藩,是东宫要做的重中之重的大事…李晖呷了口水,道:“郑卿言之有理,不过咱们也不宜动作太大,这件事你们先别管,外边于先生若是需要支援,你们派可靠的人去接触,千万别露出痕迹来!” 于三眼自从被楚王长子平山王推荐给东宫后,从未与东宫位高权重者亲自联系过,他一直都是通过一个花匠跟东宫保持联络。 而他这样做的理由是,彼此不见面才是最保险的,所以于三眼为东宫做探子做了好几年,都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甚至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不过无论天子还是齐王的眼线,也都没发现过他。 关于撤藩一事的大小细节问题,李晖与幕僚们商议了大半日才散去。 回到丽正殿,已是申时初刻,他洗了把脸,倚在隐囊上闭目歇息了片刻,对正在指挥宫人点灯的吴敏道:“去请良娣来服侍晚膳!” 一个宇文良娣,一个高良娣,但一般这个时候,请来的良娣只会是宇文氏,吴敏心中早有分寸,应了声是。 宇文氏进了室内,李晖正站在窗户边看着院子里的一株茶花,她面容淡然的走了过去,行了个礼,道:“今年这株茶花好像开的特别好!” 李晖侧头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拢在自己手里,微微笑道:“是开的很好。” 宇文氏与他并肩站立看向茶花,“这花是阿郎在蜃子出生时,亲手栽下的,如今蜃子都满十二岁了,恰好就是一轮。” 李晖目不转睛的看着花,‘嗯’了一声,眉眼间却有一丝思念。 宇文氏知道他想起了韦氏,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露出笑脸道:“蜃子也是大姑娘了,阿郎也要为挑女婿这事操心了!” 李晖回过神,蹙着眉颇有些不赞同,“我不想她嫁那么早!” 宇文氏轻笑:“就是你不愿意,那总要挑几个合适的郎君观察几年吧!难道非等到蜃子要出嫁了,才急急忙忙去相看?” “娘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女儿的事,李晖像大多数父亲一样,从来只关心她的健康,其余大小事都交给了妻子,对此他也很放心。 这事他没有经验,但觉得宇文氏说的挺有道理,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宇文氏道:“今日阿郎和少詹事他们议事,可议出结果没?” 李晖点头,向她大致叙述了一番,接着他道:“皇后那边,太子妃照旧去应付皇后,徐才人这件事,你再跟张氏联络一下,我不希望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 “最好把父亲的火气给拔高一些,皇后也该受些冷落了!”说这话的时候李晖的脸色有些冰冷。 宇文氏淡然一笑,“让陛下和皇后生嫌隙可不容易,不过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外边宫人进来准备摆饭,李晖看了眼西宫的方向,对她道:“交给你,我很放心!” 太阳渐渐西沉,留下了黑沉沉的一片云,冷风一阵阵的灌进来,宇文氏微微‘嘶’了一声,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呢。 至十一月,天子都拒绝昆山县主入宫拜见,并且命她在府内好生反省,没事不准到处跑! 昆山县主被御史参了好几本,皇后虽然没有再求情了,可时不时就唉声叹气,天子被弄得心烦,索性召了张婕妤来伴驾。 张婕妤如今在西宫里风头无两,她正是碧玉年华,容貌冶丽,但性子颇古怪为人不喜。 对于她,一向视其为对手的何美人曾对众人嘲讽道:“她在咱们跟前冷的像块冰似得,在陛下面前还不知有多风sao呢!” 想起那些旖旎传闻,众人都捂嘴讥笑,亏张氏还是名门出身呢! 竟似平康坊的娘子一般放dang,也不知她家人好不好意思出门。 坐上装饰着无数满珠翠华丽的羊车,张氏在宫人的簇拥下去往甘露殿,这车是天子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这份殊荣自然也成为后廷妇人的眼中刺。 入了书房,天子坐在书案前,面前摆了数块未雕刻的石头,张氏淡淡的行了个礼,天子笑呵呵的让她到身边来,“这是今日薛嵘呈上来的几块石头,你选一块让人做成印章吧!” 周太妃曾举办过一次赏花宴,也正是那次宴席,张氏所作的丹青无人不惊叹,天子十分欣赏她的才华,早前就赏了几块印章,上面的字都是他为张氏亲自拟的。 案上不过是些青田石、寿山石和昌化石,都没什么稀奇的,张氏眼皮子也没动一下,声音十分清冷,兴趣缺缺道:“他怎么会给陛下送这个?” 天子早已习惯了她的性子,并不生气,随意拿起一块摩挲道:“这也是他先祖流传下来的,他说自己不善字画,这些石头留在他手里倒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索性献给了我…” 张氏接过天子手里的石头,瞟了他一眼,“陛下的库房里还差这些东西?” 天子被她的眼神弄得哈哈笑:“我的好东西是不少,可做臣子的给主君献礼,这也是他的一份敬意,我岂可拒绝!” 张氏不看他,轻轻‘哼’了一声,道:“妾已有不少印章了,陛下还是把这些赏给其他人吧!” 她放下石头,收回手微微甩了下袖子,纤细莹白的手指无聊的搓着天子的衣角,天子捉住她的手,轻轻咬了口指尖,故意做低伏小奉承道:“是谁惹我们婕妤不开心了?” “你说出来,小的去给婕妤出气!” “陛下…”张氏轻飘飘的睨了他一眼,抽回手指,“有陛下护着,谁还敢欺负妾呢!” 天子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闷笑出声,“那怎么都不肯笑一个呢?跟我说说看!” “妾没有说笑!”张氏微微蹙眉低声道:“妾从不为无关紧要的人置气…” “那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天子搂住她的纤腰,咬着耳朵呢喃道。 “上午我去探望徐才人,她很不好……”张氏不动声色说道,看着天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又继续道:“虽然孩子没了,也是她自己不小心,不舒服也不敢告诉自己的嬷嬷,还硬撑着到处走动。” “可她也才十七岁,第一次有孕心里难免紧张,出了事她也十分自责,我去看她时,她眼睛红红的,侍女说,她这几日眼泪就没停过,陛下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安慰安慰她吧!” 自那日出事后,没人敢在天子的面前提起那个夭折的孩子,皇后也禁止后廷宫人妃妾谈论这件事,就是怕天子心里生气。 然而张氏这样担忧的话一出,天子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带了些火气道:“徐氏再不小心,主要还是元娘太过跋扈,徐氏出身低微,可也是她的庶母,就是要责罚,也该由她母亲责罚!” “别说她已经出嫁了,就是没出嫁,她也不该这样在后廷越俎代庖指手画脚,因着她是长女,从小比她兄弟们更受我跟皇后的宠爱,可却把她养成了这个性子!” “责骂庶母不说,还敢仗毙侍女,羞辱驸马,这次若不给她点教训,她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张氏见天子越说越生气,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轻抚天子的手背,柔声劝和道:“陛下已经降了公主的爵位,公主应该知道自己错了。” “不过她生气也是事出有因,与驸马成亲都快有十年了,膝下还无子息,换做是任何人,心里都不好受吧!” 她叹了口气,天子再次拾起案上的石头,他何尝不知道女儿心里不舒服,皇后为此也焦虑过,但因为自己的不舒服就迁怒于他人,这岂是一个公主的所作所为! 天子烦闷起来,挥挥手不耐道:“不说这些了!说起来就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具有神秘莫测气质的女人才让人着迷~ 第78章 不平 张氏不语,片刻后,她低声询问,“徐才人那里……” 天子想了一下,道:“我让王大福去看看她,你得空,也去开解开解她,这件事,我不怪她!” “是。”张氏乖巧回道,“有了陛下的安慰,才人应该很快就能振作起来!” “不过妾心里愧对陛下……”张氏微微垂首,面容浮现一抹黯然。 天子见色生怜,不由得温声询问怎么回事,张氏眼神避开天子眼睛,语带歉意道:“妾承欢许久,却连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实在是愧对陛下!” 原来是为这事! 天子安慰她道:“你不必过于伤感,咱们日子还长着,你好生保养,总会有好消息的!” 张氏听了这话神色放松不少,她侧头对天子微微一笑,顾盼生辉,天子既怜又爱的把她搂在怀里,二人一阵浓情蜜意。 这个时候的张氏与进门前的她恍如变了个人,一时清冷,一时温柔,一时又娇媚。 后廷有许多妾侍比张氏还年轻,但,譬如何美人,有些妖娆过头了,像马蹄糕一样吃多了觉得腻味。 充媛林氏性子可爱活泼,不过有时让天子觉得她有些幼稚,就连才华过人的卢昭仪,她单纯善良,对天子一片赤诚,在天子的心里很有分量的。 天子爱与她击鼓起舞,吟诗作赋,但某些时候,天子也觉得她对于那方面有些放不开。 只有张氏,天子觉得跟她在一起才有年轻时的心态,他见识过许多女人,而张氏能吸引住他的目光,正因为她身上那股矛盾又神秘的气质。 她喜欢看书作画,捧着书卷静静研读时,沉醉其中,让人忍不住嫉妒那书卷得到她的青睐。 但面对天子,她既不在乎天子的宠爱,也不反驳别人的讥讽,她好像身处在琉璃罩里,喜怒哀乐皆由自己,外面的一切对她毫无影响,天子与她相处的越久,就越想探究她的内心。 他十分疑惑,为什么张氏进宫几年了,他才发现了这颗蒙尘的明珠。 第二日,王大福就领着几个捧着布匹、珠玉、补药的小内侍去了徐才人的院子,王大福还跟她转达了天子的慰言。 这让心神俱伤的徐氏如同枯林逢甘露,再想起皇后派人来看望她,实际上是安慰和着威胁的警告,她忍不住委屈的哭了一场。 王大福向天子说起后,他眼里满是怜惜,也不知是为徐氏,还是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张氏去探望过徐氏两次,每次都劝她好生保养,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后廷众人都惧怕皇后的威严,就是去看徐氏,也只是坐坐就走。 这让徐氏觉得人情冷暖的同时,也分外感激张氏的关怀。 不过她也有些疑惑张氏的动机,张氏只是难得的在人前露出低落的情绪来,她满含愁绪道:“看着你的遭遇,我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徐氏了然,后廷人人眼红的张婕妤,关于她的绯闻传的是多种多样,有人说她生性yin荡,之前陛下不幸她,她耐不住寂寞连自己的侍女都不放过。 也有人说她是天生狐媚,为了得到圣宠毫不知耻的勾引陛下。 徐氏之前对张氏是敬而远之,虽不至于人云亦云,可心底还是有几分鄙视。 现在徐氏孩子夭折了,昆山公主被降爵,皇后也是老大不痛快,她躺在床上,亏得张氏好言劝慰,她心底那股万念俱灰的哀愁才渐渐散去。 新年时,天子看着底下一群向他拜年的孙儿孙女,高兴不已,下诏册封了太子的嫡长子李绮为汉中郡王、齐王嫡次子为青阳县王、闽王长子为平山郡王,陈王长子为许昌郡王。 又册封了几个孙女为县主,得到敕封的自然是喜气洋洋,磕头谢恩。 然而左仆射沈知礼却皱着眉头,见天子拉着几个小孙子在交谈,他恭敬的开口道:“陛下,皇太子、亲王之子封郡王,不过他们却是晚辈,若是遇见同爵的长辈,不知该不该行礼呢?” 他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然后一些目光投向在角落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东海王一家七口。 大家这才想起,天子的孙子都封郡王了,然而这个次子的爵位还是郡王,东海王的长子,只是个国公。 而按照大周律例,同等爵位者,互相见礼,不同爵位者,低位者向高位者行礼,沈知礼怎会不知道这些,他不过就是明知故问。 东海王生母生下他之前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人,偶然承幸有孕在身,胡皇后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天子也觉得愧对于她,这都几十年了,还对这个次子视而不见。 今日一群少年得封郡王,作叔父的却要给他们行礼,沈知礼作为左仆射,觉得很有必要纠正天子这个偏心的毛病! 太子坐在一群堂伯父叔父堆里,把上首天子的尴尬、皇后的淡定、东海王的面无表情、马婕妤的泫然欲泣都看在眼里。 他面上保持着之前的淡笑,但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东海王的长子代国公李伯衷正拉着妹妹在兴致勃勃的猜灯谜,看见殿内气氛一下子变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敛了笑带妹妹去了父亲身边。 东海王妃小王氏冲儿子使了个眼色,李伯衷见大家都看着父亲,眼里的担忧掩饰不住。 底下已经有了些细小的议论声,天子十分不高兴的看着沈知礼,脸拉的老长,不过沈知礼毫不畏惧,依旧欠着身子做求解状。 皇后环视一周后,淡淡笑道:“做长辈的岂有向晚辈行礼,虽然是同爵,但尊卑长幼有序,古来有之。” “没错!”天子缓和了下神色,接着皇后的话道:“东海王自幼由生母照料,虽然已经成婚生子,我还是想着多历练历练他…” “之前他去督察漕运之事,就办的很好,我打算过了年再给他敕封,方显得郑重,不与孩子们敕封混为一谈!” 天子这话一出,底下众人神色各异,李晖余光瞥见李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 小王氏不动声色的握紧他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在听见天子的话时,捏成拳手背青筋毕露,然后又松开垂在身侧。 而人堆里的马婕妤,紧紧咬着唇,埋下了头。 李晖叹了口气,为这个弟弟难过,他身边的堂伯父忠信王冷哼一声,悄悄对他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儿子出身低微,也不知丢的是谁的脸!” 李晖没有回答,那边不知沈知礼说了些什么,天子的脸由阴转晴,还跟他说起笑来,看上去真是一副君臣和谐的美好画面。 这件事就在新年的爆竹声中消散过去了,但从李喆之后的沉默来看,相比自己的尴尬处境,亲生父亲随口的一句话,才是一把插在他心头的刀子。 这次新年宴席上,并没有昆山县主的身影,只有驸马张华来给天子皇后拜年。 天子与他交谈了一小会,言语之中表示,县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驸马是她的夫君,也有义务管教妻子。 张华哪里敢把这话当真,特别是给皇后问安时,她虽口头表示教女不严,可眼神却冷冰冰的,比起岳父,他更怕这个岳母。 张华面上虽表现的恭敬恳切,对妻子的暴行并不在意,实则心里是苦哈哈,他十分庆幸自己不是家里的独苗苗,现在看来,传宗接代这件事只能交给弟弟了。 新年后,天子兑现了承诺,敕封了次子李喆为温王,孙儿李伯衷为清河郡王。 然而更换匾额冠冕后的李喆并没有多高兴,受过封,拜祭过宗庙后,回到王府的他面无表情的更衣洗漱。 小王氏知道他的心结,只得软语相劝:“不管怎么样,你升了爵位,阿姨也会好过一些,若是那一天,咱们接了阿姨团聚,以前受的委屈也就过去了…” 世人皆知天之骄子李晖,又有英武潇洒的李璋,有谁知道天子还有个简直像捡来的次子李喆! 他没有出身高贵的生母,也没有一个公平慈爱的父亲,更讽刺的是,就连他的出生,作为父亲的那个人都不算高兴。 李喆紧紧抿着唇,端着水碗的手微微发抖,他算什么?他和生母在父亲心里,究竟算什么? 小王氏接过夫君手里的碗,握住他的手,“阿郎,有什么烦闷都在我面发泄出来,我知道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成婚时拉住我的手让我别怕的夫君!” 她轻轻拥住丈夫,温柔道:“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你把火气全部撒出来,等出了王府的门,你还是那个礼贤下士的李二郎!” “再忍一忍,阿姨和我都在忍,我们受这些委屈,总有一日会有回报的…” 小王氏轻拍丈夫的背脊,感受到了妻子身上那股浓烈的包容与爱意,李喆抱紧她,心里的烦闷渐渐散去。 她一直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尽管命运对他不公,但这世上,还有妻子鼓励着他,爱着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阿姨、孩子,李喆缓缓睁开眼,鼻息间是妻子颈间的暗香,是最能让他安心的香气,他的妻儿,还有宫墙里的生母,是他活在世间唯一的支撑。 父亲会老去,也会死去,若是有那一天,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身后的一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李喆很关键 第79章 儿女 新年过后,京城上下都还没从节日的气氛里出来,四月下旬是万寿节,宫廷内外刚刚喘了口气,就开始为天子的寿诞忙碌起来。 为了迎逢天子的好心情,工部尚书向天子递交奏疏,上云:为天子修建的陵寝差不多就要完工了,询问天子可还需要什么地方有变动。 天子十分高兴,拿着陵寝的图纸拉着几位阁老学士看了大半日,天子的陵寝也在咸阳,规模比太宗皇帝稍微小一点,地宫及陵宫主体已经竣工,现在只是在做细节部分,比如壁画和雕塑。 太极宫是历代皇帝的居所,每一代皇帝住进来就是这个样子,但陵寝是皇帝自己的,是身后长眠之处,天子对其中诸多细节都有自己的意见。 他命工部官员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施工,又怕工部落实的不到位,万寿节后,就命太子去咸阳视察工程,顺便巡查高祖、世宗、太宗的陵寝维护情况。 这一去至少就得半个月,太子妃知道了消息后就开始准备太子出门的东西,临行前,东宫举行了一场家宴,为他践行。 宴席上,众人坐定后,太子夫妇才姗姗来迟,众妾侍行过礼后,四个奶母抱着阿木、阿菽、丹娘,还有新年前出生的四郎给父亲嫡母行礼。 阿木不耐烦奶母抱着,扭动着身子要下地,奶母缠不过他,只得放下,小声指示道:“二郎,给父亲母亲行礼!” 小家伙拱手做了个揖,就蹬蹬蹬的跑去拉兄长的手,大郎笑呵呵的拉着弟弟,逗他道:“小木头,我这儿有栗子糕,你想不想吃?” “想!”阿木大声回道,听到有吃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大郎,大郎很受用他的捧场,松开他的手,解开腰间的荷包,捻出一小块栗子糕喂进阿木的嘴里,“好不好吃?” 阿木一边嚼着一边点头,末了舔舔嘴,“阿兄,我还想吃!” 太子和太子妃哈哈笑,对面的阿菽今年已经两一岁多了,这孩子还不到一岁就能开口喊人了,又十分的乖巧,阖宫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他乖乖的被奶母抱着,嘴里唤着‘父亲母亲’,太子妃笑眯眯的让他上前来,他长得有七分像太子,连太子都忍不住拉着他的手逗了他几句。 丹娘看着阿菽在父亲的身边,小嘴哼哼了几句,奶母轻拍了她两下,太子抬起头,笑道:“丹娘,到阿耶这里来!” 奶母赶紧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太子的手里,太子抱着她掂了掂,“长胖了不少!” 太子妃笑道:“孩子见风就长,一个月过去就要做新衣服了,快着呢!” 丹娘坐在父亲的膝上,好奇的看着他肩上的金扣子,她伸出小手想去抓,太子握住她的手,小手背上四个肉窝窝,雪白可爱。 太子从案上拿了个桔子剥给她吃,丹娘的小嘴吸吮的津津有味,咿咿呀呀的表示满足,太子十分享受这样的父女相处,半晌也不愿放下小女儿。 蓁娘自然乐意自己的孩子跟太子多亲近,这对孩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坐在她对面的姜氏就没有她这样的心情。 四郎才刚刚立的起头,这会儿在奶母怀里安静的待着,太子只是拉了拉他的手,仍旧哄着丹娘玩去了,姜氏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齐氏冲蓁娘使了个眼色,蓁娘微微点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跟身边的淳于氏说起话来。 菜肴上齐后,太子举杯起箸,众人才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第二日一早,在众人的恭送下,太子带着属臣宫人和侍卫启程前往咸阳城。 太子不在,宫里的女人都比往日要安分些,就连太子妃也空闲了很多,看着日渐出落得的亭亭玉立的蜃子,太子妃欣慰的同时,也在操心她的婚事。 蜃子并非是太子妃亲生,但早已把蜃子当作亲生的,她是头一次为孩子挑选亲事,什么经验也没有。 为此,她特意挑选了几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在东宫摆了几场小宴,还邀请了蜃子的外祖母和舅母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韦夫人十分感激,作为前太子妃娘家,东宫每次大事小事康宁伯府都被邀请,除了太子念着旧情,还有这个新太子妃的大度。 因此韦郡君时时叮嘱儿媳孙媳,一定要对太子妃恭敬,切不可仗着太子对妱娘的旧情就胡言乱语。 韦夫人把这话记在心里,如今蜃子一日大过一日,也到了该看女婿的年龄,她作为蜃子的外祖母,虽然不好插手,可心里也十分着急。 按礼法,王氏才是蜃子的母亲,她自然有权利决定蜃子的婚事,但如今她主动问起自己的意见,韦夫人自然领这个情。 她表示蜃子的婚事由太子和太子妃决定天经地义,只是太子妃若有了人选,她可否能去悄悄打听一番那郎君的品行。 太子妃自然同意,二人商议好后,太子妃便邀请了许多公卿之家及官宦之家的夫人来赴宴,这些人只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太子妃的意思。 大部分的都精神抖擞,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来东宫,也有那不怎么愿意跟东宫扯上关系的人,宴席上都有几分敷衍。 太子妃不动声色,招呼众人吃喝玩乐,但几场宴席下来,并不询问这些夫人们关于家中孩子的情况,这倒是让这些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宴席结束,太子妃留了韦夫人用晚膳,她道:“咱们蜃子虽然是金枝玉叶,但我更希望她嫁个如意郎君,这些赴宴的夫人,个个心里都有一把称,若想着尚郡主,自然是只为郎君说好话!” “可咱们既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算计,也不知道郎君究竟是个什么人品,不如就趁这几场宴席,好好观察她们,若是个好品性的人,那孩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之后再让阿郎去打听打听,可就万事大吉了!” 韦夫人听得不住点头,不过转头一想,她却担心起另一件事来,“蜃子是殿下的嫡长女,身份贵重,若是皇后那边有什么想法…” 太子妃笑着打断她的话,“夫人不必忧心,我早已与阿郎想到这里了,齐王长子也在说亲,你也知道,那才是人家的心肝宝贝,娶新妇可是大事,自然没心思搭理咱们这边!” 说着太子妃胸有成竹表示:“就是她有什么想法,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 韦夫人放下心来,“若太子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在宫外,有些事打听起来,不会那么显眼!” “都是为了蜃子好,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太子妃笑道。 蓁娘等人这几日,作为东宫的一份子,也陪在太子妃身边见客,自然大家都知道了蜃子要说亲这件事。 蓁娘为她高兴的同时,却忽然想起入宫前那一年,阿娘也是这样为她的亲事忙碌,结果她就遇见了白骍。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蓁娘居然破天荒的梦见了在西市,她和白骍肩并肩逛着商铺,白骍的脸看不太清楚,但蓁娘知道那就是他。 白骍好像长成大人了,他的声音洪亮清晰的跟蓁娘说话,进了一家铺子,他拿起一串珍珠项链给她戴上。 蓁娘既欢喜又害羞,但白骍有些不满意,他不停的拿着各种项链给蓁娘戴上,坠的她脖子生疼,于是蓁娘叫喊着:“白骍,别给我了!我脖子痛!” 但白骍不听,他仍在往蓁娘脖子上挂,直到那些项链遮住了蓁娘的眼睛,然后眼前一黑,蓁娘从睡梦中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头顶的细纱帐,好半天反应不过来,头脑渐渐清醒后,她想起刚才那个傻兮兮的梦,忍不住无声的笑起来。 地上阿玉发出规律的呼吸声,蓁娘翻了个身,不断的回想梦中的白骍,他依旧是那副翩翩少年的模样,就连自己也是青春少艾。 但如今世事多变,蓁娘都为人母了,她忍不住想:白骍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等到早上醒过来,蓁娘已经不记得那个梦了,她每日的安排满满当当,除去照顾两个孩子,她还挤出时间跟采儿学认字,然后照着字帖临摹。 虽进展缓慢,但每认识一个字,她的内心都十分满足,这种满足,是任何华服美食都不可比拟的。 阿木每日午饭和晚饭跟生母一起吃,现在他已经能使用筷子了,虽然每次弄得满身都是米粒菜叶子,但蓁娘拒绝奶母给他喂饭,鼓励他自己吃饭。 哪怕阿木每次吃完饭都要换衣裳也没关系,蓁娘觉得,让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才是最重要的。 跟她的观念不同,秦氏对阿菽的奶母十分严格,不仅阿菽每日的吃饭、洗簌、玩耍都有具体的规定,她自己都要遵守这些规定。 若是阿菽入睡前想要多玩一会儿,她直接命侍女把所有玩具都收起来,然后熄灯。 阿菽哭闹过几次后,知道了生母并不会退让,也就停止了哭泣,蓁娘之前还觉得自己对阿木比较严厉,现在看来,秦氏比她是有过之无不及啊! 蓁娘忍不住问起秦氏来:“阿菽才这么小,这样做会不会对他太过严格啊?” 秦氏解释道:“你也知道,到了十岁,孩子们就要去外院住了,若是成了亲,就得独自立府,阿郎忙着朝事,娘子要操心的事也不少,咱们做生母的若再不管教,以后他成了个浪荡子,我去哪里买后悔药?” “不至于吧……”蓁娘想到阿木每日从天亮玩到天黑,心里有些犹豫。 秦氏语重心长道:“你我虽身在宫墙内,那些出名的人物还没少听说吗?” 这话倒是,长安城什么人都不缺,三教九流的,那些公卿世家的郎君们不少都是拉帮结派,整日里飞鹰走狗,变着花样引起京城上下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沉迷b站,存稿要用光了≡(▔﹏▔)≡ 第80章 婚事 一想到阿木凶神恶煞的欺凌弱小,或者流连于各种温柔乡,蓁娘忍不住打了个抖,摇摇头不敢再想,太可怕了! 回萧熙院的路上,蓁娘认真思考秦氏的教育方案,但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阿木叽叽喳喳的声音,这孩子玩起来就感觉不到累,四个奶母都招架不住他一个人。 她悄悄进了门,站在帷幔外,阿木在学投壶,虽然十支箭投不进一支,但身边的奶母婆子都在鼓励他,他倒也不沮丧,仍旧一支接一支投。 好不容易投进一支,他高兴的蹦蹦跳跳起来,像只胖兔子。 蓁娘看见他笑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道:算了吧,人生能有几回年少,阿木不一定以后就是个浪荡子,若是为了今后的莫须有,而使现在他脸上快乐的笑容消失,这也太残忍了。 阿木原地旋转,看见了帷幔后的蓁娘,他兴奋的跑过来抱住蓁娘的腿,“阿姨,我投进了箭!” 他仰着头笑的十分灿烂,蓁娘蹲下身与他平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真的吗?我们阿木好厉害啊!” 阿木兴致勃勃的拉着蓁娘到屋里,“我可以投给你看哦!你要不要看?” “当然要看!”蓁娘坐在席子上,拍拍手期待的看着小人儿。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但这一年注定不安稳,先是五月里,天子今天不想去行宫,因为四月下旬,四五位朝臣先后上书天子,再一次提出撤藩。 天子开始并不以为意,还是打算像以前那样打马虎眼,但这一次情况显然不同,谏议大夫贾平为三朝元老,他在奏疏中列出必须撤藩的三大理由,句句在理,条条有据。 他的看法就是:天子的皇权必须保持绝对的地位,设置藩地本意是为了扩大宗室的影响,但藩王的权利若超出天子的控制,那必是对国家基业的撼动! 贾平的出发点是为了天子考虑,但天子却高兴不起来。 一则他当初设立藩地也是跟朝臣打了许久的口水仗才成功的,如今轻易的撤了岂不是做了一番无用功! 二则,这老婆是别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己家的好,天子哪里会去想儿子造自己的反。 这个时候,御史赵章也表示同意贾平的看法,这件事情在朝堂上渐渐引起了许多争论,天子不得不在议政时召集官员为撤藩一事再次讨论。 天子说前周朝共历将近八百年,前后两汉共四百多年,其中宗室的延续也有封国的保卫功劳。 反对的大臣就列出前汉七国之乱,晋朝八王之乱,这些藩王作乱直接将国家陷入了一片混乱,纵然天子的儿子不会造反,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这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情的影响逐渐扩大,甚至国子监还特意举行了一场辩论,学子们各抒己见。 但几乎全国的士子都认为,撤藩是必须的! 说开了,他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么! 自古以来,贤臣名将都名留青史,可却没听说过哪个藩王诸侯的臣子做出过什么成绩…天子近些日子为这事烦恼的都添了几根白发,皇太子李晖依旧做他的石柱子,做好自己的事,在政事上轻易不发表意见。 但撤藩的最大利益损害者齐王李璋,便没有李晖这么淡定了! 李晖的探子禀报,这些日子,李璋虽没有就此事出过声,但私底下的动作频频,齐王府的两三个幕僚都在此时离开京城去了齐地。 根据于先生眼的消息,齐地俨然已经是李璋的后院了,齐地自古就是鱼米富庶之地,再加上齐鲁之地才人辈出,齐王这些年也没闲着…… 笼络人才、打通关系、收买人心,他在京城里能上窜下跳不就是靠着齐地的支持么! 现在关于撤藩的争论越来越热烈,不管最终撤不撤,李璋都会做好打算,也绝对不会给李晖留下一丝把柄。 但李晖并没有命探子去深入探查齐地的动静,他十分清楚,李璋这些动作背后既有皇后的掩护,也有父亲的默许,若他再去细查,对他并没有好处。 李晖只要能掌控李璋大致的行动,其余的事都可以慢慢揭开,天子对东宫的警惕放松许多,但还有皇后和胡氏一族虎视眈眈,京城的局势,才是他最应该关心的。 李璋从宫里回来时,王府里已经点上灯了,他先去了书房,跟幕僚商议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进了内院。 王妃周氏忙上前迎接服侍,李璋知道她今天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就是为了找个理由相看儿媳,他饮了口水,放松四肢倚在榻上,问起相看的情况。 周氏皱眉道:“咱们不是看中了一个陈氏、一个蒋氏、一个杜氏么!这三人中我只没见过陈氏,但觉得她与大郎挺般配的,今日却听母亲说,陈夫人对跟咱们结亲不是很乐意…” 周氏所说的陈氏就是陇西四大家族之一的陈氏一族,从南北朝时期起到现在,陈氏出过三个皇后,七个王妃,世宗皇帝的敬宣皇后,也就是天子的祖母,就出身陈氏。 而蒋氏则是天子的胞姐,襄仪长公主和闵国公蒋善的嫡长孙女,杜氏则是司空杜明江的长孙女。 按理蒋氏的身份是最尊贵的,可李璋却认为姑母襄仪长公主与姑父近几年越发不在政事上发表意见,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 但作为天子的胞姐,这个姑母又有很大的可能性动摇父亲的心思。 杜明江是太宗皇帝和天子颇受倚重的臣子,李承懋若是娶了他的孙女也能为自己在士子中争取一些好感。 而陈家则是李璋最满意的,既出身世族跟皇室有亲戚关系,而且陈氏在世家的影响力也不小! 李承懋作为李璋的长子,他的婚事自然是一次拉拢关系的好机会,儿媳只要能为齐王府带来利益,人才就是差一些也没关系。 李璋听了妻子的话,沉吟片刻,道:“这些日子朝堂上风波不断,一些人想要观望观望也是正常的!” “母亲也觉得陈氏最适合大郎,或许陈夫人只是听了一些流言,你也不要摆脸色,多请她上门来坐坐,最好也让大郎去见个礼,陈夫人见了大郎,可能也就同意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儿子的人才周氏倒不是自夸,就是百十个也挑不出一个来,再加上大郎又是天子的长孙,早早的就封了郡王。 陈夫人见了大郎,肯定会同意结亲的,毕竟周氏可没听说过这位陈大娘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事不难,再请她一回何妨!”周氏点点头道,询问起另一件事来:“只是阿郎,撤藩这事究竟怎么说的,到底会不会撤,母亲派人给大郎送了衣裳来,辜内侍说让我不要到处打听,也不可跟任何人议论这件事!” 周氏蹙着眉头绞着手里的帕子,“我这心里整日都悬着,实在担心的很!” 李璋吩咐她道:“这事谁慌咱们都不能慌,撤不撤藩不是一两日能解决的,咱们就跟以前一样,若是别人问起,你也只说不清楚就是了!” “我明白!”说到这里,周氏忽然想起一事来,她对李璋道:“今日宴席后,二嫂跟我说,若是大郎的亲事需要帮忙,就别客气……” “咱们这位阿兄是个木头人,可这位嫂子却是个莲藕心眼,她突然说起要帮忙,还挺让人意外的!” 李璋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你只应着就是,现在他封了亲王,又有个做折冲长史的表哥,父亲也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当他是个透明的。” 周氏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虽封了亲王,可马婕妤还没什么变动呢!” 李璋闻言愣了一瞬,手指轻轻敲击案面,周氏靠近他轻声道:“陛下根本就没提起给她晋位分的事,你说,李喆是不是在找个借口通过咱们,试探母亲的意思?” “有这个可能!”李璋微眯眼,手指停止敲击,他道:“母亲一直不喜欢马氏,他现在自己好过了一些,自然希望生母也好过一些!” 这个兄长一向就在父亲的心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再加上他生母出身低微,也从没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一点李璋可以肯定,但现在李喆有个好表哥,若是能借着马婕妤拉拢他,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是百利无一害…… 李璋打定主意,对周氏道:“大郎的亲事,你可以请了二嫂来商议,别人只会说你谨慎细心…” “若是她提起婕妤的事,你也别拒绝,就说可以帮她跟母亲转达,别的不要应承,有任何事都跟我说一声!” 周氏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要拉拢他?” “嗯!”李璋点头,再次叮嘱:“记住,先拖着她,多留些余地,我去书房找邓先生商议一下!” 说着李璋就起身去了外院,周氏在榻上想了一会儿,对侍女道:“咱们去大郎那儿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搞事! 第81章 糊弄 “你说周氏请了温王妃去齐王府?” 正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的李晖听了高崎的话有些诧异。 高崎点点头,道:“盯着温王府的人是这么说的,说是齐王妃请温王妃商议事情。” 周氏能有什么事找小王氏商量? 李璋两口子一直没把李喆放在眼里,这会儿怎么还请小王氏去商议事情,李晖想起李承懋的婚事来…… 高崎见他在想事情,轻声道:“齐王和温王走的这么近,要说其中没有鬼,我可不信!” 李晖轻笑,道:“你就直说老三要拉拢老二,老二也没有拒绝不就行了!” 高崎皱眉:“温王已非吴下阿蒙,齐王要拉拢他可以理解,但温王是怎么回事,他这些年受到陛下的冷落不就是因为皇后的枕头风么!” “这会儿他怎么倒跟齐王这么亲热了!他若是想捞好处,也该明白皇后和齐王是个什么人才是!” 李晖瞥了他一眼,这个高崎脑子挺聪明,就是这张嘴有时候口无遮拦起来什么话都说! 高崎见着李晖的眼神,忙下低头,嘴里却嘟哝道:“本来就是!” 李晖放下手里的折子,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他边走边活动了一下肩膀,对高琦道:“老二是个什么人我多少还是了解几分,你别看他话少就以为他懦弱,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高崎忍不住道:“那温王现在这么做是表示他已经站在齐王那边了吗?” 李晖沉默片刻,温声道:“他这么做,恰好表示他其实更想站在我这边……” ??高崎满脑门子官司,百思不得其解,“殿下这话是何意?” 李晖但笑不语,一旁的吴敏了然一笑,上前两步跟高崎解释道:“高郎君,温王现在并未表明站在齐王一边,他跟齐王交好不过是为了马婕妤……” “若是皇后和齐王试图用马婕妤威胁温王,温王可不会就这么受人摆布的!” 高崎还是没听明白,却听李晖开口道:“看着吧,最迟等李承懋婚事确定后,老二就会来的!” 这么肯定,高崎看了眼满脸笃定的太子,仔细琢磨起这件事来。 一直到六月底,李承懋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七月初,天子颁了诏书,册封陈氏为太原王妃,明年九月举行婚礼,又赏赐了兴宁坊的府邸给李承懋做郡王府。 墨迹了许久,这事总算遂了周氏的心愿,她迫不及待的要进宫给皇后问安,李承懋结婚要单独开府,给陈氏的聘礼是准备了好几年,没什么可操心的。 可这婚礼仪式,还有为开府准备的各种器物都要请皇后拿主意,想到儿子成了婚,再过一二年就能抱孙孙,周氏的心情很好。 可到了皇后的延嘉殿,宫娥悄悄告诉她,太子妃也在里面。 听见太子妃也在,周氏喜悦的心情有些不虞,待宫娥禀报后,请了她进去。 殿内,皇后坐在榻上,脸色不是很好看,下首的交椅上坐着太子妃,她微低着头,眼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太子妃惹了皇后不高兴,周氏心里是挺高兴的。 她轻快的走进去给皇后和太子妃行了个礼,“今天天热,母亲怎么没有用冰?大嫂也在…” 皇后面无表情,淡淡道:“屋里不热。” 周氏脸上笑意微滞,在嬷嬷的示意下坐在太子妃的对面,她探究的眼神在太子妃的脸上打量。 屋子里一时寂静,片刻后皇后才冷冷的开口:“这事你们都没人跟我说,怎么,蜃子的婚事我还不能知道?” 太子妃闻言急忙道:“母亲息怒!” “我也没想到外祖父会跟陛下提起这事,之前我本来打算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郎君,若是有,我就跟母亲禀报,蜃子的婚事,最终还是要父亲母亲拿主意,我们不敢私下做决定!” 说着,太子妃的脸上露出些为难: “蜃子才十二岁,阿郎觉得她还小,不想她早早的出嫁,可我毕竟是蜃子的……继母,这些事,我若是不操心,别人会怎么看……” “阿娘也是知道我为难,所以帮着我选了几个郎君,没想到这事却被外祖父知道了,他老人家又跑去陛下面前说,我和阿郎都是今天才知道的,所以就来母亲这儿请罪。”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氏给蜃子选女婿,皇后却不知道。 周氏心里暗笑,楚王为了不让外孙女为难,亲自去跟陛下说起蜃子的婚事,这事王氏若是真不知道,她就把自己的脑袋取下来当马球! 皇后冷哼一声,“你倒是用心,反正蜃子是你们的长女,是你们要选女婿,你这个继母都为难,我这个继祖母更不应该插手才是!” 这话如一把刀子似的,戳的太子妃坐立难安,她急忙伏地叩拜,“母亲!都是我的错,请母亲息怒!” 皇后冷冰冰的看着太子妃的发髻,半晌无语,“这事陛下都发了话了,我还敢说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太子妃仍旧伏在地上请罪,周氏收敛起眼里的笑意,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既然大嫂先前也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母亲就息怒吧!” 周氏展露笑颜,“今日来打扰母亲,是为了大郎的事,昨夜我训了他一顿,明年就要娶妇了,成家立业,结了婚就是大人,他又是长子,许多事还等着他去承担呢!” 听见周氏说起大孙子,皇后面上的怒气消去了大半,“他结了婚开了府,什么事自己也就立起来了,你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他心里都明白。” “做了母亲十几年的儿媳,现在我也要娶儿媳了,我心里又慌又怕,什么事都要问问母亲才敢说,才敢做……”周氏捏着帕子一副不安的样子。 太子妃心底冷哼,面上却不显。 皇后侧头看了她一眼,仍旧拉着脸,讥讽道:“你回去吧,要是你还知道我是你婆婆,别去陛下跟前告状,说我怠慢了你就够了!” 这话太过诛心,太子妃满脸通红,眼泪都要憋出来了,皇后移开目光,她身旁的嬷嬷扶起太子妃,温声哄道:“太子妃先回去吧!就是亲母女都有意见不同的时候,殿下只是生气你们没有跟她说一声,太子妃想想,这换做是任何人,都会不高兴的吧!” 太子妃举帕轻拭眼角,满脸羞愧道:“本就是我的错,母亲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请母亲保重,否则我于心难安!” 嬷嬷客气又敷衍的点头,“奴送你出去……” 出了延嘉殿,太子妃上了车,一行人往东宫走去,到了光天殿,太子妃由宫人服侍更衣,脸上哪里还有什么不安。 她轻松的出了口气,对陈嬷嬷道:“这事总算解决了,你去跟阿娘还有外祖父说一声,让他们别担心!” “是!”陈嬷嬷应了话,“若不是请了大王出马去陛下跟前说话,陛下心里对大娘还是有几分怜惜,咱们还得耗着呢!” “只希望,大娘知道了这些事,能多孝顺你一些,毕竟继母难为,娘子做的一切可是让人没话说的!” 太子妃对着铜镜摘下头上有些恹恹的芍药花,她温声道:“我早就把蜃子当作亲生的,她过的好,百年之后,我也有底气去见她母亲!” 陈嬷嬷笑了起来,“大郎知道了咱们在给他选姐夫,可是生气了半天,他不想大娘结婚,后来奶母跟他说:‘那阿姐不结婚,你可就做不了舅父了!’” 太子妃哈哈大笑,“这个傻孩子,阿兄隔上一天半日就要给他送些新鲜玩意儿,哄的他几日没见到舅父就要问一遍,过几年,蜃子有了一男半女,他也就做舅父了!” 屋里一片笑语,下午,蜃子和大郎结伴来看丹娘,蓁娘十分惊喜,征得二人同意,忙使人去请秦氏和三郎,姜氏和四郎一起来。 这几个都是庶出的孩子,多在蜃子和大郎的面前晃晃没有坏处。 兄弟姐妹们都在,阿木高兴的活蹦乱跳,一会儿招呼兄姐吃茶,一会儿逗逗弟妹玩耍,忙的团团转。 蓁娘和秦氏、姜氏都陪在一边,但大郎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就算阿木拉着他还要玩抓老虎的游戏,他都拒绝了…蓁娘怕阿木惹得他不高兴,忙问道:“大郎,可是茶点不合胃口?” 大郎摇摇头,又见庶母殷切的看着自己,他看了眼拿着拨浪鼓在哄丹娘的长姐一眼,对蓁娘吐露心声:“阿姐要结婚了!虽然我很想做舅父,可我还是不想她结婚…” 蓁娘和秦氏姜氏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她转过头问起大郎来:“这是真的吗?可我们都没听说!” “是阿娘身边的女官跟我说的。”大郎撅着嘴道。 可是这事太突然了,蜃子是郡主,她要是结婚,天子肯定会诏告天下的,秦氏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唤了蜃子一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蜃子面上有些羞意,瞪了一眼大郎轻声道:“阿耶和阿娘还没有决定呢!庶母别听大郎胡说…” “我没有胡说!”大郎很不高兴,“阿姐是不是很想结婚?可是你结了婚被姐夫欺负怎么办?我又不在身边保护你!” 蜃子闻言愣了一瞬,然后抿嘴笑,豆蔻年华的少女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着就让人心生爱怜。 蓁娘看着她依然纤弱的身子,对大郎笑道:“阿姐结婚不会受欺负的,而是多了一个人保护她!” “大郎要是不放心,那就快快长大,你长大了,谁都不敢欺负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努力码字! 第82章 不同 大郎听了这话,脸色好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犹豫的问:“真的吗?” 秦氏也笑起来:“不光是你,阿姐还有三个弟弟,绝对没人敢欺负她的!” 姜氏跟着点头,大郎信心大增,他看了眼还在满屋乱窜的阿木,像只小青蛙似得在奶母怀里蹦蹦跳的阿菽,还有呼呼大睡的四郎,对蜃子郑重道:“阿姐,你就放心的结婚吧!有我们在,你别担心!” 稚嫩的声音刚落地,蓁娘几人忍不住笑起来,蜃子也笑出了眼泪花,她点了一下大郎的额头,嗔道:“我都说了还没到那个时候,我要多陪陪你们,不会那么早结婚的…” 大郎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兴奋的拉过阿木的手,大声道:“咱们去学射箭,要是会射箭的话,姐夫欺负阿姐,我就射他一箭!” 阿木懵懂的看着他:“什么是姐夫?是吃的吗?好不好吃?” 满屋子哄笑声,大郎瞪着满脸无辜的弟弟气的不得了,“姐夫不是吃食,是阿姐的夫君!” 傍晚,蓁娘被太子传召侍寝,她打扮妥当后,去了承恩殿,见到了太子之后,忍不住问起蜃子的婚事来:“阿郎和娘子可是决定了?可这个消息我们都没听说!” 太子开始还有些奇怪蓁娘是怎么知道的,听蓁娘说是大郎说的后,他笑道:“只是有一个还算满意的人选…” “那孩子今年十五岁,家族里也是书香门第,我打算再观察他一段时间,若是不错,今年就向父亲请旨,先定下亲事,过几年再成婚也不迟!” 原来是这么回事! 蓁娘松了口气,想起中午的事颇觉好笑,她对太子说起阿木问大郎能不能吃姐夫的笑话来,听得太子也哈哈大笑。 说笑了一会儿,太子问起丹娘来,蓁娘咧嘴笑眯眯道:“阿郎不知道,丹娘已经可以自己翻身了!” “她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榻上,然后滚来滚去,要是阻止她打滚,她就撅着嘴不高兴的叫嚷,吵的人头疼……” 李晖脑子里好像能想象到那幅画面,他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嘱咐道:“你要让奶母好好照顾她,别让她磕着了!” 蓁娘睨了他一眼,小声抱怨道:“阿郎如今眼里只看得到丹娘,也不问问奴这些日子怎么样……” 李晖不解的看着她白里透红精气神十足的脸色,“我们前天才见过面的,难道你身子不舒服?” “不是……”蓁娘拖长调子努嘴,“阿郎你都不关心奴每日在做什么!” 李晖微愣住,看见蓁娘眼里些微的落寞,他扬起嘴角,温声道:“那你就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 “你真的要听吗?”蓁娘睁大眼睛惊喜的看着他。 李晖点头,蓁娘高兴极了,她快速的下了榻,对李晖神秘道:“阿郎等我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蓁娘已经进了书房,正奇怪她要做什么,她就端了笔墨纸砚出来。 “怎么,你学会写诗了?” 突然想起蓁娘初次侍寝那晚的对话,李晖调侃起她来。 蓁娘不理他,把纸铺好,用镇纸压着,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写下‘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写好后,她搁下笔,颇有些得意的把纸递给李晖,请他指点,“阿郎觉得奴写的怎么样?” 李晖细细看了一遍,说实话,字写的一般,但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放下纸,对上蓁娘充满期待的眼神。 想了想,他指了‘薇’字道:“这个字写的不是很好,还要多练习,其余的字还不错!” 虽然李晖没有说写的很好,但蓁娘依然很高兴,她乐滋滋的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笑道:“奴每天的时间只够写一百个字,写成这样已经很满意了!” 李晖闻言十分好奇:“你身边应该有会文书的侍女吧!要写什么由她们代笔也行啊!” “那阿郎为什么要学习认字念书呢?”蓁娘撑着头反问他。 不等李晖回答,她自问自答道:“奴学会了认字,那这些本事都是奴的了,谁也抢不走!” 说完她笑的像捡了钱一般,李晖忍不住打趣她:“你倒是挺明白的,这世上最不能用钱财来衡量的,也只有学问了。” 蓁娘点头,“所以等阿木大一些,阿郎要给他请个好先生,要让他做一个像阿郎这样的人!” “为什么?”李晖伸手轻捏蓁娘的耳垂。 蓁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因为阿郎是世上最好的人!” 因为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身边奉承讨好的人不少,但李晖觉得蓁娘的话是真心的,毕竟,她对自己的心意,早已敞开了。 吴敏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宫人都安静立在一边,榻上,太子把韩昭训圈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在写字。 嘴里还在叮嘱:“先认真观察字体的结构,这样心里才有数,字写出来,自然也就浑然一体了……” 韩昭训听的认真,不住点头,发髻上的茉莉花蹭在太子的脸上,而太子神情并没有不快。 吴敏轻咳一声,榻上的二人都看向他,吴敏躬身走近一些,对太子道:“禀阿郎,杨先生有些事要禀报……” “什么事?”李晖停笔看着他。 吴敏快速的瞥了眼蓁娘,含糊道:“是关于齐王府的…” 蓁娘知道,这段时间朝堂上不太平,虽然她不知道太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宫。 她搁下笔,对李晖道:“想必是很重要的事,阿郎就快去吧,奴下次再来就是了!” 见她脸上并无不满,李晖想了想,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颊,温声道:“那我就去了……” 蓁娘乖巧的道了声‘好’,起身服侍他洗手更衣,在李晖将出门时,蓁娘拉住他的袖子,低声撒娇道:“阿郎,把刚才写的字赏给奴好不好?” 李晖下意识的看向榻上的几案,上面摆着的正是他们一起写的字,他眼里一片柔软,点点头同意了,“回去乖乖的,下次我再召你。” “是!阿郎慢走!”蓁娘笑眯眯回道。 送了太子离开,蓁娘进内室收拾好东西,坐车回了萧熙院。 往前院去的路上,李晖对吴敏吩咐道:“我记得库房里有几块新年时进贡的松烟墨,你让人找出来,再拿两只我日常使用的紫毫,给韩氏送去!” 送墨也就罢了,居然给韩昭训自己用的笔,阿郎虽然对妾侍一向不错,但对这个韩昭训,好像格外不同些。 吴敏心里默默念叨着,抬头看了眼太子,他仔细斟酌话语,道:“韩昭训能得阿郎青眼,实在是她的福气……” 太子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温声道:“她不过是一片赤诚,再说,这些年你也知道,她并没有逾矩的地方,我也不忍冷落她。” 话是这么说,但吴敏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太子妃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韩昭训虽然现在安分,可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再为太子生育几个孩子不是问题…… 太子虽然没有对韩昭训有多宠爱,但作为日日服侍在太子身边的人来说,吴敏把一切都看在心里,太子跟韩昭训在一起时的亲昵,可不常见…… 杨华是太子的幕僚之一,他在东宫无官职,行动也更自由些,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太子的耳朵,负责为太子传递外面的消息。 崇文殿的书房里,杨华简洁的把消息说了一遍,太子坐在书案前沉思片刻,对杨华道:“既然老二这么说,你私下跟他保持联系,别让老三的人发现了。” “是!”杨华严肃回道,“我知道轻重,温王此举十分危险,若是被齐王发现了蛛丝马迹,他都会恼羞成怒对温王进行报复,咱们既然领了温王的情,自然要投桃报李!” 李晖点点头,解下了腰带上的一块墨玉递给杨华,“这是十岁那年,祖父赏给我的玉!” “你把这块玉给温王,他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之后有什么事,我会找他,他要是有消息要给我,你就去接应,务必做到无痕无迹!” “是,殿下!”杨华接过玉,装进荷包里小心的放在衣袍里。 现在距离宫门下钥没多少时间了,李晖跟杨华交代了几句就让他出宫去了,自己在书房里跟吴敏议事。 月上柳梢头,李喆慢悠悠的踱步去了内院正房,小王氏迎了上来,一边指挥侍女打水,一边拉着他坐下。 “这几日天热,你的胃口也不好,今日我亲手做了酸枣糕,你尝尝看怎么样!” “若是不错,后日进宫请安,我给阿姨送些去!” 李喆净了手,在妻子期待的眼光中,咬了口酸枣糕,“还不错,不甜不腻!” 小王氏很高兴,端了冰过的甘蔗汁给他,“那明天我多做一点!” 李喆放下筷子,拉过妻子的手,温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小王氏的奶母见状,对屋里服侍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鱼贯而出。 李喆拿出一块玉给小王氏,小王氏见那玉上雕了一只麒麟,疑惑道:“你也有块玉,跟这个倒是很相像……” 李喆点头:“我们小时候,祖父赏给我们兄弟一人一块,这块是太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困 第83章 千秋 太子的玉! 小王氏面色严肃起来,稍加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也就是说,太子接受了你的投诚,而这块玉就是信物?” “没错!”李喆低声道:“你把它收起来,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虽然站了边,但太子的意思是,不到非常时期,我们的关系不能暴露,所以你也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我明白!”小王氏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进屋放好玉佩,然后才出来,“东西放的很隐蔽,你放心!” “不过李璋那边…” 李喆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他以为阿姨在宫里,我就得受他的摆布,我除了有个折冲长史的表哥,可没什么能让他惦记的!” “就连我敕封亲王,也还是皇后点头同意的呢!” 最后一句话满满都是讽刺之意,小王氏若有所思的开口:“虽然咱们做了选择,但也不宜立刻就跟齐王划清界限,他现在被撤藩的事弄得心烦意乱,咱们虽不会帮他,但做些样子,也能让皇后看的顺眼一些,阿姨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李喆很是赞同这话,他拉过妻子的手,叹道:“京城的这滩水,是越来越浑了,但总有过去的那天,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就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小王氏依偎在丈夫肩头,轻轻的‘嗯’了声。 萧熙院里,早早就被丹娘吵醒的蓁娘起床洗漱,收拾好后,带着两个孩子去给太子妃请安。 完毕后,阿木吵着要去找阿菽玩,蓁娘知道秦氏规矩严厉,怕阿木淘气惹得她不高兴,因此有些犹豫。 秦氏却热情的邀请阿木去伏枫院,“就让他们兄弟俩一起玩会儿吧,阿菽也想跟阿木玩!” 她都这么说了,蓁娘也不好拒绝,她叮嘱奶母仔细看好阿木,阿菽还年幼,要看着点阿木,别让他欺负弟弟。 奶母忙不迭的应承,领着侍女嬷嬷去了伏枫院。 蓁娘带着丹娘回萧熙院,半道上惠氏邀请她去沉香院,说是给丹娘做了双鞋,让她也去看看。 蓁娘记挂着早起时,吩咐了采儿找些布料出来,没多久就是太子的生辰了,她想给太子亲手做双袜子。 惠氏闻言有些失望,蓁娘笑道:“也不知丹娘是谁生的,你倒是比我这个生母还疼她,你带丹娘去吧,我回去看一眼就去你那儿!” 惠氏立刻笑起来,“那可好,让我好好跟丹娘说些悄悄话,你自个儿忙吧!” 说罢,她接过奶母怀里的丹娘走了,蓁娘无奈的摇摇头,两手空空的回了萧熙院,刚进门,采儿迎了上来,神秘兮兮道:“娘子,殿下派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什么东西?”听到是太子送的,蓁娘雀跃不已,快步进了屋,室内案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只锦盒,容娘笑道:“娘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蓁娘笑的合不拢嘴,伸手打开大锦盒,里面摆着四个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状的墨锭,小锦盒里是两支虽然干净,但看得出使用过的毛笔。 她有些疑惑,这墨锭光闻气味,就知道绝非凡品,可这笔…容娘跪坐在蓁娘身边,不慌不忙解释道:“这笔,是殿下使用的!” 蓁娘拿着笔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问容娘:“可是真的?” “难道我还敢骗娘子!”容娘笑嘻嘻的点头。 听见容娘肯定的话语,蓁娘的内心在那一瞬间,满满都是不可言说的喜悦,虽然不知太子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实意,但他的这番举动,无疑让蓁娘虔诚爱慕他的心,愈加坚定。 一直到天授六年的九月,朝堂上关于撤藩的事情,依旧没个结论,如果真的撤藩,那齐王李璋就是最大利益受损者,天子对他期望甚高,当初既为他撑起这根柱子,如今就不会轻易推倒。 但大臣连月的奏疏,让天子的心情很是烦躁,九月十七是皇太子千秋节,宫里本应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庆贺,但天子为着撤藩一事烦躁不已,连带着也看太子不顺眼。 从太子做事不够勤勉,到永安侯长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天子想起什么事就叫了太子过去训斥一番,太子只一味的恭顺认错,父亲说什么都应承着,反正态度好得很。 太子恭敬有礼,朝臣们又看不下去了,连阁老都隐晦的向天子表示异议,你要是不高兴就直说,对太子这么凶做什么! 这惹得天子更加不高兴,所以皇太子千秋节,天子借口这段时间身子不爽快,只命官员皇亲去东宫给皇太子朝贺一番也就罢了。 至于筵席、庆典,那就不必了,做父亲的不舒服,儿子还过什么寿辰。 在李晖看来,千秋节怎么过无所谓,甚至不过也行,但是在外人看来,太子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天子没处撒火,太子成了出气筒,实在太让人同情了。 所以李晖这一年的生辰,比之往年要轻松许多。 天未亮,他就起床更衣,穿着隆重的冕服,先去给天子请安,领了一番口头教训后,被浩浩荡荡的仪仗拥簇着去太庙祭祖。 这是告诉祖宗,他这个继承人又大一岁了,以后,还是要勤勉刻苦、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的工作! 一番繁文缛节后,已是下午,再次回到东宫,接受百官的朝贺,因为没有筵席,朝贺结束后,在前廷,太子接受了以吴敏为首的内侍侍从的拜贺。 后廷里,太子妃领着妾侍女官也向太子祝寿。 说起来还是太子过生辰,其实这一天最累的人就是他,太子妃心疼不已,亲自服侍太子更衣后,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家宴。 太子放松了神经,太子妃陪坐在他身边,亲自为他斟酒捧盏,下方的妾侍女官都在说说笑笑,孩子们跑来跑去,满殿都是欢声笑语。 相比较隆重闹热的庆典,李晖更喜欢这样的气氛,至少在这里,他更像是一家之主,而不是一个谨慎敏感的储君。 殿内中间的伎人正在表演回旋舞,那女伎穿着西域的服饰,踏着音人的羯鼓节拍,从慢到快不住旋转,殿内的人都被她吸引住了目光。 随着节拍愈加紧凑,她旋转的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牡丹,热烈而奔放。 一直旋转了上百个圈,女伎还没停下来,观众却热血沸腾起来,纷纷呐喊鼓劲,跟着羯鼓一起拍掌。 殿内的气氛越发高涨,那女伎渐渐放慢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一声鼓响,她跪地伏腰,手臂如柳枝一般轻柔的举在半空,火红的裙摆铺展在地上,舞蹈结束,众人纷纷鼓掌。 李晖看的大为赞叹,他对太子妃道:“怎么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伎人,她是新来的吗?” 太子妃笑道:“阿郎当然没见过她,她是平山王特意从教坊司挑选出来的,说是给你的贺礼…” 平山郡王,就是太子妃的舅父,楚王的嫡长子,他一向就喜欢享受美食美景美人,把女伎当作贺礼送给太子,这事只有他做的出了。 李晖哈哈大笑,叫了那女伎上前来,越走近,就越看清她的长相,一张粉脸含苞待放,明眸皓齿惹人爱怜。 纤细的身段不同于一般妇人的柔软,估计是跳舞的缘故,她周身都洋溢着一种活泼轻盈的气质。 说实话,这样一个美人,别说身为男人的李晖,连下方的蓁娘都是满眼惊艳。 丈夫眼里的欣赏掩饰不住,太子妃微微有些不高兴,但也很快就释然了,这女伎的身份实在太过卑微,就算丈夫对她青睐有加,太子妃都不会感觉到威胁。 命人赏了这女伎四匹纱绸、一斛珍珠,那女伎含羞带怯的磕头谢恩,李晖微笑着让她起身,还赐了她一壶酒。 虽说丈夫不是第一次赏赐,但太子妃忍不住小小的酸了一把,她犹豫着,要不要让这个女伎服侍丈夫,还没开口,李晖转头对她道:“我好像有点醉了!” 太子妃忙端了碗水服侍他喝下,有些奇怪道:“阿郎的酒量何时这么差了…” 李晖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看着美人,这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太子妃嘴角的笑意消失,李晖心中暗笑,撑着额头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太子妃忙命人打水来,拧了帕子给他擦脸。 李晖笑眯眯的看着她,太子妃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委屈阿郎了,宫里没几个美人,这下见到了个绝世佳人,你可是高兴了!” 说罢她侧过头去,李晖许久没见到过妻子拈酸吃醋的模样,这让他感觉很新奇,呵呵笑起来,他凑近妻子的耳边,轻声道:“名花倾国,可我心有所属!” 太子妃心如擂鼓,脸颊升起红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那眼里的柔情淹没…作者有话要说: 李晖这样的男人,到底算不算好男人? 第84章 自缢 几日后,正是下午时分,李晖难得空闲,趁着天气好,在花园里搭起亭帐,叫了众妾侍带着孩子们一起赏景。 孩子们跑的跑,跳的跳,丹娘已经能站起来了,蓁娘坐在竹床上,扶着她的手,帮助她走路。 小丫头走的像只小鸭子摇摇摆摆,笑的见牙不见眼,胖嘟嘟的粉脸看了就想亲一口。 带孩子是个体力活,没多久,蓁娘弓腰驼背就有些气喘吁吁了,惠氏眼馋了许久,趁机要接替蓁娘。 蓁娘把丹娘递给她,自己松了一口气,倚在凭几上跟身旁的淳于氏聊天。 她小声问淳于氏:“我怎么瞧着这几日你脸色不是很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淳于氏表情犹豫中带着欣喜,然后凑近蓁娘的耳边,小声道:“我这个月的葵水没来……” 蓁娘闻言既惊又喜,但周围人多眼杂,她忙敛了喜色,急道:“掌医娘子有没有把过脉?” 淳于氏微微摇头,压抑着眼里的激动,道:“林掌医说,现在还看不出来是不是有孕。” 说完她有些忐忑:“我的日子不是很准,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好消息。” 蓁娘拉过她的手安慰道:“不管是不是好消息,你自己都要放宽心,千万别紧张!” “我知道!”淳于氏乖巧的点头,一双凤眼里带着兴奋的期待,接着她悄悄问蓁娘,“你说,我要是有了身孕,阿郎会不会高兴?” “你这是什么话!”蓁娘不悦的瞪了她一眼,“阿郎当然会高兴的!” “再说了,你这样一个美人,生下的孩子还不知有多漂亮!” 淳于氏抿嘴害羞的笑,轻轻推了蓁娘一把,“你别胡说!” 蓁娘嬉皮笑脸的逗她,“这可不是胡说,我怀丹娘的时候,可是天天看你,所以我们丹娘也长得好看!” 她指指被惠氏抱着转圈的丹娘,她笑的十分开心,一双小手挥来挥去,任谁看见她的笑脸,什么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 淳于氏也跟着看去,有些疑惑问道:“丹娘明明跟阿木是同胞,怎么长得却不像?” 这一点蓁娘觉得不奇怪,“有的兄弟姊妹虽然是一母同胞,但长得就不相似,我跟我阿姐长得很像,跟我阿兄就不怎么像!” 淳于氏听罢颇有些羡慕的开口:“我就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 蓁娘听淳于氏说过,她生母早亡,父亲又续了弦,继母进门就生了两个弟弟,因此,淳于氏的日子过得不算坏可也不怎么好。 她快速的摸了把淳于氏的肚子,坏笑道:“你生他十个八个的孩子,保证没空在这儿难过!” 淳于氏顿时羞得脸红红,她快速的打量了四周一番,见没人听见,才拧了蓁娘的胳膊一把,恨恨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缝起来就好了!” 蜃子如今打秋千已经很不错了,她站在秋千上越荡越高,不时的做出一些惊险的动作,把她奶母吓得脸都白了,而大郎就领着阿木在下边伸着手指数数,看蜃子能荡多少个。 大家玩的正开心,来了个内侍,跟吴敏说了句什么话,吴敏刚刚还笑意吟吟的脸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他匆匆走到太子的身边,众人的注意力还在蜃子那边,蓁娘恍惚瞟过去,看见太子微皱起眉头。 她正疑惑着,却见太子侧头对太子妃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离开了花园。 蓁娘目送太子离去,又见太子妃神情不复轻松,她侧头对淳于氏道:“估计出大事了!” “嗯?”淳于氏不解,“你怎么知道?” 蓁娘用下巴指指太子妃的方向,“阿郎刚刚走了,娘子的脸色很不好。” 淳于氏听了这话正准备转身看过去,蓁娘拦住她,“别看,别让娘子看见我们了。” 淳于氏点头,小声嘀咕道:“也不知是什么事,阿郎可真忙!” 蓁娘很赞同这话,她们整天操心的就是怎么玩,而太子大事小事忙的像陀螺转,虽然他是太子殿下,可这个时候蓁娘就很同情他…… 已是深夜,外面下起大雨,太子妃还未入睡,她坐在榻上跟侍女下棋,一边的陈嬷嬷摇着扇子,屋里静悄悄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灯火亮起,宫人进屋禀报:“阿郎回来啦!” 太子妃忙起身迎接,服侍李晖洗脸更衣后,夫妻俩才坐下说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又要打仗?”太子妃蹙眉问道。 李晖饮了碗水才解释道:“半个月前,高昌国的四王子发动政变,杀了国王和好几个王子,他自立为王,还派使臣来朝拜天子!” 太子妃听得不住皱眉,“陛下已经册封过高昌国的世子,这四王子的王位来路不正,还敢派使臣来?” 李晖道:“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这样灭绝人伦的事,父亲大怒,驳回了四王子的奏表,要求他立刻来长安认罪!” “四王子自然不肯,父亲乃是天下之主,岂能容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次征讨高昌,一方面是给四王子一个教训……” “还有一方面呢?”太子妃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李晖突然笑了一下,他的表情好像是听说一件了十分好笑的事,太子妃疑惑的看着他,“阿郎?” 他用手掩口咳了一声,收敛起笑容,对太子妃解释道:“你不知道,父亲准备攻打高昌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转移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默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只一细想,便豁然开朗道:“你是说,陛下是利用这场战事来转移朝臣对撤蕃的注意力!” 李晖点点头,“还不止是这样,父亲任命李璋为云麾将军,手握实权,可以领兵作战!” 作为大周的太子妃,王氏再不济也对朝堂里的弯弯绕绕有个大概的了解,高昌是受大周管辖的藩属国。 这次出兵高昌国,说白了,也只是天子展示自己的威严,顺便让儿子去做番成绩! 李璋若是有了功绩,那他做藩王也就没那么多人反对了,甚至是,要易储,也可能会更进一步…… 太子妃想到这里,忍下内心的不安,问道:“那阿郎可有应对之策?” 李晖淡然微笑,这次是万事皆在把握的笑容,他安抚妻子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的!” 听了这话,太子妃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她笑着‘嗯’了一声。 十月初十,齐王李璋领着一队数百人的队伍离开了长安城,将士在玉门关已经集结完毕,只等着他前去。 他这次出征是代表天子亲征,因此仪式也特别隆重,天子亲自领着朝臣为他送行。 李晖站在天子身旁,看着父亲一脸欣慰的表情,还有胡皇后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好似齐王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一般。 他看了看天,风和日丽,城墙上拂过微风,十月的天气舒适合宜,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齐王离开没多久,太子妃时不时就去延嘉殿表示关心,皇后渐渐的也对她没那么疾言厉色了。 天子也对她的一番孝心表示赞赏,有时候见到她,还关心蜃子和大郎最近的学习怎么样,对太子妃说,女孩子可以宽松些,大郎的学习一定要抓紧,不可溺爱。 太子妃恭恭敬敬的应了是,见天子心情不错,趁机提起昆山县主。 太子妃说,昆山县主思过已有一年,这一年里她已经是真心悔过了,如今齐王去打仗,请天子看在齐王的份上恢复她的爵位,让她能在皇后膝下尽孝。 天子听了这话脸色不虞,连皇后都有些惊讶,一旁的周氏听了太子妃的话,也跟着求情。 他看了眼两个表情恳切的儿媳,还有一脸戚容的皇后,只说了句,‘这些事你们不要管!’便离开了。 太子妃见状表情有些惶恐,皇后却叹了口气,并没有追究她贸然说情。 虽然天子那天脸色不好,但三日后,他就下了谕旨,恢复了昆山公主的爵位,一应的府邸、汤沐邑、俸禄都照旧。 朝臣并未反对,这毕竟是天子的女儿,人家做父亲的管教过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太过揪着不放。 昆山公主复爵后,进宫向天子痛哭表白了一番,天子责骂过几句,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这事也就过去了。 听到公主复爵这个消息后,徐才人躲在内室默默哭了一场,在张婕妤的暗示下,她虽早有公主复爵这个心理准备,但这一天到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埋怨老天对那个夭折的孩子太过残忍。 心里也对天子的偏心有了些怨怼。 那个孩子因为刚出生就夭折了,既没有乳名,也没有序齿,连尸身都只是埋葬在城外无极观里。 徐氏的伤悲无人知晓,但皇后却很高兴,她一高兴,后廷里谁还敢哭丧着脸。 为怕徐氏心伤难平,张氏时不时就来开解她,劝她放宽心,与其抱怨,不如为那个孩子念念经,上柱香,保佑他来世平平安安。 徐氏早与张氏成了知己,二人都为皇后所不喜,张氏虽得圣宠,但实际上遭受冷言冷语也是可怜。 徐氏怜惜她,张氏开导徐氏,二人倒像是抱团取暖一般,在这深宫里互相照顾。 因着张氏的那番话,徐氏恭敬的求教了清水庵的主持后,每月初一十五沐浴斋戒,焚香诵经,在这样的坚持中,她倒真的平心静气下来,对许多事都看淡了几分。 张氏颇为她担忧,生怕她有了入佛门那份的心思,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世宗皇帝的贤妃就是自请削发为尼的。 徐氏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过就是为了内心安宁。 又过了两个月,宫里热热闹闹的过腊八节时,西宫里却出了一桩命案——天子的才人徐氏,半夜用一根披帛悬在横梁上,自缢了…作者有话要说: 李晖的阴谋 第85章 裂缝 无天子谕旨、甚至无过错,一个正五品的才人就自缢了,这件事轰动朝野,进而传遍了整个京城。 徐氏自缢这件事让天子和皇后的脸面受损,天子怒不可遏,要求王大福亲自去追查这件事,然而皇后的态度却有些奇怪。 王大福查着查着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还没等他向天子禀报,皇后就亲自跪在天子的面前坦白,原来徐氏自缢,又是昆山公主惹下的祸事! 天子气的差点昏过去,怒不可遏的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脸色十分难看,回道,是公主听说徐氏在念佛,也不知受了谁的挑拨,认为徐氏在诅咒她,打了徐氏一巴掌,徐氏回去后想不开,就自缢了…这个理由别说老谋深算的天子,就连整天带孩子的蓁娘听说后都觉得莫名其妙,公主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气性就这么大,为着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打人。 徐氏也不是心肠这么脆弱的人,她是天子的御妻,身上有诰命,就这么自缢了,不怕连累家人么! 但皇后坚持这个理由,昆山公主也闭口不谈,天子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但徐氏自缢事关重大,搞不好,连皇后都会被牵扯其中。 他要保住皇后和公主的颜面,只得想办法压下这件事。 天子命王大福随便找了个借口,又仗毙了两个宫人后,算是对悠悠众口有个交代,朝臣虽仍有疑虑,但算起来这是天子的家事,也没人再说什么了。 只两日后,因徐氏乃是自缢,大不祥,天子命礼部将她只以宫人的身份下葬,而且不入皇陵,就埋在在京郊的寺庙里。 因这件事可能牵扯到皇后,宫廷上下都对此事噤若寒蝉,蓁娘等人听说后,虽然不敢公开议论,私底下却讨论的热火朝天。 既奇怪徐氏为何自缢,又同情她如此悲惨的结局。 虽然她们从未见过面,但蓁娘时时以徐氏之事告诫自己,这宫里,从来就不可以掉以轻心。 徐氏已经入土,但天子对昆山公主的骄横是失望透顶了,虽然保留了她的爵位,但其余一切俸禄、汤沐邑、宫人、属臣收回,并且无天子传唤,公主不得入宫。 这相当于就是让昆山公主没了娘家,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因素日就不喜她的跋扈,纷纷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冷眼旁观。 另有一些想要巴结皇后的人,因天子训斥了皇后一番,也就暂时按捺下亲近公主的心思了。 西宫里不太平,东宫这几日也笼罩着一层阴影。 十月初淳于氏把出了喜脉,内廷众人都纷纷祝贺她,连太子妃都很高兴,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嘱咐她安心养胎。 蓁娘和惠氏、齐氏几人知道这个喜讯后比淳于氏还高兴,大家约好了你做衣裳、我做小被子、她做鞋袜,这种亲热的劲头让淳于氏很感动。 蓁娘笑眯眯道:“你这个人跟我正好相反,我是话多的让人避之不及,你是一幅安安静静的美人画,我们都知道你不善言辞,却时时刻刻把我们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操心!” “如今你有喜,岂不也是我们的喜事? 淳于氏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蓁娘把她搂在怀里细语安慰,又把那怀孕的诸多禁忌一条条讲说。 大家都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讨论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像太子多一些还是像淳于氏多一些…… 几日后,淳于氏陪着李晖吃过晚饭,回去的路上她在一颗秋海棠树下遇着一只花猫,那小东西懒散的睡在地上,淳于氏见着很是欢喜,忍不住俯身去摸。 谁知那猫却极怕人,淳于氏刚伸出手就被猫狠的抓了一把,她受了惊吓,忍不住倒退两步,又被裙子绊倒了,结果当天晚上就见了红……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淳于氏又愧又悲,哭的声音都哑了,蓁娘和惠氏几人一夜没睡陪在她身边,悲伤之余,也只能感叹那孩子福薄,还未等到出世就离开了。 淳于氏只不过是想摸摸猫,孩子就没了,太子妃叹息数声,吩咐了林掌医仔细照顾她的小月子,别落下病根才是。 另一边,李晖也不忍责怪淳于氏,亲自安慰了一番后,他命内侍去东宫各处搜寻,把那些野性难驯的猫都处理了,免得以后再伤人。 连着好些日子,李晖的心情都很不舒服,淳于氏小产让他想起了许多不愉快的事,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都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每当这个时候,他对皇后更是恨上几分…… 清水庵里,张氏跪在佛像前默默祝祷,虔诚的拜了三拜,上了香后,站在院子里的一株梅树下发呆。 身边的侍女见她动也不动,轻轻唤道:“娘子…” 张氏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语,侍女劝道:“咱们回去吧,内侍说了,陛下召你去伴驾,陛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万事须得小心才是!” 天子因着长女的这件事,心情烦闷不已,每日除了处理政务,余下的时间都跟道士在一起讲经论道,后廷里除了张氏依旧获宠,旁的人包括皇后,都受到了冷落。 张氏一语不发,带着侍女回了淑景殿,才进了内室,早已等了两刻钟的天子脸色十分难看,他有些生气的喝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张氏不以为意,这几日天子都是这个样子,像谁欠了他钱似得。 她行了个礼,坐在天子的身边,心平气和道:“去给徐氏上了柱香……” 天子一时噎住,然后皱眉怒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再提起有关徐氏的事吗!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了,我的话你也敢阳奉阴违!” 张氏脸色依旧,她缓缓道:“妾与徐氏好了一场,不管她生前犯了什么错,如今人已经去了,妾只是请求菩萨保佑她下一世投个好胎罢了。” “陛下不必生气,妾以后不会再提起她了……” 天子心里的无名火被张氏清冷的声音泼灭,叹了口气,手指捏了捏眉心,显得十分疲惫。 张氏见状,关切问道:“陛下是不是头疼,妾帮你按捏一下吧!” 天子抬头看着张氏,微微点头,他歪着身子伏在张氏的膝上,张氏手指轻柔的给他按揉太阳穴。 片刻后,他觉得舒缓了不少,张氏身上悠悠暗香传来,天子脸色越发和煦,朦胧欲睡。 半睡半醒间,他似叹息似落寞道:“我也只有你这么个能说话的人了……” 张氏讶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不怒自威的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柔声道:“怎么会,陛下有皇后、有贵妃、还有昭仪,我们都在陛下的身边呢!” “她们……”天子微微睁眼,看着几案上的香炉,眼神晦暗不明,“她们都不能与我心意相通,只有你可以!” 天子拉住张氏的手,放在胸口,张氏愣了一瞬,用另一只手轻柔的按摩他的头皮,道:“妾这一生,只有陛下可以依靠,妾唯一在乎的,也只有陛下……” 她低下头,轻轻靠在天子的额头上,她的话让天子心情愉悦,在外人看来,这真是一幅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只是张氏的眼里,一片冰凉。 后来,张氏才知道天子那天为什么会罕见的向她敞露心扉。 原来那日前,齐地的一位长史向御史台上了谏表,列举了齐王在齐州结党营私,拉拢当地豪族世家与士子。 这也就罢了,齐王还在齐州筹集了数十笔钱款,这些钱折成银锭约莫有四十多万两。 然而这么一大笔钱款却去向不明,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 御史台接到谏表后率先向齐王发难,藩王未离京,却在四处结交门阀,还筹集这么多钱,他是要做什么? 造反吗? 众朝臣知道后,嘴上虽不敢说,心里其实都是这么想的。 昆山公主的事还膈应在天子心里,如今他最喜爱的儿子又出了事,天子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谏表摆在书案上刺得他眼疼。 然而再生气,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查探,其中牵扯的人员几十个,都是有名有姓的写在表上。 齐王现在在打仗,那长史只是上了谏表,人还在齐地,天子也是震怒不已,命大理寺负责探查审理此事。 还派人去齐州羁押有关人员入京审理,然而还没等大理寺的人赶到齐地,这件事的中心人物,那位长史却投河自尽了,连个尸骨都找不到了。 与此同时,齐地的门阀氏族早早的罗列了证据自证清白,大理寺奉了皇命,一丝不苟的查探细节。 但最后什么也没查到,齐地氏族的证据看起来没有作假的地方,然而那份谏表除了没写四十几万两银钱的的去处,其余的细节都写的清清楚楚。 消息传开,这件事一下子就如堕烟海,谁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左仆射沈知礼对此大斥荒唐,上表斥责大理寺办案不力理应责罚。 天子纳谏,一连责罚贬谪了数位官员,这件事纵然闹的沸沸扬扬,但依旧没个结果。 一直拖了半年多还是云里雾里,沈知礼坐不住了,提议将齐王召回京城亲自做个说明。 天子好不容易给儿子安排了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不肯就这么把他叫回来了,在朝堂上为齐王推脱了许久。 一直到天授八年的四月,大周的铁骑已经攻占了大半个高昌国,那四王子带着残兵依旧在负隅顽抗。 但筹款案需要一个结果,天子再为齐王考虑,这件事也要对朝臣有个交代。 六月初,这件事有了转折,据齐州一位主薄的调查,当初有一个来自京城的人,他在筹款案发生之前频繁的跟齐地的世族联系。 大理寺根据这条线索去追查,果然就查出了结果,八月初,天子就下诏,崇安伯李淑光因结党营私、意图叛变被没收家产下狱,六日后就判了斩首。 其成年儿子判绞刑,未成年诸子及三族男性判流放,其族中女眷皆罚没为官婢。 与李淑光一同被审理的还有齐州四个颇有名望的门阀,皆被没收其家产,主犯判流放,从犯判监刑数年不等。 虽然筹款案的结果出来了,该杀的杀了,该抓的也抓了,风波似乎也平静了,但从公布结果之后,天子连下三道口谕斥责皇后兄长胡知化玩忽职守,继而将其贬谪到了东都做了个都水监丞。 天子此举看似是贬谪,然而在一些人眼里,这不过就是不痛不痒的警告,齐王和皇后连根毛也没伤着。 崇仁殿书房内,高琦愤愤道:“谁都看得出这件事是崇安侯府为齐王背了黑锅,天子居然用这种方法替他隐瞒,他是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傻子了!” 高琦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旁的沈季平淡定的扶须摇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对于这件事,他有别的看法:“崇安侯府不算无辜,李淑光在筹款案中确实是帮着齐王和齐州世族牵线搭桥,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应该能想到如果事发,灭顶之灾就跑不掉!” “难道齐王就这么轻易的躲过去了?”高琦忍住不高兴反问道。 沈季平呵呵一笑,“你就没听说,陛下近来很不待见胡家,连带着对皇后也冷淡了不少,就是赵王也挨了些骂。” 幕僚章青也附和道:“从陛下命大理寺查探此案,到如今冷落皇后,足以可见,筹款案就是齐王和胡家背着陛下搞出来的,而皇后就是替他们隐瞒!” “陛下虽然偏心齐王,更希望他是用实力证明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私底下动手脚,就算是要动手脚,那也得由陛下同意!” “不过这也是陛下的错,一生二,二生三,他在纵容齐王第一次的时候,就该明白把一个人的野心养大,以后可没那么轻易就能按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研究星座,有几个不错的脑洞,还是想慢慢写出来,虽然挖坑容易,不过我会填好的~(希望大家支持) 新文:【抓住那只射手座】 陶嘤鸣打上幼儿园第一天起就无师自通撩汉子,纵横情场二十多年,期间残害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被受害者冠以‘食肉魔女’的称号…… 对此,她谦虚的挥手表示接受大家的肯定,强者,注定是孤独的!老娘还是要继续浪! 慕英染打进入公司的第一天起就看上了陶嘤鸣,围观群众热泪盈眶指望他为民除害…… 于是,他坚定的表示一定不辜负人民的期望,至于该怎么抓住‘祸害’,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第86章 兄弟 李晖听了半晌议论,抿了口水才道:“父亲再喜欢老三,这件事都会在他的心里埋下一根刺,别忘了,他虽然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皇帝!” 做父亲的可以为了儿子呕心沥血,但作为一位帝王,他看着儿子本事一天大过一天,他在骄傲的同时,心里恐怕还有几分恐惧吧。 高琦眼珠子一转,心里居然有些期待齐王建功立业,最好天底下就他一个人文武双全,到那时,真想看看天子是什么样的脸色,这样想着,高琦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他眉飞色舞的对李晖道:“听说高昌国的战事很快就会结束的,那四王子本来打算逃往突厥寻求帮助,结果还没走出五十里地,就被我大周的军队给截住了!” 李晖诧异的看了高琦一眼,有些奇怪他怎么脸色变得这么快。 不过提起战事,他也有了谈性,道:“不光是这样,军队围住那四王子后,才发现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留了个空壳子给我军,他自己早跑了!” “据最新的战报,我军中有一位长史,领着一队轻骑在沼泽中找到了四王子带领的残兵,只一日,就带着四王子的首级回大部队复命了…” “哦?”高琦兴冲冲问道:“那位长史是谁,居然立了这样的大功,以后的前途必青云直上!” 李晖笑道:“那位长史,就是温王的表兄,林常玉!” “原来是他!”高琦愣了一瞬,然后拍着大腿啧啧道:“只要不是齐王的人,谁立功都行!” 沈季平不搭理他的话,有些犹豫的对李晖道:“温王已经表示了自己的立场,这位林长史既是温王的表兄,不知他对东宫会有什么态度。” 李晖摇摇头:“不管林常玉以后如何,我们现在还不宜跟他接触,虽然温王是他表弟,可他不一定就会支持我,父亲历来重视俊才,以后可能会重用他,我们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免得引起父亲怀疑。” 这样的一个人才,而且跟温王有亲戚关系,若是放过了岂不可惜! 高琦有些不死心,道:“纵然他不支持我们,可温王已经站在我们这边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长史估计不会对表弟冷眼旁观吧!” 许久不出声的郑良泽温声开口道:“林长史若是得到陛下的重用,只怕跟温王都会划清界限,怎么还会暗地牵扯呢!” “不过他越得到重用,就离权利的漩涡越近,只怕到时候他想置身事外,都不能够了…” 屋里众人默默咀嚼郑良泽的这番话,颇觉有理,见大家不说话,郑良泽笑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咱们还是先顾着眼前吧!” 他转头对李晖笑道:“还未恭喜郎君,韩昭训又有身孕了!” 惠氏牵着小脸红扑扑,头上戴着花环的丹娘进了萧熙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大白日里,连个人声也没有。 丹娘奶声奶气的叫着‘阿姨’,容娘听见声响,轻快的走出来迎接,对惠氏和丹娘福了福身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娘子又吐了,现在才歇下…” 惠氏皱眉,担忧道:“今日都吐了两次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容娘引了惠氏去厢房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解释道:“掌医娘子说是正常的反应,虽然开了安胎的方子,可娘子是喝一次吐一次,人也没了力气。” 丹娘的奶母端了热水来,惠氏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又对容娘道:“禀告过太子妃没有?” 容娘点头,“太子妃说了,这些日子让娘子安胎要紧,旁的事都先放一放,就是请安也暂时不必了。” 惠氏叹了口气,给丹娘擦手,小丫头还舍不得放下花环,白胖胖的小手不肯松开。 惠氏轻轻的挠她的胳肢窝,她立刻就笑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成弯月亮,显得十分开心。 众人见丹娘如此可爱,都忍不住笑,惠氏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我们丹娘怕痒痒对不对,庶母要挠你哦!” 丹娘一边伸出小手阻拦惠氏,一边咯咯咯的笑,惹得惠氏满腔爱怜,“庶母坏,不欺负丹娘了好不好,我们来吃糕糕!” “好!”丹娘欢呼的从惠氏怀里爬起来。 奶母捧着瓷碟走近,丹娘看着点心眼里放光,渴望的看着惠氏,惠氏早就融化在她的眼神里,一边道‘马上就吃’,一边拿了桂花糕给丹娘。 看着她拿着点心全神贯注的啃着,糊的脸颊上都是碎沫,惠氏满脸温柔,然后对容娘道:“你们好好照顾阿韩,丹娘这边我先帮她照顾着,既然娘子已经知道了,肯定会有安排,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容娘感激的屈膝,道:“既如此,就多谢惠娘子,有你照顾二娘,我们娘子十分放心!” 惠氏摆摆手,“我跟她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太子带着大郎和阿木去跑马,九岁的大郎手长脚长,他轻松的上了马,扬起鞭子一甩,马儿嘶叫一声狂奔起来。 阿木被马夫扶着骑上马,满眼崇拜的看着兄长,他年纪小,太子挑了匹温顺的小马给他骑。 “阿耶,阿兄好厉害啊!”他转头对父亲眉飞色舞说道。 太子看着大郎的身影,脸上满是赞赏之色,对阿木道:“慢慢来,你也会很厉害的!” “真的吗?”阿木兴奋不已,他已按捺不住,轻轻的夹了下马镫,小马慢悠悠的往前走。 跑了一圈的大郎回到起点,‘吁’了声勒住马停在弟弟面前。 “小木头,你胆子得放大一点,这样缩手缩脚的怎么能学会骑马!” 大郎指点道,阿木有些苦恼,道:“我怕阿绿把我甩下来……” 一旁的太子好奇的插嘴:“谁是阿绿?” “就是它啊!”阿木指着□□的小马道。 太子怪异的看了眼枣红色的小马, “为什么叫它阿绿?” “因为我已经有阿红了,所以它只能叫阿绿了!”阿木理所当然道。 太子被这个理由弄得哭笑不得,一旁的大郎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是要笑死我!人家是红色的,你非要叫它阿绿!” 阿木不高兴的撅着嘴,觉得兄长的话很不给他面子,“阿绿只是一个名字,不代表它是绿色的!” 太子呵呵笑着打圆场:“既是你的马,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阿木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对大郎‘哼’了一声,“阿兄的踏雪也很一般嘛!” 太子闷笑,大郎撇嘴,不跟他较真,扯了下缰绳准备离开。 阿木叫住他,“阿兄,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像你那样跑起来!” 大郎慢悠悠道:“我的踏雪很一般,你刚刚说了它的坏话,它不高兴了……” 阿木愣住,急道:“我是说踏雪不好听,没有说踏雪不好!” “那不都一样么!” “不是!是踏雪一般,不是,不是踏雪一般……”阿木语无伦次,说的什么自己也搞不明白了,急的不得了,忙看向父亲求助。 太子看着阿木可怜巴巴的样子,伸手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你再去向阿兄请教,他会教你骑马的。” 阿木眨巴着大眼睛对大郎恳求,“阿兄别生气啦!你就教教我吧!” 大郎哪里会真的跟弟弟较真,他对阿木严肃道:“既然要我教你,那你就要认真学,不然我就不教你了!” 阿木正欲说什么,大郎眼睛一瞪,“不许顶嘴!” 阿木撅嘴,“知道啦……” 大郎满意的点点头,“那就跟我来,这儿地方小,跑不起来……” 兄弟俩走到空旷处,大郎认真的教,无奈阿木总是做的不对,大郎便有些着急,“跟你说了不要把腿夹那么紧,马会不舒服的!” “你腿脚放松些,手上的缰绳要控制好,不然跑起来不小心勒住马会摔下来的!” 太子骑着马走到他俩旁边,对大郎温声道:“你不要着急,别吼弟弟,要给他一些时间适应。” 大郎深吸口气,想起父亲教自己骑马时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便压下心里的急躁,再次纠正阿木的错误。 直到晚饭时分,父子三人才跑尽兴了,太子的心情很不错,跟吴敏道:“我们就在这儿吃饭,你让人去跟太子妃和韩昭训说一声!” 大郎和阿木欢呼起来,父亲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宫人和伴读一起度过的。 父亲虽然时常考校他们的功课,但像今天这样亲密的相处,是很难得的机会。 太子看着两个儿子高兴的样子,心内十分柔软,温声道:“你们想吃什么?” 大郎想了下,道:“烤肉!” 阿木跟着猛点头,“要烤鸡肉!” 大郎不同意,“要烤羊肉!” “鸡肉好吃!” “羊肉才好吃!” 兄弟俩争执起来,都想说服对方,太子正准备开口,大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我们应该先问问阿耶想吃什么!” 阿木点头,冲父亲问道:“阿耶想吃什么?” 太子呵呵笑道:“那就吃烤肉,鸡肉羊肉都要。” 听见父亲这么说,兄弟俩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技能发动,怀孕+1哈哈哈哈 第87章 害喜 太阳还未西沉,依旧灼热的烤着大地,在地势颇高的凉亭里,摆着三张食案,一旁有庖者在炭炉上熟练的烤肉。 滋滋作响的声音伴随着扑鼻的肉香袭来,大郎和阿木望眼欲穿不停的咽口水。 李晖坐在上座,悠然的看着山坡下的景色,侍女轻手轻脚的摆好菜肴,大郎迫不及待的夹了块烤好的羊肉,蘸了蒜泥酱喂进嘴里,惬意的眯起眼睛,“真好吃!” 阿木学着他的样子,却因太心急叼着滚烫的烤肉龇牙咧嘴的呵气,囫囵咽了下去才咂咂嘴,“真好吃!” 李晖抿了口酒,见状颇觉好笑。 阿木看见了他面前的酒壶,殷勤的给父亲和兄长斟满酒,小嘴抹了蜜似得奉承道:“多谢阿耶赏我的阿绿!多谢阿兄教我骑马!” 李晖笑眯眯的看着他,大郎伸头看了眼酒盏,不满道:“你倒错了,这是酒,不是水!” 阿木肯定的点头:“就是酒啊!阿兄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当然要喝酒!” 大郎听了这话,有些得意的挺起胸膛,不过又有些犹豫,他还没喝过酒…… 他犹豫的看向父亲,李晖点头同意,道:“再过一年你就要去前廷住了,也算是个大人了,可以喝一些!” 听见父亲的话,大郎很是兴奋的摩拳擦掌,在阿木殷切的注视下,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立刻脸色大变露出痛苦又怪异的表情来。 阿木看着他五官都皱在一团,有些担心的问:“味道怎么样?” 幸好喝的不多,大郎硬着头皮把酒咽下去,然后咂咂嘴似是回味,“开始有些苦涩,但喝下去以后味道还不错!” “真的吗?”阿木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大郎见他不信,倒了杯酒又喝了一口,‘嗯’了一声,举起大拇指:“好喝!” 阿木看着不免眼馋,伸舌舔舔嘴巴,他也想喝…… 大郎见到他眼里的渴求,把酒盏递给他,“你尝一口!” “好啊!”阿木喜滋滋的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这是今年上贡的剑南烧春,煮过后酒味更是香醇。 阿木刚喝下去就有一股强烈的酒气直冲脑门,他噗嗤一下把酒喷了老远,脸仿佛被门夹过奇形怪状的,还抽搐的甩甩头。 “哈哈哈哈~”大郎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旁的内侍赶忙递过清水来,阿木跑到一边漱了口,才气愤的回来指责大郎:“阿兄好可恶!” “这酒根本就不好喝!你骗我!” 大郎还在笑,看着阿木瞪着眼气呼呼的样子,一直在默默吃菜的李晖也忍不住笑,不过他还是对长子道:“大郎,不要逗弟弟!” 大郎双手揉搓了几下脸,强忍住嗤笑,“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阿木不理他,跑到食案另一边坐着生气,大郎跟过去搂住他,哄他:“是阿兄不对,你别生气,我给你烤鸡肉好不好?” 兄长是宫里除了父母之外最尊贵的人,若是他能为自己烤肉,那可是能炫耀好久…… 阿木欣喜的扬眉,不过刚张开嘴就打住了,他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原谅阿兄,不然他下次还会捉弄自己的,这样想着阿木低低的‘哼’了一声,赌气似的把头侧过头去。 大郎见他还是不理人,眼珠子一转,摇摇弟弟的肩抛出诱饵:“我还陪你去划船好不好?” 夏天在九成宫避暑时,自从阿木坐过一次小船在荷塘里玩耍,他就十分惦记划船这件事。 不过为怕出意外,蓁娘不准他再去玩水,主要是这孩子的胆子太大了,不会凫水还敢趴在船舷边捉鱼,把服侍的宫人吓得脸都白了。 大郎知道他的心愿,为了道歉,就使出这个杀手锏来! 果然,阿木脸色由阴转晴,他转过头满眼期待的看着大郎,“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去跟韩庶母说,你放心!”大郎拍着胸膛打包票。 “太好了!”阿木雀跃的蹦起来,欢喜的抱住大郎笑的合不拢嘴,他忖道:阿姨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绝对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 不过他想起刚才大郎的捉弄,抬起头委屈的问道:“阿兄,你刚刚为什么要骗我?” 大郎伸手捏了一下弟弟的胖脸,笑道:“因为逗你很好玩!” “……你好坏!”阿木不满的撅嘴。 “大郎喝了多少?阿郎也不拦着些!”太子妃看着内侍背着晕乎乎的大郎回来,忙让人给他喂醒酒汤。 李晖身上也一股酒气,他笑眯眯道:“孩子长大了,当然要锻炼他的酒量!” “那也不应该喝这么多!”太子妃嗔了他一眼。 李晖看着不省人事的儿子倒下就呼呼大睡,红通通的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 他放下心来,坐在榻上接过侍女端来的酸梅汤抿了口,见妻子亲自拧了帕子给大郎擦脸,他懒洋洋的歪着,道:“大郎酒量还不错,还哄着阿木也喝了口……” 太子妃闻言蹙着眉,不赞同的看着李晖,“阿郎真是,阿木还小呢!他怎么样?” 李晖胡乱指了个方向,回道:“我让吴敏送他回去了。” 太子妃照顾完儿子,才端了热水给李晖净手,又吩咐宫人:“你去看看阿木怎么样,让奶母好好照顾!” 那宫人‘哎’了声就出去了。 “你不用担心,阿木没喝酒……” 李晖眯着眼倚在隐囊上,惬意的享受太子妃的服侍,身子都觉得飘忽起来了。 太子妃一边给他擦手一边白了他一眼,“还说呢,韩氏今天身子不舒服,阿木送回去恐怕又惊着她了……” 说到这里,李晖忙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太子妃叹了口气,“我让女官去看她,回来说她吐了几次,今天一天只喝了几口汤。” “怎么这么严重?可让掌医去看过?” 韩氏从确认怀孕那天起人就不舒服,她身子骨历来健壮,而且也不是第一胎了,这次害喜连李晖都惊动了,他也十分担忧韩氏的身体。 太子妃给了他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眼神,“林氏说这是正常反应,要慢慢调养,我让她就待在萧熙院先照顾韩氏!” 说着她跟丈夫商量道:“韩氏这个样子,阿木还好说,丹娘她是暂时顾不上了……” “我想着惠氏是个稳妥人,又跟韩氏关系比较好,丹娘就让她先照顾一下吧!” “现在韩氏的身子比较重要。” 就在半个月前,李晖向天子提起蜃子的婚事,她有郡主的爵位,婚事要天子同意才行。 天子问了是哪一家的郎君,太子答是平国公的嫡次子崔贤,天子见过崔贤,是个性子沉稳的孩子,他觉得挺满意。 之后他命礼部为孙女的婚事挑选吉日,过几日谕旨应该就会下来了。 太子妃要开始忙碌蜃子的婚事,也分不出精力照顾丹娘,李晖并无异议,很是赞同,“那就这么安排吧!” 萧熙院的正房窗下长了两株夕颜花,藤蔓循着绿纱窗爬上来,为这间房子增添了几分赏心悦目。 蓁娘披着衣袍倚靠着隐囊,林掌医说她这几日最好要卧床休息,免得动了胎气。 吴嬷嬷端了粟米粥来,“这粥里加了些红糖,娘子多吃点!” 蓁娘‘嗯’了一声,由吴嬷嬷把帕子搭在胸前,给她喂食,香甜可口的粥吃进嘴里却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她微皱起眉,忍住不适一口接着一口吃下去。 一旁端着小漆盘的阿玉看出她的不适,给吴嬷嬷提了建议:“娘子要是不舒服先别吃了,待会儿恶心过去了再吃吧!” “不然跟昨天一样,好不容易吃了半碗,结果全吐了……” 吴嬷嬷觉得有理,遂放下粥,拿过温水给蓁娘漱口。 一番收拾后,蓁娘觉得精神好了些,她问起阿木来,“他去哪里了?吃过晚饭没有?” “还能去哪里……”阿玉给蓁娘掖了掖被子,笑道:“说要去找大郎吃饭,让我们别担心!” 蓁娘叹息的笑了笑,“我这几日顾不上他,他去找大郎玩也不错,不过听说大郎在学习刀术,不知阿木会不会打扰到他……” 提起那两兄弟,吴嬷嬷就开心的笑,道:“大郎知道娘子不舒服,主动要阿木去找他!” “他说阿木活泼,怕吵着娘子静养,还是呆在他身边比较好,大郎从小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去摘,可对弟弟妹妹,那是没话说!” 听到这里,蓁娘也很开心,大郎以后是要继承大位的,他心胸如此豁达开朗,对下面的弟弟妹妹们来说,就是一重保障。 想了想,她对采儿道:“去库房里把上个月娘子赏的那匹茜色素罗纱找出来!” “哎!我就去!”采儿听见吩咐,拿了钥匙跑进另一间屋里。 “娘子要做什么?”阿玉好奇问道。 蓁娘跟她解释:“过些日子就入秋了,我觉得那匹纱不错,给娘子做一幅帷帘正好!” 阿玉闻言有些不赞同,“娘子现在就该养好身体,还操心这些做什么!” 蓁娘笑道:“我就是想操心也没那个本事……” 她转头对吴嬷嬷吩咐道:“嬷嬷替我去阿杨那里跑一趟,让她帮我绘几张花样子,娘子喜欢素雅的图样,让她绘的不必太过复杂,简单些就好!” 杨氏虽淡泊却不是孤傲的人,对于蓁娘的请求她不会拒绝的,这一点吴嬷嬷很肯定。 采儿捧着素罗纱回来了,阿玉接过给蓁娘看,她摩挲着细软的纱,仔细看了看,道:“这料子要绣花得用最细的针才行……” “这就要交给你们来做,让我做两双袜子还行,这么精细的活我这笨手笨脚可不行!” 屋里人都笑起来,吴嬷嬷指着榻上的帐子道:“反正一幅是做,也给娘子做一床帐子吧,换个颜色看着也新鲜!” 蓁娘抬头打量藕色抹梭妆花帐子,摇摇头拒绝:“这是去年才做的,我觉得挺不错,先不管我的,给娘子做帷帘要紧!” 说完她想了下,道:“再裁些结实耐用的布给阿木做几套外裳,他小孩子家整天调皮,别糟蹋了那些好衣裳!” “娘子真是……”关于蓁娘对二郎的粗养,吴嬷嬷有些不满意。 主仆几人聊的正热火,外边宫人禀道:“秦承徽和姜昭训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吃烤肉了 第88章 诉说 “快请进来!”蓁娘吩咐阿玉容娘去准备点心果子。 青儿给蓁娘快速的整理了下仪容,秦氏和姜氏一前一后进来。 “快过来坐!”蓁娘指了不远处的榻笑道。 秦氏关切的问起蓁娘今日怎么样,又对容娘亲热道:“给我搭把交椅就行了!” 容娘应了是,把交椅放在蓁娘的榻前,秦氏和姜氏才坐下。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秦氏道:“正好在门口碰上,我们就一道进来了!” 蓁娘笑笑眯眯道:“多谢你们记挂着我!” 秦氏摆摆手表示别见外,姜氏则道:“我想着这会儿你应该吃过饭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阿韩,你今日是怎样?好些了么?” 蓁娘感激一笑,回道:“今天比昨天好一些,不过吃东西还是觉得恶心……” 秦氏皱眉,很是疑惑:“真是奇怪,你这可是第三胎了,怀阿木和丹娘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说起这个,蓁娘也觉得无奈,她抚了下肚子,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前两次都好好的,菩萨要我这一次吃点苦头……” 秦氏听了她的自嘲,瞪了她一眼嗔道:“别胡说,这都是小问题,会过去的!” 蓁娘笑着点头,她转头问起姜氏来,“四郎怎么样了?还在吃药没?” 六日前,四郎清早起来就上吐下泻,姜氏急的团团转,太子妃传了司药来把脉,说是大郎晚上吹了风着凉了。 姜氏一连几日都在照顾四郎,蓁娘知道后命周嬷嬷拿了些补品去看望四郎。 周嬷嬷回来说,四郎已经好了大半了,姜氏托她回来谢过蓁娘。 既然今日姜氏来探望自己,说明四郎已经恢复了。 果然,姜氏松了口气般笑道:“他已经好了,不过我暂时不准他出门,留了两个小宫人陪他玩,这才有空出门!” 蓁娘很高兴,道:“那就好,不让他出门也对,这几日天气变化大,孩子身子弱,得让奶母仔细照顾着!” 三人都是有孩子的,聊起育儿经都有话说,吴嬷嬷看着蓁娘说说笑笑精神好了不少,暗暗点头。 秦氏正说起阿菽今早跑去花园摘了枝花给她,把她感动的不行,外面小宫人急急的进来道:“娘子,殿下身边的内侍来了,说殿下马上就到,让娘子不必迎驾!” 蓁娘惊讶的睁大眼,她一下挺直背急道:“阿郎怎么会来?嬷嬷快去做准备!” 跟她一道惊讶的人还有秦氏和姜氏,二人忙起身,秦氏带着三分欣羡对蓁娘道:“阿郎肯定是来看你的!” 她见蓁娘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忙不赞同的按住她的手,“既然阿郎都说了你不用迎驾,就不要出去了,不然吹了风怎么办!” 蓁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去迎接太子,秦氏甩下一句‘你躺着’就拉着姜氏出去了。 太子下了舆进了萧熙院的门,院里各色人等都垂首恭迎,太子面色温和,让众人都起身。 他看见秦、姜二人有些意外,“你们也在!” 秦氏位分高,她屈膝一福,答道:“刚吃过晚饭得空,我们来看看阿韩……” 太子‘嗯’了声,问姜氏四郎怎么样,姜氏听见他的关心,眼里都是雀跃的激动,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太子点点头,跨过门槛走进内室。 秦氏和姜氏相视一望,跟着走进去。 容娘搀扶着蓁娘往门口走,正好迎头碰上太子。 “阿郎!”蓁娘仰着头欣喜唤道。 太子蹙眉,见蓁娘披着一件外袍,头发松散的挽起,面容未施脂粉,显得有些苍白羸弱,就连身子骨都消瘦了些,纤细的腰肢根本看不出已经四个月的肚子。 他拉起蓁娘的手往床榻走去,“我都说不用起身,你怎么还起来了!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太子虽是在责备,但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亲昵。 蓁娘满眼甜蜜的笑意,柔声道:“是奴的错……” 太子拉着蓁娘坐下,“快躺着,别走来走去……” 蓁娘乖巧的点头,重新躺进被窝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太子。 太子给她整理了下被子,触见她的如星光般耀眼的目光,轻笑着捏捏她的脸。 秦氏和姜氏站在这里倒有些尴尬,忙冲太子道:“既然阿郎来了,我们先告退了!” 太子点点头,蓁娘歉疚的对二人道:“路上小心,我让嬷嬷送送你们!” 走到门口时,姜氏微微侧头,看见太子伸手在给蓁娘整理额前的发丝,他温润的脸上笑意盈盈,复又垂眸,看着蓁娘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姜氏内心微微一荡。 出了萧熙院的门,秦氏和姜氏都沉默着,或许这样的寂静有些奇怪,秦氏道‘嗳’了声,“这会儿天还早,我走回去!你呢?” 姜氏想了想,道:“那咱们一起走!” 五六个宫人跟在她们身后,秦氏摇着团扇轻声道:“阿郎从没来过内廷,这一次阿韩不舒服,他还是很关心的…” 姜氏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大郎是嫡长子,太子自然重视,二郎也在启蒙了,就连三郎都能跑会跳讨人喜欢。 只有她的四郎,因着年幼,太子也并不是很关心,就连这次他生病,他都只是派人来看了一眼。 但这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这个生母不被太子重视连累四郎了,但若是太子登基,四郎也是个亲王,那个时候,自己就能松口气了…想到这里,姜氏心中的郁气散去,她对秦氏笑道:“我还没谢你呢,那个符纸果然灵验,我把它烧成灰兑了水给四郎喝下去,当天晚上他的咳嗽就减轻了!” “嘘!”秦氏瞟了眼身后的宫人,靠近姜氏的耳朵轻声道:“咱们都有孩子,他生病了恨不得替他生病,这个符纸我也给阿菽用过,就是因为有效才敢给你的,你自己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我省的,你放心!”姜氏点点头。 李晖坐在榻边,四周打量蓁娘的卧房,左边的窗户上糊着她最喜欢的碧色素纱,窗户下是一张榻,上面搁着几个海棠红的宋锦隐囊,还有丹娘和大郎的小布偶。 窗户对面是妆案,上面摆着铜镜、还有精致小巧的瓶瓶罐罐。 卧房跟书房用一面多宝格隔开的,多宝格上放着琉璃瓶、象牙美人尊、令筹筒,还有一只白瓷瓮,里面养着一条小金鱼。 整间屋子虽无甚多雅器,有的甚至是不入流的,但极具生活气息,蓁娘见李晖眼睛四处看,有些忐忑会不会让他觉得她没有品味…见李晖眼神停留在屋角小花牛灯上时,蓁娘笑着解释:“那是阿木亲手画的,说是送给奴的生辰贺礼!” 李晖微笑,“这孩子也知道孝顺了…” 蓁娘双眼柔柔的望着他,“阿郎怎么会来这里?” 李晖坐在床沿边,闻言伸手握住她的手:“昨天听你主子说你不大好,今天正好有空就来看看…” “今天觉得怎么样?” 蓁娘满心甜蜜,低声道:“本来有些不舒服,可是看见阿郎就好多了!” 李晖‘呵呵’笑,曲着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油嘴滑舌!” “哪有…” 蓁娘不满的撅着嘴,揉揉额头,又听李晖温声道:“有什么不舒服就要说出来,别怕麻烦,现在天气还有些热,你不要贪凉就长时间的用冰,那些冷的吃食也别吃太多了,要乖乖听掌医的话…” 蓁娘本就因为怀孕心情波动较大,又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嘱咐,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李晖见状愣了一瞬,眼里有急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等他说完,蓁娘就扑进他的怀里,李晖吓了一跳,忙搂住她,“怎么了?” 蓁娘脸埋在他的胸口,摇了摇头,鼻息间全是属于他干净舒适的香气,她深深吸了口气,迷恋的蹭了蹭他的胸膛。 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刚才他的关心让她内心的感情如决堤般迸发而出,她想:就这一会儿,她只想拥有他这一会儿…“怎么了?”李晖的声音温柔的像微风拂过湖面。 蓁娘侧过头,从下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喉结凸起,下颌坚毅的线条让人沉醉,蓁娘舍不得眨眼,不管怎么看,太子都是这么好看。 “其实奴很不舒服…”蓁娘喏喏道,小声抽泣了下,“奴什么都吃不下,吃下去就吐出来了,很难受。” 她摩挲着李晖的袖口,露出雪白手腕上的青晶石串,李晖眼神微凝。 听蓁娘哽咽的声音:“可奴怕孩子受不住,只能忍着恶心继续吃,奴好害怕,可是想到大家都在关心奴,再不舒服也要挺过去…” 第89章 温馨 李晖安静听完她的话,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说实话,他知道母爱伟大,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他从心底认为女人孕育子嗣是天经地义的。 蓁娘的话让他想起了韦氏,她历经几次小产身子骨完全无药可救了,最后英年早逝,之后每一个为他孕育子嗣的女人在生产的时候,他都没靠近过产房。 他只知道十月怀胎后,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但现在蓁娘告诉他,她害怕、她很不舒服。 李晖心中顿时充满愧疚,为蓁娘,为每一个受过伤痛的女人。 他轻抚蓁娘的头发,黑漆如墨玉的眼睛直视到她心底的惧怕,“十七娘,你不用害怕,我在…” 蓁娘愣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满满的心疼和安慰。 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蓁娘张了张嘴,却不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与震撼。 她原以为自己只要能在心里爱着他就够了,他不必回应,因为蓁娘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唯一。 但原来,他只要给一个眼神,她都是那么开心,那么他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蓁娘不敢问,她也不会问,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无法像少年时那样自信坦白的对白骍说出喜欢二字。 李晖是皇太子,他拥有尊贵的身份还有众多的妻妾,蓁娘清楚的明白,有些界限,她绝对不能跨过! 在蓁娘沉默的时间里,李晖也在思考,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韩氏有多特别,要说容貌她也不拔尖,要说才华她根本就没有…后来的相处,他甚至觉得韩氏有些聒噪,不过,他并不厌恶她的聒噪,有时候,她的话能让他毫无负担的笑出来。 韩氏谨守自己的本分,而且很会察言观色,她在与自己相处中始终都有些小心翼翼,但李晖能看出她越来越喜欢自己。 他不反感她的喜欢,但也绝不会给她回应,作为一个储君,他身负着太多比情爱更重要的责任,而且,他已经有了相濡以沫的妻子。 他愿意给自己的妾侍荣华和体面,唯独不愿与她们有男女之情的牵扯。 在韩氏毫不掩饰的表示爱慕的时候,李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于他而言,韩氏是不同的。 她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不求回报,她从心底尊敬他的妻子,也真诚的与人相处,她出身低微,但她在人群中,也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只要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本心,李晖想,他愿意在心里划出一个地方给她。 平复心情后,蓁娘伏在他的膝上,摆出甜甜的笑容,“阿郎,你知道吗,昨天午饭奴没吃,丹娘给奴剥了好多桔子…” “奴吃了一口,那桔子酸酸甜甜,吃着很可口!” 李晖轻笑着,愈发显得眉眼和煦,“她都会做这些了啊?” 蓁娘点头,想起乖巧的丹娘柔声道:“她还抢着拿帕子给奴擦脸,还坐在奴身边摇扇子…” “女孩儿总是要贴心一些,男孩子长大建功立业,咱们老了以后,就等着享他们的福!”李晖轻抚着蓁娘的头发柔声道。 老了以后… 蓁娘忍不住笑,她真期待和他一起变老,那时他的胡须白了,她的面容也苍老了。 那个时候,孩子们都长大了,嫁郎娶妇,然后含饴弄孙,世间再没有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榻上的两人相拥而坐,气氛温馨祥和,吴嬷嬷进门来站在帷幔边,恭敬的开口:“殿下,娘子,二娘回来了!” 丹娘回来了,蓁娘恋恋不舍的离开李晖的怀抱,靠在身后的隐囊上。 李晖细心的给她整理好被子,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二人转头看去…头上系着三个小揪揪,穿着天青色小衫杏黄儒裙的丹娘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后面奶母匆匆跟上,嘴里说着‘慢些跑’。 李晖笑容满面,看着女儿跑过来,在奶母的帮助下给他屈膝行礼。 “耶耶看!” 丹娘扑进父亲的怀里,小心翼翼的举起手里的一朵紫色小花,红扑扑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明澈单纯,眉梢眼角都是李晖的影子。 他抱着女儿娇小的身子满心怜爱,‘唔’了一声,温声问丹娘:“这是什么?” “花花!”丹娘奶声奶气回道。 “要给谁?” 丹娘把手伸向蓁娘,咧开嘴笑:“给阿姨!” 蓁娘接过小野花,温柔的笑,她低头闻了下没有任何气味的花,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好香啊!丹娘摘的花好香!” 丹娘‘咯咯咯’的笑起来,小手开心的拍起来。 蓁娘微微附过身子,把脸侧对着她,“亲一个!” 丹娘迫不及待的‘吧唧’一口亲在蓁娘的脸上。 “还有这边!”蓁娘换了个方向,丹娘再次亲吻她,母女二人笑做一团。 蓁娘眼珠子一转,调皮的指着李晖对丹娘道:“还有耶耶!” 未等李晖反应,女儿甜蜜的吻已经落在他的脸上,李晖低头看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吴嬷嬷站在帷幔外看的清清楚楚,她满心的高兴抑制不住,全部摆在脸上。 丹娘跳下父亲的怀抱,跑到栅足案边拿了个桔子过来,她小胖手费力的剥皮,李晖想要帮她,却被蓁娘拦住了。 好不容易剥好了,丹娘得意的把一瓣桔子塞进父亲的嘴里,“耶耶吃!” 李晖欣慰的道了句‘好’,接着丹娘又塞桔子给蓁娘。 就这样,这个一瓣那个一瓣,丹娘好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般开心的蹦起来,李晖看着可爱的女儿笑容不止。 蓁娘让阿玉把丹娘摘的笑话插在细颈瓷瓶内,摆在她的榻前。 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夕阳西下,李晖也该离开了,他道:“你别起身,安心养着,有事都交给侍女去做,我才放心…” “是…”蓁娘乖乖回道,不舍的松开他,转头对女儿道:“丹娘,替阿姨送耶耶出去好不好?” 丹娘嘴里呀呀哼着听不大清楚的童谣,听见蓁娘的话摇头晃脑的去拉父亲的手。 李晖轻笑,看了眼蓁娘就被女儿拉着出门了。 蓁娘伸长脖子向门外看去,外边只有李晖隐约跟丹娘说话的声音,屋里寂静下来,刚才的热闹一瞬间就消失了,蓁娘怅然若失的呆坐着,好似刚刚做了场梦。 今年的生辰蓁娘过得很简单,虽是中秋佳节,宫里热闹喜庆闹了好几天,但蓁娘只是撑着身体去给太子夫妻二人磕了头,之后的宴席包括给皇后朝贺她都没有去。 老是躺着浑身骨头都不舒服,蓁娘让侍女扶着她去院子里坐一坐,萧熙院上下的宫人因着她静养,节日也过得清清冷冷。 蓁娘觉得有些抱歉,拿了钱给她们置办了两桌宴席,让她们好好玩一场,只要别吃多酒惹麻烦就行了。 萧熙院的宫人无不喜笑颜开,服侍起来都更卖力了。 太子妃在上半年又送了四个七八岁的小宫人来。 她们都是从襁褓中时就被没入掖庭的,蓁娘看着这四个小姑娘都机灵可爱,心中十分怜爱,时常让人拿些果子给她们吃。 周嬷嬷见状,干脆把她们四个放在蓁娘跟前伺候解闷。 此时,那四个小宫人坐在桂花树下,见蓁娘来到院子里,纷纷跑到她的身边行礼。 蓁娘笑道:“你们在做什么?有没有吃月饼?” 这四个小姑娘都是以节气命名的,分别叫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立夏最活泼,她笑嘻嘻回道:“娘子,我们在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容娘给了我们一匣子月饼,可好吃了!” “是吗?”蓁娘微笑看着她们,“那谁讲的最好?” 三人纷纷指着立冬道:“她说的最好!” 蓁娘目光投向立冬,小姑娘一点也不怯场,上身着竹青色短褐,下身着黑白间色袴褶,恭敬却不畏惧的看着她,道:“奴从小跟着女史长大,些微认得几个字…” “所以你故事讲的最好?” 立冬看了下其余三个小伙伴,认真的点点头。 蓁娘和赵嬷嬷阿玉几人都笑起来,立冬有些不知所措,蓁娘伸手轻抚了下她的小脸,温声道:“既然你认得字,以后就跟着采儿姐姐可好?” 立冬眼里泛起光,她激动的手足无措,喏喏道:“采儿姐姐管着娘子的文书和账薄,那奴也是跟着她学这些吗?”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蓁娘笑眯眯点头表示肯定。 立冬强忍住心里的雀跃,冲蓁娘屈膝一福,“奴绝不会辜负娘子的期望,一定跟着采儿姐姐好好学习!” 春夏秋三个小姑娘都满眼欣羡的看着立冬,蓁娘也不偏心,对她们道:“立冬认得字,她跟笔墨作伴正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每个人都可以想一想自己会做什么,喜欢做什么…” “若是想好了,那就告诉嬷嬷,她会安排人教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真的就是贴心小棉袄 第90章 原谅 立夏抢先跨出一步,看着蓁娘的眼神灼热无比,“娘子,奴最喜欢吃饭,就去膳房好不好?” 蓁娘看着她圆滚滚的身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立夏有些脸红,却仍是坚定的看着蓁娘,蓁娘想了下,道:“你去做厨娘未免太可惜了,不过既是你喜欢,你就去学习做点心怎么样?” 立夏想起容娘今天给她们吃香喷喷的月饼,狠狠的点头,“奴要做好多好多点心,给娘子和郎君吃!” “那你们俩呢?”蓁娘又把目光看向立春和立秋。 立春年长些,她性子也是最沉稳的,听完蓁娘的话,她慢声细气回道:“奴之前在掌缝娘子手下学习,就给娘子做针线吧。” 蓁娘指着身边的冬儿道:“冬儿的手艺是萧熙院数一数二的,你就跟着她学习…” “是!”立春福了福膝,大声应道。 现在只剩下立秋,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苦恼的皱眉,“娘子,奴什么也不会…” “谁说的…”蓁娘不赞同的嗔道:“你嘴巴最甜,最会哄人开心,就留在我跟前吧…” 连着几日这样每天都找点小事做,蓁娘的精神好了不少,胃口也好了许多,她好了,萧熙院的人也松了口气。 新年前,齐王等将领班师回朝,这次凯旋带回最好的消息就是,大周将高昌国纳入版图。 天子大喜,除了设置河西节度使,命凉州都督乞于云支兼任,还敕封了好几个将领的爵位。 其中因带回四王子首级而赫赫有名的长史林常玉,特别受到天子的召见。 天子甚至称赞他有冠军侯霍去病之才,之后便任命他为从五品凤翔府右果毅都尉。 天子此举引得京城上下议论纷纷,林常玉尚在而立之年,就已是肩负重任,可见天子对他的欣赏与重视。 而让人意外的是天子对齐王李璋的态度很耐人寻味。 按理,天子当初把齐王安排去打仗,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齐王虽说在战场上没有一鸣惊人,好歹也是真刀实枪的参与过。 但天子宁愿擢升一个出身平凡的普通长史,都没有对齐王有什么表示,这不免让人想到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筹款案。 刚从宫里回到王府,李璋第一件事不是与妻儿互诉衷肠,而是匆匆梳洗后去书房里跟幕僚们闭门密谈。 虽是亲王,可行军打仗也不会有太好的待遇,李璋晒黑了不少,配上他此时阴鸷的面容,让人见而生畏。 他目光冷冽的环视下首的幕僚,冷笑着开口:“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封地的长史捅了我的刀子,母亲被父亲冷落,元娘被父亲厌弃…这就是你们给我办的事?嗯?” 众人闻言瑟缩不已,屋里陷入寂静。 片刻后,一位幕僚壮着胆子作揖回道:“禀大王,这几件事刚好就出在你不在的时间内,肯定是太子一伙所为,只是…只是我们还未找到证据…” 李璋心里怒火顿起,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盏扔了过去,让底下几个人都受了泼茶之恩。 “若不是离京之前母亲嘱咐过我要留下后手,让崇安侯府吃了这个亏,是不是我今天回来就要进大理寺了?” 那挨了砸的幕僚忙俯首叩头,他旁边的幕僚硬着头皮回道:“大王息怒,此事虽然暴露,但陛下已经发落了崇安侯府……” “而且陛下只是对我们有些不满,实际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背后是我们主使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向陛下认错求得原谅,到底你才是被陛下最看重的儿子,父子之间只要解开误会,皇后殿下和公主的困境都可解开…” 李璋深吸口气,忍下心里的烦躁,只听那幕僚继续道:“至于太子,他被陛下忌讳许久,不敢有太多的动作,能抓住咱们这些把柄,用的肯定都是不入流的法子!” “而陛下素来最厌恶此举,只要陛下站在咱们这边,太子就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咱们不管是谋大业还是揪东宫的错,都可以徐徐图之…” 这还像句靠谱的话,李璋平复了下心情,道:“母亲那边我倒是不担心,毕竟她与父亲感情深厚,父亲只是在生我的气,但是元娘那边…” 他蹙眉,对那幕僚吩咐道:“你去公主府一趟,告诉公主,让她从今天起把那跋扈的性子给我改了,另外再奉我的命,彻查公主府内一切可疑人员,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素来就是个耳根子软经不起挑拨的人,这次犯下这样的大事惹怒父亲,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挑唆,不管是谁,都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属下遵命!”那幕僚恭敬作揖道,“那陛下那边…大王可有对策了?” 李璋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微叹了口气:“父亲是气我自作主张,不过这事你们不用管,把齐州和王府,还有公主和老六那里给我看紧了,别让人生事扯我的后腿就行了!” “是…” 也不知那日齐王是如何跟天子认错的,天子虽还是有些不待见他,却在冷落皇后两个多月后,去了延嘉殿。 宫廷内外都明了,天子已经原谅齐王了,这一切都在李晖的预想之内,下午无事,他传了郑良泽在书房对弈。 “陛下虽有意包庇齐王,但朝臣有眼睛都看得见,只是之前陛下已经拿李淑光开了刀,大家不好再说什么,但齐王已经有这个嫌疑了,至少近期,他得夹起尾巴做人……” 李晖面色平静,摩挲着棋子关注棋局,“父亲生老三的气,心里也在生我的气,毕竟,老三出了事,我才是最喜闻乐见的那个人。” 郑良泽呵呵笑起来,片刻后,对李晖道:“说起来有一个人,他姓徐字敬元,祖父是崇文馆大学士徐成,那孩子性情淡泊,颇有几分祖父遗风,我想向郎君推荐他做左春坊通事舍人……” “听沈季平说,这小徐郎差事办的极好,所以想提携他一把……” 李晖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徐成我见过,这人颇有几分魏晋风骨,不仅文章写的好,对史书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他的孙子应该不错!” “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不必跟我说。” 郑良泽拱手做了一揖,“多谢郎君厚爱,不过我之所以跟郎君提起他,乃是因为这小徐郎就是韩昭训的堂姐夫!” 李晖捻着棋子的手顿住,眼底有些讶异,他并不知道这层关系,不过他知道徐家世代书香,怎么会娶了韩氏的姐姐? 对于李晖的疑问,郑良泽把知道的消息给李晖说了一遍,李晖默默听完后,心里却闪过一丝波动…… “原来是这样……”他脸色恢复平静,落下一子,“若他是个可用的人,你就多关照些吧,不过尽量别让人知道他和昭训的关系。” 郑良泽明白他的意思,“这徐敬元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我提携他也是因为他这个人,跟其余的倒无关……” 郑良泽走后,李晖在书房批阅了会儿公务,冬季夜长昼短,天早早的蒙了黑纱,他坐了舆去光天殿,路上问起吴敏来,“韩氏这两日怎么样了?” 吴敏想了下回道:“说是精神好了许多,从昨日就去给娘子请安了!” 李晖点点头,吩咐他:“你让猫狗坊送两只鹦鹉给韩氏去,再挑一只温顺些的小狗给丹娘玩……” “至于阿木,他是男孩子,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日招猫逗狗可不行!” “是,阿郎放心!” 吴敏想起二郎院子里养的锦鸡和蛐蛐之类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忍不住吃吃笑。 “汪汪……” 丹娘手里拿着逗狗棒逗着地上一团小毛球玩,蹦蹦跳跳笑的好不开心。 蓁娘扶着肚子坐在月牙凳上,看着她跟小狗跑来跑去的玩耍,眼里满是温柔。 “阿姨!”丹娘跑到蓁娘的身边,额边的碎发都湿了,她笑嘻嘻道:“我要给它取名叫圆圆好不好?” 圆圆,蓁娘低头看那小毛团子,可不就圆滚滚的么。 她理理女儿的衣领,点头同意:“这是耶耶赏你的小狗,你取什么名字都可以!” “太好了!”丹娘欢呼起来。 圆圆正在咬她的裙摆,她蹲下去托着小狗的前爪,叽叽喳喳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小伙伴了!我们要一起吃一起睡!” 这可不行!奶母赶紧看向蓁娘,蓁娘微颔首,拉过丹娘温声道:“圆圆是陪你玩的,它有人照顾,吃饭睡觉洗澡不用你操心,知道吗!” 丹娘撅着小嘴,有些不太高兴,“可是圆圆很可爱,它很懂事的,我想照顾它!” 蓁娘笑着捧起女儿粉嫩的小脸,道:“你都还在吃奶呢!怎么照顾它!” “你若真的想照顾圆圆,得先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圆圆虽然是宠物,但它也是一条生命,不可以糟践它!” 丹娘似懂非懂的点头,蓁娘哄道:“从今天起,你学会自己洗脸,自己吃饭,就从小事做起,等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时候,你就可以照顾圆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热狗卤味饼干吃了个够,明天开始当神仙 第91章 疑惑 丹娘是金枝玉叶,别说自己吃饭,就是拿筷子奶母都怕硌着她,蓁娘装作没看见奶母脸上的不赞同,问丹娘这个条件能不能做到! 丹娘想了想,点头同意,蓁娘亲了她一口,“我们丹娘真能干……” 圆圆受到了小主人的冷落,不断摆动着小尾巴团团转,嘴里呜咽起来,丹娘听见动静,赶忙去安慰小狗。 门外一阵响动,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阿木就如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身后奶母宫人紧紧跟着。 “你被狗撵了吗?”蓁娘笑骂道。 阿木端起案上的水一口气喝了一碗,嬉皮笑脸道:“我没被狗撵,我是来看小狗的!” “过来!”蓁娘轻轻瞪了他一眼,阿木乖乖走过来,蓁娘拿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珠。 “阿兄你看!” 丹娘蹦蹦跳跳跑过来,指着地上的小狗神气道:“耶耶赏我的小狗,它叫圆圆!” 阿木撇撇嘴,“好小!” 丹娘不高兴了,拉着脸道:“我是小孩子,圆圆也是小孩子!” 随便吧!阿木胡乱点点头,对妹妹嘱咐道:“你要看好它,别让它欺负我的阿红!” “才不会!圆圆这么小!” 看着兄妹俩斗起嘴来,蓁娘不得不制止他们,道:“好了好了,自己的宠物自己看好!” 丹娘被奶母抱着喝水,还有些气鼓鼓的,阿木坐在一旁对她挤眉弄眼,蓁娘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阿木回道:“跟阿菽和大兄在母亲那里玩,阿耶来找母亲,我们就回来了!” “对了!”阿木想起一事,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拿出里面指头大小的山楂糖,他给蓁娘喂了一颗,又给妹妹喂了一颗。 “真好吃!”丹娘立刻忘了不愉快,对阿木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阿木笑起来,干脆把一包糖全给了她。 蓁娘抿着酸甜的糖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阿木自己也吃了一颗,含糊道:“母亲给的,我们一人一包!” 蓁娘点头,“虽然你们兄弟感情好,不过大郎每日学习繁重,你们不要经常去打扰他。” 阿木‘嗯嗯嗯’的回道:“我知道,不过阿兄真的很厉害,阿耶赏了一把刀给他,这么大一捆竹竿……” 阿木双手比划了下大小,“阿兄一刀过去就全部砍断了!” 他提起大郎就满眼佩服之色,絮絮叨叨说起他有多能干,蓁娘笑眯眯听着,不时附和的发出赞叹。 晚饭母子三人照例是一起吃,阿木极爱吃烤肉,不怎么爱吃青菜,蓁娘板着脸,他才不情不愿的把碗里的葵菜咽下去。 丹娘闹着要自己吃饭,蓁娘允了她,让奶母坐在她身边指导怎么拿筷子。 结果筷子不听使唤,小丫头急的要发脾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躁了些。 阿木见状,隔着食案教她手指怎么拿,蓁娘在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饭。 好一会儿,丹娘才小心翼翼的夹起一块肉,她得意的向大家炫耀。 屋里人都夸奖她能干,小丫头笑眯眯的大口吃饭,蓁娘瞟了眼悄悄把青菜藏在米饭下面的阿木,沉了脸道:“妹妹就不挑食……” 阿木不屑的看了眼吃的满嘴油花不亦乐乎的妹妹,嘟哝道:“她属猪的……” 气的丹娘瞪眼拍桌大嚷大叫,最后还是阿木给她赔礼道歉才算完。 从蓁娘生了两个孩子后,现在肚子里又有一个,她的饮食布匹等份例已是良媛的等级,不过她一直奉行节俭的习惯。 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她认为要以身作则贯彻珍惜食物这个观念,孩子们才能从小养成好习惯。 虽然他们都是龙子凤孙,可良田千顷吃不过三餐,广厦万间睡不过三尺,这个道理才是真理。 “丹娘喜不喜欢小狗?” 天气渐凉,李晖听吴敏说蓁娘身子好了不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遂传了蓁娘来陪他吃晚饭。 蓁娘服侍他净手笑道:“怎么不喜欢,就差要跟狗同吃同住了!” “那可不行,让宫人好好看着,别让狗伤着丹娘了!”李晖嘱咐道。 吃过饭后,两人在花园里散步,李晖怕蓁娘累着了,走了一刻钟就在亭阁里歇息。 蓁娘扶着腰慢慢坐下,李晖伸手轻抚她的肚子,“他会动了吗?” 蓁娘轻笑,“会动了,只是偶尔才动……” 李晖不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蓁娘小西瓜似的肚子,忽然吹起了一阵风,虽不冷,李晖还是把侍女手中的衣袍给她披上。 蓁娘满心甜蜜,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转来转去,李晖细心的给她理好衣领,碰见她的目光,笑着捏捏她的脸。 即使只是这样挨着太子坐着,蓁娘心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阿郎,我们要不要再打个赌?” 又是这一招,李晖一点也不意外,瞥了她一眼,“孩子们长大以后要是知道咱们拿他们打赌,还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怎么会!”蓁娘撒娇的抱住他的胳膊摇来摇去,“我们不告诉他们就好了!” 李晖无奈只得同意,道:“那你赌男孩女孩?” 蓁娘信心十足的开口:“奴觉得这个孩子肯定会是男孩!” “为什么?” 她肯定回道:“女孩子是小乖乖,才不会这么折腾人,所以肯定是男孩!” 李晖撇嘴,“凡事没有绝对,你赌是个男孩,那我只能猜是个女孩儿了……” 蓁娘狡黠的吐了吐舌,“那赌注呢?” “你说吧!”李晖把问题抛回给她,蓁娘有些苦恼,“奴也不知道赌什么……要不咱们还是赢的人给输的人提一个要求吧!” “好!”李晖同意跟她打赌也不过是陪着她开心,赌什么他是无所谓的。 蓁娘笑的见牙不见眼,看着她单纯满足的笑容,李晖心里也柔软起来。 “对了,你姐夫是不是叫徐敬元?”李晖温声问道。 蓁娘愣了一下,进宫许久,她都差点忘了这个名字了。 不过脑海里浮现出十姐夫清润和煦的笑容,她点点头笑道:“奴的十姐夫就叫徐敬元,不过阿郎怎么会知道他?” 李晖若有所思道:“他在东宫做做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和他是亲戚。” 十姐夫竟然在东宫做事,蓁娘十分惊喜,“阿郎有见到他吗?不知十姐夫现在怎么样了……” “是徐舍人!”李晖纠正她,“我没有见过他,不过听郑詹事说他差事做的很好。” “奴之前就知道十姐……徐舍人在仕途会有做为的!”蓁娘停顿了一下,俏皮的冲李晖眨眼。 李晖装作不悦的瞪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 蓁娘把在徐家住过的事情告诉了李晖,“徐老夫人也好,他们从没因为我们韩家身份低微看轻过,十姐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嫁了个这么好的婆家!” 她把徐家夸了又夸,听得李晖不禁别嘴,“这么说,你是个没福气的人啰!” “呃……”蓁娘眼珠子一转,露出讨好的笑,赖在李晖的身上撒娇:“奴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 “十姐是好福气,可奴比她还好,因为奴身边是天底下最好的阿郎~” 李晖轻哼:“就知道油嘴滑舌。” “阿郎~”蓁娘拿脸磨蹭他的脖子,李晖被她磨得没脾气,只能大人大量的表示不计较,这才让蓁娘放下心来,“我就说阿郎最好啦!” 命人送蓁娘回去后,李晖在花园里独自走了一会儿。 下午郑良泽说起那个徐敬元的妻妹就是韩氏,他心里忽然就想到,韩氏手臂上有一小处伤疤,虽有些隐蔽却能看见。 韩氏是良家子采选入宫的,那当初筛选的时候依着规矩她不可能会被选上。 可她却入选了,现在想想她这个姐夫,那么韩氏入选东宫就不是侥幸,而是有预谋的…… 他本想问问韩氏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她的笑容,这些话他一句都问不出口。 李晖叹了口气,其实不问也没关系,不管韩氏是如何通过采选入宫的,她从没做过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 天授九年的新年,不管是西宫还是东宫都很高兴,新年前些日子,太子上书天子,他的次子到了取名的年纪了。 蓁娘激动又焦急的等待消息,腊月二十日,天子的诏书就来了,给皇太子次子赐名淳业,敕封正一品成都王,食邑五千户,另有永业田五千亩。 消息传开,内廷纷纷祝贺太子妃和蓁娘。 太子妃还好,她是嫡母,受到祝贺是应该的,蓁娘却抱着阿木热泪盈眶,与他说了好些谦虚谨慎的话。 阿木,现在学名叫李淳业,他嘴里答应的十分肯定,转过头兴冲冲的跑去问大郎:“阿兄,你是汉中王,我是成都王,那汉中和成都在哪里啊?” 大郎看着弟弟满眼都是好奇,啼笑皆非道:“汉中离京城就不远,成都应该就在汉中的西南方向,我记得阿耶书房里有一幅舆图,咱们可以去看看!” “好啊好啊!” 阿木乐滋滋的点头,大郎十分喜爱那幅舆图,但阿耶说等哪一天他能记住所有的府州,就把舆图送给他! 兄弟俩干脆亲自跑去前廷找李晖要舆图来看。 李晖正在议事厅里跟幕僚商议事情,听说儿子们为这事而来,想了想,让吴敏去跟他们说,先等他商议完事情后亲自给他们讲解。 两个孩子乖乖点头,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汉高祖在汉中割据然后称霸天下的事。 越说越起劲,最后争执为何刘邦可以统一天下,而同样在汉中割据的刘备却未能成功。 李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推开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死,求求大家烧个纸留个评论 ╮( ̄﹏ ̄)╭ 第92章 三娘 “阿耶!”见着父亲来了,兄弟俩赶紧起身行礼,李晖点点头。 他坐在上首的榻上,看着两个儿子脸上还有没吵够的不得劲,他让吴敏把匣子里的舆图拿出来。 铺在案上,指着汉中对儿子道:“同样在汉中割据,刘邦能成功的原因有四点,第一,项羽当时的权利中心在彭城,距离汉中较远,刘邦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发展势力。” 大郎和阿木认真听父亲讲解道:“这第二,三国时期的曹魏集团已经统一了北方,且整体实力比蜀汉强很多,蜀汉集团还弄丢了荆州,这从战略上就无法完成诸葛孔明的隆中对了!” “第四,对于打仗,武器和粮草是必须的,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会打仗的将领,刘邦文有萧何,武有韩信,刘备蜀汉集团在后期无杰出人才,以至于‘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大郎听得津津有味,但阿木只是听先生说起这些历史典故,对于更深层次的理解,他并不如大郎。 李晖看着次子越听越糊涂,笑着摸摸他的头,“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认真的跟着先生学习,肯定会听懂的!” 大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了一串问题,李晖认真详细的给他解答,阿木插不上话,撅着小嘴坐在一边。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晖才止住话,口渴的呷了口水,他看了眼昏昏欲睡的阿木,微叹了口气,问他:“阿木,知道成都在哪里吗?” 阿木点头:“刚刚阿耶讲刘备我就看见成都了!” 他指着舆图上画的一座城池道:“这儿就是成都平原,都江堰就离他不远!” “你知道都江堰?”李晖有些惊讶。 阿木给了他一个‘你怎么忘了’的眼神:“我的伴读楚丰祖籍就是都江堰的啊!” 李晖恍然大悟,这才记起来,然后他指着舆图道:“这里是西京,这里是东都,你既然是成都王,不如你就算一算这两个地方分别距离成都有多远,怎么样?” 这个……阿木有些苦恼,他还没有学习算术啊…… 大郎憋笑,给他出主意,“你去问先生啊!他会教你怎么算的!” 见父亲眼里带着鼓励,阿木咬咬牙,刚刚阿兄和父亲探讨问题他一句话都插不上,这让他的自尊心很受挫,如果他能算出父亲出的题,父亲是不是也会表扬他…… 想到这里,阿木满怀兴奋的点头,“阿耶放心,我一定会算出来的!” 孺子可教也,李晖欣慰的抚须。 次子虽然不用像长子那样承担大任,但若是他多学习些知识,以后不管是做个贤臣还是闲王,都可以避免成为一个整日沉湎于酒色的荒唐人。 不是李晖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正是因为成了他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是万众瞩目的金枝玉叶,世间的荣华富贵他都是唾手可得,这样的环境最易让人堕落。 孩子们虽然是亲手足,可若是有一日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在了,孩子们生分起来或者做出手足之争的惨事,他怎么能安心…… 阿木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虚心请教了怎么算实际距离后,下了学就关在书房里拿着算筹算。 蓁娘这几日天天都在太子妃跟前,阿木封了郡王,这一应的冠冕服饰印鉴等物都要置办起来,幸好他还年幼未单独立府,不然这半年也忙不完。 她听权娘既担忧的说起阿木学习的事,说他太过认真了,为了搞清楚舆图和实际的比例就焦头烂额,有时连饭也不吃还要继续算。 蓁娘却很高兴:“只是晚吃一会儿饭有什么关系,他这么刻苦的学习咱们该高兴才是,以后他成亲独自开府了,我又不能像现在这样盯着他……” “你倒是能跟着他出去,可若是他犯起浑来,你敢管他吗?” 权娘是阿木的奶母,以后肯定是跟着他的。 虽说阿木是主子,可权娘也是把他奶大的,心里怎么不盼着他好! 听了蓁娘这话,她闭上了嘴,把心思用在阿木的饮食上,唯恐他饿了肚子伤了胃。 蓁娘因着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内廷里的娘子们少了个竞争者。 又因着近段时间公事较少,太子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播种,正月里,承徽廖氏有了身孕,众人纷纷贺喜。 去祝贺廖氏时,她当着众人的面哭了一场,进宫这几年了,她对自己都没有希望了,结果一下子就怀上了,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 众人忍不住笑,却也羡慕她,看着自己的肚皮,又忍不住失落。 廖氏见到蓁娘眼前一亮,忙开口向她讨要二郎和丹娘的旧衣裳去铺床,“不管男孩女孩,像阿木和丹娘健康活泼就满足了!” 蓁娘爽快的答应了,她的产期就在这些日子,虽然稳婆不希望她去不熟悉的地方,但蓁娘知道廖氏怀孕的消息,还是想亲自恭喜她。 对于她的真诚,廖氏很是感动,私下里对嬷嬷道:“我先前还有些嫉妒她,同样是妾侍,她比我后进宫却样样领先,更难得的是,还没人说她的坏话……” “现在看来,皆是她会做人的缘故,就拿阿木封了郡王说吧,若不是阿木的生母是韩氏,你看娘子会不会把她叫去亲自吩咐该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廖氏是真的佩服韩氏为人处事,反正她从没见过哪家的主母会对妾侍庶子这么毫无芥蒂。 廖氏的嬷嬷点头表示赞同,“秦氏和三郎在娘子跟前就比不上她俩!” “不过娘子那会儿不知道,二郎三郎还有二娘在花园里玩,二郎对三郎随口说了句‘你得叫我大王给我行礼!’,当时三郎的奶母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廖氏嗤笑起来,“她一个婢子凭什么不高兴,大郎是长兄,阿木也是三郎的兄长,而且人家有爵位,三郎还没有,就是真的行礼,那也是应该的!” “秦氏是个大方的,怎么她的宫人却是这个小肚鸡肠的……” 蓁娘要忍受时不时的抽筋和背脊疼痛,睡眠也减少了许多。 听到权娘说起在廖氏花园里的事,她拉过正在给她捶腿的阿木问他是怎么回事,阿木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时想知道别人叫他大王是什么感觉…… 知道儿子没有坏心思,蓁娘放下心来,又觉得有些好笑,阿木抬头问她腿有没有舒服一些,蓁娘把他搂在怀里,‘吧唧’亲了一口,阿木撅嘴很不高兴,“我已经长大了,阿姨不能随便亲我……” “是吗!”蓁娘哈哈大笑,再次低头亲了他一口,惹得阿木皱眉。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踢了一脚,阿木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阿姨肚子动了!” 蓁娘拉着他的手放在高耸的腹部,阿木害怕的往回缩,蓁娘按住他的手不放开,柔声哄道:“不怕,是弟弟呢!你睡觉是不是会翻身?弟弟也要翻身呢!” 太神奇了,阿木有些激动的坐直身子,担忧的问她:“那你会不会疼?” 蓁娘愣了一下,满眼温柔之色,“不会,弟弟很小的,他的力气不大……” “那就好……”阿木放心的出了口气,依偎在蓁娘的身边,母子二人在午后温暖的榻上谈天说地。 …… “你输了!”李晖抱着出生才三天的女儿对蓁娘笑道。 蓁娘睨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道:“奴居然猜错了……” 缓慢的坐直身子靠近他,她把食指塞进女儿枣儿般的小手里。 “在肚子里那么闹腾,还以为是个小子,结果是个小姑娘,不知道长大会不会是朵霸王花……” 李晖呵呵笑起来,低下头眼也不眨的打量怀里小宝贝的脸,娇嫩的像块豆腐,他抱着比一卷书还轻的女儿动也不敢动。 奶母见着他的手足无措,忙接了过去,还没睁眼的三娘哼哼两声,小嘴哦了一下,李晖和蓁娘看着满心都是为人父母的欢喜,继而相视一笑。 “不要乱动,躺好!”李晖看蓁娘左手撑着榻,很是不赞同,扶着她躺下。 给她掖好被子,李晖温声询问:“饿了没有?” 蓁娘身子还有些虚弱,闻言轻轻摇头,“才吃过羊肉汤呢!还不饿……” “阿郎,我想请娘子给三娘取个名字……” 这事李晖并无异议,妾侍尊敬嫡妻,他高兴还来不及。 “有什么不舒服要跟掌医说,阿木是个大孩子了,丹娘有惠氏帮忙照顾,你安心休养,不要操心!”李晖温声嘱咐道。 蓁娘微笑着点点头,正在坐月子,别说上妆,要不是她争取,嬷嬷都不愿意给她洗脸,李晖离她很近,能看见她鼻梁上的几点雀斑。 这样柔弱又真实的蓁娘,让他的心微动,他忍不住低头亲吻蓁娘的脸颊,温柔又甜蜜的吻好像落在她的心上。 蓁娘眼眸亮晶晶的看着李晖,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拿出一支嵌红绿宝石牡丹白玉簪给她。 “给奴的吗?” “嗯!”李晖笑着点头。 那簪子颇有分量,蓁娘握在手里仔细打量,金丝做的底,白玉雕成牡丹样,边上镶嵌的宝石有指甲盖那么大,耀眼夺目,她赞叹道:“好漂亮啊!” “喜欢吗?” 蓁娘捏着簪子放在胸口狠狠点头,甜甜道:“很喜欢!” 李晖扬起嘴角,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得意。 上个月堂弟景国公收了一小匣子宝石,送了他十六颗,他知道韩氏喜爱青色,便命人打造了这支簪子送给她。 李晖目光瞥见上次他送给韩氏的青晶石串在枕头下露出了一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他送的东西,韩氏一直都看的如珍似宝。 生三娘时,稳婆说韩氏有些难产的征兆,虽然后来有惊无险,但这两天他一直在为韩氏担心。 今天洗三礼结束后,他不顾吴敏的反对,来产室看望蓁娘,又避开众人送她簪子,这份含蓄的心意,他竟是有些期待韩氏能明白。 时间不早了,李晖摩挲了下蓁娘的耳垂,柔声道:“你好好修养身体,把孩子交给奶母,自己多顾着自己,别操多余的心才是……” 蓁娘忍不住笑起来,“阿郎好啰嗦,奴都知道了……” “你既然赢了奴,那想要什么赌注呢?” “这个嘛……”李晖歪头想了想,道:“我暂时想不起来,等我想到了再给你说!” 说罢蓁娘微嘟着嘴有些担心,“阿郎不可以提太过分的要求!” 李晖轻笑着捏她的鼻子,“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估计是感冒了,头很昏想吐,很抱歉明天不更新了~ 第93章 消息 太子妃给三娘取了乳名叫桃桃,原因是蓁娘怀孕时老想吃桃子,众人知道后忍不住笑起来。 纵使蓁娘脸皮再厚,也红了几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吃桃子……” 惠氏笑道:“等再过两个多月,你天天吃桃子,顿顿吃桃子都行!” 高氏抱着正在酣睡的桃桃轻轻拍着,听到惠氏的话,她低头温柔一笑:“不过这颗小桃子不能吃!” 众人大笑起来,“妹妹是颗小桃子!”坐在蓁娘怀里的丹娘捂着嘴嘻嘻笑起来。 蓁娘亲了口她的脸,“那你是什么呢?” 丹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道:“我是乖宝宝,二兄是小木头!” 蓁娘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又添了个女儿,前廷的宫人属臣都看的出他的心情很不错,但杨先生却带来了于三眼最新探查到的情报,让李晖不知该喜该忧…… 前几日,于三眼借着运输布料的幌子原本要去东都一趟,却在经过一个叫苍水的小县城时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于三眼一行有九人,他是领头的,队伍里有三个伪装成伙计的探子。 另外五人都是他雇来的伙计,这些年一直跟着他做生意,方便为他打掩护。 路途中,于三眼一行人借宿在一户乡绅家里,与主人家聊天他得知乡绅隔壁家也是个富户,他家只有一个女孩儿,老夫妻爱女儿若珍宝,打算为她招婿。 二十几年前,隔壁家招赘了一个长相清秀的贫家郎君。 小夫妻倒是过得和和美美,老两口挺欣慰,后来那郎君有一次要替老丈人去隔壁县城办事。 但那郎君却再也没有回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小娘子刚刚才生下一个男孩儿,听到夫婿失踪了,月子里落下了病一二年间人就没了。 老两口痛失女儿女婿,孤苦无依,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老两口担心小孙子不能平安长大,就把家业托付给了邻居和忠仆。 但那小郎君长大后,把家业又丢给下人打理,说要去游历就撒手走了,到如今,那小郎君应该有二十多岁了,这些年只回来过三次。 于三眼开始听说这事只当个故事听,但那主人郎君的一个老仆人随口道:隔壁那个小郎君估计是被他的奶母诓骗出去的,而且就去了东都。 因为那奶母刚到隔壁家时从不跟邻居们说话,偶尔说一句话,口音一听就是洛阳的…… 这句话引起了于三眼的警觉,作为李晖众多眼线之一的他,之所以能为李晖探查到许多消息,靠的就是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 当夜他仔细琢磨这个洛阳口音的奶母,被忠仆养大却到处跑的小郎君,还有就是他那突然失踪的父亲…… 苍水县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既不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也不是中心地区。 隔壁家世代居住在这里,但现在他们家的情况如此奇怪,皆是从女婿入赘开始的…… 于三眼觉得这个失踪的郎君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但这件事他需要东宫的帮忙,然后慢慢追查。 李晖闻言皱眉,他并不是不相信于三眼的能力,但有什么是需要东宫帮忙的呢? 杨先生沉声道:“于郎君说,他需要我们把二十多年前东都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整理给他,不管是民间的逸闻还是高门大户的隐事!” 这件事并不难,李晖沉吟片刻,对杨先生吩咐:“你派个可靠的人去东都一趟,要悄悄的查探,那边有不少勋爵世家,不要引起他们的觉察。” “另外,二十多年前太宗皇帝时常去东都居住,你再派个人在长安城查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之后把消息给于先生!” “是!”杨先生拱手一揖,告了退出宫去了。 光天殿内,温存过后,李晖把妻子搂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发丝把玩。 他把昨日杨先生带来的消息给太子妃说了一遍,太子妃慵懒道:“这位于先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希望这次能有大收获……” “别担心!”李晖轻吻妻子的发顶安慰着。 “对了,下个月是楚王的寿辰,咱们一起去给他祝寿好不好?你也见见亲戚们……” “好啊!”太子妃眼里闪着愉快的光芒。 自嫁入东宫,她也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幸好时常有长辈们入宫来拜见她。 不过这次丈夫和她一起去给外祖父祝寿,也从侧面反映天子对东宫的芥蒂没有那么深了…… 蓁娘出了月子就在忙碌把收到的贺礼和赏赐都登记造册,阿木和丹娘都已经单独有住所了,东西也要分三个账本登记,以免混淆。 随着桃桃的出生,她有时也觉得对阿木和丹娘有所亏欠,她的肚子隔上一两年就大起来,也不能给予他们太多的关注和陪伴。 也幸好他们身边服侍的都是稳妥的人,不然头发都要急白。 蓁娘叫了采儿和立冬来,把今年的日程都整理出来。 七月份蜃子就要出嫁了,这是头一件大事,天子在去年就把太平坊从前的永兆伯府赏赐给了蜃子做郡主府,另还有食邑两百户。 郡主府里的下人和家令都是太子细心安排的,府邸的规格和陈设除了国库出了一部分钱,他自己还掏了些。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前太子妃韦氏的母亲韦夫人看着及笄礼时亭亭玉立的蜃子,忍不住搂着她哭了一场。 同时她也对王氏充满感激,蜃子从小到大由这个继母抚养的性格开朗单纯,若是她生母在天有灵,该有多欣慰啊…… 蓁娘跟齐氏几人为给蜃子添些什么妆商议了一番,最后蓁娘决定送一幅亲手绣的戏婴图被子,还做了十双袜子,另有玉石摆件十尊。 齐氏送三十六件的钿钗首饰,惠氏做了四件小衫,另送四十二匹锦缎。 至于太子妃和太子,那更是为女儿把成婚后方方面面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那段时间,长安城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位寿安郡主的嫁妆究竟有多丰厚。 第二件大事,今年新年时,工部尚书上禀天子,他的陵寝已经全部完工了,还特意把地宫和陵宫的木制模型呈给天子看。 天子十分满意,把工部和太常寺官员夸奖了一番,陵寝既已完工,那么就要择吉日把天子原配康皇后的棺椁移入地宫。 太史令定的吉日是今年九月,现在才四月,可太常寺的官员已经在忙碌了。 这个日子定下来后,别说太子妃,就是蓁娘都感觉到了太子这段时间心情有些低落。 李晖在人前依旧如常,但回到东宫,他就很少说话,总是对着康皇后留给他的东西出神。 众人都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太子妃作为他的妻子,最能看懂他的心思,对李晖好一番软语安慰,这让李晖很是暖心。 蓁娘自然也为太子难过和担心,但她明白,有些事,她绝对不能越过那条线,皇太子也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既然他的难过有妻子为他抚平。 蓁娘想,那自己就照顾好孩子们,用心的给蜃子做添妆,不让他担心就够了。 人永远不能忘记初心,蓁娘只要想到这句话,就能静下心来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阿木已经在学论语了,先生每日安排的功课是写两百个字。 这个时候蓁娘会带上针线活陪他一起做,她的水平虽不高,但阿木偷懒或者分心的时候她能做个监督。 丹娘每日跟圆圆在一起玩,李晖见到女儿天真可爱的笑容满心柔软,恰好蜃子的猫生了小猫,她送了一只小猫给丹娘。 李晖又命人给她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小花园,把些鹦鹉、黄鹂和金鱼都给她送去,还派了四个宫人专门伺候这些花鸟鱼虫。 丹娘每天睁开眼要先去小花园里溜达一番才会去吃早饭,她还跑去找蜃子帮忙给小花园取个名字。 蜃子有些为难的想了想那个小巧的花园,又不忍心拒绝妹妹的请求,在书房里翻了翻书,取了个‘鸟语町’的名字。 丹娘高兴的不得了,兴冲冲的回去让蓁娘给她做牌匾,她还要写请帖摆宴席请大家来游玩。 对此,阿木表示小题大做太夸张了,惹得丹娘板着脸不理他,阿木向她道歉赔了一碟太子妃赏的葡萄才罢。 蓁娘却很支持,丹娘的玩伴都是十几岁的宫人,她是主子,大家都只是陪着她玩,跟着她的喜好玩耍,若是借着这些机会让她多接触人,她也能早些懂事。 她也因此担心养出女儿骄纵的性格,齐氏笑她是操心过甚,好好的孩子非要担心这担心那。 太子知道后,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很是赞同蓁娘的想法,孩子可以宠,但绝不能溺爱。 从另一个角度看,韩氏也让他惊讶,他之前只觉得她性子好,本性纯良,但从教养孩子看来,她的认知不逊于太子妃。 丽正殿内,李晖坐在书案边处理公文,外边来了个小宫人,吴敏进来对李晖道:“阿郎,宇文良娣说,新临摹了一篇字帖,想请你点评一下……” 李晖停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沉吟片刻吩咐道:“今晚传宇文氏来承恩殿。” “是!”吴敏把话交代了下去,见李晖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道:每次良娣有了张婕妤的消息,就是用请太子品画赏文的理由,这次又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 断更一天,收藏教我做人 第94章 出嫁 第二日李晖是在光天殿吃午饭的,太子妃摒退了宫人,亲自服侍他,李晖喝了口鸡汤,平静的陈述:“张氏怀孕了。” 太子妃夹菜的手微顿,迟疑的开口:“那她……” “是张氏递过来的消息,她只是怀疑还没有确认,所以除了她自己还没人知道。” 太子妃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便问:“那她有什么打算?” 当初张氏是为了避免家族为她所累才暗地投靠太子做了内应,东宫和她是各取所需。 自从徐才人生下孩子的夭折后,天子的后廷再没有人传出喜讯了。 但现在张氏可能怀孕了,依着天子对她的宠爱,她的家族不仅不会有事,还可能因为这个孩子飞黄腾达。 就是张氏自己,她也就有了靠山,那么现在的她,对东宫是什么态度呢? 对于太子妃的疑问,太子安抚一笑,道:“这个消息是张氏传递给我的,这也就表明了她的态度依旧跟从前一样!” “但我不会完全相信她,若是她真的有孕,她就成了后廷的焦点,那时候我们就不方便与她互通消息了。” 太子妃想了想,道:“那咱们要暂时先收手,以免被陛下和皇后的人发现蛛丝马迹!” 太子点头,“你放心,这事我已经交给了宇文氏去做,她知道分寸……” 七月里,蜃子装扮的华丽端庄,和夫君拜别了父母,红着眼睛坐车离开东宫了。 看着远去的仪驾,太子妃迎风轻声啜泣起来,虽不是亲生,也是她亲自养大的女儿,如何舍得。 她身边的太子也是满眼不舍,不过他也只是忍住鼻酸,等回到了光天殿,就坐在榻上唉声叹气。 还是吴敏劝说了许久,直到说出‘郡主明年就带着小外孙来’这样的话,他的心情才好些。 为人父母盼的不就是儿女平安长大,然后成家立业繁育子嗣么,虽然舍不得女儿,但也不能拘在宫里一辈子。 想起来拜见时,跪在他面前郑重承诺会好好待女儿一辈子的崔贤,李晖这个天底下最尊贵之一的皇太子,此刻也只是一个期盼女儿女婿相敬如宾一生的父亲。 虽说平日里跟蜃子接触的不多,但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蓁娘等一众庶母也满心酸涩,陪着太子妃掉眼泪。 宫人们要忙着收拾婚礼的器物,阿木和大郎作为蜃子的弟弟把她送去了郡主府。 回来后,阿木对蓁娘感叹道:“姐夫看起来是个稳重人,希望他好好待阿姐,不然我跟阿兄不会放过他的!” 蓁娘拍着怀里昏昏欲睡的丹娘轻笑,阿木个头已经在她的腰间,时间过得真快啊,几年前他还是个只会哭闹和傻笑的婴儿,如今也长这么大懂些人情世故了。 蓦然间,蓁娘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桃桃在做什么?” 蓁娘坐在浴桶里,由李嬷嬷给她擦洗身子,下午宦者来报,太子传了她今夜侍寝。 这是她从怀孕后第一次侍寝,虽然知道太子心疼她,但蓁娘还是担心自己已经生育过三次了,怕容貌和身段已经比不上其他人…阿玉拿了干净的帕子进来,笑道:“三娘能做什么,这会儿应该去散步了吧!” 桃桃很喜欢被抱着走来走去,奶母一停下她就哼哼唧唧的闹。 每日里都要绕着宜秋宫几个圈,蓁娘有时亲自抱她去散步,这三个月下来,她先前还圆润些的身段恢复了不少。 进了承恩殿的门,太子还没来,蓁娘见方床案上有一卷书,想来估计是太子看过的吧,她便好奇的打开卷轴看。 上面写的都是些诗词歌赋,这誊抄之人写的字时而豪放时而婉约,蓁娘只勉强认得一半的字。 她干脆拿过纸笔猜那些认不清的字,猜一个就记下来,等太子回来问问他是否正确。 宫人端上来一碟了冰凉可口的西瓜,蓁娘吃一边吃瓜一边猜字,倒有些乐在其中。 李晖制止了宫人的禀报,慢悠悠的进了内室,看见蓁娘踞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块西瓜,看着他之前搁在那儿的书卷咯咯笑。 李晖勾起唇角轻笑,“你在笑什么?” 听到声音的蓁娘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正是太子。 她忙丢下西瓜下床行礼,也不知太子看了多久,怎么没人通传呢…蓁娘受到了惊吓,话里也带了一分娇嗔:“阿郎回来啦!” 李晖背着手走过来坐在她之前的座位上,指着蓁娘写的字有些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蓁娘老实回话:“有些字认不出来,奴在猜字呢!” 李晖呵呵笑,“猜出来了几个?” “没几个…”蓁娘摇头。 她指着一句诗问起太子李晖来,“阿郎,这句诗中间那两个字我猜不出来,你跟我说说是哪一个字吧! “好啊!”李晖凑过去一瞧,缓缓念道:“卢弓矢千,虎贲三千人。” 蓁娘听罢,双手却捂着脸闷笑起来。 李晖疑惑不解,问她怎么了,她脸上升起红晕,一边忍笑一边道:“原来是虎贲,奴猜的是‘虑货’二字,难怪觉得怎么读也不对…” 李晖转头看去,那行云流水的草书看上去的确像‘虑货’,难怪韩氏认不出来,他忍不住笑出声。 蓁娘依偎在他身边,吃吃笑起来,李晖搂住她的腰,问她这几日感觉怎么样。 蓁娘笑道:“除了想阿郎,其余的都很好…” “真的吗?有多想?”李晖温柔低沉的声音响起。 蓁娘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她好似迷醉般低声道:“很想很想,梦里全是你……” “阿郎,奴真的好喜欢你!” 李晖听见她的表白,低下头去看她,蓁娘眼睛灿若星光,用她全部的真心一字一句道:“奴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这样坚定的话李晖从没在第二个人嘴里听到。 他愣了一下,无言的看着蓁娘,然后把她拥在怀里,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他微微扬起唇角。 俩人相拥着半晌无语,但萦绕在彼此之间的气氛却愈发温馨。 蓁娘闭着眼享受这一刻属于她的幸福,片刻后,她感觉到李晖的手不规矩起来。 蓁娘耸了下鼻子,有些不高兴他破坏了她的臆想,按住他的手掌嗔道:“阿郎~~~” 李晖低声回了句‘嗯……’。 他的手虽然没有动,头却低下去,轻含住蓁娘的唇,蓁娘仰头承受他的吻,继而找到自己的感觉,与他的唇舌互相交融。 气氛越来越火热,李晖轻咬了口蓁娘的下巴,停止了亲吻。 蓁娘睁着一双眼迷迷蒙蒙的看着他,李晖捧着她的脸从鬓角一路吻到圆润的肩膀,蓁娘发出低低的娇吟。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里一潭深水波动,低声道:“你不认识那几个字,我有一本书,保证你能看懂所有的字!” 看书?这个时候? 蓁娘眼里的涟漪瞬间消散,她有些愕然,这种关头太子居然要拿书给她看? 有没有搞错? 蓁娘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脑海里有了一个猜想,她手指轻轻碰了下李晖脐下三寸地方,没问题啊…… 李晖把她推开了些距离,面色看不出一丝波澜,他用下巴指了角落里的一个匣子,道:“里面最底下有一本书,你去拿出来给我。” 蓁娘还没回过神,她一边走一边严肃思考:难道是自己对太子没有吸引力了吗?为什么他不扑倒自己? 拿了书往回走,他没有看见李晖眼里的深意,刚把书递过去,李晖就一把她拉进怀里。 “啊~”蓁娘跌坐在他的腿上,惊呼出声,双手自然的圈住他的脖子。 这也不是看书的姿势啊,蓁娘心里嘀咕道。 李晖轻咬了下蓁娘的耳朵,语带诱惑道:“你打开看看,保证一看就明白写的是什么…” 蓁娘拿着书翻开,只才看一眼立刻就羞红了脸,她含羞带嗔的瞪了李晖一眼,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余光瞥见书上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图画,这要是看不懂可就丢人了。 李晖的手在蓁娘的腰间向上攀走直至顶峰,蓁娘吟哦出声,李晖低沉诱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既然你看得懂,那我就考考你…” 虽然许久没有敦伦,但俩人都熟悉对方的身体,互相试探互相给与快乐,直至qing欲巅峰。 李晖拥住蓁娘汗涔涔的身体,大掌覆住她的柔荑,十指交握。 “你不是问我的要求是什么吗?这就是……” 他轻轻喘息着吮吸蓁娘纤细的脖颈,然后伏在她身上,目光似枷锁一般锁住蓁娘的眼睛,想要逼出她所有的热情和yu望。 蓁娘被他赤luo的的眼神逼得无处可看,可心中的悸动告诉自己,其实她也想要…… 手随心动,她抬起手触碰李晖强壮的手臂,一路抚至他凹凸有致的后背,抿唇轻笑,蓁娘把他的头拉向自己,双唇交叠,口齿相缠,于是一夜被翻红浪,旖旎温存。 八月里,廖氏平安诞下一个男孩,按着排序,大家都叫他五郎,因着五郎的出生,太子的心情好了不少。 如今阿菽也在启蒙了,四郎会走路了,东宫里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东宫的属臣比太子还高兴,只是不知皇后和齐王做何感想。 书房内,郑良泽及沈季平都严肃的看着杨先生,“于先生说查到的重要消息是什么?” 杨先生做了一揖,沉声道:“之前于郎君去追查苍水县那个失踪的郎君和他儿子,但在东都却没查到任何线索,于先生就暂时搁下了这件事,去查别的事了……” “不过就在四月份,于郎君手下的一个探子无意中见到了那个小郎君,他便派人去追查,那小郎君却十分谨慎,刚冒出头又消失了,!” “于郎君便从那位奶母下手,找了一个多月才找到些许的线索,但后来……他不敢再查,立刻给我传了消息来,说这件事必须要报告给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我还会不会让女主生~ 第95章 震惊 触到杨先生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李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什么事这么重大,于三眼可从没这么小心翼翼过…… “说说看,是什么消息?” 杨先生却示意吴敏让殿内的宫人退下去,郑、沈二人见状眉头紧皱。 等屋里冷清下来,杨先生缓缓开口:“二十多年前,东都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但最引人瞩目,也是改变了朝政格局的大事唯有一件!” 格局……大事…… 郑良泽和沈季平相视一望,都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二十三年前,悼敏太子在东都行宫薨逝……” 如同一阵响雷掷地,书房内一片沉寂,半晌无人说话。 纵使李晖向来沉稳,也为这话背后的深意感到震惊,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从头梳理这件事:首先,悼敏太子是他的伯父,天子的同胞兄长,作为太宗皇帝的嫡长子,他是无可争议的储君。 其次,伯父活着的时候,他的父亲,现在的天子还是亲王,膝下有三个孩子,而作为皇太子的伯父无嫡子,只有两个庶子,其中一个在四岁时就夭折了。 再者,伯父薨逝时才二十二岁,李晖虽然那时候还小,但他还记得伯父是行猎后感染了风寒,祖父非常担心,派了自己的奉御去照顾他。 但过了一个多月伯父还未痊愈,病情逐渐加重,已经起不了身了,祖父祖母为此忧心不已。 父亲时常去探望,回府后眉头紧皱,母亲很担忧他的身体,专门吩咐膳房做些补汤给他。 最后,伯父去的那天,祖父说心里很不舒服,他担心长子的病情,已经在榻前守了两天。 白日里伯父还好好的,李晖那时替父尽孝一直跟着祖父,伯父还起问他功课如何。 结果当天夜里,他就突发高热呕吐不止,祖父祖母悲痛欲绝,眼睁睁看着儿子咽了气…… 李晖站在宫灯前看着飘渺的火花出神,伯父是祖父精心培养的储君,他的薨逝对祖父母是个巨大的打击,文武百官也纷纷痛哭惋惜。 祖父连着两日水米未进,闭门不出,还是子侄和朝臣磕头恳求才露了面,随后,他下令将长子的棺椁埋葬在自己的陵寝里,父子永世相伴。 直到伯父都走了有三年,朝臣才敢提起重新立储的事。 伯父膝下虽有一子,但他是庶出,而且年幼多病,根本没有议储的资格。 父亲是太宗皇帝的嫡出第四子,他占着嫡出的名分,前面的两个兄长占着长子的名分,双方开始了明争暗斗。 祖父向来厌恶宗室争位的事情,但这一次他好像看不见儿子们的争斗,任由其发展。 直到最后,祖父才确立了父亲为储君,将次子和三子贬为庶人,阖家发配至琼州,无诏不许回京…… “苍水县那户人家跟悼敏太子薨逝有什么关系?”李晖沉声问道。 杨先生咽了下口水,显得有些激动,“那家入赘的郎君本姓黄,上面有一个长姐,正是悼敏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四等侍女……” “黄侍女在悼敏太子妃薨逝后,被安排去了一个寺庙里出家为太子妃祈福,她弟弟少年时因日子艰难去找过长姐一次,但从那次之后,他就离开东都去了一百多里外的苍水县,还改了姓名……” 郑良泽分析道:“也就是说,作为悼敏太子妃的侍女,黄侍女很有可能知道一些悼敏太子薨逝的内幕,而且她还告诉了自己的弟弟!” 沈季平点头表示赞同,他问起杨先生如今那侍女可安在,这个消息是怎么知道的。 杨先生回道:“黄氏十几年前就死了,这件事是于先生安排人做了个局引了那小郎君入套,据他说,那奶母是他小姑母,因父亲当年怕妹妹饿死就将她送了人。” “他小姑母隐姓埋名来照顾他就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还说他大姑母已经没了,父亲也没了,小姑母几年前就病死了,他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所以他不敢再呆在苍水县,怕被人发现……” “是什么秘密?” 杨先生缓缓道:“悼敏太子的薨逝另有隐情……” 果真是这样,李晖面上无一丝意外,在杨先生说起那侍女时,他就有此猜想。 沉默片刻,他问道:“那小郎君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杨先生回答的很肯定。 “于先生用了各种办法,那小郎君却说只知道姑母和父亲死的不寻常,小姑母让他谨慎些,他长这么大只知道这件事不能说出口,否则有姓名之忧,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李晖沉吟片刻,吩咐杨先生道:“你告诉于先生,去查一查悼敏太子薨逝还有没有知情的人,没有的话那就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从前的旧宫人!” “另外,我让高崎配合你,去查一下当年诸王争储的事……” “特别是父亲……” “郎君!”郑良泽和沈季平睁大眼不禁叫起来。 李晖面无表情,道:“毕竟悼敏太子薨逝后,父亲才是最后的赢家…” “可是…”沈季平皱眉,有些犹豫:“如果这件事真的和陛下有关,那咱们又能做什么?就算能做什么,这样查探肯定会被陛下发觉的!” “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如果真的跟陛下有关,那咱们岂不打草惊蛇?” 李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心中已有计较,对杨先生道:“你告诉于先生,只要查出两成有用的消息就可以收手了,你也是!” “还有,那个小郎君让他悄悄处理了吧!” 李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在那个小郎君知道了可改天换地的秘密后,铡刀就已经靠在他的脖子上了。 而至于怀疑自己的父亲甚至去追查他的秘密,李晖心道:即使他是父亲,但也是对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皇太子是皇帝的继承人,但某些时候,也是皇帝的敌人,他得为自己和身后的人打算…李晖没有把这个消息跟太子妃说,这件事毕竟太危险了,他不想让她担心。 十月下旬,宫廷内外都听说了张婕妤有孕的消息。 天子十分高兴,当时就下诏晋封张氏为充仪,把自己私库里的珍宝赏了张氏无数。 另外还赏赐了她母家一些土地和钱财,众人议论道:照这样看,等张氏生了孩子可能还会有更多的赏赐呢! 尽管张氏在后廷不被人喜欢,但这次她身怀龙裔,大部分人都是对她敬而远之。 淑景殿内,看着喜笑颜开的宫人们进进出出忙活,她却耷拉着一张脸,冷冷哼了一声,进屋坐着。 总算是安静了,她长长出了口气,懒洋洋的倚在凭几上,右手轻抚上肚子,孩子才两个月大,她的腹部依旧平坦纤细。 虽身怀有孕,但张氏的脸上并无喜悦之色,眼睛看着香炉紧紧抿着唇,侍女茯苓看见她的样子,轻声询问:“娘子怎么了?” 她眨了下眼,道:“我有点累了,让她们先下去吧……” 声音清冷无比。 茯苓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对于她的心思都是一猜即中,她知道张氏对于这个能带给她荣华的孩子并不喜欢,只因他是陛下的孩子…… 茯苓让殿内的宫人都出去了,然后跪坐在榻下,抬起头担忧的看着张氏:“娘子在想什么?” 张氏像是没听见般一语不发,半晌后,她缓缓开口:“你说……我会不会有报应?” 茯苓闻言脸色一下子白了,她低声急道:“娘子是什么话!你做这些都是身不由己的,怎么能怪你!” “是吗?”张氏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可我害死了徐氏,她本来才是拥有今天这一切的人,可她被我一步一步逼入绝境,也连累了她的家人……” 茯苓急切的反驳:“不是!娘子不逼她她也活不成的,皇后不会放过她!” “再说了,咱们既然要做大事,只能狠下心把她推出去,不然大祸就会落在咱们头上,皇后的手段娘子不是不知道!” 茯苓靠近张氏,声音无比坚定道:“娘子,咱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就算前方还有更多的牺牲,咱们只能走下去,否则淑景殿、还有娘子的母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张氏微仰着头,愣愣的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寒雀图。 “我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表面装作好心靠近徐氏,背地里却害死了她……” 茯苓忍不住鼻子发酸,恨恨道:“咱们本来与世无争的呆在这个地方,皇后为了立威却拿娘子开刀,她才是最残忍的那个人!” “娘子当时若不是为了不连累家族,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接着她抹了把眼泪,给张氏鼓劲:“娘子,你不能沮丧,如今你有身孕,皇后更会视淑景殿如眼中钉,咱们已经做了那么多了,现在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坚持到她倒下的那一天!” 张氏闭目默默无语,片刻后,她睁开眼,冷冷的开口:“我不会忘的,我要保住家人,要保住自己,还有……为筠娘报仇……” 听到这个名字,茯苓满眼都是对皇后的恨意,她永远也忘不了筠娘被皇后的人带走时安抚的笑容。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诬陷先是挨了三十个板子,然后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只想利用娘子来震慑后廷,才导致筠娘无辜丧命。 甚至死后都只是被胡乱埋在了山里,连坟茔都没有,成了个孤魂野鬼…… 自己入宫以后,筠娘一直如亲姐姐一般照顾她,茯苓知道筠娘在水池里淹死后,便发誓一定会为她报仇。 但后廷里皇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只靠她和张氏绝对不能报仇的…… 幸好……还有太子殿下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 唉,做太子真的造孽~ 第96章 争取 张氏冷静了下来,她分析道:“陛下对这个孩子很是看中,皇后去年跟陛下有了些嫌隙,这个时候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所以我们要主动找机会把她和陛下之间的裂缝撕开,就算不能动摇她,但若能让她自乱了阵脚,太子殿下就有机会出手了!” 茯苓擦了擦眼泪点头,“那咱们该怎么做?” “你去找一趟任女史,告诉她,我对殿下不会有二心的,现在我身边人多眼杂,不方便给他传递消息,但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我随时等候!” “是!” 天子沉浸在再次有孩子的喜悦中,眼里只有一个张氏了,不过张氏依旧如从前一样低调行事,倒没有像大家想象中那样张扬跋扈。 但天子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天授九年的九月,上旬他才带领宗室百官去咸阳给康皇后主持下葬之事,下旬交州就传来发生叛乱的消息。 交州刺史上表称这次叛乱不同于往常,逆贼来势汹汹,他们打着复国的旗号招揽了不少同流合污者。 朝廷在交州只有六万的驻兵,被逆贼打了个措手不及,天子震怒,当即就命郑国公从钦州带兵去镇压叛乱。 将领除了有郑国公这个常胜将军,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那就是林常玉! 京城上下纷纷议论道,天子这是要培养他了。 对此,温王李喆表现的就跟林常玉不认识一样,不禁没有跟这个接触过,甚至连话也没说过一句。 天子知道后松了口气,他重用林常玉倒不是因为李喆的关系。 相反,他是真的重视林常玉,才会担心因着亲戚情分,李喆对林常玉生出什么想法来,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次子还是挺老实的…… 马场里,李晖骑着马慢悠悠的走,他问起高崎来:“温王真的没有跟林常玉说话吗?” 高崎笑眯眯回道:“是没有说话,不过林常玉的夫人给温王的女儿做了一双鞋……” “哈哈哈……”李晖大笑起来。 若是亲戚间送礼送些布匹首饰也就罢了,这送鞋就表示两边的关系非常亲近,连鞋子的大小都知道。 “这个老二,居然瞒过了父亲,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高崎笑道:“温王和林常玉暗地里关系是这样,那就说明,林常玉并不反感,甚至是可能会站在咱们这边!” 李晖轻笑,道:“且看他的选择吧!” 交州的战事持续到第二年,最后果然没有辜负天子的期望,郑国公用兵如神,林常玉胆大心细,这一老一少联手攻敌,势如破竹。 第二年的正月里,捷报传回京城,郑国公上表称:这一战不仅平复了叛乱,还剿灭了有不轨之心的部落,交州二十年内,绝对再无战事! 天子大喜,命郑国公暂留交州,他准备在交州设立安南都护府,暂命郑国公陈其山任都护一职。 而林常玉则班师回朝,京城上下都以为天子会把这个年轻的将军派去边塞镇守,然而让所有人包括李晖都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敕封林常玉为右金吾卫从三品将军。 左右金吾卫是十六卫中的两卫,主管京城巡防警戒、天子出巡护卫之事。 林常玉不去冲锋陷阵而是留在在京城维护巡防,虽然有些可惜,不过从侧面看也反应了天子对他的信任与喜爱。 李晖知道这个消息后,说无所谓那也是假的。 林常玉如今炙手可热,他本身就是个可造之才,而且代表的是武官集团,绝对不可忽视。 现在李喆是站在东宫这边的,林常玉可没有表态,没表态也没关系,李晖就是怕李璋也看上了林常玉。 而且天子对林常玉是千里马与伯乐,他又偏心李璋,若林常玉保持中立还好,要是他也对李璋有意思,那可就不太妙了…不管李晖是什么想法、李璋是什么想法、天子又是什么想法,这位林将军一上任就做了几件大事,第一件就是彻查左金吾卫的钱银、人员、等事。 他是拿着天子的敕令来的,虽然头上还有个一把手,但上司也忌讳他的令箭,由着他去折腾了。 这一查,就查出了约莫上百处不合理的地方,林常玉是气粗胆壮,他可不怕得罪人,一件一件再去细查。 把那些贪污、渎职、浑水摸鱼的人都拎了出来,直接把人和证据交给上司,上司哪里敢查办,又交给了天子,天子大笔一挥,办! 林常玉一下子就出名了,要知道金吾卫和千牛卫一样,差不多的人员都是公卿官宦之家的子弟,林常玉这个小冠军侯的名声还没热乎多久,就被‘罗刹郎’这个外号给代替了。 第二件事就是,他重新对右金吾卫上下的编制和职责进行了改革。 包括对各品阶官员的责任重新划分,金吾卫许多人利益受到了威胁,对林常玉大为不满,但他依旧我行我素,对此,天子依然表示支持…诸如此类事件还有许多,他甚至连卫府午饭吃几个菜都制订了规矩,别说旁人,李晖听说后都瞪大眼不敢置信。 金吾卫卫府人员庞杂,彼此之间的关系比老树根盘结还难理清,这个林常玉是真的胆大,还是为自己造势…但不管怎么样,李晖是越来越欣赏他了。 这样一个人才,难怪父亲力排众议要培养他,李晖为怎么不引起父亲的警觉拉拢林常玉而烦恼,另一边,李喆也在打探这个表兄的口风。 林宅里,林常玉听了幕僚的话背着手站在窗前没出声,他忆起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母亲早亡,父亲一身都是病,他十岁前连大米都没见过。 四岁的时候,姑母马氏自己找人牙子卖了身,换了几个钱给兄长和侄儿活命,拎着一件旧衣裳就走了。 林常玉从小就知道,他和父亲一辈子都亏欠姑母,即使后来姑母被卖进王府,还一飞冲天做了当今天子的婕妤。 但他的愧疚和感激从未减少,特别是他从小是靠着姑母每年攒下的钱长大的,后来还入了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位置坐的越高,他就越看的明白姑母和表弟过的是什么日子。 姑母虽有名分,但因为早年在皇后身边服侍,偶然一次被天子醉酒后幸了,一直都是皇后的眼中钉。 天子也对其视而不见,连带着她生下的儿子也不受重视。 这些年来姑母在宫里一直默默无闻,林常玉听说,她从不敢穿新衣,也不敢戴珠玉,就因为别人讥讽她是奴婢出身…… 林常玉满心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彼时他都只是个军队中的小卒,心中暗暗发誓,要抓住每一个上升的机会,他在战场搏命争取军功,就是为了报答姑母的恩情。 思及此处,林常玉出声对幕僚道:“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不管以后他对我有什么安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永远也不会背叛陛下!” “但我也不会忘记我的初衷,你告诉温王,我可以承诺他,绝对不会投向齐王那边,即使是陛下逼迫我,但太子殿下以后若有需要,只要不做危及陛下的事,我可以给予他帮助!” 幕僚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郎君这番话看似是表示自己只效忠陛下,但他又说自己不忘初衷,亲近人都知道,他的初衷就是报答马婕妤…… 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不可以理解为:要是太子殿下承诺厚待马婕妤和温王,郎君相当于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这两年,齐王虽然在有些地方惹得天子生气,但总归是父子,对齐王给予厚望的天子也没有对他怎么样,反而是卖力的为他在朝臣面前拉好感。 而皇后则不一样了,天授十年四月,西宫传来消息,本应还有一个月就生产的张充仪因动了胎气早产了一个小皇子,因小皇子提早出世,只活了一天就夭折了。 张氏早产的原因是她母亲病逝,皇后的贴身女官毫不留情的嘲骂她,说张母之死是因为张氏□□无德,天理报应。 其实天子早就知道了张母过世的消息,但他怕张氏悲痛受惊,所以暗令她在淑景殿安胎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也不必给皇后问安。 但一无所知张氏始终心有忐忑,她怕皇后不高兴,最后还是出门去给皇后问安。 她才一进门,正扬起笑脸准备给皇后行礼,就听到那女官嘲讽张氏的母亲都死了,她还笑得出来。 张氏当即就面无血色愣住了,回过神后她不敢相信母亲过世的消息,便朝女官嚷了几句,结果就引出女官那一番毒骂来…张氏被她这么一刺激,登时就昏了过去,下身出血不止,挨了两天一夜的痛才生下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奶母抱给天子看过一眼,谁知几个时辰后,就悄无声息的咽了气,着实可怜。 既悲又怒的天子命人把那女官仗毙了,还发落了好几个当时在场的宫人,皇后为自己辩解时,挨了天子的一巴掌…天子今年五十多岁,这是他翘首期盼的孩子,结果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更加讽刺的是,元凶是纵容宫人撒野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交州就是今天的越南 第97章 曲江 若说几年前徐才人生下的皇子早夭还不能让天子跟皇后离心,那这一次,看着榻上三魂七魄已离壳的张氏,天子的心里全是痛惜,还有对皇后的失望…天子的婶母惠王太妃知道这件事情后,更是直接道:康皇后费氏当年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时候,还在担心庶子着凉的事,自从胡氏做了皇后,从来只听说她的威名,这贤德,可没人见到过…在天子的记忆里,费氏已经化作了一团虚无缥缈的影子,面容都模糊了,只是天子心里一直清楚,费氏当得起贤德二字。 他册封胡氏为继皇后时,信心十足的相信,被他所宠爱的胡氏,一定会做的比费氏更好,但眼下接二连三的事都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他脸上。 天子不明白,皇后怎么变得这么狭隘了,从前皇后因为年岁渐高不能再侍寝了,所以劝说天子广纳妃妾以充后廷。 但现在,他只不过是比较宠爱张氏而已,皇后就看她不顺眼,处处使绊子。 张氏虽孤傲,可从没做过任何坏事,连别人的坏话也不曾说过半句,她在后廷没有朋友没有知己,若不是自己的几分怜爱,张氏早就在后廷没个站的地方了。 虽说是那个女官出言不逊,但也由此可以看出,皇后对张氏是有多厌恶了,连张氏母亲之死,都能污蔑一番。 京城上下都听说,天子又开始冷落皇后了,这一次跟上次不同,天子把胡氏一族狠狠的收拾了一番,颇有些寻常人家‘媳妇犯错,都是娘家没教好’的意思。 公公婆婆失和,太子妃作为离得最近的儿媳,自然是跑前跑后的劝解。 天子非但不领情,还把太子妃骂了一通,说让她管好自己的事,别整天瞎转悠,长辈的事轮不到她插手! 太子妃羞得脸通红,好些日子不敢见人,但其实,她在光天殿里神清气爽,心情非常好。 骂了就骂了吧!她正好落个清静,而且皇后也憋着一肚子气,这些日子延嘉殿天天都能听见被掌嘴打板子的宫人哀嚎。 她对太子笑道:“反正大家有眼睛看得到,陛下不过是迁怒,他真正发火的人,可不是我这个无辜的儿媳妇!” 蓁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她迫切的想要问问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太子告诉她燕子怀孕了,蓁娘心底还为她高兴了一场。 燕子在西宫所做的事实在太过凶险了,若是她能生下一个孩子,不光可以在西宫站稳脚跟,就算是太子功成名就那一天,他也会看在同父异母兄弟的份上给燕子一条生路…… 但这些话她不敢跟太子说出来,她愿意对太子坦诚相待,不过有些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某一日,太子传召了蓁娘侍寝,蓁娘见到太子第一句就是问他关于燕子的事。 见着她脸上的担忧,李晖微叹了口气,他道:“我也不知道她会出这种事,但那日在皇后的寝殿里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蓁娘难受的揪着帕子,脸上一片戚容:“皇后也太咄咄逼人了吧,可怜的燕子,她从前那么骄傲,如今陷于这种境地,他们太残忍了…” 李晖没有接话,其实张氏落到今天这种人前风光,人后遭白眼的地步,他也是推手之一。 政治是肮脏的,也是血腥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也成了凶手。 “阿郎…”蓁娘犹豫的问李晖:“燕子出了这种事,陛下会不会惩罚皇后?” 李晖摇头,“皇后是一国之母,而且皇后膝下有齐王、赵王和蜀王,陛下就算是厌恶了皇后,也要考虑这三个儿子的前途。” 也就是说,皇后害死了燕子的孩子,却不会受到惩罚,只因为她也是陛下的脸面…蓁娘十分失望,但是… “但是皇后毕竟露出了她狠毒的一面,那个夭折的孩子也是陛下的骨肉,陛下肯定会伤心的,那阿郎…你是不是会利用这个机会?” “会!”李晖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不是菩萨,不会为了张氏的可怜而手软,他会毫不犹豫的利用张氏的伤痛。 李晖明亮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对面的蓁娘,蓁娘脸色有些黯淡,她张了张嘴,觉得心头堵得慌,“阿郎,你会赢的,对吧!” 李晖眼神柔软下来,他拉过蓁娘,声音低沉却肯定道:“对!” 从蜃子出嫁后,内廷里的小娘子只有丹娘和桃桃两个,李晖虽从小没有享受多少父爱,但对于孩子们他都算得上是的慈父,不过相比女儿们,他对几个儿子还是要严格一些。 这日是寒食节后,天子因为心情不好丢下了后廷的妃妾跑去九成宫了,太子虽然留在太极宫,但他也觉得十分无聊,干脆交代下去,他要带着内廷的娘子们去曲江池与民同乐。 听到消息后的内廷娘子们高兴的了不得,虽然只是去玩半天,但就像在笼子里待久了的鸟,能出去放放风也是不错的。 蓁娘的心情连着低沉了好几日,连阿木都很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听到太子要带她们去曲江池的消息后,胸中的郁气才散去了些。 一边命人收拾东西,她一边暗暗期待着也许能见到亲人们…… 这次出宫,太子还邀请了几位公主驸马、亲王郡王和王妃同行。 这虽然不是蓁娘第一次见到这些皇亲,但之前她从未与这些人同席过,更别说彼此有交流。 一路仪仗车马缓行至曲江池,那边早有金吾卫把守秩序和警戒,蓁娘跟孩子们坐在一辆车内,她悄悄的掀开帘子看着记忆中这座美丽繁华的长安城,她的思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无忧无虑的跑跑跳跳在泥土路上,路的尽头,就是家…… 阿木看着生母默默拭泪,忍不住担忧道:“阿姨,怎么了?” “没什么……”蓁娘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个安抚的笑。 “只是好几年没有看到这些地方了,心里有些激动……” 阿木伸头看了看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青瓦白墙的房屋一座挨着一座,有的亭台轩楼鹤立鸡群,上面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他生长在皇宫里,那里才是他的家,但这座生气勃勃的城市,是生母成长的地方。 “阿姨,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吧!”阿木高兴的说。 蓁娘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事现在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那些小伙伴的脸一下子涌进脑海里,唏嘘不已。 她把阿木搂在怀里,准备给他讲一讲过去的事,丹娘受到了冷落,十分不满道:“我也要听!” 蓁娘呵呵笑起来,“是阿姨的错,忘了我们丹娘了!来,你也听阿姨讲故事!” 丹娘笑嘻嘻的爬到蓁娘的膝上,摆出认真听故事的样子。 蓁娘有些犯难,从哪里讲起呢?还是从凤鸣村讲起吧! 她把进宫前的事细细讲述了一遍,阿木不时偷笑或惊讶,原来阿姨小时候,会爬树还会凫水,他十分羡慕,也想跳进河里摸小鱼小虾。 蓁娘越说越怀念,阿木和丹娘津津有味的听着,忽然,丹娘开口问她:“阿姨,那你是怎么进宫的呢?是不是你走丢了耶耶把你捡回来的?” “哈哈哈哈……”蓁娘和阿木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丹娘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 阿木按着肚子忍住笑道:“傻瓜,阿姨是采选进宫的,就算是阿姨走丢了,那阿耶也该把她送回家,怎么会带到宫里去的!” “那什么是采选?”丹娘好奇问道。 蓁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采选,就是皇帝下令挑选良家子以充后廷……” 丹娘想了想,道:“那阿姨是被祖父挑选给耶耶的吗?” 蓁娘点头,丹娘感叹道:“那假如当时阿姨没有来耶耶身边,世界上就不会有我、阿兄还有桃桃了!” 看着女儿一脸好险好险的表情,蓁娘再次笑起来。 从朱雀街直接向南走,不过三柱香的功夫,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到达了曲江池。 太子要的是与民同乐,所以曲江池今天人头攒动十分热闹,还有许多人听说皇太子一家来这边游玩,都丢下手头的事来看稀奇。 纵使大郎和阿木已经见过许多大场面,可看着池边到处都是人,他们还是发出惊叹。 池畔边上有一个马球场,场内马匹和人员已经就绪,他们都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太子跟几个兄弟做裁判看马球去了。 而女眷们呆在阁楼上,曲江池畔的景色都尽入眼底,众人三三两两呆在一起,有的在叽叽喳喳讨论马球比赛,有的在热烈的聊天,蓁娘带着孩子们在阁楼边上转了一圈,挨着给他们指哪个方向是什么地方,特别是宣义坊在哪里。 不过她毕竟是皇室女眷,这样抛头露面还是不妥,只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她还是进阁楼里了。 里面都是女眷,阿木觉得无趣,他跟蓁娘说要去看打马球,蓁娘也怕他冲撞了长辈,让人带他去找太子。 来的几位王妃也有带着孩子的,丹娘难得见到同龄的小孩子,兴奋的跑过去跟人家打招呼,那些孩子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非常谦逊有礼。 看着丹娘跟他们玩的不错,蓁娘让奶母和侍女在一旁照顾着,自己陪着太子妃和王妃们聊天。 今天蜃子和夫君也来了,崔贤隔着帷帘跟室内的人行了个礼,就找他岳父去了。 临走前,众人看见蜃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显然是小两口难分难舍。 女眷们都捂嘴笑,蜃子走进来就发现大家笑嘻嘻的看着她,她脸上升起红晕,给母亲行礼。 太子妃笑着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蜃子乖巧的走过去坐下,太子妃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然后满意的点头:“长胖了点,看来郡主府的膳食做的不错!”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高氏笑道:“我看不是膳食养人,是有人逗郡主高兴,所以她胃口也就好了!” 这次连太子妃也笑起来,蜃子羞涩的低下头,片刻后,太子妃正色问道:“崔贤对你好不好?” “他的家人好不好相处?” 蜃子虽然跟崔贤住在郡主府,但她毕竟是崔家的媳妇,对长辈该尽的孝心还是要尽,因此她每三日会跟崔贤去崔府给公婆问安。 太子妃最担心的就是,崔家人因为蜃子的身份而对她敬而远之,她跟丈夫在那么多人中间挑中了崔贤,正是出于对女儿的爱护之意。 蜃子性格温顺,父母希望她过得开心快乐,体会一下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 对此,蜃子心中充满感激,她笑眯眯道:“崔郎待我很好,每次去崔府,公婆都准备了我喜欢的吃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月食没有,我从十一点看到凌晨三点半,好漂亮的红月亮啊~希望亲亲们都开开心心~ 第98章 争吵 蜃子眼里闪着快活的光,太子妃听得不住点头,松了口气:“这就好,我可算是放心了!” “崔家人这样细心,你也要把自己当做他们家的一份子才行!” 蜃子撒娇的倚在太子妃的肩上,“我知道啦阿娘……” 母女俩说完事后,蜃子问起几位庶母怎么样,又问起弟弟妹妹们近况如何。 秦氏笑道:“难为郡主想着阿菽,他倒好,先生教他识字,他就画小鸡小鱼,我气得拍了他两下,结果半天没有跟我说话……” 众人大笑起来,杨氏道:“其实孩子心里什么都知道,他可能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我小时候,母亲不准我划船,我知道她是怕我有危险,可我就是想玩一玩,再以后就发现其实划船也没什么意思……” 众人既觉得她这话好笑,也觉得有道理,蓁娘很是赞同:“阿秦你不要着急,阿菽再贪玩也比小时候的阿木好太多了,你再看阿木现在,虽说本性不改,可该念书的时候他还是肯用心的。” 秦氏听了这些道理,叹道:“养孩子要是像养花那么简单就好了……” 女眷们聊的热烈,隔壁的孩子们玩着玩着却起了矛盾,侍女赶紧来报,太子妃忙问道是怎么了! 侍女道:是丹娘跟怀宁郡王的女儿为捉迷藏的事起了争执…… 蓁娘和怀宁王妃听到自己孩子的名字,都有些着急,赶紧问那侍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女回道:“小娘子们捉迷藏玩,二娘年纪小,不知道怎么玩,李小娘子有些生气,就跟二娘吵起嘴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太子妃松了口气,蓁娘和怀宁王妃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蓁娘率先开口道歉:“是我没有教好孩子,请王妃不要生气。” 郡王妃赶紧摇头:“是小女的错,她比丹娘要大一些,却还这么不懂事,是我的错!” 两个人在这边争着道歉,太子妃笑呵呵开了口:“孩子在一起玩哪有不起争执的,你们不要弄得大惊小怪,说不定待会儿她们自己就和好了……” 蓁娘和郡王妃都有些脸红,太子妃转头对侍女道:“去看看她们怎么样了……” 隔壁房间,丹娘的奶母急的不得了,吵嘴的两个小娘子都是龙子凤孙,她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插手,可要是放任不管,她也别想有好下场。 奶母哄了丹娘一会儿,可她满脸都是倔强,她才不要承认自己有错! 那李小娘子的奶母也在哄小主子,那也是个强项令,也不愿让步,事情就这么僵着。 丹娘的奶母咬咬牙一跺脚,蹲下身握着丹娘的肩膀道:“二娘,你看我们吃饭为什么要等长辈先起箸?” 丹娘撇撇嘴,奶母又问了一遍,丹娘才不情不愿回道:“因为这是规矩……” 好歹还听得进话,奶母松了口气,“对,我们活在世上要守规矩,玩游戏也是一样的,你看刚才大家都很守规矩,所以玩的很开心,如果有人要作弊,那么别人不就是吃亏了吗?谁喜欢吃亏呢?” 丹娘偏过头嘟着小嘴不说话,满脸不高兴,“我不看的话怎么找得到她们?” “就是找不到才叫捉迷藏啊!”未等奶母说话,李小娘子大声道。 “我们先前就告诉过你怎么玩,你却总是破坏规矩,再不要跟你一起玩了!” 丹娘哪里听过这么不给面子的话,小脸涨的通红,站在原地拧着一双手,看向李小娘子的目□□愤又难过。 李小娘子的奶母闻言赶忙捂住她的嘴,讨好的笑道:“二娘子别气,我们家娘子不是这个意思!” 丹娘的奶母神色有些不虞,虽然这件事确实是丹娘做的不对,老是偷看别人藏在哪里,但她年纪小,又是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李小娘子也不该说这种话。 李小娘子的奶母把这边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既着急这事闹大了,又怕主母怪罪下来。 脑子快速一转,便轻握了下李小娘子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娘子可还记得出门前主母的交代!” 李小娘子微愣,想起来时的路上,她母亲叮嘱过:她父亲只是一个郡王,按理爵位到了她兄长这里就会降为国公,丹娘是太子伯父的女儿,若是得罪了她,太子伯父会不高兴的…思及此处,李小娘子沉默无语,片刻后,她鼓起勇气走到丹娘的身边,轻声道:“丹娘,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你别生气…” 丹娘的奶母见状,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两个孩子是五服内的堂姊妹,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轻轻拍了下蓁娘的肩膀。 “二娘……” 丹娘听到她的道歉,低着头拨弄着小指头,她有些脸红,父亲很宠爱她,阿姨虽然疼爱她,却不允许她仗着身份无礼取闹。 她刚才也不想跟这个小姐姐吵嘴的,只是她当着这么多人面指责自己,自己也是心虚才嚷起来的…丹娘喏喏回道:“我也有错…” 接着她有些委屈看着李小娘子:“我找不到你们,所以我才偷看的!” 李小娘子松了口气,见丹娘眨巴着一双葡萄似得大眼睛,淡色的眉皱起,殷红的小嘴微微嘟着,实在是可爱,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太重了…… 于是她便抿嘴笑起来,拉过丹娘的手温声道:“捉迷藏也有窍门的,你找不到人是没经验,我教你好不好?” “好!”丹娘立刻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笑眯眯点头。 边上服侍的人皆松了口气,那侍女见状赶紧去向太子妃禀报。 蓁娘和怀宁王妃听说后都笑起来,太子妃拿着团扇手一摊,道:“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 “孩子们多懂事啊!所以他们有矛盾的时候,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大人要是去插手,那事情就越发复杂了!” 太子妃说的这是吏部主事程谅家的事,就是今年,他女儿嫁给了同窗之子,小夫妻青梅竹马感情倒也好。 某一日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这程谅的夫人却怕女儿吃了亏,也搀和进去,结果本来好好的两家人倒生分起来,让小儿女夹在中间难做。 一位王妃笑道:“所以老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太子妃很是赞同的点头,“为什么女孩子出嫁以后,娘家父母都要把她往外推,正是因为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有什么事也是婆家商量着来,娘家怎么好插手呢!” “都是希望孩子们好,可他们要是过的不好,那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把女儿接回娘家养着就是了!” 说完太子妃满含深意的拍了拍蜃子的手,众人都笑了起来,蓁娘听得是若有所思,她想到了丹娘和桃桃,也不知她俩长大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女婿…太极宫淑景殿内,茯苓走进来把药碗放在小几上,对倚在隐囊上虚弱的张氏唤道:“娘子,该喝药了……” 看着她面无血色如一具行尸走肉,茯苓心中不由得抽痛。 她知道张氏恨皇后入骨,但她也没想到,张氏也对陛下如此厌恶,厌恶到……连八个月的孩子也能狠下心舍弃…… 茯苓扶着张氏坐起身,拿帕子给她垫着喂药,张氏默默咽下,嘶哑的声音响起,“刚刚外面是谁来了?” 茯苓轻声道:“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来看看娘子怎么样……” 张氏不做声,茯苓放下药碗给她喂了两勺温水后,她才躺下。 她侧着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的荼蘼花洁白葳蕤,蝴蝶和蜜蜂振翅飞舞,看起来那样热闹,而她的卧房却像在冰天雪地里,让人遍体生寒。 这几日张氏都无法入睡,她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天血淋淋的场面,锥心的疼痛持续了两天,后来都麻木了,她都以为自己可能会这么死去。 其实那个时候死去也不错,她是个恶毒的女人,那个孩子本来可以保住的,可满心悲伤的她根本就没把孩子放在心里。 她只想见一见母亲,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是有苦衷的…… 可是母亲是真的不在了,她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看着隆起的腹部,无数的心酸委屈和怨恨涌上心头,她产生了一个残忍的想法,她恨这个宫廷,她恨这里所有的人,也恨这个孩子。 所以当下身出血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宫人们都以为她是因为悲痛才早产的,只有茯苓看见了她眼里的冷酷。 张氏空洞的眼神让茯苓担忧不已,她想了想,温声道:“娘子,刚才那个内侍说,陛下已经敕封令尊为银青光禄大夫,令堂的丧仪是按照从三品郡夫人的规格来操办的……” 张氏轻扯了下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就算母亲的丧仪再风光有什么用,人已经不在了,那些场面都是给活人看的,有什么意思。 皇后的女官说,母亲因为她,是死不瞑目,尽管这话不可信,但张氏还是把这句话刻在了心里,如刀割石磨,反复折磨着自己…… 屋里陷入沉寂,好一会儿后,张氏开口问茯苓:“任女史那边怎么说的?” 茯苓低声回道:“任女史说,太子殿下让娘子好生休养,暂时先不要行动,皇后毕竟是皇后,陛下不会对她怎么样,所以殿下现在要对付齐王……” 既然太子要对齐王出手,那作为齐王的母亲,皇后就不能再受到攻击,否则,陛下为了保齐王,也就会原谅皇后了。 “我知道了,你把剪刀拿来……” 茯苓有些忐忑,但看她的脸色,又不像是要寻短见的样子,她拿过剪刀递给了张氏,张氏费力的伸手从头上扯下一缕青丝,剪刀‘卡擦’一响,她把剪下的头发给茯苓。 “用荷包装起来,再交给王大监,说这是我的请求,把这个荷包放进我母亲的棺椁中,让我略尽点孝心……” 第99章 不满 原来剪头发是这个用途,茯苓了然的点头,“娘子放心,我现在就去!” 两仪殿内,天子看着绣着萱草的杏色荷包眼中透露着怜惜,微叹了口气,他对王大福道:“你派人把荷包交给张卿吧!” “是,大家!” 王大福对身后的徒弟使了个眼色,又听天子继续道:“另外,成纪伯府不是递了折子请封他的长子么,把他的折子先搁在一边,他要是再上表,也这样做!” “是!”王大福躬身应话,下垂的脸上并无讶异。 在天子宠爱张充仪的这几年里,宫里宫外都有不少流言,连带着张充仪母家也受到了许多奚落。 尤其是这个成纪伯的夫人于氏,知道张母去世后,还在说些难听的话,陛下压下成纪伯请封的折子,就是要给他家一个教训。 “对了大家……”王大福道:“充仪娘子还说,请陛下务必保重身体,她过些日子来给你请安……” 天子听了这话,想起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来,虚弱又瘦小,他心里涌起一股难受。 他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结果却不如人意,张氏的痛苦比他还多几分,却还在担心他…… 纵然天子再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此刻对皇后的不满逾盛。 他对王大福交代道:“去挑选一些上好的鹿茸、燕窝、人参和灵芝给张氏送去,让她安心修养,孩子的事不怪她,等她好一些后,我带她出去走一走……” “听说这些日子,齐王妃和胡程氏天天都往延嘉殿跑,齐王妃应该每五日进宫问安一次,而胡程氏是外命妇,皇宫又不是她家,跑这么勤快做什么?” “就是当年太后的母家,也没有像胡家这样肆无忌惮!” “去传我的口谕,让皇后好好约束一下!” 胡程氏就是皇后的娘家嫂子,近来因为天子连连斥责胡家,胡程氏急的跳脚,所以天天进宫向皇后讨主意。 不过她发现皇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后,既要操心丈夫儿子的前途,又要宽慰皇后,进皇宫确实就像回家一样。 “奴明白了!”王大福点头哈腰应是。 他知道,天子这是看了张充仪的荷包就想起了对皇后的不满,虽然不能责罚皇后,不过皇后身边有的是人让他出气。 想到齐王几次往宫里递牌子要面圣,都被天子驳了回去,王大福低着头眼中似笑非笑。 …… 交代了小徒弟后,王大福放松的坐在榻上,大徒弟王贵捧着热茶上来,讨好的笑道:“近来陛下喜怒无常,阿翁也提着心伺候,这是去年进贡的六安茶,儿在里面加了莲子,阿翁尝尝看!” “嗯……”王大福接过茶碗喝了口,咂咂嘴道:“还不错!” 王贵坐在月牙凳上殷勤给他捶腿,道:“阿翁,有一件事要跟你汇报……” “你之前不是让我们盯着张充仪的人吗,昨天咱们的人发现她身边的侍女跟尚仪局的一个女史有接触……” 王大福闻言浑身一个激灵,锐利的目光盯着王贵,“知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王贵摇头,“这个没有查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之间绝对不是第一次接触!” 见王大福撑着额头陷入沉思,王贵低声询问道:“阿翁,要不要去查一查这个女史?” “当然要查!”王大福沉着脸毫不犹豫道:“查的时候小心点,别让皇后的人发现了,有了结果先报于我知道!” “是!” 天子这几日心情不虞,王大福建议他去走一走,再过两个月,吐蕃使团会来京城觐见天子。 每次吐蕃人来都会和大周比赛打马球,他们的实力很强,六次有四次都会赢得比赛。 天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为了挽回颜面,他亲自挑选人组建了一支队伍。 这些日子天气不错,训练场上的郎君们挥汗如雨,天子去球场上走一走说不定心情就会好不少,天子想了想同意了,他还叫了林常玉伴驾。 场地上,杂乱飞驰的马蹄扬起阵阵灰土,天子站在看台上,一指其中一个穿蓝衣的郎君对林常玉道:“那个小子是东昌县子的次子,他才十八岁,马球技术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林常玉眯着眼看去,他知道天子什么意思,这个郎君就是他整顿金吾卫时被踢出去的‘祸害’之一。 他语气平平道:“既然他的球技这么好,那就应该为我大周挣回颜面,呆在金吾卫实在是埋没他了……” 天子哈哈大笑,“你还好意思这么说,你倒是大刀阔斧的干,后边全是我给你摆平的!” 林常玉恭敬道:“臣是为陛下办事的,不是去给他办事的!” 这下连王大福都笑了起来,“这段时间,老奴听说将军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这些人是不是来求将军高抬贵手的?” 林常玉不动声色,“有一半是来求情的,还有一半是来骂人的。” “哦?骂你什么了?”天子有些好奇。 “无非就是让臣当心着点!” 天子笑呵呵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林常玉语气依旧无波澜,“当时在战场上对臣说这话的人,还没等臣回话他们就人头落地了……” 天子听着他这话似乎还有点遗憾的意思,挑眉跟王大福对视一眼,吃吃笑起来。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不过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吧,你做的事都是我默许的,再有人对你说这话,我就替你出气!” 林常玉自然道不敢,场地里的比赛暂时结束,天子让人把郎君们叫到跟前问起他们训练的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赢过吐蕃人,众人信心十足。 天子满意的点点头,让他们退下去休息了,他颇怀念道:“看着这些年轻人就想起从前,那个时候我也喜欢打马球,不过现在老啦,腿脚也不利索了!” 林常玉和王大福不敢接这话,纷纷道陛下你健壮着呢! 看过了训练,天子兴致颇好要去阙楼上走一走,仪仗跟着转移。 站在高高的阙楼上,远眺天地合一的地方,整个长安城都在他们的脚下,伸手仿佛就能触摸到白云,天子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去。 天子能看见远处齐王府里的一湖池水,他缓缓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巴结你的人也不少吧!” 这话里的深意可就耐人寻味了,王大福瞥了眼林常玉,只见他面色平静答道:“臣对陛下的恩德铭记于心,绝不敢做违背君心的事!” “别紧张…”天子转头看着他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我历来就认为人是有欲望的,不管是金银还是美色,每一个人都有弱点,也包括我!” “所以我并不厌恶那些小贪小墨的官员,他们只要不太过分了,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光是我,包括历代君主,实则都不喜欢太过刚正不阿的人,他们只认死理,可世事多舛,岂是一两条理能辨别清楚的…” “所以你啊,要改一改这个性子,我知道你的忠心,但你也不用这么钻牛角尖,若是有对你示好的人,你也可以去应酬应酬…” 林常玉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天子看了他一眼,几分玩笑几分真心道:“只要你没造反,我都不会降罪于你的!” 林常玉吓了一条,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天子开玩笑,忙作揖道:“臣惶恐!” 天子冲他摆摆手,转身去看另一个方向的风景了。 夜已深,林常玉还在书房里跟幕僚议事,他把白日里天子对他说的那番话简述了一遍,幕僚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依我看,陛下的意思听起来像是要郎君跟齐王接触接触……” 林常玉手里把玩着虎型镇纸,慢悠悠道:“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幕僚忙问道:“那郎君怎么回答的?你之前不是说不会投向齐王一方的吗?” 难道他要食言?或者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见幕僚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怀疑,林常玉无奈的开口:“我说过的话就不会收回的……” “不过……陛下的暗示我也不敢违背,所以我跟陛下说,齐王已经在对我示好了……” 幕僚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道:“那陛下……” 林常玉似笑非笑道:“陛下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他主张我跟齐王接触,和齐王背着他跟我接触,这可是两码事!” 幕僚抚须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齐王这下的算盘可打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累啊~ 第100章 赌气 后廷里,天子议事完毕后,无心批阅奏折,干脆坐着舆驾在花园里闲逛。 行至清蕴阁时,微风轻柔拂面,花园的景色怡人,天子心中郁气疏散不少,便让人把音坊的伎人传来演奏。 王大福安排妥当后,王贵来到他身边使了个眼色,他看了眼正眯着眼享受悦耳音乐的天子。 悄悄的走到静僻处,王贵扫了眼四周,在王大福耳边低声道:“尚仪局那个女史的身份查出来了,她是康皇后在后廷留给太子的眼线……” 王大福眼皮抽动了一下,“那张充仪的人为什么跟她来往?” 王贵一字一句道:“张充仪也是太子的人……” 王大福听罢皮笑肉不笑道:“我说呢,这些年前朝的事,后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原来太子殿下也是扮猪吃老虎啊!” “阿翁,那咱们要告诉陛下吗?”王贵忐忑不安的看着王大福。 王大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此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要记住,我们只是下人,太子和陛下是父子,再说了,从古至今做皇帝和做太子的,有几个没有明争暗斗!” “我们是服侍陛下的,只要陛下还安在,我们就平安无事,陛下要是去了,还不知是谁做太极宫的主子呢!” “这件事你把嘴给我把严了,对张充仪和那个女史的事就装作没看见……” 王贵虽然年轻,但也跟着王大福这么些年,他试探问道:“阿翁是想置身事外,若是将来陛下……咱们都有一道保命符?” 还不算太笨,王大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对王贵道:“把你手下的人给我管好了,要是有第四人知道这件事,我要你好看!” 王贵忙不迭的点头哈腰。 从张氏出了月子后,天子带着她一人去了终南山的翠微宫游玩了半个月,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 后廷里的妃妾虽然后槽牙都咬碎了,不过见皇后什么反应也没有,一个个就更不敢多嘴了。 从终南山回来后,天子谕旨晋封张氏为昭容,无视宫里宫外的议论纷纷,天子对张氏是百般宠爱,千般怜惜。 他还因张氏描绘的仙娥栩栩如生,打算为她在淑景殿旁修建一座寻仙阁,估摸着要花费十来万两白银。 不过没等朝臣反对,张氏就以不合规矩拒绝了,天子不死心,干脆把自己私库里许多奇珍异宝赏给了张氏。 于是在京城里就流传着:张昭容睡的是镶嵌着各种珍珠宝石和夜明珠的宝床,床上铺的是上百张白狐皮,她使用的香料价值连城。 内廷里,蓁娘撇嘴对惠氏和齐氏道:“这种天气能睡狐皮吗?说闲话的人也不过过脑子!” 惠氏笑道:“大家都认为世上最好的东西就在天子手里,那天子要是宠爱一个美人,自然都以为这个美人是被宝物环绕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又有谁在乎呢!” 这倒是,蓁娘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没天都听到不少燕子的流言蜚语,她自然是相信燕子的为人,但闲话越传越离谱,她的心中始终都在为燕子担忧。 直到六月初,不管李璋几兄弟如何求情,天子都没进过延嘉殿的大门,他还把李璋兄弟三人呵斥了一番。 李璋挨了骂恹恹的回府了,这个时候,昆山公主给宫里递了牌子,要给父母请安,天子想了想就同意了,但见到她后父女俩只说了半柱香的话就不欢而散了。 没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之后几天里天子时常对沈知礼发牢骚,言语间表达了几分皇后没把女儿教好的意思…… 沈知礼不轻不重的劝解了几句也就算了,不知皇后是不是也憋了一口气,天子不见她,她也没有往天子跟前凑,夫妻俩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僵着。 就算是李璋亲自带着长子去面圣,天子虽疼爱大孙子,却对李璋的请求依旧没松口。 某一日,天子在议事时突然说起,他昨晚梦见了母亲恭显皇后,大臣们面面相觑,恭显皇后薨逝也有十几年了,怎么这会儿才给天子托梦…… 天子则有几分伤感,他虽是九五至尊,可忆起母亲时总是觉得难过,经过几天的考虑后,他向朝臣提起要在长安城修建一座寺院为母亲祈福。 朝臣们没有反对,上次他们反对动工是因为天子是想博美人欢心,这次不一样,天子是尽为人子的孝道,大家也没有理由反对。 就这样,在征询过清水寺主持的建议后,天子把地址选在了长安城东南方向的晋昌坊。 因为是为恭显皇后修建的寺院,天子命太子参与工程并行监督之职。 李晖领命后,就要开始早出晚归的日子,但在办事前,他吩咐杨先生把悼敏太子之事通过某些渠道透露给了李璋一小部分。 俗话说,最懂你的人就是对手,李晖敢肯定,李璋要是得到这点消息,可能暂时不会行动,但他和皇后现在的处境不太妙,为了给自己争取筹码,他最终还是会像自己当初那样去查探事情的真相。 而另一方面,康皇后放在后廷的另一条眼线悄悄递话给他,他和张昭容里应外合的事可能被王大福察觉了。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王大福是天子的贴身内侍,且跟随了天子几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 若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天子,李晖虽说有能力自保,但也会元气大伤,那时皇后和李璋可就会全力攻击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玩完了! 东宫的属臣为此焦心不已,李晖却安抚众人道:现在风平浪静,父亲甚至还让他去监督工程,那就说明王大福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但东宫可以暂时安心…… 属臣们虽然半信半疑,但直到八月份,天子那边依旧没反应,他们才松了口气。 李晖左思右想后,把杨先生叫进了宫,让他转达于三眼,去询查王大福在世上还有没亲人一事。 李晖小时候就知道,王大福进入王府时就已经被净身了,那时他才六岁,已经被转卖过好几次,最后一次才进了宫,之后天子单独开府,他也就跟着出宫了。 像王大福这种深受皇帝信任的内侍,他们拥有富贵和权势,但一直遗憾于孤家寡人一个,更别提有后人了。 虽然不知道王大福向父亲隐瞒了自己在内廷安插眼线是什么心思,但李晖愿意跟他做个交易。 杨先生领命出宫去了,太子在书房里呆到了傍晚,然后去了光天殿。 夫妻俩安静的吃过晚饭,李晖拉着妻子的手去院子里消食,太子妃说起这几日皇后的情形,讥讽道:“她倒像破罐子破摔一样,除了管理后廷,都没有跟陛下碰过面,谁能想到,她也有今天……” 李晖不屑的撇嘴:“她用尽心机经营了几十年,不可能因为父亲冷落她就自暴自弃,她这种人,每走一步都是反复斟酌过的!” 太子妃沉默了一下,道:“不管张氏有没有对肚子里的孩子做手脚,皇后还是在她的手里摔了个跟头……” “张氏并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我,但这其实就表示,她真的对自己下了狠手……”李晖神色晦暗不明。 “她也是个可怜人……”太子妃眼里泛起同情,侧头对李晖道:“阿郎,事成以后,你给她寻个好去处吧!” 李晖低头看着温婉娴静的妻子,他叹了口气,紧握住她的手回道:“我答应你……” 太子很快就把精力放在了修建工程上,对内廷也甚少踏足,明年三月是恭显皇后的冥诞日,天子命令工期要赶在那个时候之前完成,到时他会带领百官后妃去礼佛。 蓁娘把心思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三个孩子中,阿木渐渐懂事,他前面有个样样俱佳的长兄,老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木有了好榜样,学习又有严厉的先生,蓁娘不担心他会学坏。 最小的桃桃才一岁,这是个小娇娇,对她高声说句话都要嘤嘤哭起来,哭声就跟小猫咪似的惹人怜爱,又喜欢粘着蓁娘,走哪都要跟着。 那日蓁娘去给高良娣贺寿,不过是一个下午没见,等她回萧熙院,这孩子看见她就红了眼睛泪珠子使劲掉,把蓁娘心疼的直抽抽。 至于丹娘,照蓁娘的话说,那就是朵霸王花,比阿木小时候的调皮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日里带着圆圆到处捣蛋。 有时蓁娘气急了要收拾她,她就撅着嘴耷拉着小脑袋不说话,或者是一把抱住蓁娘的腿撒娇求饶,看着小家伙可怜可爱的样子,蓁娘怎么下得去手。 不过半个时辰后,她又精力十足的调皮去了,剩下蓁娘站在原地抱怨不已。 这不,这日吃过午饭蓁娘才把桃桃哄睡着,她也倚在榻上半睡半醒,猛然间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蓁娘的耳朵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谁来了。 她忽的一下坐起来,果然,门口的阿玉轻呼出声,丹娘噔噔噔的跑进来,神色十分焦急,对蓁娘道:“阿姨,我把宇文庶母的花盆碰坏了!” 蓁娘虽然知道没什么好事,但听到丹娘这样说还是紧张起来,忙问她是什么花盆? 丹娘只说是一株红色的花,她说不明白,身后的奶母忙跪下回道:“是良娣花房中的那盆魏紫……”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皇帝也可怜,没有人真正爱他~ 第101章 闯祸 “什么?”蓁娘脸色大变,急道:“良娣可知道?” 奶母脸色苍白,声音也哆嗦起来,“良娣知道,她说只是一株花没关系的,二娘也不是故意的……” 蓁娘气急打断她的话道:“良娣的一盆姚黄一盆魏紫养了有十几年了,你跟我说丹娘摔坏了没关系?” 奶母听了这话满脸慌张,蓁娘顾不得理会她,利索的下了塌,拉着丹娘进了书房,回头对手足无措的宫人们喝道:“不准进来!” 看着蓁娘脸色不虞,丹娘看着她紧张的绞着手指,大眼睛里却满是无辜。 蓁娘坐在绳床上,深吸了口气,尽量按下心中的火气柔声问道:“你老实告诉阿姨,为什么去了宇文庶母那里?” 丹娘抿了抿小嘴,低声道:“我在花园里玩,宇文庶母的院子就在旁边,我就想着去给她请个安……” “庶母当时在忙,她让人拿了点心给我吃,让我不要拘束,可以到处玩……” 蓁娘脸色缓和了一些,至少丹娘的初衷是好的,蓁娘时常教导儿女要尊敬其他庶母,若是从哪一位庶母门前经过,必须要进去问个好才是孝敬。 “那是不是你在玩的过程里把花盆给碰坏了?” 丹娘低着头轻轻点头,咕哝道:“我不是故意的……” 蓁娘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阿姨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的确犯了错对不对?” 丹娘不说话,蓁娘知道她脾气倔强,不会轻易低头,于是把那盆花对宇文氏来的意味跟她讲了一边。 又道:“花朵也是有生命的,它只是不会叫不会跑而已,跟你的圆圆是一样的,如果有人伤害了圆圆你会不会心疼?” 丹娘听了这话急忙点头,她想了想,道:“我去给庶母道歉,请她原谅我!” 蓁娘十分欣慰,把女儿鬓边的细发别在她耳后,问她那株花伤的怎么样,丹娘小声说折断了一朵花…… 这可就难办了,蓁娘皱起眉头,虽然可以赔一株魏紫给宇文氏,可就算赔给人家十盆花,从情理上讲也一文不值。 丹娘忐忑的看着她,蓁娘苦着脸的对她一笑,“我们得想些办法弥补过错才行……” 等见到宇文氏,蓁娘十分诚心的道歉,宇文氏面上风轻云淡,摆摆手表示只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让她不用这么客气。 她越不在意,蓁娘心里就越不好意思了,见宇文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裙摆下还有几点墨汁,便知道她正在忙碌。 便长话短说道:“娘子虽这么说,但丹娘闯了祸就是有错,这一点无法抹去……” “我知道娘那花对娘子很重要,也是我没有把丹娘教好,这才惹出祸事来,还请娘子别生气!” 她坐在交椅上越说越歉疚,宇文氏虽然没有怎么跟蓁娘过多接触,但毕竟在内廷里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对她的为人也是很清楚。 况且今天中午暑气大,丹娘来给她请安时一脑门的汗水,坐下喝了两碗甘蔗汁,然后小嘴跟玉珠子滚似得噼里啪啦问她在做什么、身体可好、昨天送进宫来的葡萄好不好吃…… 宇文氏没有孩子,因素日性情淡漠在内廷也很少跟人说些家长里短的话,那会儿却跟小小的丹娘聊了许久,要不是她手头还有事,可能还会留丹娘在畅风院吃晚饭! 因此就算是丹娘摔了那盆心爱的魏紫,宇文氏也不觉得生气。 她看着韩氏身边一脸不安的小姑娘忍不住抿唇一笑,丹娘触碰到宇文氏的目光有些紧张,喏喏道:“庶母,我知错了,我不该调皮把你的花弄坏了,请庶母原谅我……” 宇文氏看着丹娘绞着小胖手指,脸上除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韩氏,其余的地方跟太子长得很像。 说实话,就是她不认错又怎么样,宇文氏只看着那张肖似李晖的脸,心里也生不起气。 “你既然不是故意的,我当然要原谅你!”宇文氏笑眯眯道。 “真的吗!”丹娘两眼发光,嘴微张着,有些不敢相信,见宇文氏点点头,她高兴的看了生母一眼,然后雀跃道:“庶母,阿姨问过花匠,她说断了的花也能养活,庶母把那根断枝给我吧,我一定会把它养好,然后再还给你!” 说罢她肯定的看着宇文氏,惹得宇文氏捏着帕子捂嘴笑,“你真的可以把断枝养好吗?” “这可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需要细心照顾……” 见宇文氏没有生气,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丹娘也松了口气,转头调皮的对生母吐了吐舌。 她表现的信心十足,对宇文氏道:“庶母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保证下一次就完完整整给你送回来!”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宇文氏侧头对蓁娘笑道:“难怪阿郎时常念叨着她,依我看,她是把你的机灵劲学的十足十!” 蓁娘难得听见宇文氏调侃自己,心中还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眼笑嘻嘻的丹娘,谦虚的摇头,道:“娘子别夸她,不然她该得意了,这孩子再可爱,只要一调皮就能气死人!” 丹娘闻言不悦的嘟着嘴,宇文氏和蓁娘都笑了起来。 离开之前,宇文氏让人把断枝拿给丹娘,并道:“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丹娘小心翼翼捧着花枝,大气也不敢喘,紧紧抿着唇点头,蓁娘看见宇文氏憋笑,冲丹娘瞪了一眼:“真是个傻孩子!” 畅风院里重归寂静,宇文氏端起茶碗抿了口,身旁白嬷嬷轻道:“娘子怎么把断枝给韩娘子了,咱们花房里的花匠日日照顾魏紫,更有能耐把断枝养活才是!” “再说了,二娘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养花……” 宇文氏放下茶碗,看着院墙上的白云花朵似得,扬着嘴角笑道:“你以为人家韩氏不知道啊!” “她把花枝要去怎么可能自己养活,她又不是没有花匠……” 嬷嬷脑筋一转,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韩娘子是打算把断枝养活再送回来,这样娘子就不生二娘的气了!” 宇文氏瞥了嬷嬷一眼:“二娘只是个孩子,我如何会与她计较!” “韩氏一是怕我还在生气,二是想给丹娘一个教训,你没听见是丹娘开口要断枝的么,把魏紫养活可不容易,丹娘调皮,韩氏也是生气了。” “原来是这样……”嬷嬷点点头,她看了眼宇文氏,半真半假笑道:“我发现娘子很喜欢丹娘呢!要不……咱们去找找慧朝道长……” 宇文氏闻言唇角笑意淡了些,低头慢条斯理的将袖子捋整齐,语气平静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现在阿郎的处境依旧不算好,陛下虽然命他去督工,可换个角度想,也是陛下借机转移他的注意力。” “齐王和皇后受了许久的冷落,陛下的心强硬不了多久,他终究会原谅的……” “阿郎什么都没做就不会犯错,齐王什么都做了就处处暴露野心,陛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表面上他信任阿郎才让他去督工,实际上是在等风波过去,在他的心里,一直希望做太子的是齐王……” 这些事听得嬷嬷不住叹气,埋怨道:“咱们殿下若不是占着嫡出长出的优势,早八百年前就被皇后生吃了,陛下的心偏的都没边了!” 任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这一事实,宇文氏看着蓝天白云的目光悠远,“现在宫里宫外水浑的很,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期盼阿郎如今的韬光养晦会换来一飞冲天,其余的我都不在乎……” 吃过晚饭天还很亮,丹娘听着花匠说了一大通养花的讲究,她愁眉苦脸拖长了声音的对蓁娘道:“怎么这么难啊……” “我怎么养的好……” 一旁的阿木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只要认真做,肯定会成功的,别担心,阿兄陪你一起养花好不好?” “真的吗?”丹娘眼睛亮起来。 “真的!”阿木点头,丹娘便笑嘻嘻的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阿兄最好了!” 蓁娘在给桃桃喂水喝,她看了眼亲热的兄妹俩,对丹娘道:“你已经取得了庶母的原谅,咱们就该算一算你的账了……” “什么账?”丹娘警惕的躲在阿木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蓁娘把桃桃放在一旁,拿了个小绣球递给阿木,“跟桃桃玩一会儿!” 丹娘看到这个阵仗就知道不好,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蓁娘神色平静的看着她:“到我跟前来。” 丹娘瑟缩一下,慢腾腾的挪动,蓁娘不着急,等着她过来。 “你看看咱们这里,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丹娘环顾了一圈,“阿姆和红豆不在……” 蓁娘点头,“她们在你的院子里,待会儿你回去了,女史会打她们十个板子。” “为什么?”丹娘瞪大眼有些着急道。 蓁娘神色依旧无波无澜,解释道:“第一,她们是照顾你的奶母和侍女,却任由你在宇文庶母的院子里闯了祸。” “第二,这是给你的教训,顾氏从小把你奶大,红豆贴身服侍着你,你犯了错我不能打你,那就只能打她们……” 丹娘愣住,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蓁娘继续道:“我相信你闯祸之前她们肯定阻止过你,但你没有听。” “我让女史当着你的面打她们板子,你若是觉得愧疚,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不要忘记,你做错了事,你身边的人会比你罚的更重!”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暂时自由了! 第102章 宠爱 院子里的人都不敢出声,只有绳床上的桃桃发出咿咿呀呀不满的声音,阿木把滚到地上的绣球捡起来给她,担忧的看着生母和妹妹。 丹娘红了眼睛,无声的落泪,蓁娘不打算哄她,道:“她们是服侍你的,你犯了错要挨打,我是生你的人,你犯了错是我管教不当……” “阿姨……”阿木带着些劝解的意味开口。 蓁娘做了个手势阻止他说话,对丹娘道:“你不是在学千字文吗,明天我会写十遍千字文,不写完我就不吃饭,这是我的惩罚。” 丹娘神色震惊的看着她,然后抽泣着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哽咽道:“阿姨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我错了!” 蓁娘接过阿玉递上来的帕子给她擦脸,“嘴上说知道了不可信,你以后要用行动证明给我看才行。” 丹娘抽噎的点头,哭的眼睛都红了,女儿长大后从没受过这样的责备,蓁娘心疼极了,把她搂进怀里细语哄着,又讲了许多大道理才罢。 …… “你会不会对丹娘太严厉了?” 承恩殿内,李晖躺在浴桶里听完蓁娘的讲诉,有些犹豫道。 跟蓁娘慈爱带着严厉不同,李晖尤其宠溺这个活泼机灵的女儿,有时候他也觉得蓁娘对她有些严厉过头了。 “人活在世上哪有不犯错的,奴小时候也一样顽皮,为此也挨过骂……” 蓁娘的声音从李晖背后传来。 “后来虽然懂事了,可也是条件所迫,父母整日辛劳奴怎么也该替家里分忧才是,可你看丹娘,她两岁时被蚊虫叮了一下,阿郎你都跟奴摆了几天的脸色,更别说服侍她的人平时得多小心,怎么敢惹她不高兴!” “花园里的花长歪了花匠都会修剪一番,更何况人,奴不把她教好,怎么对得起你!” 李晖拧了条帕子擦脸,无奈的笑了一下:“我不过一句话,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大道理,我又没犯错!” 蓁娘嗔了他一眼,哼哼两声,道:“阿郎没犯错,是奴犯了错,把阿郎的女儿训哭了……” “小心眼!”李晖轻笑出声,伸手向蓁娘弹去水花。 “那丹娘犯了错,你为什么要自罚?” 蓁娘顿了一瞬,解释道:“奴管教丹娘,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有句话很是赞同,以身作则!” “如果要让孩子学好,那长辈就要做出榜样,反过来说,长辈什么样子,孩子也就什么样子,丹娘犯了错是奴没有教好,她有惩罚,奴这个生母更要罚!” 李晖闻言神色复杂的看了韩氏一眼,她的这番话虽朴素,确实最基本的道理,比如他,从小就以英明神武的祖父为榜样。 如今他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虽身居高位,却也想着要给儿子们做好榜样,也不算堕了祖宗的名声…… 却没想到,进宫才开始识字的韩氏也有这番见地,实在让人惊喜,父教子,母教女,这样看来,把女儿留在她身边教导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洗过澡,李晖惬意的倚在隐囊上,蓁娘踞坐在他身边,拿了把剪刀给他修剪指甲。 剪下的指甲就放在小匣子里,这些都要交给专人去收拾。 李晖懒洋洋的歪着头看她捧着自己的手指无比认真,因为弯腰低头,蓁娘胸前的沟壑包裹不住若隐若现,李晖喉结微动,低声问她:“你衣服上熏的什么香?” 蓁娘笑道:“就是你前些日子赏的木樨香啊!” “奴还往里面加了点沉香,阿郎觉得怎么样?” 李晖没有回答,而是皱眉道:“我记得还给了你一瓶玫瑰香露,怎么不用那个?” 蓁娘手上动作微顿,然后转头愧疚的看着他:“那香露太贵重了,奴平时没怎么用,前几天被桃桃打破了……” 李晖不相信她这话,既然东西贵重,怎么会给一岁的桃桃玩! “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李晖语气有些不快。 蓁娘叹了口气,道:“真的是被桃桃打碎的,不过……奴还没有用过那瓶香露……” “为什么?” 见瞒他不过,蓁娘只好实话实说:“奴先前不知道香露只有娘子、两位良娣和奴有,后来知道了就一直没有用……” 李晖可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他猜测道:“是有人说你什么了吗?” 蓁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其实没什么,奴拥有的已经很多了,别人不高兴也可以理解……” 李晖倚在榻上沉着脸无言,这香露是天子说他办事勤勉赏给他的,总共只有八瓶。 他给了太子妃三瓶,两瓶给了长女,剩下三瓶分别给了宇文氏、高氏和韩氏。 香料是统一赏赐给众妾侍的,只是这三人多了瓶香露,韩氏肯定以为大家都一样,也没有对旁人隐瞒。 后来有的人知道后心里不舒服,只不过高氏和宇文氏位分高,没人敢置喙她俩,所以就拿韩氏奚落。 李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在他心里,宇文氏和高氏出身高贵,一个为他出谋划策,一个辅助太子妃料理宫务,且都是跟着他很长时间的人,不仅有功劳,还有苦劳,自然是另眼相看。 而韩氏为他生儿育女,况且人一直安分守礼,李晖承认自己是有些喜欢她,想着就是多宠爱她几分又怎么了! 何况这只是一瓶香露的事,韩氏无故受了气,背后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李晖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从小就看母亲和胡氏斗法,从王府到太极宫,哪里像个家,更像是战场,同样都是你死我活! 因此李晖最厌恶女人之间勾心斗角,把内廷搅得鸡飞狗跳不说,还可能危及到他的谋划。 想到这里,李晖厉声道:“东西是我赏的,有人不高兴你不用忍气吞声,让她来找我,亲口来问我怎么不赏给她!” 这话有些过了,蓁娘不可能这么做,她忙依偎在李晖身边,柔声劝道:“阿郎别生气,那人不过是嘴上说了几句风凉话,奴也不痛不痒,只以后避着她就是了……” “那你就由着人家欺负你?”李晖瞪了她一眼。 “怎么会!”蓁娘一双杏仁眼笑成弯月亮,微仰头看着他,道:“不过一瓶香露就看出她心眼这么小,这样的人奴当然要避着她,不然日子怎么过……” “至于欺不欺负,先不说内廷里有娘子主持公道,奴现在的样子,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哪会有人欺负奴!” 蓁娘半开玩笑的做了个得瑟的表情,李晖被她的作怪逗得笑起来,伸手拔下她发髻上的点翠花簪,轻轻敲了下额头。 “阿郎~”蓁娘不悦的努嘴,李晖咧嘴笑,戳了下她的腮,玩笑道:“那你欺负一下我看看!” “哼~”蓁娘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眼里闪着不明的光,柔若无骨的纤指从李晖的下巴蹭至小腹,语带深意道:“阿郎的话奴不敢不从,只是……被欺负的人可不能反抗……” 李晖怎么不懂她的意思,他一把将蓁娘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惊讶眼神中,解开了自己中衣的带子,接着凑近蓁娘的耳朵,声音低沉慵懒道:“……不反抗,该你了……” 屋里服侍的宫人见此景忙退了出去,蓁娘见素日冷静自持的太子这样不正经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抿嘴笑起来,李晖含笑的眼睛仰视着她。 触及他的目光,蓁娘微微红了脸,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缓缓俯下身亲吻了一下他的唇,李晖才感受到唇上的柔软,下一刻,蓁娘就吻上了他的耳朵。 李晖轻声嗯了一声,蓁娘只觉得那微不可闻的一声钻进她的心里,让她有些沉醉,眼里闪着得意的笑,她就知道,太子的耳朵最敏感了…… 余光瞥见他的喉结上下划动,蓁娘伸舌轻柔的舔吻,李晖只觉得耳上的酥麻传遍全身,忍不住搂过蓁娘惩罚似得含住她的唇。 室内的气氛越发旖旎,紫檀木榻上的两人吻得难分难舍,衣衫凌乱分不清是谁的,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 李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yu望,感觉到他的反应,蓁娘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却仍不忘自己的使命,含羞带怯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拉开他的衣衫,用手指感受他的肌肤和温度。 李晖身材匀称,多年习武让他保持了劲瘦强壮的体魄。 手上的触感仿佛是抚上一匹珍贵的锦绣,又或者是一块温润的美玉,蓁娘眼里的欣赏取悦了李晖,他低声调侃道:“世人都说男人爱女色,依我看,女人也爱男色……” “不对~”蓁娘笑眯眯的趴在他胸膛,摇摇头道:“天底下美男子多的是,但是只有阿郎的美色最吸引人……” “那我该感到荣幸才是~”李晖抬起她的下巴,蓁娘妩媚的冲他眨了下眼睛。 蓁娘仰着头,李晖的目光被她玲珑的身段吸引住了,饱满的雪峰抵在他的胸膛上,腰背和臀形成一条优美的起伏线。 他眼中欲念翻腾,刚要有所动作,蓁娘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阿郎说话要算话,不可以反抗!” 李晖顿了一瞬,“好吧……” 蓁娘满意的抿嘴笑起来,起身跨坐在他腰间,她挺胸抬头像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仙子,目光中是对太子坦然毫不掩饰爱恋的情意。 她缓缓解开了身上的衣裙,美景逐渐袒露在李晖眼前,他看的目不转睛,心神被迷惑,蓁娘得意的低笑,埋首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上班好爽~ 第103章 不满 餍足之后,蓁娘枕着李晖的胸膛侧躺着,她慵懒的微眯着眼感受他的心跳,手指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来到李晖的手掌。 蓁娘最喜欢他的手,仿佛是一块玉石被精心雕琢出来的,手指干净修长,温暖又踏实。 她伸手跟李晖的大手贴合,不禁感叹道:“阿郎的手好大啊…” 李晖沉浸在qing事的余韵中,听见蓁娘的话只轻哼了一声,蓁娘无所谓,她兴趣十足的拿着他的手把玩,抬眼看李晖闭着眼不理她,她壮着胆子轻轻咬了口他的小指头,李晖依旧不动声色。 蓁娘撇撇嘴,用食指在他的手掌心里写字,才写完,李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晖…” “阿郎真厉害!”蓁娘赞叹道:“这样都能猜出来吗?” 李晖微微扯了下唇角,蓁娘又写了个字,足足写了十几下,但李晖还是猜出来了,“是个蓁字…” 蓁娘惊讶的翻起身看着他道:“太厉害了吧!” 她雀跃的把手伸在李晖眼前,“阿郎给奴写个字,奴猜猜看!” 李晖睁开眼温柔的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把眼睛闭上…” 蓁娘乖乖的闭上眼,李晖开始在她的手心写字,蓁娘一边感受,另一只手跟着写,不过她怎么也猜不对,连说了好几个字都不对,李晖有些无奈,道:“我再写一个字!” “好!这次要写简单一点!” “没问题!”李晖这次写了个很简单的字,写完他问蓁娘:“猜猜看是什么!” 蓁娘睁开眼,皱着眉头缩回手比划着:“奴感觉是个‘后’…不过好像也不对…” 见她苦恼的歪着头,李晖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笨!” 蓁娘不高兴的抿嘴,李晖拉过她的手,“看着,我写的是这两个字…” 他一边写,蓁娘一边念出来,“傻…瓜…” “阿郎好坏…” 蓁娘撒着娇扑进他的怀里直哼哼。 李晖哈哈笑起来,“你做的事不就说明了这两个字嘛!” 蓁娘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侧过身子不理他,李晖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蓁娘似怒似嗔的瞪了他一眼,发泄般的轻咬了口他的腰。 才刚松口,未来得及欣赏紧致肌肤上的浅浅牙痕,李晖就从背后袭来困住她,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咬我!” 蓁娘动弹不得,侧着脸趴在榻上不紧不慢回道:“奴刚刚还欺负了阿郎呢,是不是要拖出去打板子?” 李晖忍不住笑起来,“你那也叫欺负?” 他伸出一只手把蓁娘的双手手腕放在她头上,蓁娘被桎梏住不舒服的扭动了两下。 李晖控制住她的反抗,低头亲吻她的唇,“阿郎……” 娇滴滴的声音让李晖的眸色越发深沉,他的手指在她肌肤上捻拨,蓁娘脸上红潮骤生,咬着唇不敢出声,似求饶似撒娇道:“阿郎……不要……” 李晖的唇磨蹭着蓁娘的耳朵,低声道:“这才叫欺负呢……” 侍寝那晚蓁娘虽然没说是谁对她不满,不过李晖还是查到了吕氏身上,不用别人分析,他就明白自己对韩氏与其他人的不同引起了吕氏的妒意。 吕氏出身名门,而且位分比韩氏高一些,她们都是同时入宫的,韩氏如今已经生育了三个孩子,颇得他的欢心。 而最开始比较受宠的吕氏却逐渐落在下风,这种对比引起了她心底的不满意,所以看韩氏也不顺眼了。 作为男人,李晖可能会卑鄙的自傲于妻妾为他争风吃醋,但他是皇太子,他的妻妾若是也窝里斗起来,还不等李璋打上门他就完了。 他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于妻妾的心态也在变化,太子妃是他最亲密、最重要也是最爱的女人,她的地位永远等同于他这个太子。 而其余的十几个妾侍和通房,宇文氏知晓他所有的痛苦和迷茫,同时也是他的支撑之一。 高氏温柔贤良出身高贵,早年间孩子夭折,这也是俩人之间共同的伤痛,李晖承诺过,绝不会丢下她一人。 而对于杨氏和欧阳氏,李晖更多是以朋友的心态跟她们相处,她们都有自己的闪光点,某些地方连李晖都要甘拜下风。 他从心底欣赏她们的优秀,所以即使杨氏性子大大咧咧,李晖从不曾在意她的失礼之处。 而剩下的女人,更像是他生活里要承担的责任,不轻不重,不用过多重视,但也不能随意抛弃,所有的妾侍都是长辈们挑选给他的。 有的是为了稳固他的地位,有的是为他开枝散叶,但不管是哪一种,不管他喜不喜欢,李晖认为自己有责任让她们过着安稳舒适的生活。 最后李晖想起蓁娘,每一个嗔痴喜悲的她都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李晖承认,韩氏是不一样的,可能最开始是因为韩氏生下了他的孩子。 但日子越往后,他越发觉韩氏是不一样的,说来奇怪,韩氏没有倾国之貌,也没有文君之才,她为什么走进他的心,李晖自己都不明白…李晖从不会越过太子妃去插手内廷的事务,他只委婉的向太子妃提起吕氏的话,太子妃叹了口气道:“吕氏确实是失言了……” “我已经叫刘司则去□□过她,吕氏只是嫉妒韩氏,到底也要给她留几分面子才是。” 李晖微皱眉,温声道:“我不过是多给了韩氏一瓶香露,她就对人冷嘲热讽,你听听她说的话,什么叫‘以后的日子要仰仗韩氏’……” “韩氏是昭训,她是良媛,为什么她过日子要仰仗韩氏?” 李晖越说越不高兴,“她这话不仅是大逆不道,还把自己的修养暴露了出来,她今天嫉妒韩氏有香露,明天是不是要嫉妒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 屋里一片寂静,太子妃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里都不安定你还怎么做事,那就罚吕氏抄四十遍女诫吧!” 李晖‘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他揉捏了一下太阳穴,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太子妃忙关心问道怎么了,李晖扯了下嘴角安抚道:“晋昌坊的工程今天出了点问题,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解决起来也很让人心烦……” 见着丈夫皮肤黝黑了些,太子妃十分心疼,忙让人去端了莲子羹来,“我用薏仁、莲子、陈皮和黄芪熬的粥,最是补气去火的,阿郎喝一碗吧!” 李晖笑着点点头,“你做的粥我最喜欢吃!” 太子妃眉眼带笑,陪着李晖喝了粥,夫妻俩讨论了会大郎的学习情况,李晖说起今年就要让大郎搬去外廷了,让妻子挑选一些可靠的人去服侍。 太子妃心里十分不舍,但儿子越渐大了,留在内廷里十分不便,况且男孩子早些独立也有好处。 太子妃温柔道好,李晖又说起他打算带着大郎去晋昌坊转几圈,一来是长长见识,知晓世事,二来是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亲自看看父亲是怎么做事的。 太子妃听到这里立刻就眼睛一亮,李晖这么说,就表示儿子已经更上一层楼了,对于父母来说,被寄予厚望的大郎稚嫩的双肩也要开始背负责任了! 伏枫院里,秦氏和姜氏在拉家常,四岁的四郎在奶母的服侍下玩游戏. 姜氏手里剥着核桃,神秘兮兮对秦氏道:“听说吕氏先是被司则教训了一番,然后娘子又命她抄写四十遍女诫,还说什么时候抄完才可以出门…” 秦氏拿着绣绷子在给阿菽的新衣上绣花,听了姜氏这话,她诧异的抬起头问:“可是真的?” “是真的!”姜氏肯定的点头,“吕氏当时脸色就变了,估计没想到娘子这么不给她留颜面,以后她见着阿韩可怎么有脸!” “那也怪不得旁人,既然知道阿韩有香露她没有,那就应该明白她们是不一样的,她倒好,还说些不中听的话,娘子不罚她罚谁!”秦氏撇撇嘴道。 她进宫比吕氏几人要晚一年,但在内廷相处这几年,她跟吕氏都只是点头之交,但从她所见所闻了解到的,吕氏虽出身书香也念过书。 不过东宫内廷里卧虎藏龙,她无论学识还是容貌都只是中等,俗话说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吕氏不就应了这句话么,导致现在口不择言起来。 姜氏把剥好的桃仁仔细的去了皮搁在小瓷碗内,她略带嘲讽的道:“我自问不是个聪明人,但我也知道,一个人若是想要什么就该去争取,光嘴上抱怨有什么用……” “她自以为发了牢骚,结果阿韩一点影响都没有,反倒她自己被罚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偷鸡不成蚀把米!”秦氏接话道。 “对对对!”姜氏笑呵呵的点头,“不过娘子虽罚了她,也不知她心里是什么想法,若是恼羞成怒把阿韩恨上了,那以后可就好看了!” 秦氏笑笑没说话,姜氏摇了摇碗里的桃仁,道:“我去给四郎喂一点…” 说罢她起身出去找四郎了。 秦氏坐在榻上举着绣绷子前后看了看,她身旁站立的嬷嬷悄声道:“姜娘子还真是溺爱孩子,听说四郎挑食,她每日就追着孩子喂饭,带着四郎出门,荷包里全是零嘴…” 秦氏看了眼窗外,姜氏蹲在地上给四郎喂桃仁,满脸都是欢喜,她道:“四郎就是她的眼珠子,怎么不溺爱呢!” 嬷嬷撇嘴不说话,秦氏问起她阿菽在做什么,提起自己家的小郎君,嬷嬷立刻换了副面孔,笑眯眯道:“咱们三郎在背书呢,说背完这两篇再吃饭!” 秦氏想起乖巧懂事的儿子,眉眼柔和起来,“你让膳房做点补脑的吃食,再去跟奶母说,我等着阿菽一起吃饭!” 嬷嬷唉唉的应了,“殿下前些日子赏了一些海货,不如就做碗海参炖鸡汤吧!” “既补脑又开胃,最适合咱们三郎了!” 秦氏没反对,嬷嬷便出门安排去了,她继续手里的活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群里开起车来就忘了码字,这样不好~不好~ 第104章 喜讯 吕氏受罚一事不到半日就传遍了内廷,内廷的妾侍从没人受过罚,如今吕氏做了第一人,而且她的出身位分并不低,这让众人的心里都有些微妙。 不管对吕氏是什么想法,但几乎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一点,殿下对韩氏,绝对是不一样的! 韩氏出身不显,容貌也一般,却生育了三个子女,这份功劳就是太子也不得不另眼相待吧! 这种想法让没有子嗣的女人更加明白了孩子才是内廷女人立足的基石,哪怕是有个女儿,这地位也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之后六月里,承徽欧阳氏有孕的消息传出,不仅太子和太子妃很高兴,欧阳氏的母亲立刻就被允许入宫探视,这样的殊荣别说其他人,蓁娘听见了都十分羡慕。 她也想见母亲,但之前生丹娘时已经悄悄的见过阿娘一次,至今内廷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一直不敢跟别人说,现在出了吕氏这样的事,她就更庆幸当初的低调了。 欧阳氏面容秀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使得她周身环绕着出尘脱俗、人淡如菊的气质。 蓁娘每次跟她相处都十分舒服,她虽学不来欧阳氏的气质,但希望丹娘以后也成为欧阳氏这样的人…面对众人祝贺声中羡慕的眼神,欧阳氏依旧淡定从容。 蓁娘跟嬷嬷们叹道:“为什么即使是落魄了的世家子女,他们在婚事上依旧炙手可热,就是因为良好的教育让他们成为了优秀的人,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让人喜欢的…” 越明白这些,蓁娘就越能看清她跟宇文氏欧阳氏等人的差距。 出身差距是她不可能更改的,后天的努力她也追不上,但蓁娘并不妄自菲薄,既然太子对她不一样,那就说明她身上也有闪光点,她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但生活要看远处,以后的事谁说的准,汉朝的卫子夫从一个伎女到皇后,她的传奇人生最终也是悲剧结尾,曹操的儿媳甄宓是个绝世美人,可最后落得毒酒一杯了结性命。 蓁娘相信太子的为人,相信他绝不会那样狠心,但他成了皇帝呢! 那个时候,历来自称为孤家寡人的皇帝会不会把一颗心磨练的坚硬冷血? 蓁娘不愿去想,但她明白,她不能固步自封,以为靠着那一丝感情就能安稳一生,她想要一直跟在太子的身后,想要儿女们做个不辱他们父亲英名的人。 有了目标就要有计划,为人处事她有标准,良好的习惯她有榜样,那最后就是,家世…这一点蓁娘还不着急,她相信太子会有安排,那么剩下的时间,就要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努力做一个不被优秀的人淹没的韩蓁。 说来奇怪,这几个月时间太子太内廷的时间并不多,但内廷的好消息不断,先是八月里秦氏再次传出喜讯,九月里,蓁娘被把出了喜脉…连着三个娘子有孕,内廷里轰动不已,有的羡慕,有的暗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蓁娘,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有孕了,别人一个都没有,她又怀上了。 好几个娘子跑上门来把阿木和丹娘的小衣裳要了去,想着给自己添添喜气。 蓁娘倒是很大方,她虽然也高兴,但没有前几次那么激动了,因着有三次经验,她每日就跟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桃桃粘着她,蓁娘怕过几个月肚子大了无法陪伴她,从知道怀孕这个消息后,就每日让奶母抱着她到处溜达,尽量让不同的小宫人陪她玩。 结果就是每日桃桃玩是玩的开心,可出门总要哭一场,回来后见到生母还要哭一场,弄得蓁娘有时也犹豫要不要放弃这么做。 还是吴嬷嬷劝她:孩子总有一天要跟她分开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候两头顾不上,还不如现在就纠正桃桃的娇气。 蓁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是她偏心,实在是精力有限,虽说阿木长大了,丹娘也在念书了,但该给予他们的关爱也不能少。 相比一下,桃桃每日只要吃饱穿暖玩得开心就可以了,阿木和丹娘渐渐懂得人情世故,更加少不了蓁娘的教育。 对于生母再次有孕,丹娘说希望蓁娘生个弟弟,桃桃太娇气了,她想要个弟弟陪她一起玩。 李晖知道后,抱着圆滚滚的丹娘逗她:“那你会不会欺负他?” 丹娘不赞同的看了眼父亲,道:“我是姐姐,怎么会欺负弟弟,不过他要是犯了错我会收拾他的!” 李晖听后哈哈大笑,见女儿每日精力十足停不下来,便赏了匹小马给她。 丹娘高兴的搂着父亲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蓁娘委婉的表示不同意,丹娘还没把那株魏紫养好呢! 李晖想了想,抱歉的看着女儿,温声哄着等她把花养好再去学骑马,丹娘虽然撅着嘴不太高兴,但还是同意了,李晖惊讶于她的变化,这要搁以前,丹娘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点头。 看着他惊讶的眼神,蓁娘心里十分得意,给了他一个‘你看我的教育没错吧’的眼神。 至于阿木的态度,他表示这种事已经麻木了,两个妹妹的出生他都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这个还没出世的就更不在乎了。 从大郎搬出去住后,阿木心中十分羡慕,大郎在外廷的院子他去过两次,比内廷的院子大多了,而且他身边不光有以前服侍的人,父亲还给了二十几个侍卫和内侍。 父亲说,阿兄是大人了,虽然学习不能放松,但也不能拘泥于在院子里,他要学着去结交贤者,多与人讨论时事。 大郎才搬出去两个月,阿木明显感觉到了兄长的变化,偶尔去找他玩,大郎都很抱歉的说自己有事做,要么是念书习字,要么是在父亲身边服侍,帮着做些整理文书的小事。 虽然他玩耍的时间很少,但阿木看得出他脸上带着疲惫的快乐,那种充实和满足不是玩乐能代替的。 阿木无比渴望自己也快点长大,这样他也可以搬出去住了,每日跟朋友们做大人做的事,而不是在内廷里听女眷们谈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蓁娘听权娘说起阿木的想法来,有些啼笑皆非,她高兴儿子对未来的规划,同时有些难过,孩子长大了就会远离她,既欣慰又不舍,这大概是天底下每个做母亲的矛盾心情吧! 阿木现在的玩伴只有阿菽了,两兄弟年纪差不多,时常玩在一块。 阿木活泼胆大,阿菽乖巧细心,两人在一起玩偶尔斗嘴,不到半刻钟又和好了,整日里嘴上都牵挂着对方,有好东西也想着要跟另一个分享,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似得。 不过孩子们虽然玩的好,蓁娘和秦氏依旧保持着距离,现在她们都有孕在身,也怕交往的太过频繁惹得太子妃不高兴。 蓁娘并非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相信太子妃是个公正的人,但正所谓人言可畏。 有时候子虚乌有的事就是被搬弄口舌的人一句传一句,没影的事也成了板上钉钉,她又何必去冒那个风险。 入了夏,天子又去行宫避暑了,因为太子要监管工程,所以这次东宫没有去,虽然要继续呆在闷热的京城,但太子妃是松了口气。 她终于有几个月的时间不用看皇后那张让人不舒服的脸了,看人的眼神就像是一条毒蛇让人遍体生寒。 送走天子一行人后,太子妃心情十分好,每日除了管理内务,还时常把亲眷们传来东宫玩乐。 太子怕儿子搬出去住让太子妃心里空落落的,也很乐见于她找人一起玩打发时间。 蓁娘每次去陪伴太子妃待客时,都为她新奇的妆扮感到惊艳,特别是太子妃佩戴的首饰,或繁复或雅致,都是些从没见过的款式。 惹得众县主王妃们纷纷问起是谁打造的。 太子妃笑道:太子因为接触了房屋院落的规划图纸,有时空闲下来就画上一些图样,让金银坊的打造出来送给她。 众人十分羡慕,太子妃大方的把那簪子拔下来给大家欣赏。 金片做的胎,上面用攒丝扭出大致样式,再用金箔雕刻,最后用宝石镶嵌。 这些工序做出来的凌霄仙阁簪惟妙惟肖,上面的屋檐飞宇惟妙惟肖,让人看了都舍不得挪开眼。 她头上还有一只俏皮可爱的花盆簪,那花朵上的蝴蝶都十分逼真,太子妃的娘家嫂子纪氏笑道:太子殿下整天督造院落,这首饰也画成家具的样式,真真是奇思妙想。 众人哈哈大笑,等回了家都找人去做这种样式的首饰,一时间,京城的妇人流行起在发髻上玩花样,个个头上都顶着花盆、如意、阁楼、花鸟等簪钗,引得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写诗作赋。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浪了~不敢了~ 第105章 考校 内廷的女人们过的潇洒自在,李晖看着心情也好,这日,因为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他正好没事做,打算考校一下孩子们的功课,一直到天黑,阿木和阿菽才回去。 秦氏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她对阿菽的学习很有信心,希望儿子没有让太子失望。 阿菽被宫人拥簇着进了伏枫院的门,秦氏伸着头张望,见儿子微低着头向她走来。 秦氏拉着他的手坐下,柔声问道:“阿菽,今天你父亲都考校了些什么?” 阿菽平时清朗的声音此刻有几分低沉:“阿耶主要在问大兄,我和二兄只是问近来先生教了些什么,可有什么领悟……” “那你有没有回答上来?” 秦氏很关心这个问题,阿菽目光微窘,捏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道:“阿耶问‘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作何解,我回答‘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要担心自己能不能了解别人’……” “阿耶听了不满意,说我只是照本宣科,这其中的深意是教导我们待人待事应当多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对于我们不熟悉的人或事不能轻易评判,这不是君子所为……” “同理,我们做人做事应当无愧于心,久而久之别人也就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了,阿耶让我读书不能只读表面,要把每一句话结合时事来研读,这样才能读懂读透!” 说完后阿菽情绪有些低落,秦氏忙安慰他道:“没关系,阿耶说不对我们改正了就是!” “你不要着急,日子还长,咱们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先生,下次阿耶再考校我们就能让他满意了!” 阿菽闻言心里好受许多,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秦氏又问他父亲问了阿木一些什么,他是如何回答的。 阿菽回忆起下午的事,歪着头数着指头道:“阿耶问了二兄三个问题,二兄只回答正确两个,阿耶有些不高兴,二兄说他没有认真温书是不对,不过他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秦氏有些好奇。 “二兄说这段时间下暴雨黄河决堤,沿岸的老百姓受灾颇重,他想弄清楚河道是怎么决堤的!” “于是他把院子里的花拔了,挖了一条土沟用水冲模仿水患,虽然看明白了,但有些细节他还不明白……” 秦氏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怎么想到那里去了,水患千百年来不断,他弄清楚了有什么用?” 阿菽摇摇头反驳生母的话:“阿耶也是这么问他的,可二兄说他长大了做官就可以学李冰那样治理水患,这并不是不学无术!” “阿耶愣了一下,然后夸他有志气,还跟他说要是弄不清楚就去崇文馆问问那些学士们……” 话至后面,阿菽眼里浮起一丝羡慕来,阿耶对二兄说,读书是要懂得先贤的教导,并且运用到为人处事上来,二兄知道民间疾苦并且想要做些实事,这也是极好的。 秦氏敏锐的感觉到儿子的心情变化,嘴角的笑容沉了下来,她目光微闪,然后抿唇笑道:“没关系,你也可以挑你喜欢的事做,只要你做好了,阿耶也会夸奖你的!” 阿菽低头捏着袖口小声道:“我就喜欢读书……” “真是个傻孩子!”秦氏搂着他的肩膀笑起来。 “这世上就没人说读书是不好的,你好好读书,将来也做贤臣不就行了!” 阿菽想了想,乖巧的点点头,“那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这么晚了,秦氏看了看窗外夕阳已经落山了,道:“今日就不用了,你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起来读书也一样的。” 母子俩吃过晚饭,命人好生送阿菽回自己院子后,秦氏坐在榻上默默沉思了许久…… 萧熙院里,饭食已备好,蓁娘和女儿们等着阿木来吃晚饭,片刻后,权娘急匆匆进门禀报,阿木手上的事还没有完成,让阿姨和妹妹们先吃,给他留一点就行了! 蓁娘听了呵呵笑起来,对容娘等人揶揄道:“瞧瞧,这就叫废寝忘食呢!” 宫人们捂嘴笑,蓁娘对权娘道:“那我们就不等他了,你让他做完了来我这边一趟!” “是!”权娘福了福膝便退下了,蓁娘吩咐人给阿木留些菜出来,周嬷嬷不赞同道:“二郎正是在长身体呢!这不吃饭怎么可以!” 蓁娘喝了口汤,道:“只是晚吃一会儿有什么关系,他已经长大了,做什么事有自己的安排,咱们就不要插手,最多给他一些建议就可以了。” 周嬷嬷不知如何反驳这话,也就随着她去了。 吃过晚饭,众人在院子里歇凉,蓁娘跟丹娘玩翻绳,桃桃被奶母护着跟圆圆玩。 大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丹娘一骨碌下了床迎向兄长,阿木抱了抱妹妹,然后拉着她的手过来给蓁娘行礼,蓁娘擦了擦他一脑门的汗水,问:“洗过澡没有?” “洗过了,一盆水都成了泥水了……”阿木一边回话,一边调皮的屈指弹桃桃脑袋上的小揪揪。 服侍的人忙活起来,有人打水有人端了食案来,阿木饿极了,捧着碗吃的呼噜呼噜,丹娘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指挥‘多吃青菜,不要光吃肉’! 阿木翻了个白眼,蓁娘笑眯眯的侧着身子给他扇风,“要慢嚼细咽,别吃太快免得不消化!” 吃饱喝足后,阿木惬意的打了个嗝,惹得丹娘笑话,蓁娘把帕子递给他擦嘴,问道:“你今日在水沟发现了什么?” 说起这事,阿木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道:“我去问过先生,也看过都江堰的图纸,但模仿的结果跟我想象中的差太远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蓁娘继续给他摇扇子问道。 阿木一边比划一边跟蓁娘解释:“第一个原因可能是我在泥土里做的模仿,跟真正的河流完全不一样,我打算明天把挖出来的沟夯一下,这样水流就不会把泥土带走了!” “第二个原因嘛……”阿木有些沮丧的垂下肩:“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河,而且很多东西我都不懂,还是得多读书才行…” 他知道解决问题不能光靠想而是要动手做,已经很不错了。 蓁娘鼓励他:“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们先把问题提出来,然后去查找书籍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的记载,最后才是一个一个去验证,但这些过程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大量的知识!” 她指了一旁采儿和立冬对阿木道:“她们两个管理着我所有的账薄,我要是想知道库房里还有几匹缎子,能够做几床被子,她们都能一口说出来,这就是把东西装在脑子里,你念书也是一样的道理…” 阿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蓁娘趁热打铁:“你看朝廷里的官员,科举考试的状元郎就一个人,他肯定是几万人中的佼佼者吧,可他做官还是得从最末做起,要一步一步熬经验才能升官!” “熬什么经验?做父母官,那稼穑、修城、建房、人口赋税你都得心中有数才行!” “或者你就做个闲散的郡王,每日睁开眼就考虑今天怎么玩也可以!” “只要你别鱼肉百姓、为非作歹…”她补充了一句。 阿木撇嘴打断她的话,不满的嚷道:“我决不会做那样的人,那跟豢养的猫狗有什么区别?我长大后是要做个鞠躬尽瘁的贤臣为天子分忧!” 蓁娘看着他严肃的小脸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好好,有志气,那你就努力吧!” 两日后,蓁娘把这件事说给李晖听,李晖在承恩殿内室端着一碗冰镇鸭花饼汤吃,蓁娘则端着碗喂桃桃。 饼汤做成黄色的小鸭子形状,看着可爱,吃着可口,桃桃十分开心,大口大口吃着,李晖微笑着看小女儿眯着眼仰起头惬意的样子。 他温声道:“孩子有想法是好事,只是阿木做事有些急躁,我之所以不反对他捣鼓那些玩意儿,就是不愿打击他的热情。” “小孩子家,做错事找原因改正就是了,若是一开始就东边一阵风西边一阵雨的,那以后也做不成大事!” “奴也是这样想的……”蓁娘很是赞同这话。 李晖吃掉最后一口饼汤,嘱咐她:“你不要拘着阿木,不管他挖坑还是种树,只是告诉他,学习还是最重要的,下次若是还不能回答上问题,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他。” 蓁娘点头道是。 桃桃小脸扭来扭去不想吃饼了,蓁娘哄了几句她还是不肯吃,李晖拍拍手笑道:“她不想吃就算了,桃桃,到耶耶这儿来!” 蓁娘叹口气放下碗,看着桃桃咧着小嘴开心的扑进父亲的怀里,李晖抱起她转了一圈,小人儿咯咯笑起来,“再来一次!” 李晖顺着她的意思转了好几个圈,蓁娘看的有几分眼花,忙转过头拍着胸口,李晖发现了她蹙眉不适的样子,忙抱着桃桃停下问她怎么了。 蓁娘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晚饭吃的多了点,胸口有点闷……”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一处大bug,修改之后再给你们说~ 第106章 反击 蓁娘从容娘递过来的荷包里拿出一块干果子嚼起来,清新的果香让她觉得舒服多了。 李晖没认出那是什么,有些不赞同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可不要乱吃!” 蓁娘抿嘴笑,“是烘干的杏子,阿郎尝尝……” 她伸手把杏子塞进李晖的嘴里,李晖只咬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蓁娘憋着笑倒了碗水给他,李晖喝了水还是觉得嘴巴里一股酸涩,他一脸嫌弃:“这什么杏子这么酸?” 蓁娘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天热,奴吃不下饭,这酸杏子还是托人从宫外带来的呢!奴胸口闷的时候吃这个就舒服多了!” 孕妇还真是奇怪,李晖斜着眼看蓁娘吃的陶醉,“欧阳氏跟我说想喝墨汁,秦氏说闻见肉的味道就恶心,你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是孩子想吃,不是我们想吃!”蓁娘反驳他。 李晖不与她争辩,转头逗起玩香炉的女儿,“桃桃几岁了?” 奶声奶气的小嗓门回答“二岁!” “你喜欢吃什么?” “鸭鸭!” 李晖扶须呵呵笑,蓁娘笑眯眯的凑近他耳边低声道:“阿郎你跟她说手痛,然后看她的反应!” 虽然有些奇怪,李晖还是照做了,桃桃听见父亲说手痛,立刻抬起头然后跑过来。 她把父亲的手放在案上,然后自己的小胖指头做了个把脉的动作,还紧紧闭着眼睛咕咕哝哝不知说什么。 不管看几次蓁娘都觉得好笑,李晖也无声的笑,看着可爱的女儿满脸温情。 蓁娘咳了一声,对桃桃道:“然后桃桃要做什么?” 李晖饶有兴趣的等待她的反应,看着桃桃缩回小手,爬到自己身边,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痛啦!” 李晖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他也凑过去亲了口女儿细嫩的小脸,看着她单纯明亮的笑容,心中一片温柔,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重阳节之前,在九成宫的皇后突然回京城了,这让许多人议论纷纷,虽说之前天子跟皇后在冷战,但夫妻二人面上还保持着着和气。 天子要去行宫避暑还把皇后带着,怎么皇后现在却自己回来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皇后的仪仗已经在安化门外的消息时,太子妃正在光天殿里和母亲新阳县主拉家常。 她吓了一跳,再三确认这是真的后,忙命人赶紧做好准备去朱雀门迎驾。 太子这个时候还在晋昌坊,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早早的就派人告诉太子妃给他备好衣裳,他回来更衣后就一同去迎接。 太子妃忙碌起来,新阳县主十分不高兴,讥讽的开口道:“她以为她还是年轻时候呢!动不动就跟陛下置气!” “以前她靠着这招把陛下迷的晕头转向,现在老啦,这一招没用啦!” 太子妃侧头对满腹牢骚的母亲无奈道:“阿娘就少说两句吧!她就这么回来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她皱着眉进了内室更衣,新阳县主跟在她身后,比划着手高声道:“我都是心疼你,每次她有什么火气就撒在你身上,说句话也是阴阳怪气的,生怕人看不出来她是个恶婆婆……” 太子妃坐在铜镜前簪花,听了母亲的话摇摇头,不与她争论,“阿娘也收拾一下吧,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朱雀门。” 新阳县主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榻上,“我去干什么?我见到她就恨不得唾上一口……” 太子妃无语凝噎,陈嬷嬷左右瞧了瞧,笑呵呵的开了口:“县主既然不想去,不去就是了,皇后独自回宫这事从来没有过,对她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我也这样觉得!”新阳县主表情由阴转晴,反正她只要听到皇后不好的消息,心情就高兴起来。 太子夫妻俩带着宫人迎接了皇后,太子一番问安后就告退了,临走前嘱咐太子妃好生伺候,太子妃跟着皇后的舆驾去了延嘉殿。 太子坐着马车回晋昌坊,半路马车上来了一个人,正是杨先生的下属。 他恭敬的对李晖做了个揖,言简意赅道:“属下是从九成宫来的,皇后突然回京是因为她跟陛下吵了一架,陛下很生气,说不想看见她,命千牛卫大将军和驸马杨奇把皇后送回来……” “除了把皇后送回来,陛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李晖沉吟片刻,问道。 来人摇头:“没有别的吩咐了……” “另外,张昭容让属下转告殿下,说皇后之所以没有对陛下低头,是因为有所顾忌……” 李晖闻言微眯着双眸,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摩挲着。 也就是说,皇后现在是为了给娘家争取时间而故意跟父亲起争执,她的顾忌,应该就是于三眼早前为他打探到的消息,胡家在极力销毁从前那些替皇后和李璋办事的罪证。 不过,李晖勾唇一笑,胡家的罪证于三眼已经将大部分拿到手了,现在只等张氏那边,只要她一传出消息,这边就行动,胡家倒霉,皇后、李璋,都别想撇清关系。 “张昭容还说什么没有?” “有!”来人靠近李晖低声道:“昭容还说,她会劝陛下跟皇后和解,请殿下抓紧时间……” 李晖嘴角露出一抹赞赏的微笑,吩咐道:“我知道了,你立刻回九成宫去,随时等着接应张昭容,她需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不用向我禀报!” “是!”那人拱手一揖,在一个转弯的巷子口跳下了马车,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李晖松了口气,撩起锦帘对骑马的幕僚道:“你去找一趟于先生的人,把胡家的罪证拿到手后就在东宫等我!” 幕僚领命后扯着缰绳掉头离开了,李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他透过帷帘饶有兴致的观察道路边形形色色的人群,市井的喧嚣让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 烛火飘渺恍惚,灯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跳跃着,正如书房内高崎等人的心情。 李晖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正声问道:“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高崎恭敬回答:“郎君放心,一切已经就绪,那个告状的乡绅早就安排好了,何御史那边也在暗中待命,只要张昭容说的机会一到,咱们立刻出手!” “除非陛下不顾朝臣反对包庇胡家,否则这一次,作为齐王后盾的胡家,难逃一死!” 他越说越高兴,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郑良泽抚须的手停下,他感叹道:“咱们从前的布局是为了自保,如今多年忍耐终于可以反击了!” “胡家风光了这么些年,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面上都有几分讥讽的嘲笑,郑良泽继续道:“陛下年纪越大心思也越发难看透了,咱们必须要速战速决!” “绝不能让胡家逮着机会翻身!” 淑景殿内,天子站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明月,张氏拿着衣袍过来,她轻轻咳了声,天子转过头,张氏把衣袍给他披上,柔声道:“夜间风凉,陛下也该看够了吧……” 天子握住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才道:“前日我把你丢下就走了,你可对我心怀怨怼?” 张氏伸手细细整理天子的衣领,眼眸下垂低声道:“本来就是妾的错,以下犯上惹怒了龙颜……” 天子叹了口气,拉着张氏慢悠悠的走到榻边坐下,“你也是一片好心,因为我跟皇后不和,不说后廷里人人心惊胆战,孩子们也心焦。” 张氏安静的听天子说心里话,“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包容她,她不喜欢马氏,几十年间我再未去过马氏的房里。” “她想给娘家体面,我也给了,她在后廷里说一不二,我也从没插过手说她一句不是……” “可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为了老三,我给过太子多少脸色看,群臣的不满我也压下来了,别人都说太子是有了后娘就有后老子,我依旧当做没听见,我事事都把他们母子放在心上,甚至还想跟她合葬!” “她却仗着我的宠爱把我的脸也踩在地上,若不是那日我咳嗽了几声,她还不会来见我呢!” 天子说起往事,脑子里也清晰的浮现出那些场景,想起夫妻恩爱几十年,到了老却渐行渐远,无话可说了,他十分伤感。 “她还不如不来呢!我还躺在床上喝着药,她就那样跟我吵起来,也不顾忌承懋就在旁边……” 屋里有片刻的寂静,张氏轻抱住天子的胳膊,一双眼里满是心疼和理解。 她温柔又耐心的劝解道:“陛下跟皇后殿下的过去妾不清楚,但从妾进宫以来看见的是,如果没有皇后殿下把后廷治理的井井有条,陛下在前朝如何安心?” “陛下指责皇后殿下不懂得体谅你,但陛下可知,皇后也是女人,她如果能做到不妒,那她一定不爱陛下!” 天子闻言愣了一瞬,接着摇摇头,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我这个年纪,还说什么爱不爱的……” “不!”张氏直视他的眼睛,想要看进他心里去,“陛下一直都爱皇下,只是你自己没发现,或者说,你已经习惯了。 “就像睡觉要闭眼,吃饭要拿筷子一样,如果这世上谁敢跟陛下吵架,谁敢跟陛下冷战,那只有皇后,而这样的皇后,陛下虽然一时生气,却会惦记在心里一辈子!” 天子瞪大眼睛听完张氏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心内一番震动,他反复思量张氏说的几句话。 然后反问自己,他的内心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最后他想起这几十年里夫妻二人的生活,他们为朝事一起商讨,为儿孙一起大笑,还因为一些琐事争吵,他们这样的生活,才是夫妻之间的生活…… 可是…… 天子双眼里聚满疲惫,他低声道:“我跟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皆是因为我们之间掺杂了太多的欲\望,她若是不能改正,我们只能这样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前面第八十四章我写了淳于氏怀孕,但是忘了写她后来怎么样,现在已经修改了,在第八十五章她是流产了,所以没有孩子。 第107章 争吵 张氏柔声安慰天子,“陛下既然知道你和皇后不和会有多大的影响,为何不干脆问问皇后的心思呢?” “你对皇后怀有期待,她可能也是一样对你有期待啊!” 天子看着伏在他膝上的张氏,她眼里的真诚毋庸置疑,天子轻抚她的脸,“你不恨皇后吗?” 张氏愣了片刻,然后轻轻的摇头,“是妾福薄……” 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她眼里聚集了些泪水,喃喃道:“妾只有陛下了,只要陛下好,妾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说完她把头放在天子的膝上,伤感的泪水流下来,仿佛滚水一般落在天子的手背上…… 十月里天子回京城后,就听说皇后受了风寒在吃药的消息,他心里乱糟糟的,皇后的身体一直很好,可她毕竟也是五十多的人了。 他想去看看皇后的情况,可思虑半晌,到底还是没有跨出那道门…… 就这么在矛盾中过了两日,这天沈知礼起了个大早就赶去太极宫,天子还在用早膳,听见沈知礼有事要禀报自己,他十分讶异。 传了沈知礼入殿后,一进门,他就行了个礼,面容严肃道:早些前他接到了一些匿名的告发。 皇后的兄长胡知化,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强占土地,甚至纵容其下人打死了一个乡绅的儿子! 沈知礼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有人找上门来喊冤,原来是那个被打死儿子的乡绅去京兆衙门告状,连门都还没进去就被人带走了。 他的一个仆人见主人迟迟不归,便按着交代找到了沈知礼的家…那仆人磕头发誓,跪在地上恳求沈知礼做主,如果是一般的事也就算了,可这件事事涉皇后的娘家,沈知礼知道此事重大,不敢私自处理,便一早来向天子禀报…… 听完沈知礼的叙述,天子一双鹰鹫般冷厉的眼睛瞪着他,“你或有一句虚言,可就是污蔑皇后!” 沈知礼面不改色,拱手一揖沉声回道:“正是因为此事关乎皇后的声誉,臣才要禀告陛下!” 他把手里厚厚一叠告发信递给天子,天子只看了两张,就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的进了内室。 沈知礼默默站在厅堂内等待,片刻后,王大福出来对他说:“阁老请先回去吧,此事陛下自有计较。” “是!” 沈知礼慢悠悠的出了殿门,看了眼日出之前灰暗的天空,心中莫名一动,暗道:这京城里,恐怕又将起风云啊…… 这日天子没有去万春殿议政,王大福对众阁老侍郎道天子犯了头疼,让大家今日先散了,有事明日再议。 众人散去后,只有沈知礼一直面无表情的思考,早上天子问他说的可是真话,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心里十分清楚,这事还真没冤枉胡知化。 但他更加奇怪,胡知化这样嚣张跋扈靠的是皇后和齐王,同时他四处敛财勾结党羽又是为齐王谋事,按理他不应该留下如此多的漏洞,怎么如今这些证据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 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沈知礼立刻就想到了太子,此事十有□□就是他所为! 不过想到这里,沈知礼微微一笑,他不会阻止太子的行动,相反,如果这把火不够旺,他不介意也添一把柴。 胡氏集团就像一颗膈应人的老鼠屎,这些年来仗着陛下的纵容扰乱秩序、破坏朝纲,沈知礼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陛下以往对齐王私下拉拢收买的动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他今天早上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些事并不知情。 所以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后、齐王、胡家,他们干的勾当都是瞒着陛下的,既然是这样,那胡氏集团这回,是真的要完了…… 王大福让宫人们退下去后,神龙殿里一片让人心惊的寂静,天子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把玩,他望着窗外升起的橘红色太阳,半晌没有说话。 王大福打破沉默道:“大家早饭只吃了几口,要不要奴让膳房再做点吃食来?” 天子答非所问道:“你说皇后对这件事知不知情?” 这件事就是指沈阁老说的那件事吧…… 王大福想了想,道:“应该是不知情吧,皇后殿下一向对娘家要求很严格的……” 天子听了这话神情似笑非笑,“若是严格,胡家怎么会暗地里做出这种事来?” 天子还没有去查证,就相信了沈阁老的话,看来他对皇后也产生怀疑了,这种事王大福可不敢置喙,他打着哈哈糊弄了几句。 天子又陷入了沉默,直到王大福再一次提起用膳,他才慢悠悠的说:“今早的膳食我很不满意,罚主事的庖者二十个板子吧!” 王大福愕然的看了眼天子,只见天子面色阴沉,目光淬了冰似得,他不敢细问,忙应了是。 于是还没到中午,整个太极宫上下都听说了天子今早吃早饭生了气,把碗都砸了,王大监命人把那个倒霉的庖者狠狠打了一顿…… 王大福看着天子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直到下午,小内侍来禀报,说皇后昏过去了,延嘉殿的宫人赶紧给天子、齐王、赵王、蜀王和昆山公主通传。 王大福注意到天子听到这个消息时,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再联想起上午他那番莫名其妙的吩咐,王大福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也咽下了嘴里预备劝解的话。 延嘉殿内,齐王等人围在皇后的床边十分着急,皇后刚刚才醒过来,此时的她脸色苍白,虚弱的倚在隐囊上,由嬷嬷给她喂水。 殿外来人通报圣人来了,一屋子人赶紧起身迎接,天子扫了眼儿子、儿媳、孙子等人,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齐王瞥了眼坐起身的母亲,恭敬的做了个揖便退出门外。 天子坐在床前的交椅上,认真的打量一番皇后的脸色,才问她感觉如何了。 皇后静静的看着天子,声音里带着七分虚弱低声道:“不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你怎么来了?” 天子微微一笑,眼里无一丝波澜,“我不来,你的病怎么会好呢?”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一句轻松的调侃,而不是关怀…… “你什么意思?”皇后沉了脸色。 天子深邃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皇后,缓缓道:“一直以来,为了你和孩子们的体面,我对胡家是恩宠有加,却不想,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皇后正欲张口解释,天子抬手制止她的话,自说自话道:“我封赏胡家全是因为你和孩子们,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们。” “而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我的底线,先前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他们一马,怎么,打了我的左脸现在是打我的右脸吗?” 这些话如同一把尖刀子插进皇后的心口,她面色苍白眼里有丝丝慌乱,一双细弱的手紧紧捏着被子。 天子见状把皇后的手握住,满怀失望的说:“我们携手走过了几十年,你为什么不明白,你是皇后,你是大周的国母,你死后是要进李家的宗庙!” “我这个皇帝管理天下,你这个皇后却向着娘家给我难堪,你为什么!” 皇后听着天子一声声的指责激动起来,嘶哑的声音咆哮着:“难道我就从没有尽到皇后的责任吗?只因为我偏心娘家你就否认了我为你的付出,你太让人心寒了!” 皇后使劲抽回自己的手,眼里的泪水决堤,“从我赢了费氏之后我就知道,总有一日,我会年老色衰,我也会慢慢失去你的欢心……” “可我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我只要一想起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就可以担起重任让你无后顾之忧!” “但当你的目光被那些年轻的妃妾吸引走后,我的难过你怎么会看到!你沉浸在美人乡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的寂寞!” 眼泪模糊皇后的眼睛,她看不清天子的脸,披头散发毫无仪态可言的哭诉道:“他们都朝拜我,却在心里瞧不起我,我只有你和孩子们了……” “你承诺过我的事到现在都没有影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母子每日都是心惊胆战的活着,我要不依靠着娘家,难道等着你从温柔乡里出来记起我们吗!” 天子闻言气的胡须直抖,“纵使我迷恋美色,可我从来没有让你这个皇后失过脸面,倒是你,先是徐氏,然后是张氏,阿如和三郎他们是我的孩子,难道徐氏张氏肚子里就不是我的孩子吗?” “还有胡家帮着老三转移那么多钱,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我只是没有发作,最后还让李淑光给老三顶了缸,你们非但不知足,还得寸进尺的动手动脚……” “我是答应过你易储的事,可你做了皇后几十年,难道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多难吗? 老大是嫡出,还是长子,他从没有犯过错,你要我拿什么借口废了他?” 天子声音越说越高,皇后闭着眼倚在隐囊上眼流泪,天子深吸了口气,手撑着额头神色极度痛苦,“如果你们没有自作聪明,我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却一次一次的引起御史弹劾,现在你要我怎么做……” 室内的争吵零星的传到外间,沉默着等待的李璋、李珏等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好的预感。 没过一会儿,天子就出来了,他看也没看儿孙们就离开延嘉殿后,李璋一声‘父亲’还没叫出口,天子已经走远了,他心中焦急起来,忙进了内室。 皇后双眼红肿,满脸疲惫冷漠,见着儿子进来了,她虚弱的开口道:“你父亲是真的发怒了,你再去走动走动,尽量让你舅父的罪名减轻一些……” 李璋神情犹豫不安,但看着母亲这幅样子,他不敢细问刚刚父母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安排好妻儿弟弟们照顾母亲,自己赶紧出宫去了。 只过了一个月,胡知化的罪状就罗列好堆在天子的书案上,他只打开看了两本奏折,就倚在凭几上沉默。 他知道皇后纵容娘家胡作非为,但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胡知化的官位虽不高,奈何他是国舅,凭着这个身份他就捞了不少的好处。 不仅是他,胡家的子弟有的外放为官,有的在一些盐政、铁政、漕运把持着权利,俨然就是个无冕之王。 胡家所做之事不是没人告发,但都还没等传到上层就被压了下去,先是胡家威逼利诱,然后就是皇后出手,弹劾书如何能到达御前! 只这两本奏折,胡家就有二十多条罪状,天子心中除了对皇后深深的失望,也只剩下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皇后、齐王狗带还有几章~ 第108章 家乡 天授八年十一月,天子命刑部侍郎姚济、大理寺卿蒋平、右金吾卫将军林常玉,一同查抄胡家及其三族。 胡氏一族男性皆下了狱,女眷们在胡家被统一看管,等待查清事实之后再行发落。 这一查抄,光是胡知化的一个堂叔家里,就抄出了铜钱数百万、各种借据收条几十个箱子。 另有挂名在其亲属家里的田产商铺的数量就令人乍舌,就更别说胡皇后的亲兄长家了。 然而这件案子之后足足审了小半年,原因是胡家对于数额巨大的财产来源跟刑部产生了分歧,胡知化一口咬定这些钱财一半是天子和皇后的赏赐,一半是利用积蓄经营所得。 对于赏赐,宫里和胡家应该都有记载,天子到底还是顾忌着李璋,这一点上默认了。 那么其余的钱财是如何得来的,没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详查,装着账簿和收据的房间莫名其妙的走了水,屋子里的东西烧了小半,这对办案的官员来说是件棘手的事。 这意味着他们只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在查探证据上面,而其中牵涉的人员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都无法作证,引起京城轰动的抄检事件只能缓慢的等待结果。 在这期间,因为胡家牵涉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长安各世家高门对这事都讳莫如深,李晖在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收到了于三眼的消息。 李璋果然如他们所料,风口浪尖上的他已经无计可施,暗地派人去东都了…… 天子在延寿坊内赐了座宅子给王大福,王大福隔上个把月就回去放松一下。 那府里只有二十几个仆人打理,王大福无儿无女的,虽然陛下有许多赏赐,但他时常觉得纵有家产万贯也无甚用处。 这日,他回了宅子,妾侍楚氏忙迎了上来端茶倒水。 楚氏已经年过四旬,她本是一个村妇,因男人和孩子死了自己出来谋生,机缘巧合下进了王宅做下人,因她能言善辩且会看眼色,就这么被王大福看上了纳为偏室。 王大福虽不能人道,可心里还是渴望正常人的生活,从楚氏跟了他以后,倒让他感受到了几分柴米油盐的乐趣。 他进了门先洗了把脸,楚氏拿出早就备好的衣裳给他更衣。 楚氏一边更衣一边道:“正好郎君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王大福并不疑惑是何事,因他在天子身边服侍,不管是朝廷里还是世家里,都有不少人想要巴结孝敬他。 王大福对这种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然而楚氏却道:“昨日来了位管事模样的人上门来,他丢下一封信就走了,只说,等阿郎回来把信给你就是了……” 这倒是奇事,说是有人来求他办事,可这种求人的方式还是第一次见,他想了下道:“把那封信拿来我看看。” 楚氏亲自去把信拿出来,王大福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只有一句话:沛县文水乡洪家村…… 只是一个地名,这是什么意思? 王大福翻来覆去的看都百思不得其解,他问楚氏送信的人说话是什么口音,去了哪里! 楚氏回忆了下回道:“说的是官话,至于去了哪里,这个没有注意……” 这封没头没脑的信指名道姓交给王大福,却没写要做什么,王大福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在家里呆了半日,他还是忍不住让管家去打听一下这个文水乡有什么古怪。 王宅隔壁家有个进士郎君,他家藏书颇丰,管家便向他借了本图志。 第二日一早,他就跟王大福说,那文水乡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小乡村,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最后管家补充了一句,传闻汉朝文终侯萧何,曾在沛县文水乡留下了一块刻着‘自明及晦’的石头…… 王大福听了这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他恍惚听见一个慈祥的声音对年幼的他说:阿四多吃饭,长大后比萧丞相还要聪明! 顿时他脑中如天雷轰过,管家和楚氏见王大福猛地站起来,满眼都是激动的狂热,两人担忧的相视一望,问王大福怎么了! 王大福大喊大叫让楚氏把那封信拿出来,他细细读了几遍,强忍住心里的激动,急急的吩咐管家去把昨天的送信人找到,然后再派人去信上写的这个地址去走一趟…… 管家和楚氏听王大福哽咽的说,这地名可能是他的家乡,俩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想找到亲人这件事一直都是王大福的心病,可惜他幼时就被拐走了,三四年间又被转卖过几次,早就不记得家乡在哪里了…… 如今来了一封信就指出了王大福的家乡,他怎么不激动! 管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忙一阵风似得赶紧办事去了,只留了楚氏陪着在屋里一刻不停歇走来走去的王大福。 只半个多月,去沛县的下人就赶了回来,他道:去了信上的那个洪家村打听,村里的一个老人说自己的最小的弟弟在五十二年前被拐子拐走了,当时弟弟才五岁,被拐走时是寒食节前…… 母亲带着他和弟弟去城里卖鸡蛋,弟弟因为被竹篾割破了大腿,母亲抱着他去找街上的游医,然而就一会儿功夫,弟弟就不在了…… 王大福闭眼听完了这番话,忍不住老泪纵横,他的大腿处就有一条细细的疤痕,这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清晰可见,那这个老人家,肯定就是他的兄长了! 然而光有证词此事只可信五分,那下人又道,他把那位老人家的孙子也带回来了,如今人就在外边! 王大福忙命人把那小郎君带进来,他站在帷帘内悄悄看去,只见那小郎君约莫十七八岁,因仓促的赶路和陌生的环境,他满脸都是紧张局促,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这一看,王大福差点叫起来,这小郎君的面容与他有四分相似,王大福立刻就肯定,这孩子与他绝对有血缘关系! 他露了面与这小郎君相认,谈话间得知,王大福本命叫洪阿四,他上面还有三个兄长和一个姐姐,自他丢了后,老母亲哭了十几年,把眼睛都哭瞎了。 如今父母和前两个阿兄都死了,王大福的侄子辈和侄孙辈加起来有几十人人,听说了这些,王大福大半生不显山露水,现在也哭的死去活来了…… 多年夙愿达成,王大福激动不已,知道亲人们还在乡村里过着清贫的生活,王大福立刻让人把自己的钱财拿了大半去洪家村了! 天子知道后也很高兴,他大方的给了王大福二十天的假,还授了他四品忠武将军之职,让他可以风光的回家乡看一看,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王大福获得的恩宠让宫里宫外的宦者都欣羡不已,王大福的心情更不必说,他‘咚咚咚’的给天子磕了几个头,回家收拾一番后,就启程了。 王大福虽不是个完整人,可如今的他位高权重,又服侍着皇帝,谁不上赶着巴结呢! 在家乡呆了几日,王大福就回长安城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王大福过继了一个侄孙自己抚养,权当做自己的亲孙子,将来给他养老送终。 心愿了却,王大福也知道了当初那个送信人的下落,据管家说,那人跟永安侯府的人接触了一次就音讯全无了…… 永安侯府……太子! 王大福闻言神色晦暗不明,他想找到亲人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一些巴结他的人也在殷勤的为他打听,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居然是太子为他找到的…… 太子究竟有什么目的王大福不知道,而且他也不会白帮忙的,但王大福从心底里感激,这人活一辈子,知道来处明白去处才能心安。 王大福如今夙愿已了,对于太子的帮助,他认真思虑了几日,最终决定,不管太子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做危及天子的事情,他可以回报太子几分。 而且这事绝对不能让天子和齐王知道…… 为着胡家的事,太子又被天子看不顺眼了,连日议政都没给个什么好脸色,众大臣纷纷同情这个倒霉的太子,明明跟他无关,却总是承受天子的怒火。 李晖倒没什么感觉,他对太子妃打趣道:“总得让父亲把火发出来吧!” 虽然受了气,李晖心情很不错,他带着大郎去了晋昌坊去视察工程,如今寺院的殿宇已经竣工,现在工匠们在为天王、菩萨、罗汉等法像描金绘彩。 大郎看的很仔细,追着李晖问了许多问题,整座寺院走一圈下来得要半个时辰,大郎却一点没喊累,中间也没露出无聊的神色,李晖暗暗点头。 三月底,天子亲自去晋昌坊看了看,十分满意,因为是为母亲修建的,天子为其命名‘奉恩寺’,并且享宗室的供奉皇家寺院的名号。 至五月,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不已,太极宫包括东宫有品级的娘子女官,都盛装打扮,在天子及皇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前往奉恩寺礼佛。 这一盛事被史官详细记录在册,宽阔的大街上,御驾威严,王孙公子风流倜傥,文武百官皆着官袍玉带,看热闹的人群不时发出惊呼。 蓁娘坐在马车里却十分难受,今日的服饰妆容让她必须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她挺直腰端着脖子,摇摇晃晃的马车让她头昏脑涨。 进了奉恩寺的门,早有肃穆的僧人等候着,天子下了车,带领众人进入天王殿。 蓁娘和齐氏并肩同行,这么多人却只有脚步声,她悄悄抬眼打量,这奉恩寺修建的宏伟轩昂,院子里的一颗百年菩提树听说是从东都移植过来的。 天子在殿内上香,女眷们移去后殿,在知客僧的安排下暂时歇脚。 乐声起伏间,蓁娘跟随前面的人重复叩首伏拜的动作,行动间还要保持发髻的稳固,这实在是个繁琐的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要皇后和齐王什么死法~ 第109章 中风 礼佛大半日,蓁娘已经是累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她刚出了月子,太子妃唯恐她伤了元气,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两日,蓁娘只觉得腰酸的很,谢过太子妃后,她进屋就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结果当天晚上,蓁娘还在迷蒙中,就听得耳边细小的说话声,她勉强睁开眼,吴嬷嬷拿着热帕子在给她擦脸,见她醒来,蹙眉担忧道:“娘子发热了……” 难怪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蓁娘轻轻咳了一声,吴嬷嬷赶紧给她喂了一口水,又吩咐阿玉道:“去把柜子里的藿香丸拿一颗来,再备些温水给娘子擦擦身子,先给她降点温,明天一早你就去找林掌医来!” 阿玉听了赶紧去拿东西,蓁娘咽下味道十分奇怪的药丸子,嘶哑着嗓子道:“好久没有生病了……” 吴嬷嬷嘴里埋怨道:“娘子本就才生下六郎,必须要休养个半年才行,结果昨天就要去礼佛,这又跪又拜的,再健壮的人也吃不消……” 她搁下碗,伸手掀开了蓁娘的被子,褪去她的衣衫,拿帕子把蓁娘全身擦了一遍,蓁娘觉得舒服多了,又喝了一碗水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蓁娘觉得鼻塞耳鸣,林掌医来把了脉开了方子,抓了药熬了一大碗黑咕隆咚的苦药,蓁娘一口闷了,苦的她龇牙咧嘴。 因春季天气反复,蓁娘不让孩子们来看她,只隔着帘子问候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 特别是小寄奴,蓁娘严令伺候他的人不准到正屋来,就连饮食都要跟这边的下人分开。 寄奴就是六郎的乳名,他才一个多月,若他出了什么事,蓁娘真是要恨死自己了。 太子妃听说她生病的消息,忙使人来看她,蓁娘对来人道给娘子添麻烦了,来人温声安慰她好好养着,太子妃赏了一大包的补品药材下来。 蓁娘还没来得及道谢,太子的人也来了,跟太子妃说了同样的话,接着又是其他娘子们也派人来看望她。 幸好她们没有亲自来,不然蓁娘头昏脑涨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人家。 一直咳了六七日,蓁娘淹头搭脑的坐在床上感叹:这平时不生病就算了,一生病倒像是要把之前的给补上,每日喝药喝的人都要反胃了…… 阿木和妹妹们十分担忧生母的健康,特别是阿木,他许了愿蓁娘一日不康复,就一日不沾荤腥。 蓁娘感动的眼眶都红了,宫人们都欣慰道她没有白疼这孩子,结果到蓁娘好了之后,阿木已经是看见肉食眼里就泛绿光了…… 而丹娘则是三四日没见到蓁娘,她毕竟年纪还小,哭闹了一场后才见到生母,见蓁娘无奈的看着自己,丹娘眼里含着泪珠嚷嚷道:“阿姨看见我病就好了!” 蓁娘忍不住笑起来,看着丹娘像个大孩子一样对她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渴不渴饿不饿,一会儿给她捶背揉肩,再就是学着蓁娘之前哄她睡觉时给她讲故事。 糯米团子似得桃桃也在一旁学舌,听着女儿虽然语无伦次却认真的讲故事,蓁娘闭着眼沉稳入睡。 朦胧间,她叹道,自己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有这么几个可爱贴心的孩子…… 李晖听说韩氏生病后心里也有些着急,韩氏已经为他生育了四个孩子,这份功劳,他都记在心里。 加上他本就对韩氏有几分在意,越发放不下她,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给韩氏的娘家一些封赏。 但还没等他安排好这件事,就收到了于三眼的消息,齐王派去东都的探子有三个,其中两个突然失踪,剩下的一个在数日后自尽了…… 李晖当时就和沈季平二人相视对望,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压抑的兴奋。 李璋果然病急乱投医入了他们的圈套,当初于三眼在查探悼敏太子之时,就已经有些惊动了天子的人,但于三眼把线索都抹杀的干干净净,如今李璋再去调查,可就直接是自投罗网了…… 按照于三眼调查的天子几兄弟夺嫡之事来看,李晖可以肯定,他父亲的皇位来路可能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 按照李晖的想法,悼敏太子之死如果真的和父亲有关,那么这件事就是父亲心里最见不得光的卑鄙过去。 他掩藏还来不及,怎么会允许有人翻旧帐,尽管这个儿子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只怕李璋这回是要吃些苦头了…… 第二日,果不出东宫所料,天子之前本来有意轻判胡家上下,但这日在朝堂上,他严厉的斥责了胡知化借着圣宠为非作歹,纵容其族人贪赃枉法。 判决很快就公布了,胡知化判绞刑,其成年儿孙判杖刑两百,之后流放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 族中犯罪者皆按照大周律法惩处,未成年男子判监刑五年十年不等,罚没其九成家产,剩余其祖产留给女眷。 这次国舅府的风波不亚于一场地龙翻身,天子从来都是对皇亲国戚恩宠有加,如今却把皇后的娘家给抄了。 杀的杀,蹲大狱的蹲大狱,偌大的一个外戚家族,就这样覆灭了,不过了解了胡家的罪状之后,人人皆道: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又有人道:胡氏这个皇后的位置都是来路不正的,难怪她的娘家也走的是一样的小人行径,这不,狂过头了吧!全族都完蛋了! 再看看人家康皇后费氏的娘家,一家子虽然被皇帝所不喜,可人家低调做人现在不就好好的么! 不管宫外的流言蜚语是什么样的,宫里的气氛绝对不会轻松,皇后知道天子对刑部的奏表没有任何意见时,眼珠子一翻就昏过去了。 等她转醒过来时,天子把门下省的奏表都盖上章了,任凭皇后如何哀求,他都不为所动,只道:国家之事,岂容私情!王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外戚! 皇后再次晕过去了…… 天子命人把皇后送回延嘉殿,又叫了蜀王夫妇进宫来侍奉,而对于齐王赵王,他现在是直接漠视。 李晖在书房听高琦汇报李璋在王府里急的团团转,齐王府的幕僚什么主意都出尽了,却没一个可以让李璋挽回局势。 高琦用对李璋专用的冷讽口气道:“他这么着急上火,也不知是为胡家还是为他自己!不过不管为哪边,这回定要他翻不了身!” “齐王一直以来最大的靠山就是陛下,如今他触及到了陛下的忌讳,我看他还要怎么狗急跳墙!” 对于朝廷上的震动,蓁娘也有所耳闻,每日间有什么新闻侍女都说给她听,蓁娘不知道这些政治斗争。 她只明白太子的对手就是齐王和天子,只要这二人有不好,那对与太子来说就是好的,只有太子好,整个东宫才会好。 蓁娘默默祝祷,四月去奉恩寺祈福时,蓁娘跪拜磕头时诚挚的向恭显皇后祈求,希望她能保佑太子赢得最后的胜利…… 天授十一年的六月,天子在太极宫神龙殿突然昏厥过去,当时殿内的大臣及宫人无不惊慌,经过奉御的诊断,天子应该是中风…… 但他的症状还比较轻,只是有些站不稳,手也有点抖,其余说话、咀嚼、意识等都是没问题的,不过就算是这样也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作为天下之主,天子的生病就是一场震动,长安城上上下下是真的意识到——这位天子,已经年老了…… 李晖作为皇太子首先就被召入神龙殿服侍,接着就是天子的兄弟和其余儿子们也陆续的入宫来。 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天子数位近臣在经过商议后,向天子提议由太子辅政,其余诸亲王服侍起居。 天子沉默的半晌,只说由太子和诸亲王服侍,朝政由三省六部官员每日来神龙殿汇报,另外由天子的胞弟豫王来监理政事。 沈知礼和同僚们相互传递眼神,天子不肯放权也没什么,可那豫王只懂得吃喝玩乐,让他监理政事是什么意思? 指导臣子们如何享受生活? 不过看着天子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众人也不敢说什么,豫王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生平最怕揽事。 为着他不在仕途上用心,天子怎么骂他也不管用,沈知礼等人决定,就把豫王当成个弥勒佛好了。 李晖对父亲的决定没说什么,只是每日尝药服侍,做的是用心尽责,然而天子越发对太子不喜。 这些年,不管他使什么手段,这个长子都默默承受着,既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跟他硬碰硬,像个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 只是波澜无惊底下掩藏的究竟是木头还是铜铁,天子也看不透…… 就这样,太子和叔父弟弟们每日轮班服侍父亲,为了天子的身体健康,往常每日都要处理的奏折改为三日处理一次。 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公务就由三省写好公文,由天子画个日就交由六部去办了。 而一些重要的公务则让豫王读给天子听,豫王长得肥胖,他坐在月牙凳上说两句话就气喘吁吁,听的天子渐渐烦躁起来。 最后天子还是让他出去了,又叫了今年才十二岁的十六子随王给他读奏折,李晖这些日子天没亮就要去神龙殿,东宫的人好几日才看得到他一回。 天子中风的状况一直到下半年非但不见好转,还有些加深的状况。 这可是件严肃的大事,假如天子的情况继续恶化,那么朝政究竟如何处理,太子还是齐王? 按理应该由太子来监政,但是天子心里又中意齐王,关于这件事,天子一言不发,任由身边的人各怀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 第110章 暗潮 李晖依旧稳坐钓鱼台,他深知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什么动作,现在病床上的天子猜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而李璋则是焦急,他知道自己若是越过太子监理朝政会引起朝臣的反感,但如果他没有这个机会,离权利就更远了。 天子心里对他的不满已经到了不愿见他的地步了。 对李璋来说,这是比父亲责骂还可怕的事,他不止一次懊恼自己的鲁莽之举,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没有别的办法。 思来想去,九月份,齐王向天子禀报,李承懋的王妃陈氏,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下服侍天子的众皇亲贵胄神色各异,他们都明白这是李璋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抓住了天子的心,谁不想看着自己的后人一代延续一代呢! 果不其然,两日后,天子破天荒的把皇后召来,自上次决裂后夫妻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言谈间说起未出生的小曾孙,二人倒有几分和解的意思。 李璋使了这么一招,风向一下子就转了,太子立刻处于劣势,一些人议论道:太子的尴尬就是他子嗣比不上齐王,不然天子再怎么偏心齐王,他的地位也不会动摇的…… 这种局势下,李晖的处境确实不利,不过他内心有一个念头一直萦绕:无论用哪种手段,他绝对不会让李璋坐上那个位置的,能做天下之主的人,只有他李晖! 这日,李晖正在睡梦中,吴敏匆匆唤醒他,急道:“阿郎,刚刚内侍来报,陛下昏过去了!” 李晖‘唰’的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就穿衣袍,连腰带也来不及系上就往外跑,今晚是李璋在守夜,尽管暗地里有准备,李晖还是担心节外生枝。 他坐上车才问起吴敏是什么情况,吴敏皱眉道:“来人说陛下是起夜的时候突然就倒下去抽搐起来!” “服侍的人吓得不轻,奉御给陛下扎了几针,现在的情况还不知道。” 李晖‘嗯’了声一语不发,车轱辘的声音单调又烦人,好一会儿,吴敏才轻声道:“阿郎,要不要通知伏安将军做准备?” 李晖肃目摇头,“父亲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吴敏道是,又说:“杨先生已经在京城蛰伏许久,虽不知今晚是个什么情形,但奴还是觉得每半个时辰跟他联系一次如何?” 从天子病后,李晖知道京城的暗涌已经在波动了,他派了杨先生密切监视权利中心的各色人等,以备自己的计划不出意外。 对于吴敏的提议,李晖同意了,他再三吩咐道:“让杨先生一定要小心行事,这是个关键时候,不容任何过失!” 到了神龙殿内,里面已经站了几十个人了,有守夜的亲王和大臣,还有尚药局、宫人和起居郎。 这么多的人殿内却安静的仿佛凝固了。 李晖找到不住打转的王大福,问他天子如何了,王大福擦擦汗,拱手恭敬道:“回殿下,陛下刚才已经醒了,只是意识还不清晰,奉御说要等等看……” 李晖眼里十分焦急,不过面上不显,他又问起天子的药方来,听说奉御和医正等人正在商议,他干脆直接去找人了。 天子的这一昏厥,不知惊起了多少蠢蠢欲动的心,神龙殿的一群人守到天亮,天子才清醒过来。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掩藏起心里的失望,还有人在暗中观察。 到了中午,天子才有胃口喝了碗粥,不过李晖发现,父亲右手的手指看起来十分怪异,而且嘴角时不时就抽动一下…… 他知道这是中风严重的症状,看着床上这个生病才几个月就满脸老态的父亲,李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为他难过悲伤的同时,也有一丝冷眼旁观的漠然…… 从天子的行动变得不利索起,他的心情一直处于暴躁的状态里,每一个人都仿佛把他们的算计都写在脸上。 天子怎么看都不顺眼,发了一通火之后,他把子侄兄弟们都撵走了,自己一个人在殿里生闷气。 所幸大家发现天子依旧关心朝事,也只有批阅奏折的时候,他的心情才会平复下来,这日,天子传了张氏来神龙殿服侍,待看到张氏时,他眼里十分讶异…… 张氏虽打扮的美丽,但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她从进了内室眼里就无波无澜,好像天子依旧是之前那个儒雅沉稳的人。 这让天子心里舒畅了不少,看着张氏的眼神也十分温和。 他让张氏坐在他的身边,温声道:“我病的这些日子,你怎么样?” 张氏习惯性的抱住天子的胳膊,“陛下病了,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去祈求菩萨保佑,若陛下痊愈,奴愿意减寿二十年……” 她一贯清冷的声音风轻云淡的说出这几句话,却让天子的内心不平静,他颇有些动容,道:“我的陵寝都已经修建好了,可你还年轻,何必许这种愿!” 张氏微微摇头,似一汪秋水的眼睛温柔的望着天子,“若陛下不在,奴活着有什么意思,奴唯一牵挂的只有你,若有那一日,奴绝不苟活。” 即使他们年龄相差三十多岁,即使这一生天子听过太多的承诺和誓言,此时现在,他如磐石一般坚硬的心却为张氏的话感动。 天子伸出颤抖的右手,张氏知道他的意思,乖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她轻笑出声,道:“奴真是该罚,居然在陛下面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陛下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东都的,你说东都的牡丹比长安城的好看多了,我好想去看一看!” “陛下要快点好起来,可不能言而无信!” 听着张氏难得的撒娇,天子又爱又怜,紧紧拥住她,道:“我答应你,咱们一定去东都看牡丹!” 从那天起,天子每日都要张氏陪伴他,张氏虽性子孤傲,可服侍起来细致耐心,不比天子常用的宫人差。 到后来,只要张氏一会儿不在,天子就觉得不舒坦。 众人都不明白这张昭容有什么手段把天子的心栓的紧紧的,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是认真服侍天子,说起朝事她自己就走开,天子那么宠爱她,她都没为娘家求过什么…… 天子心情舒畅,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某日午休后,他和张氏坐在榻上对弈,外边有人唤了王大福出去。 天子的注意力全在棋盘上,片刻后,外面传来王大福的一句呵斥声,张氏忍不住侧头看了眼。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子皱眉喝道:“什么事?” 门外立刻安静下来,王大福小步跑进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他拱手回道:“回大家,就是一点小事,没什么!” “没事你在外边吵什么?”天子有些不快。 王大福动了动嘴皮子,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脸色十分些严肃。 天子跟他相处了几十年,比跟皇后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嘴里的‘小事’绝对不小。 天子沉了脸,命王大福说实话,王大福急的出了汗,弓着腰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才憋出一句:“公主府家令来报,昆山公主于昨日晚间传了道士入府……” 听到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女儿,天子眼里有些不耐烦,“她找道士做什么?” 王大福额头的汗水流了下来,眼里一片焦急,他鼓起勇气尽量温声道:“公主找道士是想……是想问询大家的……” 他实在是不敢把后半句话讲出来,然而这半截话天子已经听懂了。 他目光如刀的看着棋盘,沉默片刻后,天子的声音轻柔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在着急什么?这就是我养了几十年,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王大福忙跪地叩首,张氏见状吓了一跳,她惶恐的下榻走到天子的身边给他顺背,劝慰道:“陛下别气,要保重身体!” 天子狠狠一把推开张氏,伸腿踢翻了棋案,横眉怒目大声咆哮道:“这就是我的女儿!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知道她父亲的死期!” “大家!” “陛下!” 天子话音刚落,人就直直的倒仰过去,王大福和张氏惊呼出声,帷幔外的宫人呼啦啦的涌进来,殿内立刻一片慌乱。 奉御望闻问切后,摇头对众人叹道:“陛下本来在慢慢恢复,可现在受到刺激心火爆甚引起痰於,我先给陛下扎几针,若陛下醒过来了,那就化痰通络再补气开窍,若陛下醒不过来……” 敛容肃穆的众亲王郡王大臣都明白奉御的意思,天子若醒不过来,那就要准备后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皇帝写死简单,但是还有很多东西要交代,脑袋都要秃了,我忘了我挖过那些坑~ 第111章 汹涌 然而不管众人期待些什么,天子还是醒过来了。 只是他半边身子都已经没了知觉,不仅手脚不能动,连口水都不受控制的流淌,看到这样的天子,屋里服侍的人都不免唏嘘一番。 虽然天子的身体重要,可朝事也不轻松,沈知礼趴在天子的耳边询问他国事该如何处理。 天子沉默了片刻,勉强张开嘴说了一句话,沈知礼侧着耳朵认真听才听出天子说的是:“留太子服侍……齐王监政……三省六部宰相共同议政……” 沈知礼面色复杂的把这话宣布出来,神龙殿内的人脸色各异,有人交换眼神,有人忍住狂喜,还有人垂首皱眉…… 沈知礼眼睛从左扫到右,最后停留在太子身上,他不用看都知道齐王现在是什么表情,陛下的心还是偏向他的,那么皇太子李晖呢? 沈知礼紧紧盯着太子,而太子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然后声音不带一丝起伏道:“一切都听从父亲的安排。” 他的回答是一贯的顺从妥协,但这一次不知为何,看着那张依旧平静的面孔,沈知礼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天子的病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明显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太子困在身边,把齐王推向那个位置。 可太子从前隐忍就罢了,现在他还能这么淡定,要说他没有筹谋,沈知礼可一个字都不信…… 李晖当然有计谋,他又不傻,虽然父亲中风这件事不在他的计划内,不过挑拨父亲和李璋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的手笔。 他也知道父亲不会那么容易就对李璋死心,但他需要的就是父亲暂时的一点点犹豫,只要有这一点时间,足够他做好安排了…… 李晖跪在脚踏上,接过王大福递来的帕子,动作轻柔的擦去天子嘴角的口水…… 夜深人静,其余人都在偏殿歇下了,唯独李晖守着灯台安静坐在天子的榻前,他眯着眼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大福站在帷幔外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瞧了好一会儿,他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室。 李晖‘唰’的一下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刺向来人,王大福心内一震,手里的外袍差点就掉了。 余光瞥见天子睡的正酣,他对李晖行了个礼,双手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夜深露重,殿下要保重身子……” “多谢!”李晖目光恢复如常,也没有客气,拿过衣袍披在身上。 此时殿内只有四个宫人垂首立着,王大福和李晖一站一坐,相顾无言,气氛倒有些尴尬。 王大福双手拢着,眼皮子动了动,心道这是个好机会,有些事,他必须要问问太子才行…… 便开口道:“殿下,刚才你身边的吴内侍说有事要回禀……” 李晖闻言心中一动,目光直直的看向王大福,然后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起身瞧了瞧天子的睡颜,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出内室,王大福冲王贵使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 李晖站在屋檐下,欣赏着天上如金钩一般的上弦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朗声道:“将军有什么话,请说吧……” 他这样直白,倒让王大福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他道:“昨日,奴在茶房看见殿下和豫王在说话……” 李晖轻笑出声,转身看着王大福,月色惨淡,衬得他的笑容有些慎人,至少王大福是这么觉得。 “昨日,叔父问我事态可有把握,我让他放心,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内……” 李晖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却让王大福仿佛见了鬼一般吓得脸都青了,他使劲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慎言……” 李晖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很好笑,“我吓着将军了?” “其实你应该很早就知道了,眼下这种局势,我依旧不动声色,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大福心中的惊骇还未平息,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越听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人,“所以,豫王是站在殿下那边的,不,不止豫王,应该还有很多人都选择了你!” 他深深的打量着李晖这张俊朗毓秀的脸,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豫王是天子的同胞弟弟,从天子登基起他就极受恩宠,但豫王却贪图享乐,让他说吃喝玩乐头头是道,说起朝事来屁也没一个,人人皆说他是草包一个。 可昨日,王大福清楚的看见,跟太子说话的豫王,那张脸上可没有一丝往日的憨态,他背着手指指点点,而太子却恭敬的点头应是。 原来这些年,豫王的糊涂都是装出来的! 王大福花了一晚上时间,翻来覆去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后怕,既是天子的同胞弟弟,豫王为何要这样做,甚至连天子隔几日的责骂都忍受了几十年。 想来想去,王大福想起了悼敏太子…… 这样一来,豫王的举动就能解释了,他应该是知道了当年的一些隐秘,所以为了自保,而做了几十年的戏。 那太子,他会不会也知道了天子最不能示人的过去…… 王大福胆战心惊,耳中如响雷阵阵,李晖却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亲英明神武,却也做过违背良心之事,将军作为父亲的贴身内侍,想必知道很多内情吧!” 先是主动摆明自己对局势尽在手中,再轻飘飘的揭开天子的过去,王大福知道这是太子的威胁,现在的他已经无所畏惧了,而天子的把柄、他的性命,都在太子的手中。 王大福更知道,这是太子给他的机会,就像是前段时间他帮助自己找到亲人一样…… 那一瞬间,王大福脑子里快速的闪过许多回忆,最后,一切都定在小孙子日渐开朗的脸上,他笑嘻嘻的抱着自己的腿,说已经会背千字文了,能不能去东市看一看…… 痛苦的深吸口气,王大福撩起衣袍跪在李晖面前,郑重的磕了个头,“殿下,奴的一切,包括这条贱命,都是陛下给的,奴只有一个请求,不论陛下再怎么苛待于你,他始终是你的父亲,殿下,请你三思而后行……” 李晖受了他这一拜,温声道:“我从小读圣贤书,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此乃人伦大纲,将军不必忧心于此。” 趴在冰凉的地上许久,王大福才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一片凄然,他嘶哑着声音道:“奴还有一个请求,请殿下准许奴服侍陛下最后一程,那之后,殿下想知道什么,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将军位高权重,在太极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恐怕连我都不能办到的事对你而言都是轻而易举,我凭什么相信你!” 面对李晖质疑的话,王大福狠了狠心,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当年韦妃英年早逝,是受谁所害,你应该一直在追查吧!” 听闻此话,李晖冰冷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子一般,割得王大福生疼。 王大福再一次磕了个头,李晖一言不发,晦暗不明的看了他许久,然后轻轻一哼,转身进了殿内。 他这就表示答应了,王大福松了口气,然后一阵悲哀袭上心头,他瘫坐在地上,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呜咽出声。 若是不答应太子,自己死了倒没关系,可小孙子是他渴求已久的天伦之乐,他如何舍得。 可答应了太子,就得在史书上背负叛主负恩的千古骂名…… 王大福很早之前就明白,身处在权利漩涡的中心,他无法落得善终的下场,可真当这一刻来临时,他还是胆怯了…… “阿翁!”王贵急匆匆的跑过来,慌乱的扶起王大福,“你这是怎么了?” 王大福无力的摆摆手,扯住王贵的袖子,嘴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有话交代与你,附耳过来……” 他低语数声,王贵惊骇的看着他,语无伦次道:“阿翁,咱……咱们这样做,万一殿下没成,咱们……” 王大福惨然低笑:“俎上鱼肉,岂是你我可以抉择的……” …… 既然天子已经苏醒,那该如何处置昆山公主,这是个大问题,天子就是为这件事中风加重的,现在若是再去问他的意思,说不定又刺激了他。 而且还有个皇后,虽然天子不愿见她,可她毕竟还是皇后,她拦在中间,沈知礼等人也不好做。 天气越来越热,李晖已经在神龙殿服侍天子有将近一个月了,这日趁着天子午憩,他吩咐王大福仔细伺候,自己回东宫休整了一番。 看着丈夫疲惫的脸色,太子妃十分心疼,她亲自服侍梳洗更衣,收拾完毕后,李晖换了身衣裳,摒退宫人只留了吴敏和刘钊对太子妃交代道:“成败在此一举,外面的事你不要担心,我虽不在东宫,你也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太子妃紧紧攥住丈夫的手,微微颤抖的动作表达了她的担忧,“阿郎放心去,我是你的妻子,也是皇太子妃,我会安排好内廷里的人,绝不拖你的后腿!” 李晖拥住她,在她耳边柔声道:“吴敏跟我去西宫,刘钊留下把守东宫,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离开你!” 他的话是那样诚恳,太子妃眼眶一热,强忍住哽咽,道:“好,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李晖发大招~ 第112章 雷霆 蓁娘恢复健康后先去给太子妃请了安,然后一个一个补偿孩子们。 要给阿木做烤肉,要听丹娘讲如何侍弄牡丹,要陪着桃桃玩耍,还要关心小寄奴今天吃了几顿奶。 她的日子安排的满满当当,虽然辛苦但心里是甜滋滋的,为了这几个宝贝,她辛苦的心甘情愿。 第二日去光天殿时,上首的太子妃扫视了下首的众妾侍一遍,敛容肃穆道:“大家应该知道,近来陛下的身体不大好,阿郎日日服侍人都瘦了一圈,咱们虽然帮不上忙,不过只要在陛下痊愈之前安分守己,就是对阿郎的支持了!” 蓁娘等人忙应是,太子妃接着道:“所以从今天起,你们没事就不要聚会了,自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传些小道消息,特别是秦氏、韩氏、姜氏、廖氏、欧阳氏你们几个,要把孩子们照顾好,需要什么就来找我!” 被点名的几人相视一望,都有些不明白缘由,不过太子妃既然这么吩咐肯定有她的道理,众人不敢有异议。 蓁娘回了萧熙院跟嬷嬷们说起这事,大家猜测估计是东宫跟西宫挨着,现在陛下正病着,怕这边有什么事传了过去,让太子丢脸。 蓁娘把这件事告诉了孩子们,阿木和丹娘还好,他们都找得到自己的乐子,就是桃桃有些不开心。 她最喜欢去花园里荡秋千了,这会儿不让她去,费了蓁娘好大一番工夫才把这个小娇娇哄住。 直到半个月后,蓁娘就明白了太子妃为何不准她们到处走动。 那一夜发生的事,在很多年后,白发苍苍的蓁娘被孙儿们围绕着讲从前的故事,她都清晰的记得…… 那夜下着瓢泼大雨,雷鸣电闪不断,桃桃害怕打雷,哼哼唧唧闹着不肯睡,奶母哄不住,蓁娘就躺着给她讲故事。 听着蓁娘轻柔的声音,桃桃的睡意很快就来了,蓁娘轻轻拍着她哼着小调,看着女儿恬静的睡容十分满足。 正当她也准备睡去时,院子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宫人撑着伞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站着的是两个内侍和几十个身披玄甲、手握直刀的侍卫,黑压压一片让人瞧着就胆颤。 宫人从没见过这个阵仗,忙唤了吴嬷嬷出来。 很快蓁娘也被惊动了,她随便披了件外袍走到屋檐下疑惑的张望,外边吴嬷嬷正在跟那两个内侍说话,片刻后,她冒着雨匆匆跑过来,满脸凝重对蓁娘说:“娘子,西宫里发生了一些事,他们是来巡逻的,嘱咐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要随意走动!” 西宫……出事…… 蓁娘的脑袋一下子懵了,“是陛下……” 吴嬷嬷摇了摇头:“他们没有说,不过娘子放心,内侍说不会波及到东宫的,你还是先去睡吧,等天亮了咱们就清楚了!” 这样不明不白的怎么睡得着! 何况太子还在西宫里,蓁娘心里焦急起来,她迫切的想知道太子现在的情况,可也不能去问太子妃。 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蓁娘发现她只能这样干等着天亮,她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心中愈发恐惧。 她想要为太子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对容娘道:“去找些香烛来,书房打扫干净,再去给我准备清水沐浴,我要礼佛!” 容娘愣住,宫里未经允许不准私下拜佛,蓁娘这样做可是犯了大忌。 她正欲出口劝说,蓁娘态度坚定不容反驳道:“快去准备,若有惩罚,我这个做主子的替你们承担!” 吴嬷嬷冲容娘使了个眼色,她无奈的去做准备了,阿玉几人服侍蓁娘洗了个澡,穿上干净朴素的衣裳,头上不戴一根簪,脸上不施一抹粉。 采儿把蒲团放在地上,她指着蒲团前的栅足案道:“娘子,这边是西方,香烛已经备好,可以礼佛了……” “好!你们先出去吧,把桃桃和寄奴照顾好,不必管我。” 蓁娘交代了这番话就挥退了侍女,自己恭恭敬敬的跪坐在蒲团上,先点好香烛,然后深吸口气,双手合十举于胸前,嘴里默念道:“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礼佛本该是忏悔罪过,但蓁娘虔诚的请求佛祖保佑太子平平安安,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空泛着鱼肚白,长安城的钟声照旧响起,蓁娘仍旧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吴嬷嬷打开房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檀香味,她压抑着激动和兴奋的声音对蓁娘道:“娘子,昨天晚上,昆山公主和赵王起兵谋反,已经被被禁军剿灭了!” 谋反!蓁娘不敢置信的侧头看着吴嬷嬷,“你说的可是真的?” 吴嬷嬷急忙点头,“太子妃今天一早就吩咐宜秋宜春两宫的娘子们不必去请安,今日就呆在院子里,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原来太子妃不准他们出门是这个原因,蓁娘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太子妃这样安排,那是不是表示,太子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而且很可能,就是他主导的…… 昆山公主和赵王已经被剿灭,那这样说来,昨晚是太子胜利了…… 蓁娘激动不已,她强忍住心里的高兴,感激的叩谢菩萨。 虽然呆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能去,不过蓁娘很快就知道了,昨晚昆山公主和赵王的叛军还未整装待发就被禁军包围了。 其中左金吾卫大将军伏安亲手射杀了公主和赵王,并且把他们的尸身放在朱雀门外,以警告其余的叛贼尽快伏法。 神龙殿内,沈知礼等十来个臣子和老老小小的皇亲国戚跪坐在地上,听着上首面容仍旧谦逊温润的太子对郑良泽吩咐道:“拿我的手令给林波将军,从今日起严守京城四个方向的城门,绝不能让逆贼逃出。” “另外,长安城内严禁各王府、公主府、公卿府走动打听,封锁太极宫的各个宫门,不管宫里宫外是谁的人,没有我的令牌,硬闯者格杀勿论!” “再告诉伏安将军,逆贼中有认罪的,写好状纸让他们签字画押,若能告发逆贼藏匿地点,立即豁免其罪行!” 林波是监门卫大将军,监守管理城门宫门,原来他和伏安都是太子的人…… 沈知礼目光复杂的看着有太子有条不紊的吩咐这吩咐那。 心内的震撼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散去,那日他的不安是对的,这位隐忍多年的皇太子已经露出了獠牙,他一跃而出轻易就能咬碎所有人的脖子。 天子病重,本来留太子在身边服侍是为了困住他,却没有想到,最后是太子困住了整个长安城,还包括天子,难怪他呆在神龙殿里不慌不忙,原来外面他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不知道,京城里,会引起多大的风波,流多少的血…… 沈知礼看了眼榻上喉咙里发出‘嗬嗬嗬’之声的天子,嘴角拉扯出苦笑,虽然才开始,但太子的雷厉风行已经让他已经看到了结局,这场长达二十多年的明争暗斗,太子才是赢家…… “沈阁老!”太子脊背挺得直直的,他微笑着看过来。 沈知礼拱手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李晖轻笑出声,用一贯清朗的声音道:“吩咐不敢当,我是想问问阁老,对昨晚的叛乱是什么看法?” 你的亲妹妹亲弟弟都被你杀了,你还问我们什么看法,我还没活够,睁只眼闭只眼看呗! 沈知礼暗自腹诽,然而嘴上依旧恭敬回答:“公主和赵王虽然已经伏法,可这谋反的证据还是得摆出来,不然这刑部也不好定罪的……” “你说的对!”李晖赞同的点头,“那调查一事就交给尚书台和刑部吧!不过你们动作得快点,不然朱雀门外可不敢走人了……” 他的调侃无人敢附和,沈知礼想起早上进宫时看见的那两具毫无遮掩的尸体有些反胃。 他忍不住建议太子:“如今天热,若尸体就这么放着既不雅观也太过残忍了,臣以为还是先找个地方搁置着吧!” 李晖轻蔑一笑,冷哼出声:“若不以儆效尤,今晚又有人谋反怎么办?还是先搁着吧,你若是怕臭绕下路也可以。” 沈知礼无言以对,天子在榻上使劲的蹬腿踢着床拦,然而除了王大福小声安抚他,殿内几十号人都当作没听见一样低着头。 李晖听见动静,侧头对奉御道:“父亲该喝药了,你去把药端来!” “是!” 奉御弓着腰退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端着小漆盘,李晖认真的试过药后才把碗递给王大福,“父亲心情不好,你用心服侍……” 王大福接过碗什么也没说,李晖知道他不高兴,不过并不以为意。 他起身一边走一边对坐在地上的大臣道:“谋反的事还没结束呢,究竟京城里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还没查出来,咱们去书房商量商量吧!” 李晖的叔父和弟弟们惶恐的相互用眼神询问,而大臣则打了个激灵惶恐不安,太子这意思是,他还要剿灭逆贼? 可这么一个长安城能有多少逆贼,莫非他要株连…… 李晖还真有这个意思,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要掌控整个京城和朝堂的局势,就得使用这种粗暴直接的手段,残忍,但是有效。 天子还没有驾崩,李璋也还活着,一个总想着要废了他的父亲,一个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兄弟,通往帝王之位的路注定由鲜血铺垫。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将会由他来书写,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说,为着一个贤名而放过潜在的危险,李晖自认为没有这么高尚。 作者有话要说: 儿女死了,皇后还会远吗~ 第113章 落定 与此同时,延嘉殿内,宫人们面带恐慌,不知所措的听着殿内皇后嘶哑怒吼的声音,“他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我看他才是谋反的那个人!” 皇后狠狠的砸下手里的瓷瓶,满地狼藉显示出她的愤怒,一旁的嬷嬷蓬头垢面满眼血色,满腔疲惫的劝道:“殿下现在生气有什么用,公主和四大王已经……” 她想起两个看着长大的小主子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太子命人把所有的宫门都封锁了,现在延嘉殿外是个什么情形我们都不清楚,还有三大王现在究竟怎么样,这才是咱们紧要的事啊……” 皇后心中剧痛阵阵,身子恍惚,脚下被杂物绊倒跌坐在地上。 宫人们赶紧去搀扶她,此刻从她身上看不出从前的一丝优雅,现在就只是一个绝望的老妇人。 昨晚一儿一女被射杀的消息传来时,皇后当即就吐了口血,她根本就没想到李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下此毒手。 在天子病倒后,她跟儿子们已经就在筹谋了,这些年依靠着收买、拉拢、联姻,支持李璋的人不在少数。 皇后深知只要李晖一日是太子,他就是正统,皇帝驾崩后毫无疑问他就是新君,到那个时候李璋若是再夺权就是谋反,不仅为天下人不耻,而且现在的他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扳倒李晖。 所以皇后日夜祈求皇帝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有机会废了李晖,她的儿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 可现在,只晚了那么一步,李晖抢先下手掌握了整个京城,犹如一座孤岛,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就算是进来了,李晖都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多年筹划,无数心血,一朝尽毁,皇后如何不恨,她闭上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费氏的脸,独得恩宠的那些年,无论面对自己怎样的挑衅,她都是那幅淡定从容的讨厌样子。 他们母子一样的虚伪,表面上谦和贤德,实际上阴险狡诈,惯会装模作样,直到费氏死了,对她毫无感情的皇帝都伤心了几天。 无论自己怎么做,她都摆脱不了费氏的阴影,她树立了好名声,又早早的死了,留下了一个独子,还被她这个后母苛待,宗室表面上尊敬她,背地里谁不骂她。 “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皇后捏着裙子的手越攥越紧,手背青筋毕露,她咬牙切齿低语道:“我既然能打败你,也能打败你的儿子!” 嬷嬷见此景遍体生寒,扑过去哭劝道:“殿下要保重身体啊!奴知道你伤心,可你若是倒下去了,三大王和陛下怎么办啊!” 皇后听了这话,红肿的双眼看向门外,她眼里早就流不出泪水了,虽然身体很累,可一想起李璋,还有宫外的几个孙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门外是谁在把守?” 一个内侍回道:“是千牛卫备身田岳……” “叫他进来!我有话对李晖说!”她嘶哑着嗓子冷冷吩咐道。 那内侍愣了一瞬就出去了,片刻后,田岳身着玄甲手握千牛刀,无视殿内的狼藉冲皇后恭敬的作了一揖,“臣田岳,拜见皇后殿下!” 皇后已经洗了把脸,她冰冷的目光锁住田岳的眼睛,“你是理国公的嫡长子,你们田家能有今天是陛下给的,李晖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身负皇恩却行背叛陛下之事?” 皇后的话如刀子一般刺向田岳,而田岳依旧面不改色恭敬回道:“臣的十一世祖是被后周皇帝敕封爵位的,至今已有百载,我们家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守则’二字。” “臣敬君,子敬父,弟敬兄,此乃人伦纲常,陛下是明君,只不过暂时被小人蒙蔽而已,如今他已神志不清,由皇太子殿下摄政是理所应当的!” 皇后闻言冷哼出声,“摄政是这么个摄法?我倒要问问你,他这个阵仗是不是要弑父弑母?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把所有跟他作对的人都杀了?” 田岳丝毫没有被皇后的话吓住,他微笑着对面对皇后:“皇后殿下不必担心,陛下他很好,再说,后廷只是暂时封锁,等处理好叛乱后,一切自然风平浪静。” “叛不叛乱还不是李晖的一句话!你别在我面前粉饰太平,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只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都是轻的,李晖这样残忍毒辣,依我看来,他弑父登基才是最可能的!” 皇后怒骂出口,田岳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再像先前那样恭敬,而是语气森冷道:“皇后殿下口不择言臣可以理解,毕竟叛乱的可是你的亲生子女!” 皇后被这话气的咬牙切齿,还没等她反驳,田岳又讽刺道:“陛下有三十几个皇子皇女,只有皇后殿下的孩子有本事气倒陛下,如今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皇后该反省才是……” 皇后气的浑身发抖,伸着左手指着他想要怒骂,可一口气憋在胸口连话都说不出,宫人赶紧上前扶着她,田岳眼皮子也没眨一下。 “田岳!”嬷嬷厉声呵斥道:“这里是延嘉殿,不容你在此放肆!” 田岳撇撇嘴不说话,他拱手一揖准备出去,只听皇后喝道:“站住!” 他侧头看过去,却被皇后的举动弄得愣住,皇后拿了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你告诉李晖,我的三郎若是伤了一根汗毛,我就自尽于此,人人都说他仁孝,我倒是要看看,天下人知道他逼死了继母该怎么议论他!” 田岳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皇后真的是老糊涂了,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跟太子殿下谈条件! 于是他悠悠然道:“殿下不用威胁臣,你担心齐王可以理解,但你也要为胡氏一族剩下的人考虑,他们为了你和齐王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殿下你就忍心看他们再为你的私欲去送死吗?” “你……” 皇后拿着匕首的手不断颤抖,她捂住心口满脸痛苦之色,忍不住瘫倒在地。 宫人都惊呼出声,田岳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到宫门外他对下属交代道:“去尚药局传直长给皇后看看,别让她出什么事!” 虽然皇后活着就是太子的障碍,可她要是死了麻烦更大,太子借着剿灭叛乱的机会掌控了整个京城,朝廷大臣鲜有反对之声就是因为储君这个身份,储君也是君嘛! 皇后虽然不是太子的生母,可她也是大周皇帝的中宫嫡妻,太子要顺顺当当的更进一步,对这个继母也得做好面子…… 田岳想到这里,决定对延嘉殿监视的再严密些才行! 齐王府内,李璋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从昨晚到现在他都仿佛身处在梦境之中。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前日长史匆匆来报长安城里有大批金吾卫在街上来往,他当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父亲不好了,但是父亲若不好怎么没有钟声? 一想起今夜是太子在值守,李璋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 这个兄长虽然不及他在父亲面前受宠,可他凭借自己的心计依然稳坐储君之位多年,这一点就不可小觑。 李璋立即派人去太极宫查看情况,然而等来等去,他却等到了妹妹和弟弟谋反的消息…… 李璋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忍住怒火思考着:或许这只是李晖的陷害,他现在就去找父亲可能还有办法,可没等到他踏出齐王府的大门,就知道了弟妹被射杀、太极宫被李晖重兵把守的消息……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心里慌乱起来,李晖是以压倒性的优势赢过了他,他虽然内有私兵,外有支应,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根本无力与金吾卫抗衡。 只过了半个时辰,齐王府也被包围了,领头的人倒是很客气,说只是保卫王府的安全,可李璋明白,现在的他就如同俎上鱼肉,只能任凭李晖宰割…… 书房里,李璋坐在书案前许久,他直直的盯着门口,一屋子的幕僚都不敢说话,好一会儿后,李璋轻声道:“什么时辰了?” 离他最近的幕僚回道:“未时两刻了……” 李璋没有说话,那幕僚忍不住开口道:“大王,太子让你申时入宫陛见,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李璋收回眼睛,他惨淡一笑:“进宫,是一个死,不进宫,还是死,你说怎么办!” 下首一个幕僚拍案而起,怒目圆睁大声道:“咱们还有人,干脆就跟太子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不可!”另一人反驳他,“太子只说让大王入宫向陛下陈述,并没有说赵王公主谋反之事跟咱们有关,要是咱们真的动了刀枪,那可就真的成了谋反了!” 又有一人接着道:“现在陛下、皇后、大内、朝廷重臣都在太子的手里,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咱们拼一把可能还有机会,要是不拼,可就只有一条路了……” 一条死路…… 在座诸人都想到了这里,李璋痛苦的咬着牙,李晖,你还真是一条毒蛇,人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背地里你比谁都狠毒…… 只可惜,自己终究是被手里的一点点权利蒙住了眼睛,没有看见李晖早就在背后磨刀霍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亲们,今天晚了~ 第114章 覆灭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李璋握了握拳,强忍着声音颤抖道:“王府的花园里有一条暗道,我会派人去找八弟,让他向李晖揭发我私通朝廷大臣……”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惊起,“大王!” “你为何要这样做?”众幕僚忙上前问道。 李璋不欲解释,只轻声道:“我马上收拾入宫,就跟平时一样,除了车夫、侍从、护卫,什么也不带。”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安排起王府的事情来,“这些事不要告诉王妃,如果我没有回来,就让她把书房里的匣子交给李晖……” “大王,那邯郸王那边该怎么办?”一个声音响起。 想起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子,和还有几个月就出生的孙子,李璋再坚硬的心也疼得难以忍受,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以手掩面眼神充满绝望。 李晖和他对立了几十年,只会赶尽杀绝,绝不会手下留情给自己留下隐患…… 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倒下了,只怕妻儿都不会有好下场,现在,只能把希望留在最后了……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眼神像是熄灭的灯盏,最后连一丝希望的火星都消失无影了。 听着李璋像是交代遗言一般,众人眉目含悲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如是,可死,也是分方式的…… 天授十一年八月十日晚,昆山公主李氏同赵王李珏谋反未成,被射杀于公主府。 八月十二日,蜀王李珂告发同母兄齐王李璋私藏兵器,李璋入宫陛见时意图对天子不轨,被诛杀于神龙殿。 八月二十日,天子下诏命皇太子李晖总理朝政,二十三日,尚书台昭告天下:李氏、李璋、李珏被废为庶人,抄没其所有家产。 李氏以乡君之仪下葬,璋、珏二人以县伯之仪下葬,皆不得葬入皇陵。 驸马张华虽未参与李氏谋反一事,但褫夺其爵位,收回其永业田,贬谪至广州,无谕不得返京。 二十六日,璋、珏二人之妻被褫夺诰命,赐自尽,所有男性子嗣判绞死之刑,已出嫁的女儿废去县主爵位,贬为庶人,未嫁之女罚守皇陵。 蜀王李珂因举报有功,保留其爵位和食邑,至此,史书上称之为‘建酉政变’的事件,以皇太子李晖侍疾神龙殿而展开,以京城里六个家族的覆灭而结束。 李晖一改从前的仁德,靠着铁血手腕和强硬的作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最终胜利,快的连朝臣都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等他们醒过神后,不管是痛骂李晖还是质问李晖,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天子躺在榻上不得动弹,李晖,已经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了。 更让人唏嘘的是,曾经赫赫扬扬的胡氏集团,如今只有李珂这一条血脉了…… 沈知礼跪坐在天子的榻前,木然的看着面前的太子正在给天子洗脚,他埋着头表情从容,动作优雅,洗脚这样的事在他做出来竟也如琢玉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天站在这个位置,唇角还噙着笑意,嘴里却冷酷无情的命令田岳杀了齐王……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同是侍疾的朝臣和宗室,无不被此景吓得瘫软在地面如土色。 沈知礼还记得齐王眼里最后的不甘、怨恨和绝望,直到他断了气,眼睛也没有闭上,死死瞪着太子,而太子就像是面对一个物件,轻飘飘的命人抬出去。 屋里的血腥味让人闻着就头晕恶心,榻上的天子目睹了一切,他涨红了脸,呼吸不畅导致喉咙里发出古怪可怕的‘咔咔’声。 太子转过头就是一副大孝子样,他歉疚的表示自己事出有因,可天子瞪着他浑身抽搐起来,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知礼质问过太子,可他只是一句话,‘若李璋是我,今日死在这里的人就是我……’ 沈知礼瞬间无话反驳,作为最靠近权利中心的臣子之一,他亲眼目睹了少年时意气风发的太子、丧母后急躁恐慌的太子、齐王得意时隐忍谨慎的太子。 而现在,那个少年已经成为了今天让人望而生畏的太子,或许没多少日子,他就是皇帝了。 沈知礼还能说什么,权利的斗争就是这样惨烈,说句难听的话,既然当初太子和齐王都选择了这条路,那现在的结局都应该想得到。 心怀欲\望,要么被欲\望吞噬粉身碎骨,要么掌控欲\望登顶称王…… 做好了一切,李晖松了口气,宫人端着水让他洗手,天子还睡着,李晖轻手轻脚的给他拢好被子,坐在榻边眼也不眨的看着。 沈知礼轻咳了一声,李晖视线转了过来,沈知礼指了指门外,李晖微微点头。 “殿下,臣有些话想跟你说……” 殿外,沈知礼冲李晖行了个礼开口问道。 李晖一手扶着白玉石拦,一手背在身后,他扯唇轻笑,“阁老做过太宗朝的臣子,又最受当今的信任,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阁老想说什么就请直言吧……” 沈知礼沉默片刻,道:“臣记得,太宗皇帝在时,最宠爱的就是殿下,亲自教你骑马教你读书,曾经因为殿下从马上摔了下来,太宗皇帝让人把在场的侍从每人打了六十个板子……” “他还把殿下安置在身边亲自照顾,从陛下入主东宫后,太宗皇帝明里暗里都表示殿下是正统,是天命所归的未来储君,他对你的一番心血,着实让人感叹。” 听沈知礼说起了祖父,李晖除了讶异,心中充斥着淡淡的伤感,除了母亲,这世上最疼爱他的就是祖父和祖母,至今,他依旧保留着许多祖父行事的影子。 但沈知礼为什么要提起这些话,他到底想说什么,李晖静静的看着他。 沈知礼面上没有一丝胆怯,像是跟一位年轻人闲话家常般,温声道:“殿下与齐王争斗几十年,争得是权利、性命……” “你困住了齐王,以陛下的名义召他入宫,摆明了要杀他,齐王深知你不会放过与他有关的人,所以绝望之下只能放弃妻儿,去保住蜀王,你诛的是齐王的心……” 李晖微笑,捻着手指听得是津津有味。 “蜀王文弱,在朝堂没有话语权,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殿下放过他都是有利无弊的,但你接受了蜀王的投诚,还昭告天下他是有功的,蜀王用同胞兄长的死换来了自己的生,你让他一辈子都背负着苟且偷生的罪名,你诛的是蜀王的心……” “在神龙殿里,你不给齐王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当着陛下的面杀了他,让陛下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儿子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殿下,你诛的是陛下的心。” 沈知礼平静的注视着李晖的眼睛,而面前的李晖,轻轻的笑了起来,清隽英武的面孔精致如一幅山水画,让人如沐春风,他点点头笑道:“祖父曾说阁老有洞察世事之眼,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太子默认了自己的话,沈知礼心里却难受至极,作为天子近臣,他如同一个局外人,把太极宫的君臣父子之间的龃龉看的一清二楚,他年轻时立志要做名留青史的贤臣,要把天下苍生放在首位。 可现在,面对眼前的腥风血雨,他根本无力抗争…… “殿下……”沈知礼抬起眼睛看着李晖,那双眼里的睿智变成了悲哀,“殿下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你的魄力和谋略,你已经成为了太宗皇帝心中的储君,不,是皇帝!” “你用这一切告诉世人,你是天生的帝王……” 李晖仍旧沉默,沈知礼肃容慢慢的跪下,庄重而恭敬的向李晖磕了个头。 “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沈知礼拱着手,目视前方,坚定的目光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道:“殿下,通向至尊的路注定血流成河,先祖用毕生精力开创了今天的格局,臣恳求殿下,勿忘先祖之教诲,励精图治,仁厚礼贤!” 恐怕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李晖脸上的笑容隐去,看着沈知礼许久,他叹了口气,上前伸手扶起沈知礼,道:“阁老为国为君兢兢业业数十载,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担心我株连甚广,弄得天下不得安宁……” “我敬佩阁老的品行,也理解你的忧虑,但有些事光靠仁德是没有用的,如今科举虽有百年了,可世家仍旧把持着大部分权利,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轻易撼动不得。” “可朝廷需要人才,需要锐意革新的头脑,世家就是最大的阻碍,可若是贸然动手说不定连我这个太子也会被推翻,现在,就是一个好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建酉就是八月~ 第115章 君臣 沈知礼闻言怔住,震惊不已,原来太子想做的是这件事! 的确,从古至今,世家把持着太多的权利,王朝更迭只在瞬息,可世家还能屹立不倒,延绵百载。 科举应试为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开了一道出人头地的门,只要是良民身份,寒窗苦读就能有鱼跃龙门的那天。 但直到现在,朝廷里六品以上的官员有七成都是出身世家,六品以下的官员中,科举出仕的官员几乎都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杰出的人才多不胜数,但晋升之路被世家给堵住了,天子当初夺嫡至登基,依靠的也是世家的支撑,太子现在要打击世家,这不但困难,还十分危险…… 沈知礼神色复杂,好一会儿后才道:“殿下应该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沈知礼没有出言反对,其实也就表明了他内心里,也对世家很不满…… 他言辞恳切道:“阁老的话是事实,但国家的发展不能墨守成规,开辟一片新天地需要破釜沉舟的决心,不仅我有这份毅力,朝廷里应该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官员……” 李晖看着远处气势恢宏的殿宇,眼前闪过史书中数百位评价不一的君王,他正声道:“正因先主创业不易,民生多艰,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上就要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就要无愧于黎民百姓!” 他这一番豪言壮语让沈知礼的心激起阵阵波涛,沈知礼经历过太宗皇帝的文韬武略,见证过今上的开拓与守成,而现在,这个国家即将迎来一位年轻且明智的皇帝,沈知礼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又跳动起来。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看向李晖,李晖温润一笑,道:“阁老一生匡扶社稷,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上,还愿阁老助我一臂之力!” 阳光把地上的人影拉扯成长长的阴影,沈知礼俯身,缓缓作了一揖,恭敬回道:“臣,愿为殿下分忧!” …… 东宫,丽正殿内,李晖坐在浴桶里,看着氤氲水汽飘渺出神,太子妃挽起袖子亲手服侍他沐浴,摸着他精瘦的脊背无比心疼。 李晖醒过神,伸手抚上妻子泫然欲泣的脸,安慰她道:“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嘛,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太子妃憋着眼泪使劲摇头,握住他的手不愿松开:“是我不好,明明该高兴,却哭哭啼啼的讨人厌,阿郎,我们真的赢了对不对?我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对不对?” 李晖温柔的点头,双手捧住妻子的脸,坚定的告诉她:“对!我们赢了,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敢给你脸色看,没有人敢伤害咱们的孩子,你会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当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表示他的真心呢! 太子妃落下泪来,迫不及待的扑进丈夫湿漉漉的怀里,“我只要你好好的,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支持你!” …… 坐在榻上时,太子妃双眼还有些红肿,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从容,桎梏在颈上的枷锁已经没了,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悠哉的欣赏日出日落了。 太子妃拿着一把小巧的剪刀给丈夫修剪胡须,一边做手里的活,她一边问起前几日的事来:“……李璋既然给小周氏留了一道保命符,为什么她没有拿出来?” 就在李璋被诛杀的当天夜里,金吾卫就查抄了齐王府、赵王府和邯郸郡王府。 其中从齐王府内院的书房内暗阁里找到了一只铜匣,里面装着满满的文册,全是这些年李璋与外臣、世家私通的书信。 而当时小周氏虽然面容惨淡,却没有一丝惊愕,李璋没有把这个东西销毁,很明显就是想留给小周氏,让她把这个交出去换得一线生机。 但她没有这样做。 虽然是死对头,但这个时候太子妃还是感叹了一声,“夫妻荣辱一体,李璋死了,她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不如一同去……” 李晖不语,从他的角度看,小周氏选择放弃,他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那份文册若是公诸于众,势必会引起更大的惊涛骇浪,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若事情超出了控制,那可就不妙了。 但妻子是女人,这个时候她更为小周氏的坚贞而生出怜悯之心,李晖并不为此不悦。 “对了!”太子妃凑到李晖跟前,好奇的问他:“李元娘和李珏谋反一事,真的是豫王叔父告发的吗?” “不是!”李晖毫不犹豫的摇头。 他并不打算对妻子隐瞒,“准确的来说,是叔父引诱他们谋反,而林常玉装作没看见,才让他们悄悄的集结了逆贼。”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贬谪林常玉,还把他软禁在家里?”太子妃十分不解。 李晖耐心解释道:“林常玉平步青云全是因为父亲的赏识,我所做的一切都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按理来说,他受的是父亲的恩惠,该与我对立才是……” “但因为有李喆在,他虽然没有大剌剌的站在我这边,却放任事态不管,这已经是对我的帮助了,你别忘了,他有军功在身,一呼百应,朝内朝外的武将都向着他的!” 原来是这样,太子妃了悟的点头。 “林常玉领兵打仗的才干不亚于郑国公陈其山,鹰鸮岂能困于方寸之地,我将他软禁,正是不忍他左右为难,让他为我大周开疆辟土,才是人尽其才!” 轻轻拂去丈夫衣襟上的胡须,太子妃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李喆也没有什么不满,原来你都有安排了,只是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告发谋反一事的?” …… 天还未亮,张华在祠堂里恭恭敬敬的给祖宗们上了香、磕了头,才转身出去。 院子里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忠会县伯夫妻二人满脸戚容,泪水涟涟的叮嘱儿子一路小心,张华衣着朴素,嘴里‘唉唉’应着,经历过建酉政变的风波,全家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时辰到了,亲人们依依不舍的把他送到了门外,望着灰蒙蒙的天,张华心里说不出是不舍还是悲伤。 犹豫了许久,他转身拱手一揖,对父母道出心里话:“李氏毕竟与我结发十几年,将来儿子死后,还是想跟她合葬,请大人允许……” 忠会伯站在台阶上背着手沉默了片刻,才出声道:“李氏虽被废,但也是你的结发之妻,你与她合葬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张母面色不虞,提起这个差点让全家都跟着倒霉的儿媳,她满腹牢骚。 “若不是她,咱们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连亲戚们都不敢上门来了,要不是太子殿下开恩,这会儿全家都人头落地了!” 妇人之见,忠会伯摇摇头,冲儿子挥手,“去吧,路上小心,每隔一月就给我们写信来,让我们知道你的消息!” 张华心情沉重的拜别了父母,坐上牛车出了城门向南方驶去,摇摇晃晃中,他从怀里摸出一把玉梳,上面雕刻着一双青鸟,心脏抽疼眼眶瞬间泛红。 他把玉梳紧紧握在胸口,喃喃道:“对不起,阿如……对不起,我还有父母亲人,我不能让他们受到连累,对不起……” 蓁娘每天都能听到关于太子的许多新闻,八月份的这场动荡一直持续到了年底,李晖总揽政务每日忙的像个陀螺。 他是代替天子理政的,所以挑他刺的人也不少,这种情况下,后廷众人不敢去打扰他。 所以蓁娘再次见到李晖时,已经是快到新年了。 承恩殿里,她解下裘衣递给宫人,脚步却有些迈不动似得停在帷幔边,她轻轻撩起帘子,看见李晖站在花几前欣赏青釉瓷瓶里的金钟梅。 蓁娘目光眷恋,神情却复杂,在几个月没有见面的时间里,她无比的思念李晖,然而现在他就在不远处,不知为何,蓁娘却有些胆怯不敢靠近……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李晖转过头,冲她温文尔雅一笑,像从前一样唤道:“过来……” 他眼里的光是那么温柔,蓁娘心里的担忧一下子消散了。 她提着裙子轻快的走过去,只行了个礼,还没等李晖张嘴说免,就迫不及待的张开手拥住他。 李晖被她扑的后退两步,又怕她摔倒所以紧紧搂着她的腰,“怎么了?” 蓁娘依恋的用脸磨蹭他的脖子,“阿郎,我好想你!” 她的声音里是清晰可闻的爱慕思念,李晖的心一片柔软,深深嗅了口蓁娘身上熟悉的香气,李晖轻柔的把她搂在怀里,“我就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蓁娘赖在他的怀里不愿分开,李晖轻抚她的头发无奈道:“你想抱多久啊,总要让我坐下吧!” 蓁娘抽抽鼻子咕哝道:“要抱到明天早上~” 李晖宠溺的笑出声,他弯腰一把打横抱起蓁娘,对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惊讶神色,李晖转身走向卧榻,“好,我不光让你抱,还让你睡到明天早上!” 蓁娘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她支吾道:“阿郎……不害臊……” 李晖挑了下眉,“我不跟你睡那阿木几个是怎么来的?” “不是这个意思……” 蓁娘坐在他的膝上,因为怕摔过去她双手紧紧圈住李晖的脖子,不过一指的距离就是他笑眯眯的脸。 她羞涩中带着几分失落道:“几个月没见面,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怀疑有人推荐了我的咸盐,不然半个月没更新怎么会有点击~ 第116章 前因 李晖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把蓁娘搁在膝上跟自己面对面坐着,凑近轻轻的吻了下她的唇,嘴角扬起笑道:“那你说罢!” 蓁娘表情快乐又甜蜜,来的路上明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只想这样看着他。 “说啊!” 李晖轻轻捏了下她的脸,可蓁娘还是说不出,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只有一句‘想你’的话. 李晖微微一笑,似低语似梦呓道:“想不想知道我有多想你?” 当然想! 蓁娘惊喜的看着他的眼睛,生怕他是在骗自己,李晖手指已在不知不觉中解开了蓁娘的衣裙,干燥温暖的手指抚上她的脖子,然后侧头吻上去,“想这里……” “阿郎……”蓁娘轻轻打了个抖,为他的举动而心悸。 “想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手和唇依次滑过蓁娘每一寸肌肤。 原来他是这个想法,看着他迷醉的表情,蓁娘面孔红红,轻咬着唇压抑着娇吟,直到两人结\合,她好像看到脑海里绽开绚烂的烟花,那种表情取悦了李晖,让他想要给她更多的快乐…… 昨夜下了冬季的第一场雪,太极宫的青瓦覆上了银纱,冷丝丝的空气沁入心脾,让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延嘉殿外的院子里上,三五个宫人拿着笤帚在扫雪,看见带着侍女而来的宇文氏,纷纷让道行礼。 宇文氏行止门口,问起女官来:“皇后殿下近日如何?” 女官认识宇文氏,闻言面上有些为难之色,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殿下从入了冬精神就不大好了,药也是一天三顿不落,还有就是……” 她还未说完,殿内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嘶吼:“我的儿啊!” 那女官瑟缩了一下,忙低下了头,宇文氏面色依旧淡然,冲女官道:“进去通传吧!” “是,请娘子稍候……” 宇文氏站在门口,侧身看向院子的东南角,那里原本种了一株梅树,往年这个时节已经开花了,梅花点点与红墙相映成辉,很是美丽,皇后爱若珍宝,还专门拨了个人照顾。 只是现在梅树已经不在了,一个小宫人解释道:“今年的梅树没有开花,万嬷嬷怕殿下伤心,就命人移走了。” 宇文氏闻言,唇角微微一笑,那梅树是皇后入主延嘉殿后,齐王送给她的贺礼,只是今年梅树未开花,倒是奇了…… 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帷帘被撩起,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嬷嬷拉长着一张脸,见着宇文氏也未行礼,冷冰冰的声音带着几分怨怼道:“良娣是来错地方了吧,怎么着,是来看看延嘉殿的人怎么还活着吗?” 宇文氏脸上表情无一丝起伏,她轻轻柔柔道:“万嬷嬷,快到新年了,听说皇后殿下在咳嗽,我来看看她……” 猫哭耗子,万嬷嬷讥讽的看着宇文氏,“咳嗽算什么,皇后殿下如今生不如死,还不是拜太子所赐,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脏了这儿地!” 说罢她不等宇文氏反应,就厉声吩咐身旁的女官道:“平日我说的话都不听是吧,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里放,要是伤着了殿下,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一个奴婢,居然敢这么对良娣说话,白嬷嬷闻此羞辱之言,怒不可遏正准备要上前理论,宇文氏伸手阻止了她。 她淡淡笑着,眼里的光却似刀子一般,刺得万嬷嬷不敢直视,“嬷嬷先别急着赶人,近来天越发的冷了,蜀王妃受了寒一病不起,蜀王忙着请医问药,又担心皇后殿下的身体,急的人都瘦了,所以太子殿下让我来看看皇后殿下可好……” “你……”万嬷嬷咬牙切齿的看着宇文氏,好一会儿,才强咽下怒火,让宇文氏进了内室。 室内热浪迎面扑来,宇文氏解下裘衣才觉着舒服些,原来屋里点着两个碳盆,只有窗户留了一丝缝隙。 她走到皇后的榻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里也有几分唏嘘。 皇后听到李璋死在神龙殿的消息时,当即就昏厥过去,后来虽然清醒了,却大半个身子都无法动弹了。 她身怀满腔怨恨想找李晖算账,却被困在这里,身边只有宫人日夜服侍着,深受打击之后,皇后的精神也有些恍惚,整日只要睡醒了,就躺在榻上哀嚎,念叨着女儿和儿子。 现在的延嘉殿就如一个死气沉沉的鬼洞,也难怪宫人们脸上都是一片木然。 宇文氏靠近皇后,看着她消瘦颧骨上浑浊的一双眼睛,轻声唤道:“殿下,奴来看你了……” 听见她的声音,皇后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嘶哑的声音响起:“滚!” “殿下不想看见我?”宇文氏抿唇一笑,“可我今日不得不来讨这个嫌。” 万嬷嬷跪坐在榻前,警惕的看着宇文氏。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袖子,双手优雅的拢在膝上,悠悠然道:“太子殿下和李璋的帐已经算清了,现在,该算他和你的帐了……” 万嬷嬷闻言心神一震,怒声喝道:“放肆,殿下还是皇后,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嬷嬷为什么这么紧张?”宇文氏嘲讽的瞟了一眼,“人在做,天在看,不过是有些事要请教殿下罢了,我不会也不敢做什么的~” 她转头对上皇后阴冷的目光,却无一丝退缩,像是拉家常一般轻松的开口道:“今天的雪真漂亮啊,我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先太子妃,不,那个时候她还是郡王妃,跟太子成亲后一年才传出喜讯……” “怀孕三个月时,她和太子进宫请安,却在回到郡王府后,第三日就小产了……” 皇后面无表情,万嬷嬷却把视线移开,宇文氏把一切尽收眼底,轻蔑一笑,“韦妃小产,太宗皇帝气的连药也不愿喝,还把恭显皇后责怪了一番,说她不知体贴。” “恭显皇后委屈,怀疑韦妃小产是人为,便从宫里开始,把韦妃接触过的人和东西都细细查了一遍,闹得人仰马翻!” “宫里查,郡王府也在查,查来查去,查出韦妃的安胎药出了问题,那个时候太子天天都要去宫里侍疾,没想到歹人趁此机会,把黑手伸进了郡王府,太宗皇帝心心念念的嫡长曾孙,就这样没了……” “一直到太宗皇帝驾崩,他都带着遗憾……” 宇文氏凑近皇后,轻柔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一般寒凉:“因为他知道,等他去了,陛下一登基,太子的地位可能会出现动摇!” “只是太宗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指使人给韦妃下药的主谋,居然是陛下……” “啧啧!”宇文氏故作不可思议状:“真是天下奇闻啊,做父亲的居然杀了自己的亲孙子!” 这样的隐秘却被宇文氏大剌剌的说了出来,满室宫人无不震惊。 一旁的万嬷嬷脸色越发苍白,宇文氏只盯着皇后看,继续道:“太宗皇帝本来是打算等韦妃生下了嫡子,就册太子为太孙,还要为他开设府署、设置官属,以此稳固他的地位!” “谁知陛下却坐不住了,太子太孙两代储君并存,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事,他既怕自己的地位不稳,又担心将来登基后无法废除太子好给李璋让位,于是就对还未出生的亲孙了下了手!” “殿下,陛下真是把你们母子放在心尖上啊!” 室内气氛安静的仿佛凝固了,宫人们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听见了这等辛密,他们难逃一死。 片刻后,皇后‘呵呵’笑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听着无比慎人,她眼里闪着愉悦的光,“李晖暗中查了十几年,一直以为韦氏小产是我动的手脚,却不知,凶手另有其人,还是他的父亲!” “这些年来,他都找错人了!哈哈哈哈!” 宇文氏满面冰霜,皇后笑的乐不可支,咳嗽起来,万嬷嬷忙给她喂水,她却一把推开水碗,枯瘦的手臂撑起身子,语气满满奚落道:“这些事是王大福说出来的吧!我早就知道,他是一条狗,谁给骨头谁就是主子!” “他还有没有告诉李晖一件事,费氏不是病死的,是皇帝要她亲自服侍皇太后,她本就体弱,最后累着了在床上活活熬死的!” “你说什么!”宇文氏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后,康皇后的死,居然也是陛下的手笔! 纵使对发妻无情,他也不该如此残忍,作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至尊,他的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生命的鲜血…… “是不是很有意思?”皇后苍老的眼皮耷拉着,更显面容丑陋扭曲,“人人都说我恶毒,可比起皇帝来,我善良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孙一般是太子的儿子,也是储君,住所也叫东宫~历史上跟太子老爸并存的太孙,只有唐懿德太子李崇润、明宣宗朱瞻基、明熹宗朱翊钧~ 第117章 安慰 如果李晖知道了这一切,他该有多心痛,一直以来,康皇后都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对这个给与他生命和爱护的女人,他是那么的崇敬。 要是他知道了母亲的死与父亲脱不开关系,他会做什么…… 宇文氏不敢再想,原本她是来质问当年之事的。 韦妃之死一直都是李晖心中的痛,那是他最无能为力连妻子都无法保护的低潮开始。 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对皇后和李璋心软,但现在对他伤害最深的人,却是亲生父亲…… 宇文氏冷冷的看了皇后一眼,就算李晖找错了凶手,可若不是这个女人一直以来在后廷里兴风作浪,康皇后、韦妃又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她在背后捅的刀子也不算少。 皇后讥讽一笑,脸上的猖狂之色已经告诉了宇文氏,就算一切真相大白又如何,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还巴不得李晖快些对她动手,让他被天下人唾骂、轻视。 “殿下好生休养吧!” 宇文氏呆不下去了,站起身轻轻挥了下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后。 “只要你还是皇后一日,殿下就会好好敬着你,延嘉殿的份例只会增不会减,若是百年之后……到时候再说吧!” 她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皇后的手背青筋凸起,脸色阴沉能滴出水来。 万嬷嬷担忧的看着她,唤道:“殿下……” “哈哈哈哈……”皇后突然笑了起来,身子一软倒在榻上,她看着头顶的幔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百年之后……百年之后……” 神龙殿进进出出的都是宗室郎君们,宇文氏不便来这里,李晖抽了空回东宫一趟,丽正殿里,听完了宇文氏的话,他站在窗前看着飘雪久久不语。 宇文氏和太子妃相视一看,十分担忧。 “阿郎……” 太子妃上前,站在他身边想要安慰,却不知怎么开口。 李晖眉眼似结了霜,紧紧抿着唇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 好一会儿,他才压抑声音着开口道:“我没事,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声音冷冽寒凉。 太子妃知晓他现在的心情,心中为他难过。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大周实际上的统治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些留在心里疤痕如今又被狠狠撕开,任谁也痛不欲生。 只是他不是常人,也只能忍在心里,孤独的舔舐伤口。 太子妃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阿郎,我们都在你身边……” …… 天授十二年,李晖命户部拨出四十万两白银给工部用于永安宫的后续完善,永安宫是天子登基之后才动土修建的,到如今大部分殿宇已经完工了。 李晖的打算是抓紧时间完工,好在新宫殿里为天子举行六十岁万寿节。 他的出发点是尽孝,朝臣们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更多的是议论这位皇太子跟天子对待国家大事有着很大的不同。 所有跟李晖讨论过朝政的人都看得出,这位皇太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处理国事讲究效率,并乐于跟臣子交换意见。 才几个月时间,沈知礼不仅能跟他和得上拍,还隐隐有些兴奋,当初走上仕途不光是为了光宗耀祖,哪一个为官做宰的没有想名垂青史的念头? 尽管李晖还是太子,但沈知礼不得不承认,天子真的已经老了。 正如他的身体渐渐衰老,他做事的方式也没有年轻时的那种雷厉风行…… 不是说天子如何不好,沈知礼是觉得,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年轻、更有眼光、更有活力的君主了。 李晖在每次议政的时候都让大郎跟在他的身边,正如从前他跟在太宗皇帝身边,此举既表明了对这个嫡长子的看重,同时也在培养他的能力。 毕竟以后大郎是他和这个国家的继承人。 而大郎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每次听父亲和众臣讨论政务,他都会把听不懂的地方记下来,私下里再去请教父亲。 弄明白后他立即就能举一反三,没过多久,大郎聪慧敏锐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一个好学上进的继承人足以让朝廷众臣欣慰了…… 对于大郎的出类拔萃,蓁娘能感觉到阿木有些失落。 蓁娘理解他的心情,或许小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他已经懂事了,已经明白嫡庶、长幼之间的差距。 以前大郎可以和阿木一起玩,但从出生的那天起,他们俩就不在一条路上,大郎会成为万众瞩目的人上人,连阿木也只能仰望他、尊敬他。 这日,蓁娘亲手做了阿木最爱吃的饭食,母子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坐在榻上玩双陆棋,蓁娘笑眯眯的跟阿木说起自己小时候来。 “有一次,阿娘怀着弟弟,她干完了活人有些不舒服,阿姐让阿娘去休息,她去把衣服洗干净,阿娘虽然有些不放心却由她去了……” “我还记得阿娘一觉起来后就看见院子里晾好的衣裳,她把阿姐夸奖了好半天,我心里有些不服气,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我也可以做……” 蓁娘拿着手里的棋子摩挲,她脸上表情有些低落:“其实从小我就有点嫉妒阿姐,她太能干了,做什么事都是又快又好,长辈们都喜欢她,我就像是她身后的影子,就算我做了同样的事大人只是表扬一句就完了。” “后来妹妹和弟弟也出生了,长辈就更看不到我了,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整天都在调皮!” “有一次我把邻居家的东西碰坏了,阿娘拉着我去赔礼道歉,还骂了我一顿,后来有个孩子也犯了同样的错,她阿娘不想赔人家,拿手臂粗的棍子打她……” “听着她的惨叫,我就想起自己了,忽然间心里很后悔,父母辛辛苦苦把我养大,结果我不仅不懂事为父母分忧,还因为自己的嫉妒心而变成一个讨厌的孩子……” 蓁娘没有再说了,阿木神情郁郁,只是默默听她说完,然后拨弄着手里的棋子,蓁娘叹了口气,对他伸出手,柔声道:“阿木,到我这里来!” 阿木把小手放在生母的手里,蓁娘温柔的把他拉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他的背。 “阿木,我们的出生是不能掌控的,我们唯一能掌控的就是此时在想什么、此时要做什么! “阿兄有他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路要走,虽然你们的路不一样,但你们是亲兄弟,阿兄不光是你父亲的希望,他还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蓁娘用手指捻起阿木的衣裳给他看:“你穿的这件衣裳足够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一年了,更别说你有上百件这样的衣裳,你自己算算看值多少钱?” 阿木嘟了嘟嘴,辩解道:“可是我是阿耶的孩子啊!阿耶是皇太子,我的祖父是皇帝!” “是啊!这些都是阿耶给你的,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蓁娘反问道。 “你住在天底下最漂亮的宫殿里,穿着最好的布料做成的衣裳,你一出生就拥有高贵的身份,这一切都因为你是皇家的子嗣……” “阿木,不光是你,还有大郎、三郎四郎他们都是一样,你们既然享受了这一切,那就要付出代价!” “大郎的代价就是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接你父亲的手治理国家,这是一个很沉重的担子,你作为他的弟弟,应该为他的辛苦感到心疼,为他的优秀感到高兴!” 听完了蓁娘的一番话,阿木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后他轻声道:“孟子说,‘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这就是阿姨说的这个意思吗?” 蓁娘高兴的直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阿木脸上有些羞愧,道理说也说了,蓁娘明白适可而止这句话,她托起阿木的脸,用轻松的语气道:“我们阿木也很能干的,上次你在院子里做的模拟水患,你父亲也夸奖你了不是吗?我生了你们四个兄弟姊妹,还有很多事需要你的帮助呢!” 阿木的失落就在于他觉得自己不如大郎能干,小孩子都是这样,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大人说‘你还小不懂事’。 若是能帮助阿木找到信心,或许他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李晖当然看得出次子的情绪不对,他本来是打算抽空开解一下阿木,大郎在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很重,但阿木也是他的儿子。 他可不希望孩子们有一天闹出兄弟阋墙的事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就发现了阿木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 李晖问他怎么回事,阿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起蓁娘给他讲的道理,李晖听完后心里很高兴。 他虽然比较宠爱韩氏,但其实心里也有点担心韩氏恃宠生娇,特别是她还有四个孩子…… 如果韩氏真有那么一天,李晖想,他应该是难受大于失望吧…… 但现在听阿木说起这些话,李晖高兴的是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庆幸韩氏是次子的生母,她这样懂事明理,自己也算是安心了。 自李晖摄政以来,虽然外朝官员有些对他还是不满,认为应当还政于天子。 而且一些地方还有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谋反,但都如虱子咬象般不痛不痒。 李晖根本没把这点事放在眼里,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朝政上,制度上撇弃了一些天子当政时的糟粕,精简人员、整顿风气、纳谏如流。 在收拾了几个刺儿头之后,整个朝廷的氛围都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这让许多官员做起事来更加有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时候也在想,我写的真的很差吗?唉 第118章 不满 内廷里,六月淳于氏传出喜讯,这是自上次小产后再一次怀孕,她欢喜的止不住眼泪。 七月宫人许氏有孕,东宫上下都是喜气洋洋,十几年前还在为太子的子嗣担忧的人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到目前为止,太子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还未出生的孩子有两个。 这么多妾侍中,太子虽然并未偏宠某一人,但宫里宫外都传言他最喜欢为他生下四个孩子的昭训韩氏…… 蓁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还真的有些惶恐,她差不多每个月就侍寝三次,跟高氏宇文氏几位差不多。 但每次跟太子呆在一起时,她能感觉到太子是有些喜欢她的,这份喜欢让她雀跃兴奋,但兴奋过后她又有些歉疚。 她并不敢有独占恩宠的想法,也绝对不会那样做,但她拥有的东西太令人羡慕了,反倒有时让她觉得不踏实,这种心思她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蓁娘对现状很满足,她期望能永远这样。 太子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但能在他心里有一小块位置,就足够她快乐的过完后半辈子了…… 对于她的小心思,太子根本无从得知,他正在考虑给韩氏的娘家一些封赏。 他也舍不得儿女们因为外家的家世而感觉抬不起头,所以提高韩家的门第就是最根本的。 不过现在他只是代理朝政,还不能贸然封赏妾侍的娘家,他打算等以后给蓁娘一个惊喜…… 中秋佳节那日,萧熙院里热热闹闹的办了场生辰宴,蓁娘被灌的醉醺醺,连走路也飘着。 虽然又老了一岁,但看见孩子们争先恐后的给她磕头贺寿,蓁娘满心的欢喜无法言说。 高兴之余就多喝了几杯,第二日去给太子妃请安的路上还在打呵欠。 请安后她打算去花园里走一走醒醒神,淳于氏跟在她身边问起怀孕的禁忌,蓁娘一边活动四肢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的,今早起来脖子酸疼的很。 半路上她们遇见了领着五娘的秦氏和带着四郎的姜氏,四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跟众人行了个礼就跑了,姜氏忙去追他。 蓁娘则是笑嘻嘻的抱过五娘,这孩子跟三郎长得一模一样,也是个十分爱笑的孩子,谁抱着她都乐呵呵的直笑,大家都很喜欢她。 蓁娘摘了朵月季花别在五娘的帽子上,然后炫耀似的给秦氏和淳于氏看。 大家都笑起来,这会儿反正无事,三人决定去旁边的亭子里坐一坐。 刚坐下,淳于氏就迫不及待的打听昨晚太子给蓁娘赏了什么礼物。 蓁娘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还是跟去年一样,一串项链跟一支簪子……” 每年生辰那天晚上,蓁娘都会收到太子派人送来的贺礼。 这是内廷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其余人都是受到太子赏赐的金银布料,只有蓁娘是一只小匣子。 然而就是这么一只小匣子都足以让人嫉妒了。 淳于氏嘿嘿笑着用肩膀碰了碰蓁娘,揶揄道:“你这家伙,对着我们一副淡淡的表情,私底下估计脸都要笑开花了吧!” 蓁娘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清楚得很!” “那当然!你从没有戴过那些项链和簪子,我就知道肯定是好东西,你是不是只戴给阿郎看?” 淳于氏一脸的坏笑,蓁娘顾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定是跟着阿齐学坏的!” 亭外齐氏不满的反驳声传来,“你别冤枉好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宫人忙给齐氏搬来杌子,她坐下轻轻拧了把蓁娘的胳膊,‘呸’了一声道:“你把阿锦教坏了居然还诬陷我,可惜了我昨日的贺礼,给我还回来!” 昨天齐氏送给蓁娘的是她亲手做的一方帕子,上面别出心裁的用银线绣了一朵芍药花。 蓁娘一见到就爱不释手,她嘻嘻笑着抓了把干果子给齐氏算是赔礼,“别这么小气,咱们半斤八两好吧……” 自从皇后病倒无法起身后,西宫的事务就由太子妃做主,她无暇□□,把东宫里的事情交给了高氏和宇文氏。 然而让蓁娘感到奇怪的是,一向跟看宇文氏各种不顺眼的齐氏,这一次却破天荒的没有跟蓁娘嘀咕不满。 蓁娘忍不住问齐氏是怎么回事,齐氏没有把蓁娘当外人,道出缘由,原来那日,宇文氏从西宫回来后,她来找过齐氏一次…… 齐氏既觉得不可思议也很生气,没想到宇文氏是来向她解释当年韦妃小产后冤枉她的事,原来当年太子和宇文氏都知道齐氏是无辜的。 只是为了放松歹人的警惕,才不得已拿齐氏做了筏子,齐氏听了这个解释更加生气,她认为就算是为了这样,也应该提前说一声,难道她会宣扬出去吗? 宇文氏只道,当时情形不明,太子也不知道郡王府里有几只黑手,更不知道黑手是谁,那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如今皇后一派再无起复的可能,自然也应该把真相告知齐氏。 齐氏听完解释后,理智上她可以理解,但此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伤口,从情感上来说,她一时无法释怀。 宇文氏知道她需要时间,临走时告诉她,太子知道她远在陇州的母家有一个弟弟,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太子准备提拔齐小郎君为千牛卫备身,以示恩宠。 对于恩宠齐氏是不在乎的,她在意的是,原来这些年来,太子始终都记得当年伤害了她,如今他这一举动就让她的郁闷烟消云散了。 蓁娘知道后很为她高兴,能解心结开开心心的过日子,这对齐氏也是一种解脱。 …… 听了蓁娘的话,齐氏哼哼了两声,淳于氏趁机跟她说起蓁娘有多小气,从不肯把太子送的东西拿出来瞧一瞧。 齐氏也跟着抱怨,蓁娘以一敌二,双方势均力敌。 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秦氏一边嚼着杏仁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热闹。 不知为何,秦氏发现刚才的蓁娘有些虚伪。 人人都知道太子待她与旁人不同,她却整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氏开始还能理解她是想淡化流言才遮遮掩掩的,但现在她觉得蓁娘这样倒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看着面前的三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秦氏越来越不耐烦,她借口五娘出恭转身回了伏枫院。 嬷嬷赖氏看出她的不痛快,使了个眼色让奶母抱着五娘出去,她端了碗水给秦氏,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秦氏歪坐在榻上,案上有一个五娘的拨浪鼓,她拿在手里晃来晃去。 好一会儿,她面无表情的说起对蓁娘的感觉。 “在阿郎和娘子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对着我们又是一副面孔,难道她都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说她的?” “你看看那一年的吕氏,只说了句气话,转眼阿郎就来给她撑腰了,吕氏现在看见了她都要绕着走……” 赖嬷嬷听出来了,秦氏是对韩昭训有意见呢! 她温声道:“那娘子究竟是觉得韩昭训做人两面三刀呢,还是不高兴殿下给她撑腰?” “……”秦氏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嬷嬷笑道:“依我看,娘子只是不喜欢韩昭训受殿下的宠爱,你忘记了,那一年吕良媛被罚你还觉得她是活该呢!” “这会儿却说的完全相反,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心境不同了……” “韩昭训受宠也就罢了,她生的孩子殿下也喜欢,殿下偏心也难怪娘子不舒服……” 赖嬷嬷这番话是戳到秦氏的痛点了,她‘啪’的一下把拨浪鼓扔在一边,发泄般厉声道:“阿郎喜欢她那是她的本事,我没本事所以也就这样,可阿木是阿郎的儿子,阿菽就不是了吗?” “阿郎公务繁忙难得关心孩子们怎么样,阿菽每日刻苦学习就是为了可以跟父亲一起去遛马,结果呢!” “阿木不想去遛马想射箭,阿郎就依着他了,阿菽当时有多失望阿郎根本就没看见,他喜欢韩氏所以也偏心阿木……” 秦氏想起那日儿子出门时兴奋不已,他揣着宝贝似得把马鞭揣在手里,那是他为了去骑马专门让人做的,结果回来后却一脸的失落。 问他怎么回事,他才说没有骑马去射箭了,自己力气小拉不开弓,最后就是父亲只认真教阿木学习射箭,他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 秦氏听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阿菽整日都在内廷里,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太子一面,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父子一同游戏,结果太子眼里只有阿木。 阿菽只比阿木小一岁啊,秦氏觉得委屈极了。 她作为妾侍不可以争宠,可她觉得至少在太子的心里,除了大郎,对庶出的孩子们都应该是一视同仁的吧! 可原来太子并不是这个想法…… 秦氏委屈的同时,又对蓁娘产生了些不满。 其实说起来都是小事,但秦氏是个心痛孩子的,她无法忍受乖巧的阿菽被这样对待。 对于这件事,赖嬷嬷虽然也很不高兴,但她不得不为韩氏说句话,“第二日不是带着二郎来道歉了嘛……” 然而嬷嬷这句话却让秦氏炸了毛。 “她还不如不道歉,她来道歉是什么意思?她凭什么道歉?她这不就是表明了她和阿木在阿郎心里的不同么!” “道歉……我看她就是来炫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渣皇帝驾崩~ 第119章 离开 秦氏回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一团火烧,赖嬷嬷见越劝秦氏越上火,她有些后悔刚才多嘴了。 但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还是苦口婆心道:“娘子何必跟她争这些长短,现在孩子们还小,殿下有一点偏心没什么,咱们三郎又聪明学习又好……” “二郎读书就比不上三郎,韩昭训还放纵他每日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咱们把眼光放长远些,殿下最喜欢会念书的孩子,等过几年他就知道咱们三郎有多优秀了!” 话是这么说,可秦氏还是觉得忿忿不平,“都是庶子,我的阿菽哪一点比不上阿木……” 赖嬷嬷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蓁娘全然不知道秦氏已经对她心存芥蒂了。 骑马那件事过后,蓁娘狠狠的罚了阿木一顿,因为事情涉及太子,蓁娘没敢让外人知道。 于是在秦氏眼里,她就成了这样一个虚伪的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一直到天授十三年,永安宫刚刚竣工,李晖还没来得及派人去验收,天子不好的消息就传来了。 李晖顾不上朝政,同叔伯兄弟们在天子床前守了几天几夜。 天子熬了这二三年,已是行将就木了,虽还是尽心服侍着,但身后的棺椁衣物都已经预备下了。 这日晚饭后,李晖拿着热帕子亲自给父亲擦洗手脚。 躺了将近三年,天子从前健壮的体魄早已不复存在,李晖擦拭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痛了瘦骨嶙峋的父亲。 一般只要他在,天子都是闭着眼睛不看不说的。 众人都明白他是恨这个儿子,恨他心狠手辣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子,李晖不以为意,依旧恭敬的服侍他,任劳任怨一句话也没有。 他才放下帕子给父亲穿好袜子,天子突然咳嗽起来。 李晖忙拿了帕子接住父亲嘴角的涎水,天子咳得脸通红,李晖正打算叫奉御进来,天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响。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瞪着李晖,枯瘦的手指紧抓着他的手臂。 李晖愣住,他没挣脱,只是跪在脚踏上伸头凑近询问:“父亲,你怎么了?” 天子挣扎了片刻,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又模糊的道:“我……不会……原谅你……” 这句话李晖听得清清楚楚,他挥手屏退宫人后,内室里只有一卧一跪的父子二人。 他面色平静对天子道:“我不敢奢求父亲的原谅,但我的罪过没有人可以评论,也包括父亲你!” 好狂妄的话,天子眼里闪过冰冷的恨意,他抓着李晖袖子的手不住的发抖。 李晖任由他紧抓着自己不放,与天子七分相似的脸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他凑近天子的耳朵低声道:“父亲不会原谅我,祖父也应该不会原谅你吧……” 天子瞪大眼睛看着李晖,他是什么意思…… “父亲为了皇位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我杀了自己的兄弟又有何不可?” 李晖垂眸,看着天子的眼睛好像很不理解。 天子闻言手脚不住的抽搐起来,他的脸涨成一种怪异的红色,嘴唇却发青,一双眼睛瞪得巨大。 李晖知道他恼了,自古只有父训子,岂有子责父,他微微一笑:“父亲别着急,我会为你隐瞒这桩丑事,谁也不会知道……” “不过……我的丑事则会完整的记录在史书上。” 李晖抬眼看着天子浑浊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把这些年所受的全部委屈缩成一句嘲讽的话,“你看,我比你更坦荡!” …… 蓁娘搂着寄奴睡的正香,突然一阵鼓声响起,寄奴受到惊吓哭了起来,蓁娘‘唰’的睁开眼抱起他边拍边哄。 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显然值夜的周嬷嬷也是同样的感觉。 两人视线相交无言愣了片刻,外边容娘披着外衫匆匆跑进来道:“陛下驾崩了!” 把寄奴交给奶母后,蓁娘利索的起床更衣,然后去了光天殿。 半路上遇见了同住宜秋宫的高氏等人,大家都敛容肃穆一语不发,西宫里能听见隐隐的响动,整个太极宫都点起了火烛。 进了殿内,太子妃严肃的表情让人生畏,她细细交代了众人一番守制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呆在各自的院子不要走动,在此期间的规矩司则都会讲给你们听!” “我要去西宫里协理阿郎,内廷里还是由高氏和宇文氏暂理,有什么事你们立即派人来报与我!”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高氏二人听的。 众人纷纷应是,太子妃微微放松眉头,沉声道:“陛下驾崩,现在是非常时期,内廷里决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打听宫外的事情,你们把自己的嘴巴闭紧,也不要到处传话,如果被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是!” 太子妃满意的点点头,又交代了高氏一番,才让大家散去。 天子的灵堂设在太极殿,李晖双目通红,神情木然,他和十几个弟弟们披麻戴孝跪坐在火盆前。 殿内守灵的人有上百个,众官员、皇亲哀哭痛嚎,甚至有人都哭的昏厥过去。 似乎连天也为这位天子的驾崩而伤感,从早到晚,阴云密布,不时淅淅沥沥的下一场雨,让守灵的人十分煎熬。 两日后,沈知礼提起太子登基的事宜。 李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阖眼了,人瘦了一大圈,他疲惫的摇摇头道:“这个不急,等我为父亲守满孝期再说吧!” 李晖是新君,他为先帝守孝是以日代月共二十七天,守完孝再登基这也无可厚非。 但沈知礼有另外的担忧:“如今大行皇帝驾崩,登基的事宜还是应该做好准备才是……” “永安宫已经建好了,大典是在这边举行还是那边举行、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外放的官员如何守制等等,还有很多事情呢!” “殿下虽然悲痛,不过眼下的事也是迫在眉睫……” 李晖沉默了片刻,对沈知礼道:“这些事先由门下省和礼部拟出章程来,之后再给我看看就够了,大行皇帝的丧仪就按照太宗皇帝的例子,登基大典弄得简单一些,不要浪费钱财!” 沈知礼并不诧异,这位新君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很节俭的人,现在他这样的吩咐倒是在沈知礼的意料之中。 礼部的官员商讨了近半月,定下了十月六日大行皇帝出殡,十一月十二日在永安宫举行新君登基大典。 因永安宫是为先帝修建的,李晖决定过几年再搬入,也就是说,太子妃及内廷妾侍依旧居住在太极宫。 一切的事情都按着规章循序进行,然而这天,吴敏亲自来了萧熙院,他道奉了太子之命,带蓁娘去见一个人…… 在西宫北海的凝阴阁里,蓁娘不出所料的见到了燕子,皇帝大行后,宫里一片素缟,就连蓁娘等人都取了簪钗服丧。 而燕子却一身花团锦簇,头上簪着一朵绒花,分外扎眼。 她见到蓁娘来了,微微一笑:“你来啦!” “燕子……” 蓁娘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蹙眉不赞同道:“如今陛下才去,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 燕子并不以为意,而是捏着裙子轻盈的晃动两下,“你觉得我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她这幅样子让蓁娘心中升起了一丝怪异之感,她勉强扯唇一笑:“好看,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真的吗?”燕子像个天真的孩童一般眨巴着双眼看向蓁娘。 蓁娘眼里满是担忧,“燕子,你怎么了?” “刚刚殿下身边的人跟我说你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燕子闻言笑眯眯的摇头,拉着蓁娘走到榻边坐下,“无事,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陛下驾崩已有两天了,朝臣问起李晖如何安排众多庶母,他想了想,只道:天子没有留下遗旨,因此后廷中有过生育的妃妾暂居太极宫,未有生育的妃妾送去九成宫居住。 一应的份例依旧比照原位分,百年之后棺椁葬入皇陵。 如今太极宫里一片哭啼,年长些的妃妾早就没有承恩了,在哪里待着都差不多。 倒是那些年轻些的,正是花样年华就要守寡,又没有子女可以依仗,想到以后孤独终老,怎不痛哭…… 蓁娘拉着燕子的手恳切的开口:“燕子,我问过殿下,他答应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你,这些年,你为殿下所做的一切,他都没有忘记,现在也不会弃了你的!” 燕子依旧微笑着,看着蓁娘的目光温柔似水,“十七娘,我要走了……” “走?”蓁娘蹙眉,“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骊山宫……” 骊山宫是行宫,只有一些宫人侍卫留守,要是住在那里倒是挺自在的,太极宫的一切,对于燕子来说,可能并不是美好的存在。 蓁娘若有所思,“骊山宫清静,你去了也好,只是那样,你与家人可能就难相见了。” 燕子摇摇头,语气十分漠然:“见了能怎样,不见又怎样?” “只要知道他们好好的就够了!” 燕子话里无一丝眷念,蓁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里也明白,自从天授四年燕子的流言传了出去后,崇安伯府就一直被京城世家指指点点的嘲笑。 燕子的母亲过世后,至亲竟再无一人来问候过她。 即使后来她宠冠后宫,崇安伯府节庆送来的宴席都很敷衍。 蓁娘知道后,着实为燕子难过,她带着目的引诱天子,亲人又弃她而去,内心的苦楚无人可诉说,如今一切都解脱了,她也该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了。 这样想着,蓁娘也觉得燕子的态度并无什么不妥,她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劝你,人生短短数十年,你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生活吧!” “殿下登基后,如果我去骊山宫,那时我们再一起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于老爸,太子是又爱又恨的~ 第120章 诀别 听着蓁娘的絮叨,燕子抿唇轻笑,眉眼间的艳丽灼人,“十七娘,你知道为什么临走我想见你吗?” 蓁娘闻言怔住,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燕子虽跟她无亲无故,但她们彼此坦诚相待,无话不说,自己对燕子比对朋友更多了一分怜惜。 蓁娘猜测道:“你想见我,必定是有话跟我说,你的性子我知道,有事都憋在心里,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朋友的秘密我从不外传!” 燕子听完哈哈笑起来,一张面若桃花的俏容生动迷人。 她笑眯眯的看着蓁娘,“从你第一次开导我,让我把心结放下,那时我就发现,你身上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燕子这是夸奖吗? 蓁娘不好意思的捏着帕子,“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你自己也许不知道,但你身边的人都能感觉的到。” 燕子语气真诚,“你心里有希望,所以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快乐,你珍视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是一草一木!” “你把世事看的云淡风轻,却用一颗真心待人,十七娘……” 燕子定定的看着蓁娘,一字一句道:“你的真心也许会遇上挫折,但最后一定会让你受益无穷!” 蓁娘惊讶的说不出话,眼眶湿润,她没有想到,原来在燕子心里,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 但是,蓁娘垂下头有些惭愧,她何德何能得如此赞扬,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吃过苦,进宫后更是得到了太子的一份倾心。 太子过些日子就要登基成为大周的新帝,而燕子跟她一般年纪,却要为大行皇帝守寡,余生都守着一方狭小的天地过活。 蓁娘的确把燕子当成朋友,但当李晖告诉她,要利用燕子做西宫的眼线为自己筹谋利益,她第一个担心的就是李晖此举太过凶险,第二才是担心燕子的安危。 这样自私又无情的她,如何当得起燕子的夸奖。 蓁娘面露歉疚,正欲开口,燕子却摆手止住她的话,柔声道:“十七娘,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是你生活所有快乐的来源,甚至,他比你自己还珍贵!” 她对蓁娘淡然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很感谢太子殿下,至少在走投无路之际,是他给了我希望……” 燕子说的轻松,但蓁娘却笑不出来,这些年燕子虽然养尊处优,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甚至天子的宠爱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气氛有些沉默,不知不觉,蓁娘眼角有了湿意,她悄悄的侧过身子拭去眼泪,转头露出笑容对燕子道:“你什么时候走?我也送送你!” 燕子摇头拒绝,“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今日找你来就是想着跟你道别,我去骊山宫也是殿下开恩,悄悄走就是了,别弄得大张旗鼓让人非议!” “那好吧!”蓁娘想了想,掀起袖子,把手腕上的绿松石手串取了下来,然后递给燕子。 “这是我进宫那年太子妃赏的,虽不甚贵重,却伴着我度过了这些年,我把它送给你,权当作我在你身边……” 燕子微愣住,然后接过手串缓缓饶在自己手上,看着那雪白皓腕映衬的绿松石散发着莹莹光泽,两人相视一笑。 大行皇帝出殡前三天,昭仪卢氏绝食而亡,这个消息传出后,天下人无不赞扬卢氏的贞烈。 吴敏来禀报的时候李晖正在跟大臣议政,众人一时沉默面面相觑。 李晖心内有些感叹,父亲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三宫六院的妃妾有的算计他、有的怨怼他,还有的就是爱慕他。 父亲一世流连温柔乡,如今他驾崩了,却没想到卢氏对他情深至此。 叹息后,李晖下诏追封卢氏为德妃,丧仪比照贵妃之礼。 直到天子出殡后,文人骚客对于卢氏的各种赞扬仍不绝于口。 大概世间的男子都渴求这样生死相随的红颜,不争不妒不吵闹,真真是连骨头上都刻着妇德二字…… 这日午后,蓁娘歪在榻上做针线,旁边桃桃睡的正香,冬日的阳光从细纱窗里照进来,也有几分暖意。 月牙凳上,阿玉阿梅几个也在给桃桃做衣裳,正悄声说着卢氏的新闻,外边来了个小内侍,他道李晖传韩昭训去丽正殿一趟。 蓁娘闻言有些奇怪,李晖近来忙的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麻利的收拾了去丽正殿。 进了殿内,蓁娘冲李晖屈膝行礼,“阿郎万福!” 李晖点点头,温声道:“过来坐!” 蓁娘走过去坐在李晖对面,见他一身素服,面容虽有些疲惫,眼里却一片祥和。 “阿郎找奴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听见蓁娘询问,李晖把案上的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轻声道:“这是给你的,你看看……” 谁会给她写信? 蓁娘满脸好奇,一边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一边问李晖:“这是谁给奴的?” 李晖表情犹豫没有说话,蓁娘展开信纸,开头的三个字却让她没了声音。 “十七娘,见字如故,本不想给你写信去怕打扰你,但我更不愿你得知消息后为我伤心……” 看到这句话,蓁娘头晕目眩,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抬头不知所措的看了李晖一眼,却只听见他一声叹息。 蓁娘忍下不安继续看下去,“做这个决定是我思虑已久,那日与你道别,你说希望我忘却前尘往事重新生活,但我食言了……” “对不起,但不要为我难过,十多年来,我的内心从未这样安宁过,此生辜负,尘事已了,惟愿我用性命,赎清所有罪孽。” 信纸飘落在地上,蓁娘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怔怔的看着几案,早已泪流满面。 对面的李晖伸手出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眼带忧色道:“这是张氏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说,想跟你解释清楚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 蓁娘哽咽出声,泪眼朦胧的看向李晖,她双手无力的握着,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李晖把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叹息:“我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决绝,信是她的侍女茯苓送来的,你要不要见见她?” 蓁娘闻言猛地抓住李晖的袖子,“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李晖对吴敏使了个眼色,吴敏点点头,吩咐宫人带了茯苓进来,茯苓面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她恭敬的跪下给李晖和蓁娘行礼,然后拢手垂头。 蓁娘扶住李晖的手,强忍下悲伤开口问茯苓:“燕子是什么时候去的?” “回昭训娘子的话,我家娘子是昨日去的……” “是……如何去的?可有痛苦不曾?” “娘子是饮鸩酒去的。” 茯苓眼里浮现出水光,脸上却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娘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鸩酒……泪水不断涌出,蓁娘心中传来阵阵剧痛,李晖沉默的握住她的手给与安慰。 “究竟为什么,燕子要走到这一步?” 蓁娘问出心中疑惑,“我知道她性格倔强,但她尚有亲人在世,为何这般决绝?” 茯苓低头用袖子抹了把脸,哽咽着声音回道:“我家娘子的心结,其实从未解开过,自从筠娘死后,她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筠娘? 这个名字十分耳熟,蓁娘仔细回想,突然脑海里闯入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昭训娘子请随我来,我们美人娘子在里间等你’! 原来是她! 就是那个在骊山宫带她去找燕子的侍女,她就是筠娘! 在天授四年,有人向皇后告发燕子跟身边的侍女磨镜,燕子当夜就被送回京城,而筠娘,筠娘死了…… 蓁娘满脸震惊的看着茯苓,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说,燕子……燕子跟筠娘……” 茯苓知道她想说什么,毫不犹豫的点头。 “筠娘与娘子,相知相持,她为娘子放弃了出宫归家的机会,娘子为她袒露真情,她们没有错,不过是两个可怜的人互相依靠罢了!” 她说的这样掷地有声,这样坦然,蓁娘怔得说不出话。 就连李晖和吴敏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特别是李晖,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怪异,说不出是愤怒还是不齿。 蓁娘则在脑海里快速的把前因后果过滤了一遍,燕子曾亲口跟她说过,在她最失意的那些日子里,一直都是筠娘安慰陪伴她,那是不是最后,她们就生出情愫来了…… 这的确是世上罕见的感情,蓁娘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整理了下思绪,又问茯苓:“你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当初筠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茯苓的眼里就闪着凶狠的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内侍,他一直纠缠骚扰筠娘,但筠娘都置之不理,于是他心生不满,收买了娘子身边的一个小宫人,知道了筠娘和娘子平时很亲密的事,于是就去皇后跟前诬告!” “当时后廷里莫昭媛连接生下十四皇子和十七公主,又有何美人和郑婕妤最得圣宠,皇后需要拿一个人杀鸡儆猴!” “正好那内侍的诬告合了她的意,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她就命人软禁了娘子,还把筠娘打的只剩一口气了……” 想起筠娘当时的惨状,茯苓忍不住哭出声,“筠娘为了保住娘子,死也不认罪,拔下簪子就插进了喉咙……” “皇后却嫌弃她死状难看,命人把她扔进了湖里,说她是畏罪自尽的……” 青天白日,蓁娘却觉得周身发寒,挨了板子的人连胳膊都举不起来,筠娘却能用簪子自尽,想也知道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燕子…… 蓁娘不敢去想象那幅血淋淋的场景,心内的悲伤无处发泄,使得她脸色苍白头痛欲裂,见着她摇摇欲坠,李晖一把搂住她,急道:“十七娘!” 蓁娘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冲李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看向茯苓,嘶哑的声音响起:“筠娘死在骊山宫,所以燕子要去那里,那她可有什么交代留下?” “有!”茯苓眼中泪花闪烁。 “娘子让我告诉昭训娘子,她没有牵挂了,但只一件,她想死后跟筠娘的尸骨埋在一处,若不能,便请求殿下开恩,把她的尸骨烧了,骨灰抛入山谷的溪水中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第二卷 第121章 登基 蓁娘心一阵阵的疼痛,虽知道这事有违世俗,但她还是哀求的看向李晖:“阿郎……” 李晖见她已是双目红肿,眼里一片红丝,他蹙眉考虑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蓁娘喜极而泣,再想到苦命的燕子和筠娘,想到她们短暂又凄凉的感情,一时悲从心来,任泪水直流。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 蓁娘吸了吸鼻子,捡起地上的信纸,抖搂了下对茯苓道:“燕子说孽债偿清又是什么意思?” 茯苓把燕子跟筠娘相爱的事都坦白出来,却对蓁娘这个疑问坚定的摇头。 “娘子去之前交代过我,这是她此生犯下的大罪,别的事都可以告诉昭训,但唯独这个秘密,我家娘子说要带到地下去……” 说罢茯苓直直的看着蓁娘,眉宇间的拒绝让蓁娘无法再追问,她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问了,只是燕子去了,你怎么办呢?” 茯苓愣了一瞬,她先前还担忧太子在这里,他会对自己的隐瞒发怒,没想到他和蓁娘却没有再问。 听出蓁娘话里都是担心,茯苓眼里浮现柔光:“奴在骊山宫守着娘子和筠娘,替她们欣赏春去秋来,日出日落……” 她的声音平静从容,再听不出一丝伤悲,蓁娘不断想象着燕子饮下鸩酒之前,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对筠娘的爱还是愧疚,亦或是对人世间的失望,导致她从容的安排好一切,毫无留恋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茯苓离开后,蓁娘疲惫的伏在几案上,李晖见她如此,心疼不已。 他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怜惜张氏,但她已经作出了选择,我也觉得可惜,但她已经去了,你要自己珍重才是!” “奴明白……” 蓁娘眼睛酸疼,她揉了揉眉心,“只是心里始终难以接受,奴知道宫里的生活对燕子来说是一种煎熬,但也没想到她就这么去了……” “可奴最愧疚的就是,如果我早点知道这些事,或许就能劝说她放弃自尽,她还那么年轻……” 蓁娘又哽咽起来,心中的愧疚如同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只要一想到燕子走之前还专门写信给她,就是怕她难过。 燕子把自己当作这深宫里唯一的朋友,可自己却没有设身处地的考虑她的心事。 筠娘死后这些年,自己本来有很多机会去关心燕子的,可她心里只有太子和孩子们,自己太过幸福就看不到别人的难过,她如何担得起燕子的一番表白…… 面对哭泣的蓁娘,李晖心疼不已,他知道蓁娘是个真性情,她一直都以诚心待人,所以才收获了那么多的真心。 李晖始终记得,父亲卧病在床时,张氏来问安,就在熬药的房间里,张氏第一次和他说话。 她没有客套的请安,也没有询问大行皇帝的后事,而是说了一句让李晖无比意外的话。 张氏说:殿下,十七娘生性纯善,她不是世间最优秀的女子,但她有一颗真诚的心,她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给了你,但望殿下珍之重之…… 李晖没有回应张氏,但张氏的话却刻在了他的心里,他本想把这件事告诉蓁娘,但如果现在说了出来,蓁娘心中只会更觉愧疚。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把蓁娘搂在怀里,耐心的等着她平复心情,用行动告诉她,他在…… 之后,蓁娘求了李晖,让茯苓给她一样燕子的遗物,权当作怀念。 燕子的亲人对她的死恐怕是轻松大于悲痛,且她又无儿无女,蓁娘不忍这样一个孤独纯净的灵魂无人知晓…… 茯苓思虑许久,给了蓁娘一幅燕子亲手作的画。 画上有弯月、静夜、玉兰,蓁娘不懂画,但她能感觉到画中静谧温馨的祥和意境。 每每看着那幅画,她心中都稍感安慰,至少她知道,原来在燕子短暂的一生中,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刻…… 景,浊明外景,清明内景。 宏,宏我邦我家。 天授十二年十一月,李晖拟了年号为‘景宏’,并下诏明年就改元。 出殡之前,朝廷众臣为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吵个没完没了。 有人说先帝继承太宗延续盛世,要为他上‘孝宗’,反对的人说先帝文治武功开疆拓土,当得起一个‘武宗’…… 吵来吵去吵到李晖面前,他琢磨了半晌,最终大笔一挥,为先帝上庙号:‘武宗’,定谥号:文武大圣大明崇皇帝,史书称武宗崇皇帝。 定了这件事,礼部接着就拟好了李晖生母费氏的谥号‘崇康’二字,随后李晖下令将父母二人合葬于咸阳郊县的茂陵。 由于武宗生前并未留话对妃妾的安排,李晖便按照太宗皇帝的例子,后廷里未有生育的妃妾送去京郊的檀香寺削发为尼为武宗祈福。 生育公主的妃妾留在宫里养老,生育皇子的妃妾出宫由皇子养老。 武宗留下了七个未及冠的皇子,还有十二个未婚配的公主,这些都是李晖的责任,许多弟弟妹妹他连见都没有见过,父亲去了他得做好安排才行。 登基之后,还要册封皇太后、皇后、皇太子、妃嫔等事,还没等李晖下谕,就在这个时候,延嘉殿传来皇后薨逝的消息。 得,这刚布置好的彩幡就要撤下来装饰孝布,文武百官身着两重孝,连民间老百姓都是淹头搭脑的——国孝期间是禁止音乐婚嫁的…… 皇后的丧仪按章程走就是了,但胡皇后的谥号和入葬两个问题又让大臣们吵起来了。 有人说胡氏虽然是扶正的,但也是正经的皇后,应当以皇后之仪出殡,谥号也应该跟着武宗定。 但一些厌恶胡氏集团和奉承李晖的人则强烈反对,指出胡氏是扶正的,只是新君的继母,而且人品不堪,不配跟武宗合葬,谥号也应该别立。 李晖也不赞成也不反对,反正就这么拖着,坐在一边看大臣们打口水仗,沈知礼知道李晖的心思,也抄着手看热闹。 就这么着吵到了要过年了,胡氏的幼子蜀王李珂入宫求见李晖。 也不知道他对李晖说了什么,第二天,李晖就下诏为胡氏上谥号‘崇顺’,将其棺椁葬于茂陵地宫的左殿。 宫里宫外的人都不明白李晖怎么突然就这么爽快的松口了,大家猜测是不是李珂威胁李晖,但李晖要是受到威胁杀了李珂就是,怎么还会给胡氏一份哀荣…… 不管他们怎么猜想,李晖依旧忙碌着,在册封皇后之前,他先追封了元妻韦氏为皇后,亲自拟了谥字‘章’。 接着李晖下诏册封妾侍,宇文氏为正一品贵妃、高氏为正一品淑妃。 杨氏为昭仪、欧阳氏为昭容、韩氏为修仪、秦氏为修容、廖氏为修媛、吕氏为充仪、齐氏为充容,她们同是正二品的九嫔。 惠氏、淳于氏、姜氏册为正三品婕妤,沈氏、尹氏、丁氏和米氏册为正四品美人,宫人许氏册为正五品才人。 这之后,他又册封了嫡长女寿安郡主为寿安公主,加食邑三百户,敕封女婿崔贤为驸马都尉并承恩济远侯,又敕封嫡长子李绮为东宫皇太子。 敕封次子淳业为燕王,兼燕州都督。 敕封三子淳茜为许王,兼许州都督。 敕封四子淳远为曹王,兼曹州都督。 敕封五子淳泽为梁王,兼梁州都督。 第六子尚不满五岁,暂不敕封。 女儿们虽然可以被称为公主,但因为她们几个还没有出嫁,因此也暂不册封。 另外李晖还命温王守完孝期后就前往封地,册封婕妤马氏为温国太妃,随儿子一同前去。 温王一家子得偿所愿,对李晖是感恩戴德,选了个好日子,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走了。 但朝廷众臣对李晖此举颇为不解,他们都知道李晖对先帝搞复古弄出来的封土建国很不满意,但为什么现在却独独给了温王特例? 李晖没有过多的解释,只道:以后自会明白…… 直到新年后,蜀王府传来李珂独子病逝的消息,李晖知道后册封了李珂的两个女儿为县主,并且改封他为魏王,领魏州都督,拜司空。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李晖当初那么爽快的原因,胡氏集团只剩下李珂这一个独苗苗了,可现在,李珂也没了后嗣,一些人不免就说起李晖太过狠心的话来。 因为要为武宗和崇顺皇后守制,后廷妃妾虽然被册封了,但还未举行册封礼,大家依旧清闲又无聊的过着日子。 某日,众人在廖氏的院子里聚会给她祝寿,大家闲话时也就说起了近些日子朝堂上的事。 杨氏喝了口热茶道:“魏王倒是个机灵人,他的同胞兄长和姐姐都是因为谋反被诛杀了,就他一个人还活的好好的,不仅如此,阿郎还给了他一块更好的封地,他也该知足了!” 丁氏附和道:“没错,不过魏王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谅他也不敢惹出什么幺蛾子!” 蓁娘不懂得这些,但她觉得这俩人说的很有道理,正暗暗点头时,姜氏轻声开口,“可是,听说魏王只有这一个儿子,那他死后封地无人继承不也就除国了么……” 气氛有一瞬的寂静,姜氏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忙红了脸嗫嚅道:“我只是觉得,魏王之前不是立了功么,阿郎封赏他也是应该的……”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头了,杨氏蹙眉正欲反驳,丁氏悄悄扯了她一把,温声对姜氏道:“魏王立功也是阿郎默认的,不然以他和三庶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会不知道谋反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机智的太子殿下不会给自己留隐患的~大家对这个安排满意否~ 第122章 景宏 姜氏的脸越来越红,她嗫嚅了几句不再说话了,蓁娘却有些气愤,她回去后对齐氏惠氏道:“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郎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大家都看得见,这会儿魏王只是弑子而已,而且还是他自愿的,怎么能怪阿郎狠心!” “依我看,阿郎就该斩草除根,别说魏王的儿子,就是魏王也不该留着!” 姜氏从那日后心里便十分后悔,她是新帝的妃妾,却为敌人说起可怜话来。 而且没过几天皇后身边的女官就来给她讲了一通女训,姜氏懊恼不已,然而她更担心的是,因为她一时失言恐怕会连累四郎…… 秦氏见她抑郁的人都瘦了,时不时也安慰她一番,劝她放宽心。 等到国孝期满以后,李晖真正坐下来跟蓁娘闲聊时,已经是半年后了,一番温\存过后,蓁娘依偎在李晖的怀里,说起阿木有多渴望住到外廷去。 她带着些抱怨道;“奴知道孩子长大了都要离开大人,可他这样迫不及待的样子让人觉得很难过……” 李晖搂着蓁娘的肩没说话,孩子越大,李晖就越觉得对阿木几个庶子有些亏欠。 这几年,他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大郎身上,对阿木几个有所忽视,所以他也没怎么费心。 但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了,大郎身边有太傅教导,他打算抽些空多管教一下庶子。 “今年就让阿木搬出去住吧!” “什么?” 蓁娘惊讶的抬起头,李晖给她拉扯了一下被子,温声解释道:“男孩子还是要早点立起来,他要是还在内廷里,你有多少时间管他?” 蓁娘撇撇嘴,她要管教四个孩子,确实有些吃力,而且阿木确实不再需要她的陪伴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伤感,“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奴却一天一天老了……” 李晖听着她的感叹扑哧一下笑出来。 “我比你大九岁,你若是老了,那我岂不就是黄土埋脖子了?” “阿郎!”蓁娘嗔了他一眼,“阿郎会长命百岁的,你不要说这种话!” 她眷念的把脸贴在李晖的脖子上,轻声道:“奴想要跟阿郎一起变老,等孩子们长大后,再生一堆孙儿,奴要准备好多赏赐,他们是乖孩子就多给点,不乖就不许他进宫来!” “阿郎是喜欢孙儿还是孙女?” 蓁娘越想越开心,好像已经看见了远在未来的情景。 她忍不住问起李晖来,李晖听着她的啰嗦满眼都是温柔,“都好,我都喜欢……” 蓁娘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脑子里却想起另一件事来。 她一骨碌爬起来凑近李晖的脸严肃发问:“阿郎,要是奴变老了、变丑了,你会不会就讨厌我了?” “你都在想什么啊!”李晖歪着头无奈的看着蓁娘,伸手捏她的脸。 “你老了我更老,为什么要讨厌你?” 蓁娘扭捏了几下,带着些嫉妒、不悦、难过道:“因为那个时候,你会有很多年轻的小娘子……” 她撇了撇嘴,李晖看着她的小表情觉得很有趣,揶揄道:“那你得趁着年轻貌美多讨好我,不然老了我就不理你!” “讨厌~”蓁娘笑嘻嘻的扑进他的怀里。 “奴每次见到你都在讨好,难道你都没有发现吗?” “没有!”李晖丝毫不犹豫的回答,“只发现你脑子装的东西奇奇怪怪的……” 两人玩笑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李晖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蓁娘侧头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他的睡颜,数着他的呼吸。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捻了一下李晖的胡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像在呓语般说出心里话。 “阿郎,要是我以后做错了事,你可以骂我可以对我发火,但是千万不要厌弃我好不好?” “我好爱你,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活不下去的……” 李晖如今是天子了,不管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或是为了增添子嗣,以后入宫的女人不会少。 她不在乎位分,她只想要李晖给她一丝回应就够了…… 正在蓁娘双眼空洞发呆时,额头传来李晖轻柔的吻。 蓁娘被惊醒过来,仰头惊讶的看着他,李晖又轻吻了下她的眼睛,低声承诺:“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向你保证!” 日子日趋平静,就这么一晃就到了景宏二年。 这一年的七月,随着李晖的一纸令下,东宫的主子们都将要迁入了永安宫,这座新宫殿位于太极宫的东面,又称东内。 比之太极宫,永安宫更加辉煌壮丽,在搬迁之前,沈知礼上表称:文王有明德,故天命复武王也! 因此建议将永安宫改为‘大明宫’。 群臣纷纷言好,李晖便采纳了他的意见,将这座新宫殿改名为大明宫。 虽然太极宫的地理位置不好,夏热冬凉,但毕竟住了这么些年,说要搬走,蓁娘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太极宫的前廷宫殿依然会使用,后廷住着一些守寡的妃妾,除了留守的数千宫人,其余的都要去大明宫。 热火朝天的收拾了将近一个月,七月十七日是个好日子,李晖带领后妃坐车从丹凤门进入了新宫殿。 大明宫比太极宫要小许多,李晖居住在紫宸殿西边的延英殿。 皇后居住在紫宸殿东北方向的宣微殿,其余诸妃妾各自居住在太液池的东南面。 这里的院子比东宫可大多了,蓁娘身边有五十六个包括内侍的宫人服侍,她的新住所叫‘甘棠轩’,站在阁楼上就能欣赏太液池的旖旎风光。 来的第一天蓁娘便兴致勃勃的带着侍女把新家走了个遍。 看着富丽繁奢的屋檐窗棱,蓁娘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毕竟以后这里是她的地盘了…… 不过搬迁之后唯一的郁闷就是,二郎搬入前廷了,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不能在内廷里居住。 同时因为大明宫是天子居所,按着规矩,这里的每一座宫殿他都可以去,所以年幼的皇子们和公主们都要居住在明德寺南面的公主院和百福殿。 蓁娘委实难过了许久,她真的舍不得孩子离开她。 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她:孩子们有奶母和保姆嬷嬷照料,她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侍奉皇帝。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蓁娘晚上都睡不好,她担心丹娘调皮无人敢管教,担心桃桃娇气想她,担心奶母照顾不好寄奴…… 这些李晖都看在眼里,景宏二年的十月,李晖就下诏敕封蓁娘的父亲为绥靖伯,韩母为正四品郡君。 这样一来,不仅韩家成了长安城新兴的勋爵之家,韩母也能在每月初一十五入宫朝拜皇后的时候,跟女儿见上一面。 蓁娘被这个巨大的惊喜几乎冲击的要晕过去了。 天知道她都以为这辈子不能与阿娘相见了,现在这个好消息传来,她激动的热泪盈眶,半夜想着这件事都睡不着觉。 第二日她打听到,其余的娘子们母家皆有封赏,相比之下,韩家还不算太显眼。 蓁娘对这个状态满意的不得了,过了几日,李晖身边的内侍来报:圣人未时初刻临幸甘棠轩…… 她又激动了一把,接到这个消息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李晖作为皇帝,是可以来到她的住所并且留宿的,蓁娘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拉着几个嬷嬷和侍女把甘棠轩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遍。 未初时分,蓁娘带领侍女站在门外迎接李晖的御驾,他垂眼就看见了蓁娘亮晶晶的眸子,嘴角也忍不住扬起。 行了个礼,蓁娘快步上前环住李晖的胳膊,“阿郎可吃过晚饭了?” 李晖‘嗯’了一声,进了门,蓁娘便叽叽喳喳的向他述说杜鹃树下的那架秋千有多好玩。 东厢房后边她打算建个小小的花房,丹娘现在很喜欢养花,蓁娘要把她送来的花好好养着…… 还有屋角下有两只竹风铃,这是阿木亲手给她做的…… 李晖听着她一刻不停歇的唠叨,心里莫名觉得安心,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不时附和蓁娘的话,让她更加高兴了。 进了内室,蓁娘拉着李晖坐下,自己像个兴奋的小孩子似得,把珍藏了多年的宝贝给他看。 有孩子们成长过程里的小玩具小鞋子,还有练字留下的红纸,李晖送给她的首饰。 她拿在手里爱惜的擦拭,李晖却有些疑惑,“为什么我很少见你平时戴?” 蓁娘愣了一下,她咧嘴笑,把簪子插在发髻上,扑进他的怀里笑嘻嘻道:“这是奴的心肝宝贝,只戴给阿郎看!” 她的眷恋依赖袒露的那么自然,即使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生母,在李晖的面前,她依旧如少女一般活泼。 她时而多愁善感偶尔天真单纯让李晖越发着迷,虽然她没有西子之貌,但她的魅力只属于自己,就像是醉生梦死的饮酒人,韩蓁也只是刚好让李晖沉醉。 蓁娘想,她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好像没有,她拥有了全天下每一个女人都渴望的东西,她有活泼可爱的孩子,有衣食无忧的生活,有知心掏肺的朋友。 当然最主要的,她还有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句话忘了写,李晖的年号是‘景宏’~下一章要发盒饭,很舍不得这个人物,但剧情就是这样发展的…… 第123章 悲痛 景宏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这却是一个让整个长安城都陷入悲伤的年份。 正月里,寿安公主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陪在皇后的身边,笑语晏晏的提起该给大郎选太子妃啦! 此时的大郎继承了父母仁慈、开朗、贤明、宽容的性格,今年十五岁的他已经在参与朝政了。 大郎无疑是李晖和王氏的骄傲,承载着父母的希冀、臣民的期盼,他就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与未来。 面对长姐提出的婚姻大事,他微微红了脸,虽然已通人事,但对于未来的妻子,大郎心里还是带着几分雀跃。 一旁的阿木却听得眼睛一亮,大声嚷道:“我要有嫂子了吗?” 在座诸人闻言哄堂大笑,大郎伸手一把捂住阿木的嘴,瞪着眼睛警告他:“别胡诌,快闭嘴吧!” “阿兄都十五岁了,也该娶嫂嫂生孩子让我做叔父了!” 阿木掰开兄长的手很不高兴。 这下众人笑的更大声了,见皇后和公主笑的前俯后仰,蓁娘放下了心,冲阿木笑骂道:“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些话,娶嫂嫂也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木撇嘴,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二郎说的有道理,大郎也该娶媳妇让我和阿郎享享福了……” 皇后的话一出,长安城里的勋贵之家都兴奋起来,有些脑子活泛的人已经备好重礼去新阳县主府上走动了。 找路子的、奉承李晖的、还有巴结皇后的,所有人都梦想着皇太子妃的宝座落在自家头上。 不说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光是看李晖夫妇二人对李绮的重视,这个位置落在谁家女儿的头上,那可就是前途无量了。 对于宫外的喧闹,李晖跟皇后商议后,对儿媳妇的人选只有四个重点:家风修洁、人品优良、贤良淑德、娉婷秀雅。 这倒是宗室挑选媳妇的统一标准,西京和东都共有世家勋贵上百个氏族。 这些家族的小娘子多达上千人,其中佼佼者多不胜数,要在这么多人中挑选一个太子妃,实在是需要时间。 为大郎挑选太子妃是出了正月后摆在皇后面前的头等大事,她在宫里举办了十来次宴席,虽然借口繁多,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挑选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蓁娘作为妃妾也跟在皇后身边陪坐,她见到这些水灵灵的小娘子后心里不住赞叹。 “……像一朵朵娇花似得,礼仪举止无一不优美合适,我看着个个都不错!” 阿木听了这话扭捏起来,几番欲言又止,蓁娘看见颇觉奇怪,问他怎么了。 阿木嘟囔了几句,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姨,以后我娶媳妇不用这么大排场,我自己挑可以吗?” “什么?” 蓁娘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笑的肚子痛,“你想得美!你以为这是选衣裳,哪件顺眼穿哪件!” “这是娶妇,我们不能只看外表,还得看她父母是怎样的人品,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这都得打听清楚才能去求亲……” 阿木闻言有些不高兴,“是我娶媳妇,当然要我喜欢才行,又不是你跟她过日子……” 蓁娘被他的歪理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点了点阿木皱起的眉头,柔声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从你出生起,未来的一切就已经安排好了,阿木,作为一个皇子,你有很多责任要承担,你可以任性,但一定要明白,你任性的范围是有限的!” 阿木听生母又讲起了大道理,心中有些抗拒,便张嘴辩解道:“那如果我喜欢什么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别人强加给我的,我拿着也没意思。” 蓁娘怔住,想要反驳,却觉得儿子的话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遂愿,旁人也就罢了,阿木却不能生出这种心思…… 想了想,蓁娘搂住阿木的肩膀,问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先成家再立业呢?” “是……因为成了家就是大人了?”阿木犹豫不定的回道。 “对呀!”蓁娘点头肯定他的答案,“娶妻是为了延绵子嗣、奉养公婆、相夫教子,妻贤夫祸少,家有贤妻比千金还珍贵!” “反之,一个坏媳祸九代,男孩子成了家,家有贤内助,自己就可以去拼搏,这日子不就一天比一天兴旺么!” 她的话音一落地,阿木脸上就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蓁娘以为他还要犟嘴,瞬间嘴角耷拉下来,沉着脸瞪着他不说话。 阿木见生母隐隐有了生气的迹象,难以启齿的吐出心中想法:“我只是奇怪,为什么阿姨这么肯定的认为我会喜欢坏女人……” “你从哪里看出我好色的本性……” 他眼神无辜又不满,一旁的容娘‘扑哧’一声笑起来。 蓁娘这才反应过来,“你这混小子!” 她一边笑骂着,一边作势要揪阿木的胳膊,母子俩嘻嘻哈哈玩闹着。 …… 然而这样轻松平淡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四月里,就从东宫就传来了大郎不舒服的消息。 大郎是皇太子,虽然居住在东宫,但因为还未娶妻,所以内廷还是由皇后监管的。 她听大郎的奶母来禀报说,大郎咳嗽了两声,胳膊也有些疼。 皇后开始还不以为然,以为儿子可能只是习武碰着了,所以亲自去过东宫听尚药局的人说没有大碍后,暂时放下了心。 后廷众人知道这个消息后,都有些替大郎担心,可她们是天子妃妾,无法轻易出宫,便委托了阿木、三郎、四郎和五郎去探望。 大郎正被拘在院子里休养身体,平日里观政、念书、习武忙的连吃饭都嫌浪费时间。 乍然一整天什么事也不干,这全身都觉得不得劲,因此他看见弟弟们来很是高兴,五兄弟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说话,一坐就是大半日。 阿木回去后跟蓁娘提起大郎精神不错,估摸着很快就好了,蓁娘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她嘱咐阿木有空多去看望大郎,但也不要打扰他休息了,阿木认真的应了,接着笑道:“我们去看阿兄,他跟我们说一个人住在东宫好冷清啊!” “他还想拉着我们去蹴鞠,可惜他的奶母不准……” 说罢阿木有些遗憾的摇头,蓁娘觉得好笑,又问他大郎一日吃几碗药、胃口可还好等事,阿木都一一作答。 然而七日过去了,大郎不光是胳膊越发的疼,连全身的骨头都开始疼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全身乏力、食欲不振、头晕目眩等症状。 大郎是李晖和王氏的命根子,听见如此消息,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李晖把专门侍奉自己的御医全部叫去东宫给大郎诊脉,还命人在三清殿里让道士做了几场法事,消息传开后,妃妾们面面相觑,宫人们惶惶不安。 大郎是李晖和王氏唯一的嫡子,他若是有个万一,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李晖连着几日都是眉头紧锁,御医们的药方子一张接着一张,可对大郎都毫无用处,他开始发低烧了…… 李晖把尚药局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对臣下从未辞严厉色过,现在儿子生了病,可想而知此刻他内心的焦急。 后宫的妃妾个个都小心翼翼,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麻烦,蓁娘每次给皇后请安,都能看见她眉间的愁绪。 她无法帮上忙,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安慰对皇后没有任何作用,便只能在心里祈求菩萨保佑大郎平平安安,平日里就做些点心鞋袜孝敬皇后。 就这么忐忑不安的过了两个多月,大郎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陷入了持续的昏迷,身体消减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李晖和王氏日日都守在东宫,每日亲自给儿子喂药擦脸,看着儿子的病态,皇后背过身就默默流泪。 李晖见状如鲠在喉,心中的痛楚无言表达,他只能握住儿子的手,才能找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听着御医们颤颤巍巍的暗示,即使李晖这个皇帝再英明强硬,也难以接受寄予厚望的儿子可能比他先离去。 父子亲骨肉,他如何能释怀…… 蓁娘知道消息后悲从心头起,忍不住哭了一场,大郎从小就是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对她们这些庶母是恭敬有礼,对待弟弟妹妹也是关爱有加。 眼看着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就病成这样,可不让人难受么…… 或许菩萨没有听见大明宫的虔诚祈祷,不管父母是如何伤心欲绝的哀求挽留,大郎终究没有熬过景宏四年的冬天。 他去的那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皇后数度昏厥,几乎哭死过去,只能由高氏暂摄后廷。 李晖五日未上朝,延嘉殿的大门紧闭,宗室、臣子来请安也不见,身边只有寿安公主服侍。 各地官员的奏表都在赞颂太子,并请皇帝节哀,他一概不理,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从小捧在手心里,亲自教授读书习字的儿子,他的聪慧孝顺无人不知,如今他去了,李晖如何能不悲伤。 东宫里披满了孝布,天和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肃穆又凄凉,让人望而心生悲叹。 大郎的灵堂就设在显德殿,他未成婚也没有子嗣,阿木是诸弟妹之首,就由他给兄长摔灵守丧。 跪坐在兄长的灵前,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盆,耳边是僧道念唱经文的嘈杂声,阿木面无表情,至今都无法接受兄长薨逝的事实。 他仿佛游走在梦境里,脑海里全是跟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憋着骂人的心情教自己骑马,他耐心的陪自己做游戏,他自恃兄长的身份教训自己…… 每一幅画面都历历在目,每回想一次心都被看不见的刀子割得生疼。 铜钵骤然敲响,阿木被惊醒,愣愣的抬眼看着满室素缟,眼泪忽的就流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大郎是个好孩子,真的舍不得他。 第124章 劝慰 大郎的丧仪按部就班,然而更让人担心的是王氏和李晖,王氏已经几天水米未进了,每天清醒着就哭,哭累了就睡。 宫人们磕头劝哀求也不听,只欲跟着儿子一同去,高氏见此情此景,忙派人请了新阳县主入宫陪伴。 另外她又安排了十六个妃妾分作四班每日服侍皇后,李晖那里则是请了老永安侯和诸亲王入宫服侍。 即使是再多的良言苦劝,李晖和王氏依旧无法减轻悲痛,一个在宣微殿,一个在延英殿,夫妻俩从儿子去后就再没碰过面。 李晖无力安慰妻子,王氏也顾不上丈夫,儿子的薨殁,对他们是痛彻心扉的打击,特别是王氏,大郎就是她的眼珠子,如今人没了,她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 后廷妃妾和新阳县主急的团团转,却毫无办法。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王氏来说,儿子和丈夫就是她最重要的人,如今儿子去了,能够安慰她的只有丈夫了,可现在李晖也闭门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大明宫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消沉,高氏忙完了宫务,还要服侍皇后,每日累的连饭都吃不下,短短数日就瘦了一圈。 蓁娘嘱咐宫人们照顾好孩子,自己每日早出晚归守在宣微殿里,看着皇后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神情,她无法忍受了。 她想要改变现状,却不知从何做起,直到听新阳县主搂着皇后哭嚷道:陛下不吃不喝,你也不吃不喝,你们是皇帝皇后,怎么如此不负责啊…… 蓁娘听得止不住眼泪,为人母,十月怀胎的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跟自己是骨血相连,骤然失去,这份哀痛心伤终身无法痊愈。 她能深切的体会到皇后的感受,深思熟虑了整整一晚,第二日,她带着侍女去了延英殿…… 蓁娘知道这个决定会引来一片非议,但入宫这么些年,无论李晖还是王氏,他们都给过自己恩惠,就算是从今以后被冷待,她也要做这件事。 …… 延英殿里的郎君们见听见韩修仪来后,纷纷退了出去避嫌,吴敏见着蓁娘大惊,待知道她的来意后,虽不抱什么希望,却也因为找不到办法了,只能将就请蓁娘试一试。 他亲自引了蓁娘入内室,踏进门转过屏风撩起帷帘,看着榻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蓁娘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不敢置信,往日丰神俊朗的李晖如今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他毫无生气的坐在榻上,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 他像是一座冰山一般散发着冷漠,把所有的关心都隔绝在外,无人可靠近,无人可融化。 “阿郎……” 蓁娘哽咽着,再也忍不住了,奔过去跪在脚踏上握着他的手痛哭出声。 “阿郎,你怎么成这样了……” “你来了……”李晖眼也没眨,轻飘飘的开口道。 听着他嘶哑的嗓音,蓁娘泪眼模糊的抬头,“阿郎,若是崇康皇后看见你这个样子,她该多难受……” 李晖面无表情毫无动容,想来这些日子,他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 蓁娘擦去眼泪,忍住心里的难过,捧着他的双手劝慰道:“我们都明白你心里的伤痛,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阿郎,你不仅是一个父亲,你更是一个皇帝,你是一个丈夫,国家需要你这个皇帝,皇后殿下需要你这个丈夫!” “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若是有什么事,你的国家,你的臣子,你的妻妾儿女该怎么办!” 李晖缓缓低下头,冰冷的目光充满红血丝,怨气翻腾的看着蓁娘,这样的他让蓁娘有些害怕。 对视片刻后,他心里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失去理智的推开蓁娘。 他厉声咆哮着:“我是皇帝没错,可现在我的儿子没了,我连伤心都不可以吗?” 蓁娘跌坐在地,手肘磕在地上钻心的疼,李晖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对她别说是如此暴躁,就连高声说话也没有过。 她有瞬间的伤心,可一抬头看见李晖愤怒悲伤的眼睛,她就什么也不在意了…… 蓁娘爬到他的身边,鼓足勇气对他道:“你为了这个位置牺牲太多了,奴知道大郎的薨殁对你来说是一个打击,可这何尝不是对皇后的打击,她已经几天水米未进了……” “阿郎,你只看见了自己的悲痛,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在你的身后,还有那么多人都在伤心,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你若是不振作起来,让我们怎么办?” 李晖握着拳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他做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任凭蓁娘如何劝说,都一概不理。 蓁娘把头埋在他的膝上,哭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去的人倒走的干净,只留下活着的人痛不欲生……” “可再艰难,我们既然还活着,就是咬着牙也得过下去,人生在世,唯有责任二字最过沉重……” 屋里寂静无声,光阴都仿佛凝固了,只有地上窗棱格子的阴影在慢慢的变换着形态,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蓁娘默默看着李晖,李晖则看着香炉,一坐一跪像两尊石像。 许久之后,蓁娘伸手试探性的拥住他,李晖这次没有挣开,好半晌,他嘶哑的嗓音响起,“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毫不留情的杀了那么多人,包括我的亲兄弟亲侄子……” “所以老天爷在惩罚我,他也毫不留情的带走了我的大郎……” “不是的!”蓁娘使劲摇头,“不是这样的,阿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没有任何过错,我们安稳的生活都是因为你为我们遮风挡雨!” 她紧紧抓住李晖的双臂,坚定的告诉他:“齐王所做的一切是咎由自取,他目无法纪祸乱朝纲,这是他应有的下场,至于大郎,他聪慧敏锐,礼贤下士,只是天妒英才……” 李晖干涩已久的眼睛流下泪来,他似是呓语似是自责道:“大郎去之前,半昏半醒的躺在我的怀里……” “我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也许是他听见了,嘴里说着什么,我凑近,听见他说,你们好好的……” 蓁娘闻言呜咽出声,亲眼看着心爱的儿子在自己怀里停止呼吸,那时候的李晖,心中该承受了多重的悲痛…… 蓁娘后悔懊恼,她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看似苦口婆心的开解他,其实是逼着他再一次揭开伤疤,再一次体验那种剔骨削肉的痛苦。 “阿郎……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住的道歉,李晖的背佝偻着,他用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神情痛苦不堪,“十七娘,我的大郎不在了,他口口声声说着要替父分忧,眨眼却丢下我和他母亲,就这么离开了……” …… 第二日,李晖出现在朝会上,他如今的模样让朝臣们纷纷上言保重龙体,在议政之前,他亲自给儿子定了谥号,并提笔写下悼文:“皇太子李绮,朕之嫡长子,天授元年生于东宫光天殿,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天授七年,皇考亲册为汉中郡王,景宏元年,朕册之为皇太子以正国本。” “太子纯孝至善,谦逊仁德,朕甚爱之,然天不假年,呜呼哀哉,薨于景宏四年,朕心之痛,犹如千刀万剐,仁慈哲行曰怀,浚达有德曰宣,今太子谥为‘怀宣’,令礼部、太常寺、太史局一同主持举哀、入殓之事。” “太子棺椁暂停于咸阳殡宫,命太史局寻利方地段,为太子修建攒堂,并特恩号墓为陵,景宏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只是这么一段话,足以可见李晖对长子薨殁的悲伤之情,他也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儿子的喜爱。 这之后,李晖还下令以帝王规格为儿子修建陵寝,甚至还要求工部先暂停自己陵寝的修建,为人父的哀痛怜惜,苍天可鉴。 蓁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对李晖起了作用,但她相信,就算她没有说那些话,李晖依然能振作起来。 从太宗皇帝和崇康皇后的薨逝,然后经历夺储的腥风血雨,他骨子里就没有被打倒这个词,她一直都这么认为。 大郎出殡那天,李晖和王氏亲自带领百官宗室妃妾去了咸阳,也是自儿子离去后,夫妻俩第一次相拥而泣,那场面闻者伤心见着流泪。 今年的新年冷冷清清,皇子公主们为兄长守制还戴着孝,李晖和皇后更是见不得热闹的场面,所以只在清辉阁办了场家宴就结束了。 直到出殡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蓁娘依然无心出门走动,干脆裁了布给孩子们做衣裳。 正是孩子长身体的年纪,隔上几个月就要做新衣,幸好是皇子公主,不然搁在普通人家,小的捡大的衣裳穿,也就过去了。 门外宫人报惠氏来了,蓁娘忙起身迎接,进屋后拉着她坐下,“这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呢,你蹭饭蹭早了……” 见惠氏的笑容有些勉强,蓁娘有些疑惑,“你想说什么?” 惠氏欲言又止,然后道:“你可知,现在宫里有些不好的流言……是关于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吖 第125章 心疼 原来是这事,蓁娘淡然一笑,以她现在的位分,惠氏都知道的流言她自然也知道。 “不外乎就是说我这个人太会钻营,佛口蛇心罢了!”她满不在意的拿着剪刀比划着。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解释?”惠氏急切问道。 蓁娘挑眉露了个嘲讽的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她们心里我就是这么个人,我越解释她们越觉得我强词夺理。” 惠氏面色有些忿忿不平,“她们就是嫉妒你,阿郎几天没有出门,被你一劝他就上朝了!” “都说你借着大郎给自己搭梯子,全然不顾皇后的伤心……” “阿惠……”蓁娘停下手里的动作苦笑道:“你真的认为我能劝动阿郎吗?其实他早就想通了,我的话对他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说我狼子野心,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更没有这样做过!” 普通人家为了几贯家财都能争个反目成仇,而何况是皇家,先前大郎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今他去了,那东宫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最惹人注目的就是,蓁娘生下的是庶长子,李晖只有一个嫡子,皇后现在再怀孕也不现实,那谁来做新任储君? 惠氏最担心的就这一点:“现在的流言很难听,而且,我最怕皇后因此对你心怀芥蒂,毕竟,大郎才去呢……” 蓁娘呆呆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无力的摇头,“随便吧。”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她们对我来说又不重要,再说皇后那里,我自然会向她解释的,我入宫这么多年,她不会不知道我的为人!” 皇后一向公正明理,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判断,蓁娘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看着她平和的面容,惠氏不由得感叹时光磨人,几年前那个活泼的韩蓁,如今也收敛了脾性,看来世事无常这句话,果真不假。 她伸手握住蓁娘的手,坚定的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蓁娘回握她的手,淡然一笑,人生得此知己,何其有幸。 第二日去宣微殿请安时,殿里已经来了几个人了,大家不像从前一样随意的交谈,都敛声肃穆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气氛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半刻钟后,宫人拥簇着皇后升座,她从头到脚打扮的极素净,眉宇间的愁绪依旧,高氏一贯温柔和煦的声音响起:“昨夜吹起了风,院子里的花木被吹的呼啦啦直响,殿下睡得可好?” 皇后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尚可。” 节哀顺变的话已经说的太多了,底下的妃妾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个悄悄的传递眼神。 吕氏眼角余光瞥过捏着帕子坐的笔直的蓁娘,鼻子里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暗色,她侧身对身旁的廖氏道:“我听说五郎昨天有些咳嗽,今天可好些了?” 廖氏谢过她的关心,轻道:“小孩子家贪玩,在外面多待了会儿,今天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吕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昨天大公主带着孩子进宫来,我见崔小郎君和五郎玩的极好,阿郎看着很高兴,叫了皇子公主们都来玩,结果崔小郎君抱着阿郎的腿嚷嚷着不想出宫了……” 众人听见吕氏的话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寿安公主成婚数年只有一儿一女,李晖和王氏对外孙宠爱有加,时常叫了女儿带着他们进宫来。 众人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想着提起这两个孩子,皇后的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皇后的脸色的确柔和了不少,她带着淡淡的笑意道:“那孩子倒不像他父亲,眉眼更像阿郎!” 众人跟着附和了几句,吕氏眼珠子一转,摆出笑脸对蓁娘道:“阿韩,昨日阿木姗姗来迟,阿郎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看书……” “你也该劝劝阿木,他如今虽然住在外廷,可毕竟年纪还小,这样熬着身体可不好!” 她的一番话说的是关心体贴,但在众人耳朵里听起来就多了一层意思,纷纷向蓁娘投去异样的目光。 阿木有些贪玩,从来不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让他学孔孟之道,他却偏要研究杂学,蓁娘有时气的要打他的手板,当着众人的面也抱怨许多次了。 可吕氏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分明就是来刺皇后的心,和捅蓁娘的刀子了。 果然,上首的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下,嘴角虽然还噙着笑意,但周身却散发着冷意。 在她左下方的宇文氏依旧是置身事外的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右下方的高氏却有些紧张的看了眼皇后。 有的人脸上是眼里一片茫然,还有的人则是登高看热闹一般,没有落井下石,却也默默赞同了吕氏的深意。 蓁娘嘴角抽了抽,心里的火气渐升,自从那年跟吕氏有了矛盾后,俩人表面上虽然过得去,其实背地里早就没了往来,这也是后廷里众所周知的事情。 蓁娘生气是因为吕氏话里的特殊意义,于是便侧头对吕氏展露了一个笑容:“阿吕你不知道,阿木哪里看的下四书五经!” “他从小就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两年自己住在外廷,弄了不少歪书看,哪天他肯把心用在功课上,我肯定先去天王寺上柱香!” “是吗?”吕氏似笑非笑面露惊讶,“那天我还听说阿木院子里有个水缸,他每日写完字就在水缸里洗笔,那缸水如今都比得上墨汁一般黑呢!” 蓁娘闻言,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紧紧捏着帕子的手手背青筋渐起。 坐在她身旁的惠氏及时插话道:“缸里的水都是雨水,对毛笔可不好,阿吕估计听错了吧!” 她笑眯眯看着吕氏的眼里带了些警告,吕氏先是不屑的撇嘴,然后迅速恢复了恍然大悟的神态,“我倒忘了这一茬!” 她笑嘻嘻道:“不过听没听错无所谓,阿木刻苦可是认真的,连阿郎都表扬了他呢!” 齐氏和淳于氏本想为蓁娘出言,却被对面的惠氏用眼神示意阻止了,因此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平。 这边俩人你来我往对话充满刀光剑影,而一直没说话的高氏发现皇后的嘴唇已经绷得紧紧的,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一浪未平一浪又起…… 再看韩氏被吕氏逼得快要翻脸了,高氏忙转移话题道:“说起写字,去年京城里来了个士子,听说写的一手好字,他不仅文采斐然,关键人生的俊秀,老百姓都在议论今年阿郎可能会点他做探花呢!” 被她这么一打岔,吕氏和蓁娘暂时鸣金收鼓,众人也当作没看见似得说起别的事,蓁娘还在气头上,可这里是宣微殿,她不能太过放肆,对上齐氏淳于氏关心的眼神,她强扯出笑容微微摇了摇头。 秦氏虽然没有开口,但一直在观察众人的表情,眼角瞥见蓁娘低垂下头,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明的微笑…… 妃妾散去后,皇后没有心思处理宫务,她倚在隐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陈嬷嬷担忧的看着她,端了几碟点心摆在案上,柔声劝道:“娘子早饭就没吃多少,这是县主送来的点心,你多少吃一口吧!” 皇后回过头去,冒着热气的玉露团、金银奶饼、蟹黄酥,一看就是母亲亲手做的。 她接过筷子却只吃了半块点心就放下了,陈嬷嬷看着她这幅样子心里就难受,忍不住埋怨起罪魁祸首韩氏来:“亏娘子从前待他们母子几人那么好,现在大郎才走,她就上窜下跳起来,简直就是白眼狼!” 皇后冷哼出声,眼里一片冰冷,“会咬人的狗不叫,我之前倒是看走眼了,没看出她的手段如此高明……” “论容貌,她比不上淳于氏和沈氏,论家世,她祖上三代都是庄稼人,可现在你看看,她若是没有几分本事,就凭她,能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 皇后的语气尖刻而愤懑,片刻后颓然的自嘲道:“她比我年轻,膝下有四个孩子,而我呢!嬷嬷,你说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阿郎不是我一个人的,没了大郎,他还有很多孩子,可我什么都没有了……” 陈嬷嬷闻言鼻子酸酸的,她心里眼里全是心疼,“娘子别这么说,陛下何尝不伤心,只是他是皇帝,他有很多重要的事去做,他把苦都往肚子里咽,就是怕你担心,娘子那些日子寝食不安,陛下可是整日陪着你的!” 皇后的话让陈嬷嬷有些心惊,她知道大郎的死对皇后是个打击,可不管她再怎么抱怨,也不能把怨气撒在陛下的身上。 她已经没了亲生孩子,如果再跟陛下生了嫌隙,将来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陈嬷嬷噗通一声跪在皇后的身前,挖心掏肺的劝道:“韩氏不安分,娘子只管敲打她就是了,陛下再宠爱她也不会放任她骑在咱们的脖子上,这一点娘子要相信陛下……” “娘子有气就对奴撒出来,你跟陛下相敬如宾十几年,难道现在要离了心吗?” “娘子冬天脚冷,陛下整日那么忙,都时常嘱咐我们督促你喝药,你提出的要求陛下从没有拒绝过,他对你的心难道你都看不见吗?” “因着心里有气,娘子昨日那样对陛下阴阳怪气的说话,可陛下什么也没说,还担心你积郁在心,传了大公主进宫来……” 皇后听到这里,心钝钝的疼,她何尝不知道丈夫对自己的好,别说他是皇帝,就是寻常人家做夫君的,也没几个对妻子如此关怀备至,李晖已经做的够好了。 可她还是无法释怀,只要一想起儿子的离去,她心中就对庶子产生了一种卑鄙的憎恨,那些孩子都称她为母亲,却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是她丈夫的孩子。 皇后悲从心头起,哽咽起来,流着泪道:“母亲跟我说,不管心里有多少痛苦,都要藏起来,连阿郎也不能说,因为我是一国之母,我要肩负起责任,因为我是皇帝的妻子,我更是他的臣子。” “可如今再多的荣耀又怎么样,我的儿子没了,他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希望,就算是阿郎有朝一日厌倦了我,还有大郎在我身边,可现在,他丢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熬夜了,真怕哪天猝死 第126章 曲解 静立在帷幔外,李晖听着室内皇后悲伤无助的啜泣声,蹙眉紧紧抿着唇。 这些日子他处理完朝事就回来陪伴皇后,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时哭一时笑,十分让人担心。 这会儿他无意听见皇后和嬷嬷的话,心内除了震惊,还有就是说不出的心疼难受。 原来妻子的喜怒无常是因为这些事,一方面她还走不出儿子离去的伤痛,另一方面,她又对现状感到不安,一个没有嫡子甚至没有女儿的皇后,将来又会是如何…… 李晖眸色晦暗不明,静立了片刻,他抬起下颌示意宫人进去通报,皇后闻言吓了一跳,忙起身擦去泪水,出来迎接。 “阿郎回来了……” 她正欲屈膝行礼,李晖一把扶起,温声询问:“在做什么?” 皇后强颜欢笑回道:“没什么,跟嬷嬷说了会儿话……” 李晖装作没有看见她眼角通红,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这两日风和日丽,我陪你出宫走走好不好?” 皇后惊讶的看着他,不等回答,却被温柔的环住肩,听着他轻言细语的说:“我们不带仪仗,只带几个侍卫,就在长安城里闲逛,我做郡王的时候,就把京城走了个遍!” “我记得东市有一家食肆专卖羊肉,他们家的羊肉鲜而不膻,就用清水煮熟,蘸了韭菜酱特别好吃,一晃都十几年了,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李晖平和的声音里带着些怀念,他十分罕见的絮叨着年轻时做过的事,听着他清朗嗓音的叙述,皇后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仿佛能看见少年时期的丈夫,英姿飒爽,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悠悠然走过,不知路旁卖花的小娘子有没有被他吸引住,那是她从未参与过的曾经。 皇后依偎在丈夫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温暖熟悉的香味,听得入了神。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她问道。 李晖想了下,道:“咱们悄悄的去,别让御史知道了,不然他们的嘴皮子我可说不过,虽然是微服出行,宫外也需要时间安排,明天下午去好不好?” 皇后点点头,她拉扯了下李晖的衣襟,带着鼻音向他撒娇,“阿郎,你再讲一些以前的事吧,我想听!” “好!” 李晖手指轻抚皇后眼下的青色,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你想听我就给你讲,不过待会儿你要多吃饭才行!” “好~” 陈嬷嬷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躲在无人处捏着袖子擦拭眼角。 陛下已经是九五至尊了,可面对娘子,他的态度仍然如从前一般关怀备至,有了他的呵护,估计娘子很快就能走出伤痛了…… 那日李晖带着皇后微服出宫,蓁娘略有耳闻,她心里算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那些对她不友好的流言应该很快就能平息了吧! 但是现实告诉她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蓁娘去宣微殿请安时偶然发现,那么多人给皇后做针线孝敬,只有她送的东西在宫人身上…… 再怎么样她也是后廷一个有名分的主子,皇后此举无疑就是当着所有人打她的脸,蓁娘面对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没有想到皇后真的会对她生了芥蒂,这让她心里十分惶恐,她一直都感激皇后多年的照顾,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着急的想去向皇后解释。 但到了宣微殿,陈嬷嬷出来微微福身,脸上挂着客套而疏离的表情,“殿下这几日精神不太好,这会儿正在小憩,修仪先回去吧!” 蓁娘眼神暗淡下来,皇后已经不愿意见她了么…… “嬷嬷,那我就在这儿等殿下起床吧!”她带着一丝恳求道。 陈嬷嬷却反问她:“韩修仪,殿下见不见你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这么低声下气了!” 她的话犹如一把刀子刺过来,更如当头棒喝,如坠冰窟,她急忙询问:“我从入宫以来就受殿下的照顾,殿下的恩德我一刻也不敢忘记,嬷嬷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嬷嬷眼里闪过一抹讽刺,“修仪如今的恩宠是宫里的头一份,怕是以后我们都要仰仗你呢!” 蓁娘脸色苍白,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陈嬷嬷,“嬷嬷是什么话!”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和殿下给的,就算是他们现在要收回我一句话都不会说!” 蓁娘声音激动起来,“我可以接受殿下对我的厌恶,但我绝不接受她质疑我的心意!” “修仪不必说这些!”陈嬷嬷摇头,“如果你能体会到殿下的痛苦,你就该知道,你每次出现在她眼前就是对她的伤害……” 蓁娘闻言露出一抹惨淡的笑,什么时候,她韩蓁也成了一种伤害…… 大郎去了,阿木就成了长子,自古以来立储就是先嫡后长的顺序,除了对李晖的爱,她从未肖想过不属于她的东西。 但现在所有人认为的事实就是这样,她去开解李晖变成善用心计,她对皇后的真心变成伤害,就连阿木也被卷入了漩涡…… 她强忍住心里的委屈,看着陈嬷嬷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殿下现在不想见我没关系,但我会证明给她看,人以诚待我,我以诚待人,我的心从未改变!” 说完她转身就离开了,陈嬷嬷愣了一瞬,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然后皱着眉进了内室,皇后跪坐在绳床上插花,“她走了?” “是……” 陈嬷嬷犹豫了片刻,把蓁娘的话复述了一遍,皇后不为所动,侧头审视瓷瓶,面无表情:“那就让她证明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回到甘棠轩,惠氏早已在屋里等她,见她回来了,忙问道:“如何?你跟殿下解释了没有?” 蓁娘疲惫的坐下,摇摇头低声道:“她不想见我……” “而且她认为阿木夺走了属于大郎的东西……” 惠氏担忧的看着蓁娘一脸苦笑,她道:“谁也不希望大郎早逝,她可能只是心里想不通,等她想通了就能明白,你从不是那种人!” 蓁娘轻轻的点头,满心失落,什么话也说不出。 …… 延英殿里,蓁娘满脸无措的抬头看着李晖,“阿郎是说……要我暂时别去给殿下请安……” 李晖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轻轻的点头,“皇后的情绪很不好,她现在对你有些成见,就先别去请安了。” 浓浓的委屈涌上心头,蓁娘感觉眼角发酸,她哽咽了一下,轻声道:“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思,阿郎……” 李晖止住她的话,温声解释道:“我相信你,但是现在我要顾忌皇后的心情,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所以就要她来承受这一切么…… 蓁娘低垂着头,沉默许久,然后才问他:“要是殿下一直不想见我呢?” 李晖没有回答,只是眼神中的歉意说明了一切。 蓁娘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皇后一辈子不想见她,她一辈子都只能躲着不露面,以免刺激了皇后…… 相比这些,她更难受的是李晖的态度,他不是说相信自己吗,为什么明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却还要她来承受? 蓁娘默默流泪,她想质问李晖,却怎么也张不了口。 或许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本来就是居心不良。 李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拥住蓁娘,他何尝不知道这个要求对蓁娘很不公平。 但皇后与他同甘共苦十几年,如今丧子之痛不能散去,他只能委屈蓁娘…… 蓁娘靠在他的胸前,依旧是那么温暖,只是这份温暖,让她心如针扎。 她抬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李晖道:“我答应你,从今天起,殿下一日不发话,我就一日不去打扰她!” “因为我爱你,所以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会顺从……” “十七娘……”李晖看着她平静中的脸色,眼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蓁娘伸手轻抚上他的脸,眼里全是痴恋,“阿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了你,我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如果你对我有半分的牵挂,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李晖的心疼了一瞬,他定定的看着蓁娘,“什么事?” “每年我的生辰那日,你能不能亲手给我折一枝花?” “若某一年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那就当这个要求不存在,我也就知道了……” 李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片刻后,他郑重的点头,“我答应你!” “那就好……” 蓁娘露出轻松的笑,只是眼泪再一次流淌下来,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像是最后一次拥抱他,嘴里喃喃道:“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久了,第一次挫折才来~ 第127章 怒骂 从那日起,蓁娘再也没有出现在宣微殿,而李晖也没有踏进过甘棠轩的门。 齐氏、惠氏和淳于氏知道后无比震惊,纷纷上门问起蓁娘怎么回事,她只淡淡笑道:“这没有什么,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们也不必担心。” “怎么不担心!”齐氏急道:“现在都在传言阿郎厌弃了你,你还一幅不在乎的样子,你不在乎,阿木和丹娘他们怎么办?” 蓁娘垂首静默,片刻后轻声道:“我会安排好的。” 看着蓁娘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软绵绵的再无从前的伶牙俐齿,齐氏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今天你不为自己辩解,那明天人人都污蔑你,你是不是也一句话不说?” 蓁娘欲言又止,齐氏看着就来气,冷哼一声冲冲的转身就走了,惠氏和淳于氏面面相觑,纷纷安慰蓁娘:“阿齐就是有些生气,你别放在心里……” 蓁娘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有些问题不是光靠辩解就能解决的,我不觉得委屈,可能这是老天爷给我的考验呢?” 惠氏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她:“我们都在你身边,别怕!” “嗯……” 在交代了周嬷嬷等人后,蓁娘趁着阿木来给她请安,叫了他和丹娘到书房里,跟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 “你们不要把那些流言放在心里,这些事情很复杂,不要去细究,你们只要明白,父亲并没有厌弃我,只是现在,他也很为难……” 丹娘还有些懵懂,而阿木却面无表情的看着生母,从兄长薨殁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听见宫人在背地里议论他的生母对阿兄的薨逝有多么高兴,因为阿兄不在了,他就是长子,他就有机会成为储君…… 阿木启蒙那天,先生教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地君臣,上下尊卑! 小时候他还不太明白,长大一些他被生母教导,要尊敬兄长,阿兄的东西他不能碰,阿兄说的话他不可以反驳,阿兄可以做的事他不可以做…… 不仅仅是因为长幼有序,还因为阿兄一出生就注定他不同于常人的使命,阿木知道了自己该遵守的规则。 但现在兄长早逝,流言一瞬间就把他包围了,他如同一个稚儿惶然无措,父亲因为悲伤无暇顾及他的感受。 现在生母也被变相的打入冷宫,他该怎么办…… 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捧住他的脸,阿木回过神对上生母依旧温柔慈爱的眼睛。 “阿木,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困难,我们要摆脱困难,首先就要坚定自己的心!” “你要记住,用平常心对待一切人和事,庸者随波逐流,智者坚定不移!” 蓁娘满含深意郑重的告诉他:“千万不要忘记,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给的,他给你的,你才能伸手接,他不给,你也要平常心做好自己……” “阿姨!”阿木的心咚咚直跳,震惊的看着她。 蓁娘对他微笑,“你已经长大了,万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无论世事如何,都不要忘记做人的根本,脚踏实地才能顶天立地!”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的话一直萦绕在阿木的脑海里,他反复咀嚼思考,然后恍然大悟。 看了眼书架上一卷一卷的杂书,他心里做了决定,对内侍道:“把这些书都收起来,先生待会儿才来,你去备好茶水,我先读会儿书!” 那内侍听见这话愣了一瞬,这些书都是些奇闻异录或者是记载着各种城郭水利工具的制造。 二郎一向视为珍宝,现在他说把这些收起来,还破天荒的要温书,倒真让人吓一跳……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这么上进总是好事,内侍‘唉唉’应着,权娘心里十分激动,端着热水帕子亲自站在书房里服侍。 甘棠轩如同被遗忘的秘境,蓁娘的日子无比清静,她受不得这种冷清,便想着法子给自己找事做,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丹娘要学习做一个尊贵的公主,整日被教导嬷嬷纠正坐立行止的仪态,每次来给蓁娘请安都抱着她的胳膊不愿离开。 蓁娘觉得适当的管教对丹娘没坏处,但是也心疼她不开心,索性叫了嬷嬷来,陪着她学习礼仪。 而且还答应她,只要她学得好,就答应一个要求。 丹娘立刻就兴奋起来,她嚷着要去鸟兽苑看孔雀,要去太液池里划船,还要跟小宫人一起蹴鞠…… 蓁娘笑眯眯的直点头,桃桃撒娇的往她怀里钻,娇声娇气的也吵着要去玩。 一旁的寄奴不甘受到冷落,不高兴的哇哇大叫,丹娘就笑嘻嘻的去拉弟弟的手。 齐氏、惠氏、淳于氏时常想来看她,却被她拒绝了,皇后已经看她不顺眼了,又何必连累了好朋友。 蓁娘无比庆幸当初和气待人,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皇后的眼色来奚落她。 只是有的人真的是让她恶心,这日她带着桃桃和寄奴去御花园里玩,桃桃跑跑跳跳一个没注意,扑在了一个人的腿上,那人却是快速的退了一步,蓁娘看过去,原来是吕氏。 她身旁还有米氏,二人正好和蓁娘一行人狭路相逢,米氏弯腰抱起桃桃,替她拂去衣裙上的尘土,然后屈膝向蓁娘行礼:“阿韩万福……” 吕氏却瞄了眼蓁娘身后一群人,满怀讥讽道:“今日皇后殿下在清凉殿举行赏花宴,阿韩往日最会说笑,你没去真是可惜,宴席都不热闹了!” 蓁娘示意奶母把桃桃和寄奴抱走,她个头要高一些,抬着下巴冷冷的睨着吕氏,“怎么,阿吕吃多了酒,这是来发酒疯了?” 吕氏愣了一瞬,面皮发紫涌上难堪,她咬牙切齿道:“难怪如今你都没出现在宴席上,如此不知礼数,见谁咬谁……” 蓁娘皮笑肉不笑道:“你要不往我跟前凑,我也不会骂人,可见你就是不舒坦,上赶着找骂!” 吕氏额头的青筋抽了抽,嫉恨的目光投向蓁娘,蓁娘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可惜你生的花容月貌,我记得刚入宫时,你身上哪一点都让人仰望,如今竟只剩下了一副皮囊,里子全都烂了……” 园子里一片空旷寂静,宫人们都瑟缩着头不敢抬眼看,米氏无措的捏着手,紧张的看看蓁娘,再看看吕氏。 蓁娘却没打算轻易的放过吕氏:“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眼皮子还是要放开一些,别像个田舍村妇一般挑拨离间搬弄口舌!” “我被陛下厌弃又怎么样,他何时又上过你的门!”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行事猥琐如跳梁小丑一般,以为别人都是瞎子么!” 容娘和阿玉张大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蓁娘,服侍了蓁娘十来年,她们从未见她这样不留情面的骂人。 显然米氏和吕氏也惊呆了,特别是吕氏,她脸涨的通红,手指着蓁娘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蓁娘懒得理她,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破坏心情。 “桃桃要去扑蝶,咱们走吧!” 蓁娘轻哼一声从吕氏身旁走过,身后的宫人也呼啦啦的跟上。 米氏看着吕氏双手紧紧篡着披帛,手背青筋凸起,有些惶恐道:“阿吕……” 吕氏回头阴测测的看了眼蓁娘,任谁都看得出她此时的愤恨,她咬牙切齿道:“走吧!” 蓁娘眉宇间全是不耐,拎着襦裙快步向前走,阿玉和容娘相视一看,做了个害怕的表情,阿玉伸手拉了下蓁娘,道:“娘子,三娘在这边呢!” 蓁娘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远处兴高采烈跑的小脸绯红的桃桃,她嘱咐俩人:“吕氏这个人小肚鸡肠,又没脑子,今天骂了她指不定怎么恨我呢,你们多注意她的动静,别让她耍什么阴招!” 这么严重吗? 阿玉和容娘还沉浸在刚才蓁娘骂人的气势里,也不敢多问,唯有喏喏应是。 蓁娘在花园里大发雌威痛骂吕氏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宫廷,有人说蓁娘不光骂了人,还动手打了吕氏。 还有人说蓁娘蛮横不讲理,就因为吕氏的一句话就骂人,实在是德不配位。 蓁娘这次倒是逞了口舌之快,但皇后的惩罚也随之而来,她被罚三个月的例银,并且在五日内抄写一百遍女诫,还有女官来监督她。 她的位分不算低,可皇后连半分面子也没给,蓁娘拿着笔苦笑,幸好她早就做好了被皇后‘收拾’的准备,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熬。 女官准许容娘给她打扇子,但时间这么紧凑,从早到晚都坐在书案前,只过了半日就腰酸背疼。 而且女官若是发现她哪一个字写的不正确,立刻就说全纸作废,重新写过。 容娘和阿玉几人怒从心头起,满脸忿忿,那女官只是面无表情道:她是受皇后之命来做事的,蓁娘若觉得委屈,只管去找皇后! 蓁娘知道皇后是有意的,她虽然觉得委屈,可既然已经答应了李晖,那她受多少委屈都得坚持下去,一直坚持到皇后肯原谅她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皇后什么时候会原谅~ 第128章 劝解 当蓁娘把一百遍女诫抄写完毕后,大清早她亲自送去了宣微殿,众娘子都在殿内坐着。 蓁娘进去原本窃窃私语的殿内倒是安静下来,大家相顾无言,除了杨氏齐氏几个,再没有人跟蓁娘打招呼了。 皇后还未出来,依旧是陈嬷嬷迎接蓁娘,她让女官当着众人的面点一点数量是否正确,全然不顾殿内一片尴尬。 蓁娘淡然处之,点好后陈嬷嬷唤了一个侍女出来,蓁娘见她手里端着一个碳盆,心里沉了沉。 齐氏忍不住了,硬挤出笑道:“嬷嬷是什么意思?” 陈嬷嬷没有回答她的话,拿起厚厚一叠纸扔进碳盆里,碳盆很快就燃起明火,蓁娘静静的看着飘曳的火苗不说话,还能有什么羞辱呢,她也想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 齐氏脸上带着怒气道:“嬷嬷!再怎么样阿韩也是主子,由不得你折煞她!” “齐充容!”陈嬷嬷充满警告的眼睛看着齐氏:“这里是宣微殿,皇后殿下才是这里的主子!” 齐氏哑口无言,紧紧攥着手暗暗生气,蓁娘不愿她被牵扯进来,上前一步,平静道:“既然殿下不满意,那我就再抄,五日后我再来……” 陈嬷嬷皮笑肉不笑,冲她微微屈膝一福,“韩修仪果然聪慧!” 蓁娘对愤怒的齐氏微微摇头,转身出去了,殿内宇文氏依旧眼观鼻鼻观心,高氏和杨氏看着蓁娘离开眼里升起忧虑,齐氏被惠氏拉扯了一下,然后木着脸坐下。 帷幔内宫人的声音传来:“皇后殿下升座!” …… “娘子,歇一歇吧……” 阿玉担忧的看着蓁娘,外面已经天黑了,蓁娘刚吃过饭就呆在书房里抄书,现在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蓁娘手上一刻不停,“桃桃和寄奴睡了吗?” 阿玉点头,“睡了,就是三娘睡觉前吵着要过来,奶母哄了半晌才哄睡着。” 蓁娘叹了口气,手腕酸疼的厉害,手指都快没知觉了,阿玉要端了热水来给她泡手,被她拒绝了。 “没事,我再写会儿就睡!” 阿玉想了想,柔声道:“那娘子先喝口水吧,奴就在这儿陪着你!” “好……” 蓁娘抿唇一笑,阿玉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拨弄灯芯,屋子里亮堂了些,蓁娘活动了下手臂,继续埋头抄写。 五日后,蓁娘再次拿着女诫去宣微殿,陈嬷嬷照旧拿去烧了。 蓁娘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语气平静无一丝波澜的说:“五日后我再来。” 这件事李晖很快就知道了,他心里十分无奈,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刁难,但她毕竟是皇后,李晖这个皇帝也不可以轻易驳了她的面子。 他既心疼蓁娘,又怕皇后受到刺激,只能眼睁睁看着蓁娘抄了一百遍又一百遍。 阿木来甘棠轩请安时面色带着些愠怒,蓁娘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心,若无其事笑眯眯道:“我若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那以后要是有更大的事,我该怎么办?” 阿木咬了咬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去后更加努力的学习。 从上次蓁娘隐晦的暗示过他后,阿木仿佛变了个人,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生母的话很对,若是连这点苦也吃不下,那如何能成大事! 于是就这样,蓁娘一日一日的抄书,连甘棠轩的门也不出了。 李晖一腔无名火无处发泄,半个月后,找了个由头将吕氏的父亲训斥了一通,将其贬谪至了豫州。 吕氏原本被蓁娘骂了受了一番羞辱,马上就听见皇后对蓁娘的惩罚,她还没高兴几天,自己的父亲就被贬了,这下真是欲哭无泪了。 她跑去求皇后,皇后自从大郎走后,对世事看淡了许多,唯有心中一丝执念,那就是对蓁娘的怨恨。 皇后无法接受,蓁娘在大郎刚离去的时候,居然就把心思用在了储君之位上,跑到李晖跟前献媚,这让她本就悲伤的心更增添了难堪、羞辱。 从前对蓁娘有多好,现在她就有多怨恨,怨恨自己识人不清,到头来踩着她可怜的儿子上位。 她是有心磋磨蓁娘,可不代表她会插手朝事。 皇后不痛不痒的打发了吕氏,吕氏没有办法,她又不敢去求李晖,在自己院子里哭了两天,心里更是记恨上了蓁娘。 不过蓁娘可没有空理会这些事,她生病了,前日她在书案前抄写了大半日,下午就觉得发热,容娘和阿玉都立在身旁给她打扇。 但蓁娘还是觉得热,阿玉发觉不对,见她的脸红的不自然,忙扶了她去歇息,又叫了掌医娘子来,一把脉,感染风寒了…… 到了晚上,蓁娘就咳嗽起来,头也昏昏沉沉的,眼酸舌苦,屋里人用心照顾着,隔半刻钟就用冷水帕子给她擦洗降温。 饶是这样,蓁娘还是在床上躺了五六天,她正值壮年,要么不生病,一生病就倒下好几天。 她没有按时去交女戒,但陈嬷嬷并没有说什么。 蓁娘吃了药靠在榻上休息,嘶哑着嗓子对吴嬷嬷道:“殿下到底是个好人,虽然厌恶我,可也没有落井下石,她若是真想折腾我,这会儿就应该派了人来逼着我继续抄写……” “娘子是什么话!” 吴嬷嬷很不高兴道:“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先不说皇后罚你抄书,还当着阖宫上下的面把你的书烧了,就是她不分青红皂白恨上了你,这岂是一个主母该做的事!” 蓁娘摇头:“别这样说,殿下心里苦,你不是不知道,大郎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说起来,她只是不想见到我,也不会真的收拾我,你看我现在除了不能去朝会、不能侍寝,其余的不都好好的。” “你还说呢……”吴嬷嬷说起这事心里就急的想哭,“娘子只一味忍让,可陛下毕竟是个男人,他要是忘了你可怎么办?” “陛下不是那种人……” 纵使蓁娘在心里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但眼中的茫然依旧暴露了她的不安和难过,她再好,在李晖的心里也比不过皇后。 吴嬷嬷看着蓁娘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虽有心劝她,可见此景也心有不忍,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下蓁娘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烫了,娘子感觉怎么样……” …… “禀阿郎,韩修仪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延英殿内,吴敏把蓁娘的消息报给李晖,他在紫宸殿议事才结束,听完了吴敏的话,搁下手中的折子,疲惫的倚在凭几上,双手捏着太阳穴,神情显得很是苦恼。 吴敏知道他在苦恼什么,从知道韩修仪生病后,李晖每天就是这个样子,话也不怎么说,眉头总是皱着。 照吴敏来看,这一切皆因李晖的心太软了,他面对朝事手段是雷厉风行,可面对妻妾之间的那点阴私,他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之前做太子时,攘外在安内之上,他整日忙着跟先帝和齐王明争暗斗,内廷里一概不管,自有太子妃给他打理。 可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后是中宫嫡妻,韩修仪是宠妾,这二人有了矛盾,他也实在为难。 说皇后苛待妃妾吧,她只针对韩修仪一人,而且她是事出有因,嫡子没了,恰好韩修仪又做了些让她不高兴的事,所以视韩修仪为一根刺。 可皇后做的没有太过分,李晖也不好说她,韩修仪呢,为皇室开枝散叶有功,自己也挺受宠,一直都谨守本分挺难得,可偏偏撞在了皇后的痛处,也是她倒霉…… 事情就这么僵着,李晖心情压抑,连后廷也很少进了,吴敏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韩修仪身体好了还不知道皇后要怎么做呢,他是服侍李晖的,肯定要为李晖分忧。 这么想着,吴敏对李晖提了个建议:“要不,阿郎请新阳县主进宫来一趟怎么样?” 李晖手上按揉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书案,忖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新阳县主是他的堂姑母,又是他的岳母,请她进宫来开解皇后是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里,他吩咐吴敏道:“那你亲自出宫一趟,把话跟县主说清楚一点,我不是偏袒韩氏,她有错皇后该罚就罚!” “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任谁看都觉得皇后无理取闹,若传了出去,一来有损她的名声,二来,她的心结一直解不开,那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李晖重重的叹气,吴敏点头,“奴明白阿郎的意思,一定会把话跟县主说清楚,县主是你的长辈,相信她会明白这一点的!” 吴敏交代了一番就出宫去了,李晖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片刻后还是摆驾去了宣微殿。 下午他什么也没说,陪着皇后在太液池畔的凉亭里摆上绳床传了伎人来表演。 皇后的嘴角一直微微扬着,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还让宫人抬了一箱子铜钱来赏人。 然后下午新阳县主就往宫里递了牌子,说要来给皇后请安。 李晖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对皇后笑道:“听说新章侯的长孙在说亲,那孩子聪明,不过有些贪玩,县主进宫来准是找你商量娶新妇的事!” 新章侯就是皇后的父亲,他的长孙正是皇后亲弟弟的长子。 李晖登基后,大封皇亲国戚,这个内侄跟大郎的年纪差不多,很受皇后的疼爱,李晖爱屋及乌,授了他一个正五品的虚职。 亲侄儿要娶妇,皇后自然很高兴,李晖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县主找你来商议,你也出出主意,看看喜欢哪家的小娘子就让王庆娶回家……” “等他成了家,我就给他找点事做,他将来要承爵,担子可不轻,现在就得学着立业……” 皇后轻拭眼角不住点头,心里十分感动,丈夫一直把她娘家的事放在心上,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没有码字了,我总有一天会懒死 第129章 立储 新阳县主是天子的岳母,进宫自然有优待,她乘了羊车去宣微殿,殿外早有内侍宫人等候。 她脱了鞋进了内室,皇后跪坐在坐在殿内上首的榻上。 见了母亲进来,她脸上满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容,“母亲免礼,快过来!” “是,殿下……” 新阳县主走近坐在她的身边,抿唇微笑细细打量女儿,见她精神不错心里才松了口气。 “母亲今日来可是为庆郎的婚事?”皇后倚在凭几上笑道。 “正是……” 新阳县主神色有些迟疑,皇帝今天派了人来请她入宫,就是为了开解女儿,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该怎么开口,不过看女儿今天心情不错,她决定还是先跟她说说家里的事。 “庆郎母亲打听了几家的小娘子都有些不满意,我想着来问问你的意思……” 皇后眼里掠过一丝异样,不过她并没有细想,笑眯眯的问道:“都有哪些人家?” 新阳县主掰着指头数道:“有庆郎舅父家的娘子、有当利长公主的孙女、有户部侍郎刘元的长女……” 皇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几个小娘子我都见过,都是很好的孩子,怎么庆郎母亲不喜欢?” 新阳县主提起这事就撇嘴,语气里也带了些抱怨,“庆郎的表妹你弟弟不喜欢,说她人有些强势,庆郎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怕这俩人性子不合适……” “当利公主的孙女是贤淑纯善,不过人有些内向,你弟媳又担心她做不了宗妇,刘元近来很受陛下的看重,不过他母亲跟你外祖母有些小过节……” 皇后摇摇头听不下去了,“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你们是要挑个天仙么!” “王家是国戚,庆郎以后要支应门庭,挑选媳妇最应该看中人才品行,家世只要过得去都行,你们这样挑来捡去又不是买菜,可别把长安城的人都得罪光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新阳县主听了女儿的话脸色有些讪讪,“只是你弟媳那个人你知道,她要是不挑剔这会儿我都能抱上重孙了!” 皇后闻言心里有些伤感,“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新阳县主知道皇后想起了大郎,想起外孙她心里也难受,不过她今天进宫可不是来陪皇后回忆伤心事的。 “前日庆郎母亲去陈光侯府上吃满月宴,在他们家碰见了绥靖伯夫人……” 绥靖伯夫人就是韩修仪的母亲,新阳县主小心翼翼的观察皇后的神色,见她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道:“那韩林氏做伯夫人也就两年,在宴席上唯唯诺诺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不过她一直摆着笑脸,虽然有不少人看不起他们家骤然成了新贵,可族中子弟却都挺安分的……” 新阳县主的话一落地,就听见皇后嗤笑声传来,“母亲想说什么?” 新阳县主面上带了几分尴尬,她捋了捋思绪,缓缓开口道:“陛下赏了韩家几个郎君的官职,虽然都是无品,可也是一个机会!” “再过个几十年,韩家一辈人接着一辈人,这家门不也就撑起来了么,长安城不少世家,都是这么起来的……” 皇后嘴角沉了下来,她神色晦暗的看着母亲,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道:“母亲这是话里有话啊……” 新阳县主无奈的叹了口气,难怪皇帝要请她来,皇后一直都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却在提起跟韩修仪有关的事情上仿佛变了个人,说话也是咄咄逼人带着刺…… 她干脆也直说了,“殿下自然听得懂我的意思,韩家现在是不入流,可他们家出了个好闺女,给陛下生下了庶长子,大郎去了,储君之位空悬,殿下作为皇后就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么?” 皇后紧紧捏着帕子眸色阴暗,冷冷道:“怎么,陛下要立太子了?” 新阳县主知道踩到了皇后的痛处,可再痛日子是朝前过的,人死不能复生,皇后纵有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大郎。 一般人家也就算了,可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皇后再这么一味沉浸在悲伤里,她,以及王氏一族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苦口婆心道:“陛下现在不立太子,以后也会立,这些事可都跟你息息相关啊!” 屋里沉默了片刻,皇后冷哼一声,“没有嫡子,还不知道是立长立贤,母亲不用为我担心!” 新阳县主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遂转移话题,“好,我们不说这件事……” “我想问殿下,你现在打算就这么跟韩修仪耗着吗?” 皇后拂了下衣袖,慢悠悠道:“她犯了错,我惩戒她是天经地义的。” 新阳县主点头,“对,你是惩戒她没错,可为何要羞辱她?”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她给陛下开枝散叶有功劳,你为难她把陛下置于何地?” “她是妾你是妻,陛下从未驳过你的话,你为何不替陛下考虑考虑,失去大郎难道他就不心痛吗?燕王许王几个不是他的儿子吗?” “你要他怎么做?把韩氏杀了,把燕王杀了,你就高兴了?” 新阳县主的声音越发提高,显然她也动了怒。 皇后闻言只是紧紧抿着嘴倔强的看着前方,好一会儿她才道:“我只是恨,我只有一个大郎,他却离我而去,韩氏有四个孩子,个个健康,我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都揪着疼……” 她哽咽着落下泪来,新阳县主起身走过去搂住她,像抱着孩子一般轻抚她的头发,“我的儿,人活在世上就是来遭罪的,大郎去了,你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 “陛下爱着你敬着你,你万万不可辜负他的心,至于韩氏,你不喜欢她就当看不见,她若是敢猖狂起来,陛下第一个收拾她!” “你不可为了一个不喜欢的韩氏,去为难敬重你的陛下,那样不仅失了你的身份,还让陛下夹在中间不好过,你自己想想看,那样的结果真的是你要的吗?” 皇后扑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大郎……” …… 新阳县主出宫后,宣微殿安静下来,皇后坐在榻上忧郁的看着窗外,低声对陈嬷嬷道:“去请阿郎来,我有话跟他说……” 陈嬷嬷见皇后一副仿佛做了什么重要决定的表情,心里担忧不已。 这会儿李晖正在紫宸殿与阁老们议事,听见禀报后,他沉吟片刻就吩咐稍候再议事。 皇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就派人来叫他,除非有什么大事。 听见宫人的通传,皇后下榻出门迎接,她福身行了个礼,李晖忙止住她,“怎么又哭了?” 他心疼的看着妻子红肿的双眼。 皇后摇摇头,抬头看着李晖道:“今日,是你让母亲进宫来的吧!” 李晖沉默了一瞬才点头,皇后侧过身子,语气十分低落道:“如今我这个样子,阿郎也厌烦了吧……” “没有……”李晖忙扶住她的肩膀。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再这么伤心下去了,大郎一向孝顺,他也肯定不愿意你日日为他悲泣!” 伤感的垂下头,夫妻二人进屋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片刻后,皇后低语:“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心里也不好受,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可我的心太疼了……” “阿郎……”皇后抬头用充满悲伤的眼睛看着李晖,“我可以答应你,不再为难韩氏,但是有一件事我得问问你……” “什么事?” 皇后唇角微动,然后启唇道:“你是不是想立二郎为太子?” 李晖愣了一瞬,他没有想到皇后会问这件事,先不说大郎才殁,就是真的要立太子,一时半刻也无法决定,就连他自己对立储之事都没个底…… 他想了想回道:“我还没想清楚,二郎年纪不大,就算要立他为太子也需要打磨几年,这件事须得从长计议!” “我明白了……”皇后轻轻点头,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她拉住李晖的手,歉疚的看着他,“阿郎,嫁给你十几年,只为你生了一个嫡子,是我对不住你……” 李晖摇头,也有些伤感道:“这不能怪你,是咱们命里注定了的……” 皇后沉默了片刻,接着道:“大郎去了,自然要重新立储,但是关于这件事,我是皇后,我是否有说话的权利?” 李晖‘嗯’了一声,“你当然可以提出意见,你想说什么?” 皇后暗地松了口气,温声道:“诚如你所说,二郎年纪不大还未定性,不过二郎下面还有三郎、四郎、五郎和六郎,阿郎身强体壮,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出生!” “关于立太子,我的意见就是,请阿郎优先考虑立贤……” 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李晖低头看着妻子的纤白手指默默沉思。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按理立储第一个就是立嫡,这是礼法所在,无嫡子,那么立庶子就要考虑立长还是立贤! 很明显妻子提出这个意见表明了她认为二郎虽为长,但可能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所以提议自己立贤,从诸子中挑选一个最合适的人出来。 但这样一来孩子们彼此之间就是竞争关系,他们会知道自己都有机会登上大位,那兄弟之间为了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之事又会做到哪一步…… 想起自己和李璋几兄弟争斗了几十年,明明是亲兄弟却弄得你死我活,他如何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一轮的竞争,又要开始了~ 第130章 冥婚 李晖记得父亲弥留之际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他说:你不要怪我对你心狠,自古以来,做皇帝的人没有不心狠的,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他沉默了半晌,才看着皇后郑重道:“太子是国本,需要慎重考虑,孩子们还小,此事暂时不议,等他们长大些,也就看得出品性了……” 皇后眸色微动,李晖这话的意思就是,他默许了立贤这个意见! 她红唇轻颤,眼睛立刻就红了,李晖把她拥进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好好的过日子,这样大郎才安心……” 李晖何尝不明白,要选一个继承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分个高低,那样一来势必会引起前朝后廷的新一轮争斗。 可如果不这样做,如何放心的把江山交给一个平庸的储君! 说实话,如果立阿木为太子,李晖还真有点不放心,那孩子如他的生母,为人安分谦逊,这种人做一个贤王尚可,要是做一个储君,恐怕不能服众…… 八月里,蓁娘被允许去宣微殿给皇后请安,虽然对中间发生的事不清楚,但她猜测,皇后能松口,李晖可能出了些力,毕竟妻妾不和传了出去有损他的颜面。 蓁娘把之前的事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虽然皇后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每次都对她视而不见。 但她仍旧恭恭敬敬的去殿请安,而且她还规定整个甘棠轩的宫人再也不许提起皇后责罚她的事。 对于这个消息,齐氏惠氏淳于氏自然是无比欣喜,都为她高兴,蓁娘不觉感叹,人生得此知己,实在是幸事。 蓁娘平静的过着日子,再过一个月就是怀宣太子的周年,去请安时都能发现皇后的情绪一日比一日低落,众妃妾也不敢再说笑,纷纷劝慰皇后保重身体。 这日,宣微殿里,众人请安后各自散去,秦氏落在后面,看着众人越走越远,她咬了咬唇,转头回去。 皇后正准备去书房跟尚宫局的女官商议宫务,就听见宫人来禀报秦氏求见,她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传了秦氏来。 秦氏入了书房,皇后坐在上首,身边立着七八个宫人,秦氏犹豫的片刻,轻道:“奴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皇后虽觉得奇怪,不过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颔首示意宫人们都出去,只留了陈嬷嬷和一个女官在内,又叫了秦氏坐在自己对面。 秦氏的表情却十分郑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她缓缓坐下,捧手于胸前恭敬道:“前几日五娘人有些不好,幸得殿下派了阿郎的医佐来给她开方子,不然奴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皇后淡然道:“孩子小,最经不起一点病痛了,我也是于心不忍。” 明知道皇后这几日想起大郎心情郁闷,这个秦氏还来说这些,陈嬷嬷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高兴。 秦氏自然感觉到了,她看着皇后诚恳道:“奴知道殿下为怀宣太子伤心,再过一个月就是周年,奴一直想着怎么报答殿下的恩德,思想来去,倒是有件事禀报殿下!” “何事?” 皇后在听见秦氏提起大郎时脸上的表情就冷了下来,秦氏只当没看见,捏着帕子缓缓道:“奴记得未入宫前,父亲的朋友有个儿子,那郎君未成婚就殁了,老母心痛至极……” “她看着儿子孤零零的牌位,心中不忍,便托了人去寻哪家有年纪差不多刚殁的小娘子,若寻到了,就结冥亲,给两个孩子办冥婚,让他们在那一世做夫妻互相照顾……” 此言一出,皇后立刻坐直了身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她目光如炬的看着秦氏,秦氏眸色微动,继续道:“奴想着,怀宣太子也是早逝,虽有陪葬无数,可在那世终究没有一个体贴的妻子服侍,殿下何不也寻一位家世尚可的小娘子,办了冥婚,怀宣太子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陈嬷嬷惊讶的睁大眼,她心中无比激动,有些站不住了,忙去看皇后。 皇后却满脸的欣喜、自责,看得出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秦氏微松了口气,皇后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没有想起这件事呢……” “我的大郎孤零零一个人,若是给他娶一位妻子,可不就有个伴了吗!” 她再也坐不住了,忙吩咐陈嬷嬷:“你叫曹立去延英殿,等陛下议政完毕就请他过来,我有事跟他商量!” 陈嬷嬷也为大郎心痛,听秦氏提了这么一个建议心里也很雀跃,忙点头道:“我这就去!” 皇后在屋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思索两都里哪家有跟大郎殁年差不多的小娘子。 “我记得宣城侯有个孙女七岁就殁了,商国公有个女儿及笄之年殁了……” 她掰着指头数着,秦氏柔声劝道:“殿下别急,虽是冥婚,可这纳采、问名、纳吉等等都是跟生者一样的,马虎不得!” “以奴愚见,殿下何不请了新阳县主入宫商议,县主在宫外,这打听起来更方便才是!” “你说得对!”皇后眼睛一亮。 “大郎是正式受封的皇太子,他的妻子就是皇太子妃,虽是冥婚,我也得给他办的体面些!” 秦氏陪着笑:“正是这个理……” 皇后现在的心思全在这件事上了,对于秦氏的这个提议,她显然很喜欢,对秦氏的态度也亲切了不少。 秦氏依旧一副谦虚的样子表示不敢当:“奴也是突然想起这事,老家那位娘子是心痛儿子,殿下也是心痛儿子,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皇后暗暗点头,从此对秦氏比高氏几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也一跃成为皇后跟前的红人。 皇后是做母亲的,李晖是做父亲的,对大郎一样疼爱,听了妻子这个提议,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同意了,而且还答应她,会正式下诏追封皇太子妃,将她与大郎合葬。 很快,京城上下就知道了这件事,为薨逝的皇太子举办冥婚,这倒是一件奇事,不管是街头小巷还是公门侯府,都关注着此事。 一些有女儿夭殁的人家,纷纷托人往新章侯府递话,表示自家女儿合适。 一时间,京城里到处都在讨论‘死人’,倒有些滑稽。 有士大夫对此持批评态度,认为冥婚不可取,但明显心疼孩子的人更多,且民间的冥婚也很常见,很快反对的声音也就被淹没了。 只半个月,在众多早殁的小娘子中,皇后选中了东都庆国公的小女儿,此女姓阴,是天应七年出生,殁于天授九年,享年十一岁,生前就因早慧闻名。 听说庆国公因幼女夭逝悲恸不已,将女儿葬在他父母的旁边,希望女儿被祖父母庇护。 皇后满意的是这位阴氏比大郎长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大郎若是有个体贴的妻子照顾,她就放心了。 而李晖看中的是庆国公府的家风,既然婚礼是按照活人的程序来,那庆国公府跟皇室就是亲家,李晖觉得挺不错! 就这么着,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婚礼的各项事宜就准备妥当了。 十月初十,李晖下诏追封阴氏为皇太子妃,因大郎的陵墓还未修好,二人的棺椁暂时安放在殡宫内。 从咸阳回来后,后廷的娘子们都疲累至极,都各回各家歇着,宇文氏吩咐了侍女准备香汤沐浴,坐在浴桶里,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嬷嬷一边给她揉捏肩膀,一边道:“今日的排场可真大,京城的皇亲国戚几乎都去了,只可惜,这么热闹是冥婚……” “冥婚又怎么样……” 宇文氏懒洋洋开口:“陛下和皇后爱子之心由此可见,只是去咸阳的人可能一半都是看热闹的,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大郎感到悲伤的……” 嬷嬷叹了口气,“是啊,真是天妒英才,大郎不管哪一方面都像陛下,可惜命薄。” “说起来,陛下没有嫡子,这储君之位又不知落在谁的头上!” 宇文氏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你看见没有,从给大郎准备婚礼起到现在,皇后身边一直都有个人……” “秦修容!” 嬷嬷立刻回道。 “是啊,就是这位默默无闻的秦修容,给皇后出了冥婚这个主意,现在皇后跟前就属她最有脸……” 嬷嬷的手停顿了一瞬,不解问道:“听娘子的意思,秦修容此举是大有深意?” 宇文氏继续闭上眼享受香汤的滋润,讥讽道:“她若是不这么做,皇后怎么会看重她,还有她的儿子!” 嬷嬷惊讶的张大嘴,“这……这秦修容原来是想着这件事!” “哎呀,难怪她给皇后出主意,因着之前皇后看韩修仪不顺眼,连着几个月给她脸色看,这会儿秦修容倒是挺上道,立刻就巴结上了皇后,陛下又敬重皇后,若是她支持秦修容生的三郎……” “好了!” 宇文氏出声打断嬷嬷的话,“这事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你们出去也别嚼舌,只以后长个心眼,别让咱们的人搀和进去了。” “娘子放心,我都知道!”陈嬷嬷恭声应是。 “不过……”陈嬷嬷还有一事不解,“娘子与韩修仪并无矛盾,为何皇后那样羞辱她,你都没有为她说句话?” 宇文氏笑了起来:“你觉得我太过无情?” “没有!”陈嬷嬷违心回道。 “我没有为韩氏求情,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人不喜与人交往,若是我开口了,皇后定会认为,连我都于心不忍,可见她是无理取闹了!” “那皇后就会将韩修仪罚的更重!”陈嬷嬷似乎理解了,“那二呢!” 宇文氏目光复杂,慢悠悠道:“二,我知道,皇后顶多只是出一口气,等气过了,也就没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嬷嬷暗暗叹了口气,她能听出宇文氏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些失落,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遗憾,没有孩子的女人,终究身边会冷清一些。 宇文氏撇除脑中的杂念,沉浸在思考中,这宫里,不会太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冥婚这个东西,确实不可取,但是在封建时代可以理解。 第131章 解释 蓁娘也对秦氏的举动产生了一些想法,二郎如今是李晖诸子中的长子,除非皇后还能生下嫡子,否则李晖就要在立长还是立贤里面选择一个。 立长,二郎是当仁不让,立贤的话,秦氏所出的三郎、姜氏所出的四郎、廖氏所出的五郎都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 如今秦氏的所作所为很难不让蓁娘想到她的心思,都是庶子,不过一个大一小而已,秦氏想为三郎争取也是可以理解的。 蓁娘并未有过阿木一定会成为储君的想法。 在她的心里,立太子是件大事,她固然是对阿木有期待,可心里更愿意相信李晖的决定,虽然他从未向她透露过有立阿木为太子的口风,但蓁娘相信无论结果如何,他会安排好一切。 若是阿木成为太子,那她自然高兴,若是不能,那只能说阿木没有达到李晖的期望。 他在蓁娘心中的形象是一位明君,也是一位慈父,早些年被武宗皇帝的偏心弄得父子离心,兄弟反目。 所以他对自己的孩子都是予以关心爱护,如果阿木和弟弟们也为储君之位争起来,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这样想着,蓁娘心中对秦氏的防备就消散了许多,第二日阿木早早的就来甘棠轩请安,蓁娘正在吃早饭。 母子二人一番见礼后,蓁娘拉着他坐下,柔声问道:“去给你母亲请过安了吗?” “去过了才来阿姨这边的!”阿木点头回道。 十二岁的小男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李晖身长六尺多,蓁娘个子也高,所以她所生的四个孩子身量都不错。 阿木现在的个头已经到蓁娘的肩膀了,她看着儿子精神烁烁的样子心里就觉得高兴,为他整理了下衣襟,问道:“最近先生在教什么?学起来吃不吃力?” 阿木恭敬答道:“先生已经在教礼记了,每日先让我把文章背下来,然后逐句细讲,最后我们一起讨论!” “学着虽有些慢,可并不觉得吃力,况且阿耶也说了,读书很重要,其余的骑射也要多加练习才是!” 蓁娘听得笑容满面,不住点头:“我并不懂念书,但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你是用了心的,你父亲说的也对,念书极好,可身体也很重要!” “咱们大周的郎君都是能骑善射,这一点你要向你父亲学习!” 阿木有些想笑,在生母的心里,父亲的话永远是对的,他想,说不定哪天父亲说太阳从西边升起,生母也会相信的…… “阿姨放心,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 蓁娘这么说着,可面上的笑却淡了几分,神情多了些复杂之色。 阿木觉得奇怪,忙问她怎么了,蓁娘使了个眼色让屋里的宫人都出去,然后才低声对他道:“一转眼,你阿兄去了都一年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原来是这事…… 阿木脸色也严肃起来,在生母面前,他并不避讳,直言道:“我自然是想努力成为让父亲满意的储君!” 蓁娘点点头,缓缓道:“那你又是如何看待三郎四郎几个呢?” 阿木垂首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蓁娘,郑重的开口:“世上没有不想成为太子的人,我既然有这个想法,他们有也不奇怪,不过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父亲满意!” 蓁娘松了口气,满眼欣慰的看着阿木,“你有上进心就很好!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你刚刚才说了,世人都想做太子,可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你父亲跟你三叔父他们争夺大位有多惨烈你也知道,所以你得记住你父亲对你们的一片心,别做出让他伤心的事来……” “你可以争,但千万不可用下流手段,那样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你和你兄弟,跟你父亲和他的兄弟,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蓁娘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阿木神情凝重,翻来覆去细嚼生母这番话。 未想明白,蓁娘的手掌覆上他的脸,温声道:“现在想不明白没关系,总有一天你就能想明白了!” 跟阿木说完了话,蓁娘把奶母权娘叫来,问她阿木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权娘恭敬答道:“二郎每天除去跟先生念书,有时在书房里温习功课或者练字,有时去遛遛马射箭,有时留了伴读郎君在宫里讨论时事……” 见蓁娘面色若有所思,权娘补充道: “娘子放心,二郎很懂事,虽还有些小孩子心性,可心地纯善,对咱们做下人的都没个发脾气的时候,不管吃穿住行,都如娘子一般,从不奢侈浪费……” “那他可管得住人?” “这是自然!”权娘眼神颇有些骄傲:“二郎说,下人犯了错按着规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都是父母生养的,若没有错怎么能动辄打骂!” 权娘这么一说,蓁娘心里也十分欣慰,男孩子,特别是阿木这种身份,最怕的就是他成了个纨绔。 不思进取倒也罢了,若是成了个目无法度的人,那可就完了。 把二郎的饮食起居事宜跟权娘交代完毕,蓁娘又想起另外一事来,“你日日服侍二郎,有没有发现他……知晓男女之事……” 权娘细细想了一遍,忽的眼前一亮,忙道:“有!二郎的一个伴读郎君在家里已经收用了一个通房,小郎君们在一起有时玩笑着,一些话就说出口了……” 这是件大事,蓁娘严肃的交代权娘:“二郎年纪还小,不宜过早的行\房,他若是好奇,你就把其中的厉害说给他听,你还要注意二郎身边的侍女,提防她们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引诱二郎!” “若是有这样的人,你不必回禀我,立刻绑了送去尚宫局,再过一二年,二郎的房里人我自有安排……” “是,奴知道了!”权娘恭声应是。 …… 再说秦氏这边,蓁娘想起她心中就有些难过她们都住在后廷里,但二郎三郎又是竞争的关系,该怎么和她相处,还是挺让人头痛的…… 只是她还没有烦恼几天,秦氏就上门来了,蓁娘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请了秦氏坐下,两人相对而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这几年这里有事那里有事,加上要照顾孩子,她们从前关系那样亲密,但现在也疏远了许多…… 侍女奉茶入内打破了沉默,蓁娘把茶盏放在秦氏面前,柔声道:“我专门让人煮了你喜欢的金骏眉,你尝尝看!” 秦氏看见茶盏,眼中蓦然涌起怀念,她端起来抿了一口,眸光微闪,“里面加了陈皮……” 蓁娘点头,“我记得你生了三郎后就很喜欢吃陈皮,怎么样,我记性不错吧!” 她冲秦氏俏皮的眨眨眼,秦氏‘噗嗤’一下笑起来:“我本来最不喜欢陈皮的味道,怀三郎的时候害喜,还是你送了我一盒陈皮糖,从此我就喜欢陈皮了!” “你挺识货,那都是我亲手做的呢!”蓁娘有些得意。 秦氏默不作声,只是温柔的看着蓁娘,片刻后,她启唇缓缓道:“阿韩,我们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话了……” “是啊……”蓁娘心里涌起一股惆怅,“都快忘了上次这么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秦氏定定的看着她,“皇后责罚你的时候,我没有替你说话,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蓁娘表情有些讶异,秦氏忽然说起这事,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眼里就闪烁着释然的笑意,道:“那个时候本就是我做错了事,皇后责罚我也是应该的!” “我自己都没想过辩解,更何况要求你们为我说话……” 秦氏唇角泛起苦笑,微微垂首,她道:“这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向你解释……” “你知道我有一个弟弟,去年他入京求学,正是受到了平山郡王的推荐,才得以进入国子监学习。” “后廷传出你的流言后,我心里又急又焦,本想去探听皇后的口风,才发现不知为何她对你有如此大的成见,我见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深怕她火气更甚,便不敢说话了……” 秦氏有些羞愧的低下头,“阿韩,虽然现在你已经没事了,但皇后责罚你时,我没有站出来,始终是我对不住你……” 蓁娘眸色微闪,秦氏的这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可这个关口她跑来对自己倾诉衷肠,不得不让人生疑。 不过她面上不显,只拉住秦氏的手摇摇头道:“你只有这一个弟弟,心里自然紧张他,前脚你才得了皇后舅父的恩典,后脚又去求她原谅我,传了出去,别人会说你忘恩负义!” “我知道你的心就够了,的确是我的错,皇后的责罚合情合理,又何必让你在她跟前没脸!” “我……”秦氏依旧有些歉意,蓁娘忙止住她的话笑道:“若是下次我再惹皇后生气了,你再为我求情吧!” 秦氏听了最后一句话身子微顿,然后脸上带着些纠结,道:“之前五娘发了一次烧,人都烧的抽筋了,幸好皇后连夜传了医佐来,五娘才转危为安,为着这事,我一辈子都感激皇后!” 所以才向皇后建议给怀宣太子举行冥婚…… 蓁娘了然,说起五娘发烧,她心里也有些愧疚。 那时候正好自己被禁足,因此也不能派人去安慰秦氏,后来听齐氏说,五娘差点没挺过去,秦氏吓得六神无主…… 都是为人母,她这么一解释,蓁娘便把心里的防备去了三分。 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秦氏既然还愿意对她示好,那就说明她们还有做朋友的可能,既然这样,那何不就这么相处下去,不管谁做太子,她们在后廷里还是要和睦些才行! 这样想着,蓁娘跟秦氏说话都亲热了许多,慢慢的也找回了一些旧时的感觉,她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娘子了,拉拉家常,扯扯孩子经,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亲们,有个事跟大家说一下,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希望大家留个脚印,会有红包送到~同时也是谢谢大家几个月来的支持,虽然看文的人很少,但我还是会努力更新,保证不弃坑的~(晚上十二点发红包哟) 第132章 悠闲 景宏六年骊山行宫,春困磨人,日子清闲舒适,蓁娘午睡才起,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宫人们坐在庑廊下靠着凭栏打瞌睡。 容娘听见内室的动静,走进来撩起纱帘轻道:“娘子醒啦!” “嗯……”蓁娘眯着眼伸了个懒腰,“现在什么时候了?” “未时初刻了!” 容娘一边答道,一边招手让宫人进来服侍洗漱,更衣后,蓁娘喝了碗冰凉的甘蔗汁,精神才觉得好些。 看着外面春风醉人,她对容娘道:“今日天气好,丹娘不是想去遛马吗,我们去找她!” “哎!”容娘吩咐宫人们收拾好东西后就去了丹娘的院子。 见着这一行人来,丹娘的侍女忙起身行礼,“夫人万福!” “丹娘起来了没有?”蓁娘微微颔首问道。 “二娘还在午睡……” “该起来了……”蓁娘说着,便脱了鞋进入内室。 悄悄掀开纱帘,床上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睡的横七竖八,蓁娘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挠了下丹娘的胳肢窝,她不耐的翻了个身,一脚踢在旁边妹妹的屁股上,动作太大把桃桃惊醒了。 “阿姨……”桃桃睁开眼就看见生母坐在床边温柔的笑着。 她一骨碌爬起来扑进蓁娘怀里撒娇,蓁娘伸手捋捋她额前的绒发,亲亲她粉红的小耳朵,“你怎么跟阿姐睡在一起?” 桃桃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娇声答道:“跟阿姐玩游戏,就睡着了!” “是这样啊!”蓁娘拍拍桃桃的背,“我们起来穿衣服,然后去马场玩好不好?” “好!”桃桃高兴的蹦蹦跳跳,床上的丹娘嘤咛一声,“我也要去……” 蓁娘转头看去,她眼睛还闭着,笑眯眯的揪了下她的小脚趾,“要去就快点起来,不然我就走了!” 丹娘这才打着哈欠坐起来,奶母赶紧把她抱起来出恭、穿衣、洗漱。 屋子里服侍两个孩子的人一片忙碌,蓁娘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一边指挥宫人给女儿们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发。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一群人才呼啦啦的出了门去马场,那边的看台上早有内侍搭好了凉棚,摆好了交椅。 蓁娘拉着桃桃和寄奴坐下看丹娘在马夫的服侍下爬上马背,然后马鞭一甩就冲了出去。 丹娘虽然小小年纪,不过马术很好,蓁娘倒是不担心她,伸出手遮住阳光,她伸长脖子看着神气活现的丹娘,满心都是骄傲。 桃桃和寄奴则兴奋的扒着凭栏冲她吆喝,蓁娘忙让奶母把他们抱回来,“那边不安全,快坐到我身边来吃果子!” 寄奴乖乖的回来坐下,桃桃却嘟着小嘴有些不高兴,蓁娘便让人拿了小木马给她骑,这才让她笑起来。 正看着,齐氏、惠氏、淳于氏和秦氏来了,蓁娘赶忙打招呼:“怎么才来,快来坐下,丹娘都跑了两圈了!” 齐氏哼了一声:“这么大的太阳你把我们请了来,还不快斟茶倒水!” 蓁娘拾起一颗枣儿掷在她身上,笑骂道:“呸!茶水没有,只有枣子吃!” “阿齐马术也好,不如你也去跑几圈?”惠氏也跟着打趣道。 齐氏忙摇头,“不行啦,现在不比当年,骑在马上头就晕……” “这就是英雄迟暮了……”众人笑起来。 淳于氏也把七郎也带着的,孩子们便在一旁玩耍,大人们就围坐在一起拉家常。 言谈中就提起了近来朝廷上的大事,其中最热闹的一件事就是李晖准备在西域设立安西都护府。 两年前,他下诏任命林常玉为大将军,领兵五万征西突厥,大军一鼓作气击破了西突厥最后的防线。 之前依附西突厥的西域诸国纷纷上书大周俯首称臣,李晖派使节前去安抚警告了一番。 紧接着就在交合城设立大都护府,统辖安西四镇,在突厥故地下设蒙池、昆陵都护府,并将附属小国分设州县。 虽然西域还有一些小动荡未平息,但总体来说,大周的西边威胁已经除去了,只是安西边上还有个吐蕃算是个威胁。 和亲去吐蕃的大周公主十年前就病逝了,现在的吐蕃王跟大周可没有血缘关系,靠着那弱不经风的一纸和书,恐怕不能让人放心…… 正是忧心着这些事,李晖就算是来了骊山宫也很少休息,日日坐在书房里议事,连妃妾都冷落了不少。 第二日阿木来请安,蓁娘却发现他的眉宇间有些忧色,她本想问一声,可又想着他已经十四岁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都要问个清楚,让他感觉处处受限。 因此蓁娘便也没问,这日正是寒食节,骊山宫十分热闹,京城的勋爵之家,每逢节日都要给天子上烧尾宴,以表心意。 韩家爵位是县伯,也给皇帝皇后献了宴席来,得到李晖的点头后,女眷又来给蓁娘送宴。 来人正是蓁娘的母亲和十五嫂,如今韩家今非昔比,有了皇帝给的爵位和府邸、永业田后,日子也过得轻松富贵起来。 从前背朝黄土面朝天的一家人,现在睡的是桃木床,一天三顿吃的是白面大米饭,家里也有了下人服侍。 蓁娘的曾祖母六年前就驾鹤西去了,李晖特恩赐了一个正六品的诰命。 而她的祖父祖母怎么也不习惯富贵的生活,儿孙苦苦相劝也只在伯府里住了一年多,最后还是打包回了凤鸣村去生活,弄的大家哭笑不得。 后来京城里就流传起,绥靖伯对父母不孝,这事都传到李晖的耳朵里了,他问蓁娘是怎么回事,蓁娘把事情的缘由解释了一遍,李晖才松了口气。 韩家虽是草根,可到底是他儿子的外家,若是不给韩家爵位,只会让儿子没脸。 可给了爵位,又怕韩家人轻狂起来,不过从这几年的情况看来,韩家人还算是安分。 许多族人依旧还在守着土地过日子,那种乍然富贵便得意轻狂的嘴脸,在韩家人身上完全看不到…… 容娘亲自在门口迎接韩夫人、韩娘子,蓁娘站在窗前伸长脖子张望,神色兴奋又急切,自从皇后厌恶了她以后,便再也没见过母亲了,若不是今日过节,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门口的小宫人撩起通传道:“绥靖伯夫人和娘子来了!” 见着那个熟悉又慈爱的身影,蓁娘忙奔了过去,“阿娘!” 韩阿娘却先领着儿媳给蓁娘行礼,“拜见夫人!” “快免礼!”阿娘屈膝的动作看起来虽还利落,可毕竟年老,蓁娘十分不忍,她紧紧握着阿娘的手,忍不住埋怨起来:“这么远的路程,怎么你也来了!” “车马摇摇晃晃的,岂不受罪!” “不妨事的……”韩阿娘乐呵呵笑道。 蓁娘和十五嫂扶着她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在对面,十五嫂坐在下首的交椅上。 蓁娘左右看了看,忙问道:“怎么你们到这里来了?” 十五兄是韩家爵位的继承人,十五嫂自然就是宗妇,不过看她如今拘束畏惧的模样,便知她仍旧没有摆脱掉从前那股小家子气。 不过这也不是短时间之内能改变的,蓁娘只得暗地里叹气。 “本来只是公公和郎君来的,但婆婆一直担忧着你,所以坚持要来……” 韩阿娘跟着点头,“蓁蓁,之前都说皇后殿下对你不满,还不许你去朝会,可差些急死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蓁娘柔声安慰道:“我的确是做错了一点事,皇后只是稍稍罚了我一番,让我抄了几卷书,所以我才没去朝会的!” “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面前的蓁娘精气神十足,这座院子宽阔敞亮,室内的摆设无一不是精品,这倒是没说假话。 韩阿娘和十五嫂松了口气,韩阿娘又讲了一番大道理,仍旧是要蓁娘万事低调,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她仍旧担心皇后会责罚女儿,心内的焦急都写在脸上。 蓁娘哭笑不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么!” 韩阿娘撇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转头四处看了一圈,问道:“二郎他们几个呢?是不是不在这里?” 蓁娘听得此问有些难过,但面上仍旧一片轻松笑意,她解释道:“这里是后廷,二郎和六郎不能随意走动,二娘和三娘在皇后跟前……” “这样啊……”韩阿娘眼神十分失望,她声音也低落下来,“我们准备许多你爱吃的饭食,可惜他们不在……” 蓁娘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给阿耶封爵以后,李晖就暗示过她,现在最好不要让孩子们跟韩家人过多的接触,只因为新章侯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外家。 碍着生母的情分,跟韩氏一族认个脸就行了,这就是庶出的尴尬。 韩阿娘自然也明白了这一点,她生怕自己的话惹得女儿伤心,忙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让人把宴席抬上来吧,你也尝以尝,看认不认得出都是谁的手艺!” 蓁娘也识趣的笑起来:“反正我知道阿娘你做的菜最喜欢放醋!” …… 因着解了心中的思念之情,蓁娘的心情十分快乐,再加上骊山宫的生活悠闲轻松,更是能见到许多宗室的妇人们,光是坐着聊聊天,一个下午就消遣过去了。 且说这骊山宫有大大小小的汤池二十几处,来这里的人要想泡温泉得由李晖同意。 其中最大的一处莲花汤在室内,是李晖和皇后御用的,其余的小汤池他赏了几处给妃妾、儿女、皇亲国戚们。 按着品级,蓁娘和杨氏、欧阳氏共享一个汤池,此汤名为玉簪,汤池虽小,却是露天的,一边泡汤一边远眺红花绿树、聆听山风呼啸而过,实在是一大乐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无聊~ 第133章 烦恼 春季昼夜温寒交替,黄昏吃过饭后,蓁娘就带着丹娘去泡汤。 丹娘欢快的游来游去,水花飞溅在蓁娘的脸上,她眯着眼劝女儿:“好了,快安静的坐着,不然泡在热水里动来动去头会晕的……” 丹娘调皮的吐了吐舌,忽然把头沉在水里,把蓁娘吓了一跳,奶母赶紧把她拉起来,拿帕子擦净她脸上的水。 蓁娘皱着眉头责备道:“你的胆子越发大了,下午骑马居然敢站起来,这会儿你又往水里钻,明天是不是要上房揭瓦了!” 丹娘嘟着嘴任由生母和奶母给她整理头发,手里拿着鹅卵石‘砰砰’敲着,她不服气的哼道:“阿耶都说我很勇敢的!” “就是你阿耶把你惯坏了……”蓁娘瞪了她一眼。 丹娘闻言嬉皮笑脸起来,“阿耶也把你惯坏了,他想吃酥酪你都不给他吃!” 旁边服侍的宫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蓁娘啼笑皆非,轻轻揪了把丹娘的胳膊,笑骂道:“就知道胡说,昨天你父亲吃了许多肉,若是把那酥酪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哪里是我不给他吃,我有那个胆子吗?” “反正我觉得阿耶很喜欢阿姨,其他庶母就不敢管他……”丹娘歪着头嘻嘻笑。 蓁娘听了这话心里十分甜蜜,面上却一片风轻云淡,“这话不许跟旁人说知道吗?” “我知道!”丹娘调皮的冲她眨眼,“不然别的庶母会不高兴的!” “鬼机灵……” 母女俩东拉西扯了一番,丹娘忽然提起了阿木,她蹙眉说道:“我总觉得阿兄近来有些奇怪,我跟他说起阿耶他都不说话,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蓁娘听得愣一,忙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丹娘又道:“那天我去找阿兄玩,他却在书房里看书,我听权娘说,他被阿耶训斥了一番,说他没有认真读书,问起话来答非所问,阿耶很不高兴!”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蓁娘皱着眉头。 由于她并不懂读书的事,因此只要求阿木认真勤快好学就行了,先生讲的是什么内容她也不懂,但每次问起阿木他都说很好,那怎么李晖还训斥了他…… 蓁娘侧过头问容娘,“你可知道这件事?” 容娘跪坐在汤池边上,摇摇头道:“奴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二郎不想让我们知道?” 依着阿木报喜不报忧的那个性子,还真有可能,只是这孩子怎么回事,就算是被父亲训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难不成还有其他隐情? 想到这里,蓁娘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吩咐容娘去把阿木叫来,容娘却反对:“现下天都黑了,内院都是女眷,二郎怎好进来!” “再说他是男孩子,自尊心强,娘子这样叫了他来问为什么,肯定让他不自在,不如还是把权娘叫来问问怎么回事更好!” “你说的有理……”蓁娘心内一忖,点头同意道:“那就明天把权娘叫来!” “是!” 第二日,权娘一早就来了蓁娘的院子里,还不等蓁娘细问她就竹筒倒豆子似得把近来阿木的反常说给蓁娘听。 “事实上,陛下不止训过一回二郎,几次都是因为二郎读书的事情……” 权娘面容有些苦涩,“二郎读书一刻也不敢偷懒,不过陛下有些不满意,他说二郎学些诗词歌赋可以怡情养性,不过经济史学更重要,所以在半年前就换了四位先生……” “二郎学着就有些吃力,虽然他读书勤恳,但很多地方要花许多时间才能弄明白,四位先生又都是极严厉的,久而久之,他就不敢开口问为什么了。” 蓁娘听得眉头紧皱,她接着权娘的话道:“所以是阿木还有很多东西都不明白,但是陛下又考校的不满意,因此阿木近来心情不太好?” “正是这样!”权娘点头急道。 “二郎不跟娘子说不是怕你责骂,是怕你担心,他虽然情绪低落,但也时常跟我说,会努力学习的,因此我也没跟娘子提起这事……” 权娘低着头有些瑟缩,不过蓁娘并不觉得她做错了,温声道:“你既然是服侍他的,自然要听他的话,过几年他都可以娶妻生子了,我总不能还像小时候每日听三次你的回禀吧!” 复又想了想,蓁娘又道:“阿木心情不好,你多宽慰他,别跟他说我知道这些事,免得折了他的面子……” “对了,立秋和沉香服侍的怎么样?” 半年前,蓁娘禀明皇后之后,挑了自己身边的小侍女立秋和沉香开了脸给阿木做房里人,立秋在她身边就是帮着阿梅管理衣裳首饰的,而沉香则是给她头的侍女。 这二人俱都是沉稳细心、安静温柔的性子,蓁娘观察了许久才挑中了她俩,让李嬷嬷好生教导了一番才给阿木送去。 听起蓁娘问立秋和沉香,权娘道:“她们服侍的很尽心,平时就呆在房里给二郎做做衣裳鞋袜,也不到处乱跑嚼舌,不管二郎要哪个服侍,都不拈酸吃醋,勾心斗角……” “这就是了……”蓁娘放心的点头。 “若她们一直这样用心,等阿木娶了王妃后给她俩一个名分也行,只是一点,你千万注意别让她们怀了身子,就是要怀,也得等主母进了门发了话再说!” “这种大事奴知道轻重,请娘子放心!”权娘恭敬答道。 另外一边的阿木确实在为学习苦恼,虽然他每日勤学苦读,这四位先生也都是当世大儒,按理他不该为此忧心。 不过他始终觉得这四位先生太过严肃古板,每日教授知识后就要求他写一篇策论出来。 可自己连许多东西都没有弄明白,怎么写得出合格的策论,也怪不得父亲看了几篇后脸色难看,阿木自己也觉得羞愧不已。 烦恼之余,他就去找阿菽诉苦,阿菽也有四位先生,对于他的烦恼,阿菽只道:“若是你有不明白之处,直接去向先生讨教不就行了吗?不耻下问嘛!” 阿木却摇头,“不是我羞于开口,而是先生们都很严肃,我就是去问他们都只是讲两句就罢了,若我多问一句,仿佛我犯了多大的错似得……” 他这么一说,阿菽也没有办法了,又不能去跟父亲说:你安排的先生教的不好,因此只得安慰了他几句。 蓁娘担心阿木,但他又说了不想自己知道这件事,想来想去,她便亲手做了一份他最喜欢吃的天花毕罗给他送去,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关心。 “看吧,这就是养孩子的麻烦……” 蓁娘从膳房里出来,更了衣后坐在榻上对周嬷嬷道,“把他叫过来骂一顿吧又怕人笑话他,横竖他也没犯什么错!不说吧又怕他心里不舒服,头疼……” 她无奈的摇摇头,端起茶碗抿了口,周嬷嬷温声道:“二郎还算懂事,娘子说什么他也肯听,只是陛下那边你要不要去说一下……” “不行!” 蓁娘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决,“教导二郎本就是陛下的事,我又没有念过书,如何懂得朝廷上的大事,陛下不过是是爱之深责之切,再说了,老子骂儿子是天经地义的,我有什么理由去求情!” 周嬷嬷哑口,不过细想也是这个理,说不定娘子去求情了,反倒让她和陛下的关系紧张起来…… 主仆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听外面小宫人进来站在帷幔外禀报:“娘子,内侍来说,陛下酉时初刻驾临!” 周嬷嬷不慌不忙的吩咐侍女宫人去做准备,见蓁娘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心里颇觉奇怪,“娘子怎么了?” 蓁娘若有所思道:“也许我还是应该跟阿郎说一声……” 酉时初刻,李晖的车驾停在院门外,蓁娘上前两步,见李晖下了车屈膝福身,“阿郎万福!” “嗯!”李晖点头应道,他穿着一身杏黄的团龙纹圆领袍,帝王威仪显露无遗,蓁娘笑道:“阿郎从哪里来的?” 李晖拉过她的手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道:“今天在崇明阁召见了几个新罗和日本的使臣……” “阿郎怎么会同时召见这两个国家的使臣?” 蓁娘奇道,李晖此举确实令人诧异,新罗和日本一直都不和,虽说来了大周都不敢不安分,可连她都知道,这两国的使臣几乎不在一起玩。 李晖侧头冲她眨眼,语带笑意道:“他们都想为自己国家的留学生争取进入国子监的名额,今日索性就让他们当着我的面吵一架!” “啊!”还能这样!蓁娘惊讶的瞪大双眼。 李晖狡猾的挑眉,“谁吵赢了我就把多余的名额给谁!” “阿郎真是……” 想象着李晖像个弥勒佛似得,坐在上手偶笑眯眯的看着使臣吵架,蓁娘忍不住笑起来。 她居住的院子里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林绝壁,那山壁有千尺瀑布,上有飞鸟盘旋,下有奇石涧泉,看着就心旷神怡。 现在正是黄昏,蓁娘就命人在院子边上设了一张榻,案上摆了十几碟点心果子,在这里欣赏美景实在是个好主意,服侍他脱了鞋上榻,蓁娘也盘膝坐在对面。 “昨日我听说阿郎跟崔驸马打了场马球,不知谁输谁赢?” 皇后虽说允许蓁娘去给她请安,不过对她的态度依旧冷漠,因此有皇后的场合,除非是后廷妃妾都去,否则蓁娘是不会去碍她的眼。 李晖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无法,且蓁娘并不觉得委屈,他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听了蓁娘的话,李晖眉头一挑,“难道崔贤会赢我?” 蓁娘把茶碗递给他,抿嘴笑道:“依我愚见,不是不会,是不敢吧!” 李晖轻哼了声,“哪个做女婿的敢在岳父面前充大!” “这倒是!”蓁娘忍不住笑出声。 “阿郎现在虽然只有崔贤一个女婿,但你还有六个女儿未婚,将来可有的谱摆了!” 李晖听到这里这也哈哈大笑,去年,也就是景宏五年,奉诏入宫的才人萧氏为他生下了第六女,六娘满百日后萧氏就被晋封为美人。 “阿郎尝尝这个七返膏,是我亲手做的!” 蓁娘夹了块点心给李晖,他尝了口,点头赞道:“确实好吃!” 蓁娘见他喜欢心里十分高兴,“那你就多吃点!” “嗯!”李晖点点头,吃罢他放下筷子,接过蓁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淡定的看着她:“你今日的点心是给阿木做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念书不用功,打一顿就好了~ 第134章 挑衅 蓁娘愣了一瞬,好奇他怎么会知道,然后她大方的承认了,本也不打算隐瞒他。 “他奶母说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所以我就做了他喜欢的点心给他送了去……” 李晖眉头微皱,眼里有些不赞同,“我知道你是心疼他,可凡事得有个度,他念书不用心还心情不好,这是膈应谁?” 蓁娘有些无奈,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温声解释道:“阿郎的意思我懂,阿木知道惹了你生气,也没有向我诉苦,是我自己想着给他做点吃食,让他知道我记挂着他……” 李晖缓和些脸色,不过仍旧有些不快,向蓁娘抱怨道:“我给他千挑万选了这四位先生,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虽说有些古板,但教授他没有一刻敷衍,现在他说心情不好,你说他的先生怎么想?” 李晖这话确实有理,蓁娘也找不出话替阿木辩解,又怕他继续说这件事,越说越生气,索性转移了话题,二人闲扯了大半个时辰,就入室更衣了。 从景宏三年初新入宫了三个才人,蓁娘对于侍寝就有些忧虑,那三个才人中最大的如今才十六岁,正是花骨朵含苞欲放一般的年纪。 蓁娘如今三十二岁,虽说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得益,但毕竟是生养了四个孩子,每年的生辰都在提醒她岁月无情的流逝。 李晖是皇帝,他就算是七老八十了依旧有十七八的妾侍陪伴,而自己却逐渐苍老,再过几年,为了身体着想,都不能再侍寝了。 见她洗漱后还在铜镜前看来看去,李晖坐在床上手撑着头颇觉好笑,“你脸上开花了吗?” 蓁娘叹了口气,走到李晖身边坐下,侧着脸扒拉着眼睛对他道:“阿郎你帮我看看,眼睛旁边是不是长皱纹了?” 李晖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一圈,肌肤细腻白皙,别说皱纹,连毛孔都看不见一个,他摇摇头:“没有!” 蓁娘半信半疑,拿着靶镜继续看,“我总觉得有!” 李晖轻笑出声,凑近轻轻吻了下她的眼皮,“那我亲一下就没有了!” “讨厌~” 蓁娘拿靶镜捂着嘴笑起来,眼里的忧虑被甜蜜所代替。 李晖捧着她的脸故作正经道:“我看看,这里有皱纹、这里也有皱纹……” 他每说一次就亲一口,蓁娘乖巧的任他亲吻,然后扑进他的怀里撒娇:“若是我真的长了皱纹,阿郎会不会嫌弃我?” 李晖轻怕她的脊背,柔声回应:“我不是向你保证过的嘛,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蓁娘努了下嘴,指甲抠梭着李晖的衣领,略有些不快道:“可你那天答应赏萧氏一只青玉镯……” 蓁娘爱青色是宫里出了名的,李晖每次赏赐首饰和丝绸锦缎都会赏许多青色的给她,到后来,青色都成了她专用的颜色了。 但她也怕自己让别人感觉不舒服,因此在大场合里她很少使用青色。 不过这个萧美人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前几日李晖兴致好,想着许久没有打赏妃妾,便用了自己的私库让金银坊打造了许多簪钗手环。 萧氏知道后,便向李晖撒娇说自己喜欢青色,想要一只玉镯,李晖也应了…… 蓁娘知道后心里有些难受,她越想越不舒服,今日李晖能把青色给其他人,会不会明天把对自己的喜欢也给了别人…… 李晖把她的醋意看的一清二楚,他呵呵笑起来,胸膛震动使得蓁娘抬起头看着他,他眼里满是揶揄,手指刮了下蓁娘的鼻子,“小心眼~” “那青玉镯得成熟的女人戴着才好看,她年纪轻轻只觉得喜欢就要了,等她之拿到手后就不会戴了……” 话是这么说,但蓁娘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李晖只好哄她,“那你想要什么呢?我都给你!” 李晖这么大方是笃定蓁娘不会逾距要过分的东西,她歪着头想来想去,拍手道:“我想到了!” “阿郎背背我好不好?” 她做小女儿状抓着李晖的衣袖眨巴着眼睛撒娇,李晖觉得她矫揉造作的样子很是有趣,不过这要求他从来没遇到过,犹豫了片刻,他才答应了。 蓁娘高兴的蹦起来,双手搂住李晖的脖子狠狠亲了他一下,笑眯眯道:“阿郎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免得传出去有损龙威~” “你就会折腾我!” 李晖搂住她的腰装作不悦瞪了她一眼,蓁娘恃宠生娇,笑的格外张扬,李晖感受到了她的快乐,也忍不住笑起来。 蓁娘伏在李晖的背上停不住笑,脸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偶尔还蹦达两下,“阿郎,我觉得好高啊!” 李晖背着她慢悠悠的在屋里踱步,温声道:“敢让我背,天底下也只有你了……” 蓁娘甩甩脚,充满爱恋的看着李晖的侧脸,拖长了声音道:“因为阿郎宠我呀~” 这话倒是,李晖抿嘴笑,蓁娘敢对他提出要求,还不是他宠的,除了皇后,换做别的女人敢让他背,他绝对是一脑门子愕然…… 这日天晴风和,皇后在芙蓉园设了宴席,邀请了许多皇亲勋贵来赴宴。 蓁娘细细打扮了一番,便带着宫人去了,芙蓉园在西边,此时正是百花待放的时节,园里蝴蝶翩跹,香气缭绕,景色十分优美。 她到达的时候芙蓉园已经来了不少人,行宫里比较随意,不介意男女同席,有郎君在对弈,有小娘子们在放风筝,还有成群的小孩子笑闹着跑来跑去。 蓁娘在人群中蓁娘看见阿木、阿菽和四郎坐在一块石头上抱着手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哈哈大笑。 丹娘从小就喜欢热闹,张望了一圈,看见了一个堂姐就眼睛一亮。 蓁娘冲她点头,“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吧!不过不许欺负人,要看好圆圆,别让它咬了人!” 丹娘‘唉唉’了两声就迫不及待的跑了。 蓁娘看着她钻进人堆里很快就找不到了,便回头对桃桃的奶母道:“那边有小孩子在打秋千,你抱着桃桃去看看,待会儿就回来!” “至于寄奴,他就跟在我身边。” 小小的寄奴冲生母笑,蓁娘怜爱的摸摸他的小脸,领着他们去找齐氏等人。 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后,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量了园内一番,拿团扇遮挡,跟身边的齐氏惠氏议论哪一位郎君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没过一会儿,就有内侍拍手示意,“陛下皇后驾到!” 芙蓉园里的人赶紧起身肃立,帝后被拥簇而来,众人赶紧行礼,口称:“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李晖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把玩着,笑容和煦的环视了一圈,道:“今日大家随意些,不必多礼!” “是!”众人应道。 李晖又发话让大家自己玩自己的,众人知道他这话不是客套,园里又恢复了喧嚣。 皇后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笑容满面的指着玩耍的人群跟李晖说,李晖侧耳聆听,时不时点评两句。 看过表演,吃过酒席,郎君们都跑去马场赛马、射箭、打马球,李晖自然也去了。 芙蓉园里只留下了女眷和孩子们玩,皇后拉着寿安公主还有自己的娘家侄女坐在身边,妾侍在一边陪伴。 杨氏看着王元娘美丽娴静的脸庞,忍不住赞叹道:“数年前我见过元娘一次,现在再见,元娘越□□亮了!” “可说了人家没有?” 王元娘有些羞涩的摇摇头,皇后笑道:“她祖母舍不得她早早的出嫁,想把她留几年……” 被蓁娘吃醋的那个萧美人也插话进来,“王家娘子年纪还小,就是多留几年也没关系,跟她同龄的小郎君们还未定性,这样就算是结了亲也不甚好!” 杨氏听了这话揶揄起萧娍儿,“你也只比元娘大三岁,说起话来倒像是老婆子!” 萧娍儿知道杨氏性格大大咧咧,因此也不介意,甜甜笑道:“大三岁也是大……” 她又转头问皇后:“殿下,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是有几分道理……”皇后抿唇轻笑。 萧娍儿也捂嘴笑,在一众娴静的女人中显得很是活泼,说笑间,她眼睛的余光瞥见对面的蓁娘轻轻摇着团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睛却看着地上,明显的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萧娍儿从进宫来就有些看韩氏不顺眼,人人都说韩氏受宠,但依着她看来,陛下对韩氏也很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恩宠。 韩氏只不过是为陛下生了四个孩子,她也生了个女儿啊,陛下对她也很好,还赏了她很多东西。 真正让萧娍儿生气是因为有一次,嬷嬷劝她不要在韩氏跟前穿青色,她听了心里很不舒服,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难道因为韩氏喜欢所以别人都不能穿了吗? 这未免也太霸道了,再说,她也很少看见韩氏穿青色,如何说她喜欢呢! 说不定是她嫉妒自己年轻貌美得到陛下的恩宠,想找个由头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所以前几日在六娘过生辰时,萧娍儿特意向李晖讨赏要一只青玉镯,让她没想到的是李晖立刻就答应了,她再次笃定,韩氏受宠只是一个谣传罢了…… 萧娍儿眼珠子一转,对皇后撒着娇道:“殿下,天气渐渐的就要热了,我听说你身边的栗宫人画的花样子是宫里出了名的,我能不能向她讨要几幅……” “你要花样子做什么?” 萧娍儿脸色微醺,有些不好意思道:“陛下要赏我东西,我就向他讨了两匹天青色的绸纱准备做床幔,这绸纱是上贡的好东西,自然要用好的花样子来绣!” “陛下也说青色很衬我呢!” 她脸上的天真单纯让人心生怜爱,但说出口的话既膈应了蓁娘,又捧了皇后的宫人一把,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卖弄这些小聪明,只能说她道行还不够。 蓁娘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宇文氏却是打量了萧娍儿几眼后,嘴角露出不明的笑来。 皇后瞥了眼蓁娘,又看着一脸恳求的萧娍儿,似笑非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让?” 萧娍儿眼睛一亮,喜滋滋的行礼:“多谢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得不到的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第135章 教训 坐在萧氏身边的吕氏‘哎呀’一声,捧起她的左手,好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是陛下赏你的?” “嗯!”萧氏羞涩的点头,然后忐忑的看着皇后喏喏道:“是陛下赏赐的……” 这绸纱和玉镯都不算是贵重的东西,皇后不仅没有不高兴,还笑眯眯的对宫人道:“去我的妆奁里把那串百宝璎珞拿来!” 萧氏有些惊讶,皇后笑道:“一对玉镯有些单调,我再赏你一串璎珞就正好!” “真的吗?多谢殿下厚爱!” 萧氏喜不自胜,一旁的杨氏和齐氏等人却悄悄的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看热闹似得看着萧氏。 …… “这萧氏还是没心眼还是心眼多?”蓁娘院里,齐氏坐在榻上对惠氏道。 蓁娘亲自净了手给她们切果子,惠氏拿起一块梨咬了口,含糊道:“我觉得她是心眼多,不过就是因为太多了所以作茧自缚……” “你等着瞧,她这样张狂不用等阿韩去告状,阿郎就会收拾她!” 蓁娘只是微笑着不说话,淳于氏看着果子咽了下口水,她一向体寒,且今日又来葵水,这样的天气不敢吃凉的。 听了惠氏斩钉截铁的预测,她点头赞同,“我也这么觉得,皇后不喜欢阿韩是一回事,她却溜须拍马膈应阿韩,阿郎肯定不会不管的!” “随便吧!” 蓁娘无所谓,慢悠悠的拿帕子擦手,“我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她,不过她要是想打我的脸,还没有那个资格!” 最后一句话,齐氏三人都听出了蓁娘的不满,她们都知道李晖对蓁娘的不同,蓁娘若是去向李晖告状,那萧氏可就倒霉了…… 果然,李晖知道这件事后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六日后,他就派人大张旗鼓的给蓁娘送去了十六匹价值千金的妆花缎,还有十六件琉璃器具。 内侍说,妆花缎是赏给蓁娘做被子的,琉璃是赏给她把玩的。 妆花缎倒无所谓,蓁娘的库房里每年都有数十匹赏赐,都快堆不下了,她还异想天开的说能不能拿出宫去卖了,结果当然是得了李晖一个白眼。 而那十六件琉璃摆件是工匠们花费无数心血烧制出来的,一水儿摆在她跟前,就如一汪蓝色的天空倒影,纯净而美丽。 宫人们啧啧称奇,琉璃不少见,但品相如此精致的,只怕满宫里也只有皇后那里有。 其中两对琉璃花簪和一对莲花形状的琉璃瓮美轮美奂,色泽莹润呈半透明状,如云似幻。 蓁娘喜爱非常,除了送了几件给朋友们,其余的都放置在书房里,唯独把那琉璃瓮放在最常坐的地方,方便时时赏玩。 而那两对花簪她依旧没戴出门,却裁了妆花缎做了两双鞋,萧氏看见后,脸都青了。 她坐在榻上,把手边的果碟狠狠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带着哭腔怒骂道:“我又没指名道姓,韩氏居然撺掇陛下这样羞辱我!” “我只得了两匹绸纱,她转眼就得了十六匹,我用绸纱做床幔,她就拿更金贵的妆花缎做鞋,简直是……”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心道:人家韩修仪也没指名道姓啊! 再说人家能有本事撺掇陛下为自己出气,还不能证明她受宠吗? 自己这个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头脑太简单了,刚进宫就有了龙裔,仗着自己的家世和美貌便轻狂起来。 每日就知道去巴结皇后,可皇后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否则怎么会任由她得罪韩修仪! 嬷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劝一劝萧氏,让她去给韩修仪道个歉,但萧氏闻言后,就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似得勃然大怒:“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 “明明是她给我没脸,我为什么要去道歉……” 说着说着,萧氏哽咽起来,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许多事情都看不明白,嬷嬷温言哄道:“娘子那日在皇后跟前说喜欢青色,不过是觉得皇后不喜欢韩修仪,所以想着自己这么说会讨皇后欢心……” “可皇后再不喜欢韩修仪,也没有给她没脸,娘子不仅位分低,进宫也晚,怎么比得过韩修仪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现在你看,韩修仪还没有出手,陛下就替她出气了,你说你这样做多不值得!” 萧氏想到这里委屈的哭了起来,“那……那我向陛下讨要玉镯和绸纱,他为什么给我了?” 嬷嬷无奈的叹气,“阖宫都知道韩修仪喜欢青色,娘子却偏在陛下面前也要青色,陛下给你不过是想试探你的态度……” 萧氏止住哭声,脸上挂着泪珠眼里一片震惊,陛下为什么要试探自己? 她并非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人,嬷嬷这么一说,她只稍微动了下脑筋,就明白了其中深意,陛下试探自己,就是想知道她究竟想对韩氏做什么。 现在试探出来了,这不就打脸来了么,萧氏哭的更大声了。 她自觉受了羞辱,连着好几日没有出门,心里对韩氏仍有愤懑,怎么也不愿意去向她低头,嬷嬷良言苦劝无果,只得使出杀手锏:“娘子还在生韩修仪的气,不就是在生陛下的气么!你才十六岁,难道后半辈子就准备独守空房吗?” 萧氏闻言愣了半晌,然后惊恐的摇头,“我不要!” “陛下那么温柔,我舍不得他!” “既然舍不得,那就去向韩修仪道个歉,你这样犟着只会让陛下更不喜欢!” 萧氏心中做着激烈的斗争,去道歉吧,那不就是自打嘴巴么! 可要是不道歉,陛下已经好些日子没来看她了……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问嬷嬷:“万一韩修仪不原谅我怎么办?” 这个嬷嬷倒是松了口气,“韩修仪虽受宠却并不是骄横的人,娘子只要好好的跟她说,她不会生气的!” “真的吗?” 萧氏半信半疑,自己只不过一句话得罪了她,她就有办法让陛下冷落自己,这样的人还能是个好脾气? …… 蓁娘也有些忐忑,“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火了?” 齐氏‘呸’的一声把甜瓜子吐到盂里,“你不是要给她一个教训么,这就是啊!” “我是打算给她一个教训,可谁知道阿郎先出手了……”蓁娘表情十分苦恼。 齐氏斜眼睨着她:“装,你就装,明明做梦都笑醒了,还在这里假模假样!真恶心!” “哎呀你好讨厌!”蓁娘‘扑哧’一声笑出来,“被你看穿了,其实我真的好开心,阿郎居然这样维护我!” 齐氏哼哼两声没说话,她低头打量自己的鞋,还是有些心痛:“妆花缎做衣裳都很体面呢,我居然拿来做鞋,罪过罪过……” “简单啊!”齐氏啃了口甜瓜,“你把它供起来,每日焚香磕头,保佑你长命长岁!” “呸!”蓁娘唾了她一口,翻了个白眼,“快走吧,别吃我的瓜了!” “对了,你说萧氏接下来会怎么办?” 齐氏歪着头想了想,道:“要么就这么硬撑着,要么就来向你认错。” 蓁娘撇嘴,“管她呢,认不认错都无所谓,不喜欢我的又不止她一个,她还排不上号呢!” “原来你知道啊!”齐氏大惊。 “呸!” 经过嬷嬷的苦劝,又拿出陛下做威胁,萧氏还是去了蓁娘的院子,小宫人让她在门外等一下,说要进去禀报,萧氏暗自嘀咕道:该不会要我在这儿站几个时辰吧! 然而小宫人很快就出来了,恭恭敬敬的请她进去,咽了下口水,萧氏心里揣着着惶恐进了门,室内的陈设不算奢华,看着却很温馨,韩修仪坐在窗边的榻上,怀里抱着六郎,正在教他数数。 侍女见她来了,冲韩氏道:“娘子,萧美人来了!” 蓁娘住声,抬起头看着萧氏,面上的笑容淡化,她让阿玉给萧氏搬了把月牙凳来,然后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语气平平,仿佛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萧氏束手束脚的坐下,看了眼垂眸静立的宫人,脸皮发红鼓起勇气道:“那日赏花宴上,是我出言不逊冒犯了修仪,今日来是请修仪原谅的……” 蓁娘静静的看着萧氏,看的她脸色越来越白,坐立不安,然后才出声回道:“原不原谅你,我也没这个资格,我并不是个强势的性子,你若是喜欢青色,只能说明我们的喜好是一样的……” “你入宫两年多不会不知道我的喜好,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当着皇后的面说那种话,你好像很讨厌我?” 萧氏听了这话哪里坐得住,忙站起身强颜欢笑道:“修仪误会了,我怎么会讨厌你,那天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大言不惭的说了那些话,如今我知道错了,请修仪原谅我!” 蓁娘依旧目光淡淡的看着萧氏,她眼眶发红好似要哭出来了,显得楚楚可怜。 蓁娘收回目光,怀里的寄奴一直没出声,小手捏着一把木棍,安静的看着对面的萧氏。 “我不管你有多讨厌我,只是一点我要告诉你,你身上拥有的优势我也有过,或许你觉得我是人老珠黄,陛下也不会在乎我了,但你要记住,以后有什么心眼别用在我身上,你用不起!” 萧氏如遭泼冷水,脸色苍白的垂下头,双手紧紧的捏在一起,瑟缩不安。 蓁娘瞟了她一眼,接着道:“你和慕容氏、鲁氏一起入的宫,如今你已经生下了公主,这便是你的福气,自己珍惜着,别再仗着无知到处得罪人……” 萧氏终究是落下泪来,强忍着哭声应道:“是,修仪的话我记住了。” “嘴上记住了没用,得心里记住才行!” 毫不客气的话都如针一般扎在萧氏的身上,她捏着帕子紧紧捂着嘴,或许从小到大也未听过这么些重话,自然也难以承受。 蓁娘说不出是不忍还是烦躁,挥挥手道:“走吧,自己回去反省!” 阿玉透过窗户看见萧氏踉踉跄跄的背影,犹豫的开口:“娘子话有些重,也不知萧美人会不会恨上咱们……” “恨就恨吧!”蓁娘无所谓,“只要她自己憋住别让我知道,我都可以不计较!” 那要是知道了呢? 阿玉差点就问出口了,不过转头想起陛下素日对娘子的宠爱,便觉得萧氏再作什么幺蛾子,也是不必担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毫无对比性的pk~ 第136章 试探 另一个院子里,蓁娘嘴里的才人慕容氏坐在榻上埋头绣花,外边一个小宫人匆匆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萧美人回来了!” 慕容氏闻言眼睛一亮,“她是什么表情?” “她被侍女扶着进了院子,遮着脸好像在哭!”小宫人回忆起刚才的所见。 哭?慕容氏眼里露出晦暗不明的笑意,她跟萧娍儿是一同进宫的,也时常在一起说话,自然知道萧娍儿对韩修仪的不满。 虽然劝她压着性子些,不要做出得罪人的事,但萧娍儿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这才有了去向韩修仪认错的一天。 想到这里,慕容氏搁下手里的针线对侍女道:“既然如此,我得去安慰安慰她,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过去!” 侍女‘唉唉’应是,看着慕容氏好像有些兴奋的脸颇觉奇怪。 慕容氏进了萧娍儿的房间,果然就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她有些急切的上前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韩修仪给你脸色看了?” 萧娍儿听见她的关心,再度落下泪来,“阿岚……” “别哭别哭!”慕容氏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软语哄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别哭坏了身子!” 萧娍儿不停的抽噎,断断续续把蓁娘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道:“我也没想对她怎么样,可她却如此羞辱我,还让我好好反省!” 慕容氏轻轻拍着她的肩,听完后耐心劝道:“娍娘,我早就劝过你,宫里的夫人们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却总是不听!” “因你生下了六公主,陛下格外偏宠你,你就忘了教导嬷嬷的话,如今可吃苦头了吧!” 萧娍儿闻言有些不高兴,捏着帕子擦去泪珠,嘟着嘴道:“我没有……” “还说没有!” 慕容氏瞪了她一眼,“你想不起来我帮你想,刚入宫时,你看着后廷里的夫人们年岁大,就有些瞧不起她们,私底下那些轻蔑之言你可还记得?” “你说她们都人老珠黄了,陛下定会喜欢咱们三个年轻的,那时我就告诉过你,夫人们为陛下生儿育女,劳苦功高,岂是咱们三个能轻易得罪的!” “后来你生了六娘,陛下也时常惦记着你们母女,你就更得意了,有没有这回事?” 萧娍儿绞着帕子不回应,有些心虚的嚷道:“那……那夫人们,还有皇后殿下,都没有讨厌我,只有韩修仪让我没脸,不就是一个颜色么,我以后不跟她争不就行了吗!” “你还没听明白么……”慕容氏有些头痛,“娍娘,不是韩修仪给你没脸,是陛下给你没脸!” 萧娍儿感觉鼻子一酸,又要掉泪了,“我可不就是哭这个么!” “好歹我也服侍陛下两年了,可他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不仅我丢脸,连累了六娘也丢脸……” 慕容氏给她倒了碗水,“好了别哭了,你挨了一顿训还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热闹,若是眼睛肿起来了,别人更要笑话你了!来,先喝口水。” “嗯~”萧娍儿把眼泪憋回去乖乖点头,咕咚咕咚两口就喝了一碗水,“再来一碗!” 慕容氏忍不住笑起来,“你看看你,就跟小孩子似得!” “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就是想借此证明你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可是你却本末倒置了!” “什么意思?”萧娍儿捧着碗一脸茫然,“那我该怎么做?” 慕容氏叹了口气,解释给她听:“第一,你祖父和父亲是朝廷众臣,不管怎么样陛下都会高看你一眼,何况你年轻又漂亮!” “第二,你希望在陛下心里能有一个位置,可你怎么忘了,你有六娘,还玩这些手段做什么!” “对呀!”萧娍儿闻言恍然大悟,她放下碗懊恼的拍了下几案,“我怎么会忘了这个!” “陛下最疼爱公主们了,每次来我这里都会抱抱六娘,我只要把六娘照顾的白白胖胖,他一定会喜欢!” 慕容氏眼里的笑意淡了些,然后扬起唇角附和道:“可不是,你总算明白了!” “你看韩修仪,她生了四个孩子,陛下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她!而且燕王是长子,说不定将来会入主东宫,你更不能得罪她了!” 萧娍儿惊讶的瞪着眼,“陛下说会立燕王为太子吗?” “陛下没有说……”慕容氏摇头,有些不确定道:“不过陛下没有嫡子,说不定就是立长了嘛!” 萧娍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然后眼里涌上一抹喜色,她压抑着兴奋道:“娍娘,你说我已经给韩修仪道歉了,那要不要去给陛下认个错,不然他还生我的气怎么办?” “那就去吧!”慕容氏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嘱咐她:“把六娘抱上,陛下看见女儿,就是心里有气也就消了!” “嗯嗯!”萧娍儿雀跃的点头,“那我待会儿就去求见陛下!” …… 春辉堂里,李晖盘膝坐在榻上,怀里抱着肉嘟嘟的六娘,她还不满一岁,也是个不愣生的孩子,她慢悠悠的玩弄着自己的小肥指头,不时发出咿呀之语,李晖低头看着她,满脸慈爱。 “陛下~” 跪坐在地上萧娍儿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纤细的手指轻轻拉扯他的衣服,“妾知道错了,求陛下原谅……” 李晖把视线转移到她脸上,仔细看了片刻,才道:“起来吧……” “那陛下是原谅妾了吗?”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 萧娍儿抽噎了两声才缓缓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对面,“陛下,妾记住这次教训了,以后再不敢犯了! 李晖一脸平静的发问:“教训?” 萧娍儿惶恐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瑟缩着肩膀揪着帕子,结结巴巴回道:“韩修仪已经训\诫过妾了,妾知道自己不该以下犯上乱了规矩,陛下,妾真的知错了!” 眼看着她的不安即将化作哭声,李晖眼皮子一跳,“韩修仪怎么训\诫你的?” 萧娍儿眼里掠过一丝兴奋,然后低下头拿帕子遮掩擦拭眼角,“韩修仪说妾如此莽撞,在后廷里迟早要得罪人,让妾回去好好反省……” “她说的没错!”李晖把怀里的女儿换了个方向,又拿了拨浪鼓给她玩。 “因为你年轻,其他人纵使对你有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可如今你在照顾六娘,这性子要改一改才是!” “不然我怎么放心让六娘留在你身边。” 萧娍儿闻言着急起来,忙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陛下,妾一定改正,你不要让六娘离开妾!” 李晖看了她一眼,“只要你改正了,我自然不会如此狠心。” 萧娍儿微微松了口气,使劲的点头,“是,妾知道了!” “妾会记住陛下的话,也会记住韩修仪的话,只是……” 她犹豫的咬住下唇,看起来好像很不安。 “怎么了?”李晖问道。 “陛下……”萧娍儿组织了下语言,小心翼翼道:“你最了解韩修仪,以后她会不会讨厌妾了?” “她不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你别去惹她,她脾气就很好!” 李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淡淡的宠溺,萧娍儿看在眼里,如吞黄连一般,心里的嫉妒快要压抑不住了,她满脸羞愧的自我反省:“其实韩修仪训\诫的很是,妾就是一朝得意就轻狂起来,若不是她的当头一棒,妾还不知得罪多少人呢!” “人人都说韩修仪最是个知进退的人,也难怪诸皇子中,陛下最喜欢燕王,以后的太子之位……” “谁跟你说这话的?” 李晖冷冷的打断她的话,目光淬了冰渣子似得,刺得萧娍儿瑟缩不已。 “陛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冰冷表情的李晖,腿脚一软就跪在地上,惶恐的摇头:“是妾听宫人们说的,他们说怀宣太子去了,你最宠爱韩修仪,燕王又是长子,肯定是立他为太子的……” 满室寂静,六娘似乎感觉到了父亲身上的冷意,‘哇哇’的叫了起来,奶母赶紧上前抱过她,微微屈膝一福,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李晖居高临西的看着萧娍儿,直看的她额头冒出虚汗,连身子都发起抖来,然后才轻声道:“立太子的事,不该你们多嘴,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了。” “是!”萧娍儿赶忙俯身磕头。 她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感觉到李晖的目光盯着她许久,她也没想到,只是一句试探,李晖就如此生气,但若是他真的属意燕王为太子,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除非他另有想法…… 萧娍儿看着离眼睛只有一指距离的金砖缝隙,暗道:就算是受到陛下的责罚,也值得了,韩修仪得宠又怎么样,储君之位,还不知是落在谁的头上,她也得意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恐惧也减轻了不少,李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饮了口茶,“你服侍了我两年,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回去吧,记住我的话!” “是,陛下……” 萧娍儿缓缓抬起头,细细打量李晖的神色,见他倚在凭几上闭目养神,不知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可也不敢再说话,道了句‘告退’就出去了。 出了春辉堂的门,如劫后余生般,萧娍儿狠狠的松了口气,催促着奶母和侍女赶紧回去,才走到院子门口,她犹豫了一瞬,对侍女吩咐道:“去请慕容才人来!” 李晖听见脚步声远去然后消失,慢慢的睁开眼,看着因微风吹进来拂动了细软的帷帘,如同一片绯色的云霞,他慵懒的歪着身子,忽然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李晖为啥笑 第137章 邀请 这件事如同石子投进湖里泛起涟漪,宫里的人借此看明白了李晖对蓁娘的重视,而皇亲勋贵则看的更远,在阿木独立开府后,一个个往燕王府跑的十分殷勤…… 阿木为此向蓁娘抱怨了许多次,应酬虽有长史替他应付,但络绎不绝的访客也让他不胜其烦,甚至想着要不要去跟父亲说一声。 还是权娘劝住了他:“若郎君为这么点事就去跟陛下抱怨,那在陛下看来你就是没本事!” 阿木想想也对,便耐着性子去应酬形形色色的客人,在交际中,他倒是认识了一些同龄的朋友,偶尔大家约着去游湖泛舟,或者去朋友家做客。 都是年轻人,很快就彼此混熟了,离开了大明宫的那一寸院子,外面的世界都让他感到无比的自由和舒心。 闲暇时,他就骑着马带着侍从到处闲逛,甚至还去宣义坊转了一圈。 小时候他时常听生母讲自己未入宫前过的生活,所以在他的印象里,宣义坊的人和物都是很有趣的! 阿木每五日进宫给父母生母请安,一般他先去宣微殿问候嫡母,皇后虽不喜欢蓁娘,但对阿木还是尽到了做嫡母的责任。 每次都会询问他近来怎么样,阿木都是恭敬的回了话,当他看见嫡母说着说着就端起茶盏,他就知道自己该告退了。 离开宣微殿,他才会去甘棠轩问候生母,每次蓁娘都会准备许多吃食等着他来,然后拉着他问东问西。 阿木还是很愿意跟她交流自己的私事,比如他去宁国公府做客,结果宁国公居然准备了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来伺候他吃饭。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嫌弃的表情,“那两个娘子的手指甲比手指还长,身上不知熏了几斤香,被她俩一左一右夹着,我早饭都差点吐了……” 蓁娘和周嬷嬷等人笑的直不起腰,那宁国公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好色,不过他的儿子却是一位谦谦君子,照李晖的话说,这就是歹竹出好笋…… 最后阿木还向生母保证,自己绝不会在外面沾染那些女子,让她放心。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蓁娘对他的话毫不生疑,心中也不免感到欣慰。 兄长有了自己的府邸,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丹娘十分向往,某日便挑了盆昙花去找父亲,甜笑着表示这花是她精心栽种的,特意孝敬给父亲。 李晖早把女儿的花花肠子看的一清二楚,直接问她要做什么,丹娘吐了吐舌头,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她想去燕王府玩…… 李晖对女儿们一向有求必应,略沉吟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丹娘高兴的跳起来,李晖故作不悦的道:“你可是公主,怎么能像圆圆一样蹦蹦跳跳!” “阿耶~”丹娘噘着嘴很不高兴,“我只有在阿耶面前才这样的,其余时候我都很守规矩!” “不信你问阿姨!”她还补充了一句。 “跟你阿姨一样,人前是淑女,在我面前就没个形状……”李晖哼哼了两声。 丹娘笑嘻嘻的搂住父亲的脖子,拖长了嗓子娇声道:“我的阿耶是天底下最好的阿耶,我一定是上辈子救苦又救难,这辈子才这么幸运做了阿耶的女儿~” 听了女儿甜糯的巴结,李晖的笑意直达眼底,温柔的责备:“话倒是说的好听,平时让你阿姨少操点心就行啦!” “我知道啦!”丹娘一口答应,李晖轻抚女儿柔软的头发,道:“待会儿跟阿耶一起吃饭好不好,让膳房做你最喜欢的乳酿鱼……” 得到了父亲的同意,丹娘才得意的去找生母,让她帮自己收拾东西。 蓁娘又气又好笑,跟嬷嬷们抱怨丹娘鬼机灵,早知道自己不会同意她出宫,所以先去找李晖了,李晖都同意了她还能反对不成…… 她派了人去把阿木叫进宫来,把这件事跟他说了,要他照顾好妹妹,不过阿木却想的远些,他道:“若是只带丹娘出宫去玩,说不定别的庶母会不高兴,不如阿姨去跟父亲说,我把几个弟弟妹妹都带着,只在王府玩,两个时辰后就送回来!” 蓁娘听了眼前一亮,拍手道:“你这个主意甚好!” “这样做才是一个兄长的样子!”她欣慰的看着面容俊秀的儿子。 阿木有些害羞的挠挠后脑勺,“咱们兄弟姊妹和和气气,父亲和母亲也会高兴的……” “这是好事情……” 蓁娘为他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高兴,不过阿木刚才的一句话让她疑惑,“你可以自己去跟父亲说,为什么要我去说呢?” 阿木闻言脸色略有些黯淡,“我怕父亲说我不务正业……” “怎么会!”蓁娘柔声开解他道:“你这是尽做兄长的责任,怎么会是不务正业,你把你的想法跟父亲说清楚就行了,他同不同意都不会责备你的,你相信我!” 见蓁娘肯定的眼神,阿木迟疑的点了下头,“那……我就去跟父亲说吧……” 坐在蓁娘身边的丹娘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她看出兄长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跑过去拉着他的手道:“我陪阿兄去见阿耶,他肯定不会生气的!” 阿木十分感动,点了下妹妹的鼻子亲昵道:“那可就拜托你了!” 丹娘头仰的高高的,十分得意的样子,可爱极了。 或许男孩子天生就是畏惧父亲的,李晖算得上是个慈父,但随着儿子们越长越大,他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别说阿木有些怕他,三郎四郎都有些怕他,每次排着队等父亲检阅功课时都紧张的大眼瞪小眼。 面对父亲,阿木尽量把话说的诚恳些,心里十分忐忑,毕竟弟弟妹妹加起来有十一个,又不是同胞,若是在他的王府里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烦了。 不过李晖只想了一下就同意了,还嘱咐他提前做好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阿木放松的吐了口气,对于父亲的信任从心底里开心,连连点头向他保证自己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这是他第一次做主人招待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们,别说他自己有些紧张,蓁娘也着急。 她立刻就传了奶母权娘和阿木的贴身内侍王小虎进宫,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番,把孩子们的饮食喜好都写在纸条上给他们回去安排。 阿木安排了三天才妥当,进宫来跟蓁娘做了个汇报,说已将那侍卫、婢女、婆子、医者、吃喝玩乐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去邀请弟弟妹妹了…… 蓁娘满意的直点头,让周嬷嬷和容娘陪着他去各殿去拜访,受到邀请的娘子都知道这事是李晖同意的,所以无一人拒绝。 因此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从大明宫浩浩荡荡驶出了十来辆精致的马车,并由上百个千牛卫的羽林军护送着进了燕王府的门。 除了七郎、八郎和六娘因年幼没去,其余的孩子们都出宫了,甚至连大公主都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王府。 后廷里许久没有这么清静过,有孩子的娘子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既担心他们有个什么意外,又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怎么打发时间。 于是大家也聚集在一起摆了宴席说说笑笑,离宫门下钥还有半个时辰,阿木骑马护送着弟弟妹妹们回了宫,看见孩子们满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众娘子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燕王府一日游,不仅让阿木在弟妹们心目中的形象光辉起来,就连众庶母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重英院里,秦氏把温热的莲子羹递给阿菽,柔声道:“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尝尝看好不好吃!” 阿菽深深吸了扑鼻的香气,迫不及待的拿勺子:“好久没吃过阿姨做的羹汤了,肯定很好吃!” 秦氏很高兴,她坐在一边给儿子轻轻摇起扇来,“慢点吃,膳房里还有,不够再盛就是了……” 阿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的饭量比得上三个女子,呼噜几口吃完了莲子羹,拿过帕子擦了嘴,他惬意的打了个嗝,逗得秦氏哈哈笑。 “昨日你去二郎的府里好不好玩?”秦氏笑眯眯问道。 阿菽想起昨日的事就很羡慕阿木,忍不住向生母分享趣事:“王府好大啊,我们转了半天只走了半个府邸,里面不仅有马场,还有一个人工挖凿的湖……” “阿兄说,他打算把花园旁边的几间屋子拆了,然后种一片竹林,这样他就可以效仿古人请一二知己清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亲自挖笋了……” 阿菽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阿木爱吃荤食,唯独笋是他最喜欢的素菜,宫里上下都知道这一点。 阿菽兴奋的跟秦氏描述兄长现在的日子有多舒服:“王府里几百个下人,只服侍阿兄一个人,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管他~” 秦氏看见他眼里欣羡的渴望,不得不出声打破他的幻想,“王府里还有许多家臣的,他们虽住在王府,但拿的却是朝廷的俸禄,也就是替天子监督亲王的,所以你不要觉得阿木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父亲是皇帝,他哪一天要是想睡个懒觉不去上朝,那些御史都会上表说他为君不勤勉,何况是一个亲王呢!” “啊?” 阿菽惊讶的张大嘴,他都不知道原来天下之主的父亲也有限制,连个懒觉都睡不成,不过想想王府快乐的一天,他还是很希望自己早早的出宫…… 秦氏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虽然舍不得,但孩子长大独立了,她更加高兴,“阿菽,你应当事事向阿木学习,而且……” 秦氏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阿木是你的兄长,在你父亲面前,你也要注意,别让他落了面子。” 阿菽郑重向秦氏点应是:“阿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秦氏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第138章 斥责 从回到了大明宫后,蓁娘明显感觉到阿木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猜测可能是因为将弟妹们照顾的很好而受到父亲的表扬。 来甘棠轩请安时,阿木很高兴的说起昨日长沙王为自己的母亲举办寿宴,阿木在他家遇到了韩传和长子韩宁。 “韩舅父看见我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拉着韩宁就要给我行礼,当时人多眼杂,我就没有拒绝了……” 他忐忑的看了眼生母,“阿姨不会生气吧……” 韩传就是蓁娘的十五兄,韩宁就是他的长子,韩阿耶不擅长交际应酬,所以出门走动的事都是交给了长子和长孙。 蓁娘笑眯眯的摇头:“论地位,你是亲王,他是县伯,论关系,新章侯的儿子才是你正经的舅父!” “所以你做的没错,你能把他们当成亲戚走动,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为什么你韩舅父会去长沙王府做客?”蓁娘十分疑惑。 不怪蓁娘好奇,就是做衣裳的布都能分个优良差出来,何况是有爵位的人家,无论哪朝哪代,都讲究一个家世渊源,方能显出骨子里的高贵。 这种人家一般都自视甚高,向来就瞧不起新贵,觉得他们虽有品阶,但其实跟暴发户差不多,别说交往了,连一张桌子吃饭恐怕都觉得侮辱了他们。 阿木向生母解释道:“我听韩舅父说了,是因为他的六伯父跟长沙王府一个幕僚是同科……” 幕僚的话怎么可能让一个郡王高看韩家一眼,恐怕长沙王看中的还是阿木吧…… 蓁娘忖及此处,瞥了阿木一眼,旁敲侧击的问他:“你到处去做客,可认识了些什么人没?” “有啊!”阿木并未多想,捡了些琐碎的事讲给蓁娘听。 “……跟韩舅父打了招呼后,我就跟王舅父说话去了,他还为我引见了好些朝堂上大名鼎鼎的人!” 他说到这里很兴奋,跟蓁娘叽叽喳喳道:“朝廷里不是有个总爱挑刺的何御史么!我本来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老翁,昨天见到他狠狠吓了一跳!” “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蓁娘打趣道。 “不是!”阿木对她突然插嘴很不满意,“何御史居然是个白白胖胖像个弥勒佛一样的人,他不仅笑呵呵的,还特别喜欢吃鱼眼睛!” “难怪他眼尖总能看见别人身上的缺点,然后在父亲面前念叨一番……” 阿木哈哈大笑,蓁娘看他快活的样子自己也笑起来。 “这么说,你倒是开了不少眼界!” “嗯!”阿木开心的点头肯定道:“父亲也说过,要多观察别人的言行举止,只看这个人说出的话、与人交流的态度,就知道这个人是个什么脾气和性格了……” 儿子一日比一日懂事能干,蓁娘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再想着阿木若一直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让李晖满意的,于是又老生常谈的嘱咐了他几句,听得阿木十分不耐。 过了秋夕节后,李晖就下谕给三子李淳茜赐了府邸,拨了二十多万两白银,命太常寺按照品级修整王府。 过了新年后,阿菽就高高兴兴的搬出宫到王府居住了,阿木给他送上了一份厚厚的乔迁礼,还开心的表示:他们兄弟俩总算可以做个伴了! 于是现在变成了四郎羡慕他俩了…… 也是新年后,李晖安排了阿木和阿菽进入朝堂学习,这也表示,两位皇子都要开始走自己的政治道路了,或许储君也就是他们二人中的某一位。 阿木和阿菽既紧张又兴奋,虽然他们一个在中书省抄写文册,一个在户部整理文册,做的都是枯燥的工作。 不过中书省是直属于皇帝的机构,主要职权是撰作诏令文书,皇帝的每一条指令都由中书省侍郎来起草,阿木在这里能够直观的了解到朝廷是如何运作的。 而阿菽所在的户部则管理着全国的粮食、盐铁、丝绸,还有最重要的税收和人口。 人口和经济都是国家的重要支撑,没有人口哪来的税收,没有土地又怎么养活人口! 李晖的用意显而易见,都知道他这是想磨练两个儿子,也让他们逐渐竞争,竞争的自然就是储君之位了。 阿木和阿菽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在一帮人老成精的大臣眼里,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 虽一个个恭恭敬敬的有问必答,不过都存了那么一点点看这两兄弟争得面红耳赤的猥琐心态。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阿木和阿菽都是好少年,阿木一直被蓁娘教育要脚踏实地,阿菽被秦氏教育凡事以阿木为先,这俩兄弟接触长朝政后关系却更加亲密。 他俩都未婚,王府也离得不远,便时常一起学习一起讨论政事,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这倒是让人大跌眼镜。 李晖知道后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子们兄友弟爱是好事,他总不能逼着他们像斗鸡似的争来争去,然后谁赢了就点谁做太子吧…… 吴敏看着李晖面色复杂,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生气,不解道:“大家难道不高兴吗?两位郎君这样亲亲热热的多好啊!就算你要立其中一个做太子,另一个也不会心生嫉妒而做出错事……” 李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沉着脸坐在交椅上半天没动弹,这样的过程,不是他想要的…… 景宏七年的夏天,在江南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杭州二十六户生产丝绸的商户向刺史反映在过去一年里,有个自居皇商的符姓郎君,携带巨额钱财收购丝绸锦缎,说要运到西京和东都去。 这人出手阔绰,而且要货量远超一般数量,每次交易后直接付现钱,不留任何凭证,这种反常的行为引起众商户的警惕,于是便联名向刺史反映。 杭州刺史一面向朝廷汇报,一面调出人手去追查此事,李晖指派了数名官员去杭州,结果过了两个多月都没查出任何线索。 那位符姓郎君凭空消失一般,不仅找不到任何知道他的人,而且就连那些足够铺满整个杭州城的丝绸也寻不到踪迹了…… 众官员束手无策,李晖连下三道斥书,责令当地主事官员在一个月内破案。 杭州当地的一位主薄因为人微言轻,并没有参与到此案中,但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他每日都在城里转来转去,这一转就找到了线索。 他在码头上跟小工聊天得知,去年泉州往大食国输出了将近十艘船的货物,虽不是同时启程的,但货物的印记都是同一个商户,也不知谁这么有本事! 那位主薄当即就意识到这二者有关联,他向上级禀报后,再循着这个线索去查探,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泉州的市舶司与那位符姓郎君勾结,收购大量丝绸后不经申报交税就私自与大食人交易,其所得的钱财都收归己有…… 继续追查下去后又得知,原来这样的行径绝不是个例,市舶司几乎每一任官员都干过这种勾当。 不止是丝绸,还有瓷器和纸墨,前前后后总共的赃款估摸着有数百万两白银,抵得上全国一年的赋税了。 消息传回京城后,李晖冷笑数声,派出钦差去泉州,将涉案的主要人员就地处决,先斩后奏,其余次等人员压入大狱,等待审理。 其次,李晖将那位找到线索的主薄将其擢升为杭州司马,官居五品,这种升迁的速度大周几十年也难得见一个,在知道这位新秀姓秦,正是秦修容的胞弟之后,长安城上下对许王的态度热络起来…… 思政殿内,李晖下了朝把两个儿子叫来,挨个检查他们这段时间的功课。 他先考校阿木,问他:如果要下诏敕封爵位,该怎么做?具体流程是什么,每一个部门要做些什么? 阿木在中书省待了大半年,对这些已经很熟悉了,他有条不紊的答道:“敕封爵位分两种,一种是特恩敕封皇亲贵胄,一种是对有大功的官员论功行赏!” “前者按照大周律例即可,后者应由三省六部的宰相们共同商议,但无论哪一种,制书的形式都是一致的,应当先由中书省拟好公文,交由门下省审核,审核无遗漏后上呈天子画日……” “接着中书省抄写留档,门下省再次审核后,就可以将这份制书发往尚书省了……” 李晖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听得不住点头,接着又问他:“陂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作何解?” 阿木闻言眉头一跳,眼里的喜悦逐渐散去,近来他把心思都放在朝政上,对学习多有忽视,他也没想到父亲忽然会考这些…… 他战战兢兢的回答了几句,李晖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看着他的眼神也严厉起来。 阿木不敢直视父亲,说话越发的语无伦次,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一旁的阿菽表情担忧又紧张,连大气也不敢出。 李晖‘啪’的一声把阿木的策论扔在书案上,厉声责骂道:“我也不问旁人,你自己说说你都在忙些什么?” 阿木瑟缩着埋下脑袋,颤抖着声音老实回道:“每日早晨练字过后就去中书省,下午先生会来教授经史,晚上温书……” 李晖冷冷一笑:“听起来你比我还忙,结果连这么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这就是你读的书?” 他叱责的声音越来越高,屋里还有好几个宫人,却丝毫没给阿木一分面子。 阿木眼睛盯着地板不敢抬头,指甲掐着衣袍掩饰心里的不安。 李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喝道:“让你去中书省学习不是让你把功课丢下,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把书读好才知道怎么做事……” “你已经十五岁了,过一二年也要娶妻生子,若是连事情也安排不好,我看你也别天天忙活了,干脆像李巍那样,整天跟一帮浪荡公子吃喝玩乐,说起享受头头是道,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昌国公李巍是高祖第九子的嫡系后嗣,今年才十八岁,府里就有六个妾室,三四个儿女了。 因他是昌国公府的独苗苗,却吃喝嫖赌不学无术,李晖看的气不打一处来,隔几天就要把他叫进宫里训斥一番,无奈这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亲娘都放任自流了…… 李晖把阿木跟李巍相提并论,着实让人震惊,阿木面色苍白泫然欲泣,他知道父亲这是对他在府里摆宴招待朋友不满意。 但他发誓,他的朋友都是可结交的君子,而且他们并没有做出那些醉生梦死的颓废之态,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年岁相当志趣相投的朋友而已。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晖:过来爸爸爱~ 阿木:(瑟瑟发抖)……别,还是找我妈吧…… 第139章 操心 阿木眼眶发红,抬头看着父亲为自己辩解,“儿子没有做过那种事!” “你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李晖语气十分冷淡。 “你现在结交的朋友能为你带来什么?能让你读懂四书五经还是洞明世事?” 阿木正欲张口反驳,李晖又道:“你现在最应该做什么不知道吗?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五日后我再问你,如果还是一问三不知,你别怪我心狠!” “……是……”阿木听见那最后两个字,身子不由得瑟缩起来。 “精神点!” 李晖看不过他奄头耷脑的样子,阿木被这一声大喝吓得身子一震,忙挺胸抬头道了声‘是’。 李晖把目光转向阿菽,“该你了……” 阿菽端着手神情严肃严阵以待,李晖放缓了声音问道:“河北道有人口多少?” 他立刻答道:“户部每三年统计一次人口,现在河北道的数量是两年前统计的,共有四十六万户,五百三十五万余人口!” “不过儿子按着每三年增加的数字算了一下,这两年间增加的人口应该有二十三万!” “假如冀州有人口二十三万,那应该交多少人头税?”李晖又问。 阿菽的脑子迅速转动着,然后回道:“冀州有五十四个县,其中高祖、世宗、太宗、武宗给各亲王、郡王、县王,各等勋爵在晋州划分了八千七百户食邑出去……” “这些人户假如每家有八口,那就是六万九千六百余人不用向朝廷交税……” “余者年过古稀之人免税、参军之人免税、鳏寡孤独之人免税、这又少了将近两万人,那还剩下十四万余人人,每人每年六十钱钱,合计缴税约有八百四十万钱!” 阿菽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紧张的看着父亲,李晖眼里充满赞赏,他毫不吝啬的表扬阿菽,“你把各方各面都想到了,说的很好!” 虽然被父亲夸奖了,不过阿菽想到旁边的兄长才挨了骂,脸上也不敢表现得很开心,只是谦虚道:“父亲谬赞了,儿子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李晖接着考校他的功课,回答的却是平平,李晖微皱了下眉头,语气严肃道:“你回去也要在功课上多用些心!” “是!儿子知道了!”阿菽恭声道。 李晖又对两个儿子教训了几句,就让他们告退了,他坐在书案前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吴敏见状赶忙端了清凉甘甜的果汁上来。 “大家歇一歇吧,两位郎君都很懂事,你也不用太着急,凡事欲速则不达……” 李晖叹了口气,接过冰凉的果汁喝了口,觉得心里的烦躁消减多了,语气也和软下来,“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想起阿木近来的表现难免就有气!” “我在他这个年纪每天跟一帮子大臣斗心眼,他还跟个孩子似的,什么事都要我教……” 他越说心里的火气又要上来了,吴敏心头一跳,然后不动声色笑道:“大家那时候是不得不立起来,轮到你做父亲,却是个慈父,郎君们自然懂事的晚些!” 他的一番话让李晖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这还成了我的错了!” 吴敏呵呵一笑,“大家别急,或许等郎君们成了亲就明白过来了,成家立业嘛!” 这话很有道理,李晖点点头颇为赞同,“很是,阿木大一些,得先给他挑选王妃,等他娶了妻生了子,就能明白为人父的一片苦心,不过选妃这事交给皇后还是交给韩氏呢?” 他有些苦恼,这话吴敏没接,燕王有很大几率成为储君,他的王妃自然要千挑万选,不过他是庶出,不管生母嫡母谁做主,在后廷里可能都要掀起一阵风波…… “这件事当然要交给阿郎和皇后殿下做主!” 蓁娘一边给李晖洗手,一边道。 “阿郎不是不知道,我进宫前认识的都是贩夫走卒,进宫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家的小娘子好我怎么知道!” 李晖伸着手等蓁娘擦拭完,然后拉着她去食案边坐下,蓁娘熟捻的为他布菜被他拒绝了,“坐下一起吃!” “好……”蓁娘想了想便同意了。 一边吃饭,李晖一边道:“皇后认识的人肯定比你多,只是到底你是阿木的生母,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知道他是替自己着想,怕阿木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王妃以后受气,蓁娘甜甜笑道:“皇后殿下是阿木的嫡母,由她挑选王妃是明正言顺,我没有任何意见!” 蓁娘这话并非是假大空,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皇后虽然厌恶她,但并不代表她会害阿木,她始终都是那个把责任放在心里的皇后。 李晖看着蓁娘的眼里充满温柔,“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蓁娘嗔了他一眼,“阿郎快别夸我了,肉麻!” 李晖呵呵笑起来,蓁娘唇角高高扬起,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是今年你赏的梨花白,我特意加了红枣煮的,尝尝看味道如何!若是好的话我再煮一些送给阿齐去,她最喜欢这一口了!” 加红枣?李晖忍住撇嘴的冲动,试探的抿了口,咂咂嘴,仔细品了品,虽然有点甜,但酒味更香醇了,还不错! 他一口饮了一盅,蓁娘期待的看着他点头表示满意,高兴的又斟满,李晖却把酒盅递到她嘴边,“你也喝!” 蓁娘煮的梨花白味道实在好,李晖一个人就喝了两壶,最后菜都凉了,他还没喝够,蓁娘只得吩咐容娘再去煮一些来。 两人对饮到大半夜,李晖看着蓁娘的目光就朦胧起来,蓁娘被他看的蛮不自在,嗔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李晖歪着头眼神似一汪深邃的湖水,蓁娘险些沉溺进去,他低沉轻柔道:“看你好看……” “胡说……”蓁娘脸红红,微撅着嘴道:“我都老了,比不上慕容氏年轻又貌美,她还能歌善舞呢!” 前几日的家宴上,之前都无人注意到的才人慕容氏突然斩头露角,以一出剑舞惊艳四座,谁都没想到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居然舞起剑来挥洒自如、行云流水如一体。 李晖对此十分赞赏,他亲自弹奏琵琶为慕容氏起乐,蓁娘在一旁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她脸上的笑容都差点没挂住。 李晖和慕容氏配合的□□无缝,仿佛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一首曲一出舞,听得蓁娘是酸涩,看的她是惶恐。 李晖抿唇无声的笑,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直直盯着蓁娘,看的她无所遁形,满不自在的转过头去。 他手指勾住蓁娘右手的小指头,轻轻磨蹭着,像一片羽毛拂过她的心,“可她不敢在我面前我来我去,她不敢让我背,她不像你胆大包天……” 这是夸奖还是批评? 蓁娘不悦的撇嘴,李晖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她再好也不是你!” 或许是月色迷人,又或许是李晖的醉意感染了她,蓁娘听闻此言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云端,晕乎乎的不敢睁眼,耳畔只有微风拂过,撩拨着她的心…… “让我做主!”宣微殿内室里,皇后惊讶的挑眉看着丈夫,李晖给她掖了下被子,柔声道:“你是皇后,也是孩子们的嫡母,不光是阿木,以后阿菽几个娶妇都由你做主!” “韩氏同意?”皇后的声音有些冷。 李晖解释道:“她只是庶母,而且她又不知道谁家女儿优秀,肯定还是你挑!” 皇后闻言闭上眼睛不说话。 “阿雨?”李晖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 皇后面无表情,眼里却掠过一抹讥讽,“你都决定了,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不配做这个皇后了!” “阿雨……”李晖十分无奈,知道妻子碰上韩氏就不舒服,但他还是拥住她,耐心解释道:“大郎没了,阿木他们都不是你亲生的,我总要为你做打算。” “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我得让所有人知道,即使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也是新帝的嫡母,是无可争议的皇太后,新帝肯定会孝顺你,但如果儿媳是你挑选的,她们对你就多了一份贴心,我也就放心了……”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伤感,皇后早已泪流满面,忍不住呜咽出声。 李晖温柔的擦去她的眼泪,柔声安慰道:“别哭,阿雨,这辈子我最亏欠的一个是你,一个是韦氏,娶了你们却没有照顾好你们,现在我得为你做好一切打算……” 皇后使劲的摇头,紧紧抓住丈夫的衣襟哭泣起来:“我不要你离开!”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要你走!” 她的哭声惊动了帷幔外的宫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只听李晖温柔的声音响起:“好好好,我不走,我一辈子都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李晖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妻子的背,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皇后紧紧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好半天才止住泪水,依旧哽咽着:“你不许说这种话,你走了我也活不成了……” 李晖温声细语哄着她,等她睡着后,他忧郁的看着妻子不安的睡颜,认真思虑,妻子如此敏感多愁,若是哪一日他真的去了,对她而言就如同天崩地裂,那时该把她交由谁照顾…… 自从李晖说了自己驾崩的话出来,皇后忧郁了好些天,这让李晖有些后悔,便每日处理完政务就去陪伴她。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要没了!!!! 第140章 遇见 甘棠轩里,齐氏问蓁娘:“你真的愿意让皇后给阿木挑选王妃吗?” 蓁娘剥杏仁的手微顿,然后冲齐氏笑了笑,道:“其实我明白阿郎的用意,我也担心过皇后会报复我而从中作梗,但我更相信阿郎,他是阿木的父亲,断断不会害了阿木!” “既然他都相信皇后,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齐氏叹了口气,“我算是懂了,你一直对皇后恭敬,对阿木用心教导,都是因为你知道阿郎的心思,你知道他心里对每一件事的期望,所以就照做!” 她深深的看了眼蓁娘,“所以阿郎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阿齐……”蓁娘看着齐氏的目光带着歉疚和慌乱,齐氏无所谓的摇摇头:“你不用觉得抱歉,这又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于阿郎而言,我们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再说了,我们已经是这个年纪了,情啊爱的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我就盼着阿木早点成亲,你可不许阻止我也操把心!” 齐氏佯怒道,蓁娘微笑着不住点头,“那是自然,你对阿木的心不比我少!” 没过几日,皇后邀请京城的贵夫人并举办花宴的消息传开了,宫里众人只略一细想,就知道花宴的意义。 阿木知道了嫡母要为自己挑选王妃这个消息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父亲那日的责骂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所以这些天他除了去中书省当差,就是闷在房中看书。 阿菽几次寻他不见,这日下着暴雨,他又来了燕王府,阿木听着隆隆雷声心烦意乱,正好心里也想找个人倾诉。 阿菽见到兄长只一眼,神情凝重道:“我才十几日没见你,你怎么就瘦了一圈,眼下还有乌青,你在熬夜?” 阿木不说话默认了,权娘端着小漆盘把茶水放在阿菽面前,恳求道:“大王也劝劝我们郎君吧!” “他每天看书到深夜,不说这样读不读得懂书,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这事我们都不敢让夫人知道……” 阿菽越听越急,拉着阿木的袖子道:“你就是再努力也不能这样糟蹋身体!韩庶母要是知道该多着急!” 阿木双手揉了揉脸,缓缓开口道:“我若是再不努力,父亲对我就更失望了……” 他声音里满是疲惫,阿菽劝他:“你这样熬着身体我看着都心疼,何况父亲,他让你读书本意是希望你明理,不是让你变成这幅样子!” “你信不信父亲看见你这个样子又会骂你!” 阿木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点头,确实,他为了读书挑灯熬夜,在父亲看来不是刻苦,而是苦肉计让他心疼。 想到这里,阿木看着弟弟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日父亲考校你功课,明明你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可为了我的面子,你就故意解释的让父亲不满意……” “其实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一直以来,我就是□□逸了,所以让他失望,我这样做也只是想逼自己一把!” 阿菽听了阿木的前半句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后半句话却深思起来,他俩其实都是一样的,尊贵的身份让他们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若他们都不努力,怎么对得起父亲的期望,还有整个天下的供养…… 不过兄长这样做肯定是不行的,阿菽摇摇头,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今日大雨不好出门,我就在你这里陪着你一起温书,不能让你再熬坏身子了!” “四日后曾国公六十大寿,论起来他跟咱们居然是同辈,又是同宗,不能不去,你也正好出门散散心,把心里的郁闷都释放出去,如何?” 见弟弟如此为自己着想,阿木既感动又有些忏愧,“难为你费心了……” 阿菽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咱们俩谁跟谁!” 忽的他想起一事来,看着兄长的目光多了些揶揄,“不过过些日子我也费不了心啦!就让我嫂嫂费心去吧!” “去你的!” 阿木转了个弯才明白他的意思,瞪了弟弟一眼,然后也笑起来,被他这么一打岔,心中的烦闷减轻不少。 连下了几日的暴雨,阿菽干脆也不回许王府,让人给他送了些衣裳来,就这么在燕王府住下了,他过的还挺自在,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客人,弄的阿木哭笑不得。 因为有阿菽的开导,阿木心里的郁结渐渐疏散,跟随着暴雨被冲刷进江河里。 …… 曾国公李冒善骑射,虽是六十岁的人却一点不显老,他见到李淳业李淳茜两兄弟眼前一亮,见了礼过后就自来熟的表示我们是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兄弟,你们来了就别客气。 于是两兄弟就坐在一堆老头子中间,听他们东拉西扯。 最后李冒得意的表示自己是如何保养身体,现在一把年纪还能夜御数女,李淳业听的头皮发麻,屁股被针扎似得,赶紧拉着弟弟借着内急要先离开。 走到门口李冒还扯着嗓子问他们要不要侍女服侍,李淳业脸色大变,一溜烟就跑的远远的。 走到花园里的夹道上,李淳茜扶着一颗海棠树笑的直不起腰,“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也不怕人尴尬,难怪李佳跟我说遇见他伯父要赶紧跑!” 李淳业拉了把弟弟,“咱们就这么跑了,王小虎也找不到我们,还是快些去前院吧” “反正咱们也没事,就先逛逛吧!李佳还说曾国公在园里养了两只猴子,说不定咱们能碰上呢!”李淳茜抱着手笑眯眯的四处打量。 “你听他胡说……”嘴上虽然抱怨,不过李淳业还是跟李淳茜慢悠悠的往前逛,走到夹道的狭窄处时,忽听得墙那边有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 二人立刻停下脚步,相视一看,还没做出反应,一道温软甜糯的声音传来:“阿姐真的这么说吗?” “嗯!”另一个女声有些不耐烦回道:“六娘子说了,这个荷包里有张纸条,写的是四郎君要向李郎君借的书,她被舅夫人拉着说话走不开,让你把荷包给四郎君送去,免得他着急!” 那道甜糯的声音迟疑了片刻,然后道:“那好吧,我去送了就回来……” 另一人好像是松了口气,带着虚伪的热情道谢:“那就拜托七娘子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李淳业拉了把弟弟,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咱们还是快走吧!” 李淳茜却一把捂住兄长的嘴,侧耳听了一下,确定墙那边没有声音才松开手,李淳业不满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小声点!”李淳茜左右张望了下,拉着他一边走一边道:“你听刚刚她们的对话,说明这个七娘子和六娘子是姐妹俩,都在国公府做客,可这个做姐姐的为何要妹妹去前院送荷包?” “前院可都是郎君,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李淳业眉头微皱,“的确奇怪,而且要是送荷包让婢女或者婆子去更好,为什么要妹妹去?” “其中定有隐情!”李淳茜兴奋的摩拳擦掌,“咱们跟着看看去,说不定就英雄救美了呢!” “说不定也没什么事呢!”李淳业毫不留情的泼冷水,“这里是国公府,那些娘子肯定是他们家的亲戚,怎么会出事。” 李淳茜不理他,“不去算了!” 说完便自顾自的往前去,李淳业想了想,又怕他胡来,到底也跟了上去。 两个堂堂的亲王,却在曾国公府的花园里做贼似得伸头探脑四处张望,所幸这会儿花园里下人少,不然人家还真以为进贼了。 二人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穿杏红圆领半臂,下着常盘色印花儒裙的窈窕身影。 “瞧!背影看着不错,但这身打扮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娘子!”李淳茜分析道。 那小娘子身上穿的衣裳虽是新做的,布料却是几年前流行的,足以可见她家应该过的比较拮据。 李淳业没说话,他蹙眉看着那道身影,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他躲在杜鹃花树后,低头问蹲在身前的弟弟:“那现在怎么办?” 李淳茜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出了解决办法:“我去前院找那个四郎君,你去拦住这个七娘子!” “我用什么理由拦住她?” 李淳业对这种事没有经验,而且人家小娘子会不会把他当成登徒子…… 李淳茜翻了个白眼,“理由你自己想,快去,不然人家要出二门了!” 他一把将兄长推了出去,自己一溜烟的跑了,李淳业手足无措的左看右看,原地转来转去开动脑筋,忽然看见了自己腰间系着的玉佩,他眼前一亮忙扯了下来,向那个七娘子跑去。 “娘子留步!”他站在七娘子身后唤道。 那位名唤七娘子的女子听见有人叫自己,停下脚步缓缓扭过头来,发髻上的步摇不见一丝晃动,一张明媚甜美的笑脸出现在李淳业的眼里。 李淳业忽然就像忘记呼吸一般,愣在原地微张着嘴的样子有些可笑。 但只看他的穿着,就知道这人身份尊贵,那位七娘子松了口气,略有些羞涩的低下头,“不知郎君有何事?” 李淳业好一会儿才找回神志,他为自己的窘态脸红,忙侧过半边身子温声道:“是我唐突了,叫住娘子是想问问你,这块玉佩是我在刚才的路上捡的,不知是不是你掉的?” 七娘子比李淳业矮了一个头,她往前一小步看了眼李淳业手里躺着的一块白润无暇的羊脂玉,摇摇头道:“这并不是我的!” “从这玉的穗子来看,可能是某位郎君遗落的吧……” 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微风拂过,吹起了她的裙摆,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般妖娆。 李淳业看过很多美人,但此时此刻,他被眼前人的微微一笑震得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她的眼睛在说:早就看透你的把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来的太快像龙卷风~ 第141章 心疼 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却嘴硬道:“我也这样觉得,那我去前院问问看!” 说着李淳业绕过七娘子往前走,忽然想起正事,又转过身问她:“对了,这条路是去前院的,你也去那里吗?” 七娘子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柔声回道:“我去给阿兄送个东西……” 李淳业不赞同的看着她,“前院今天都是来祝寿的男客,你一个女儿家不该去,不如你告诉我你的阿兄是谁,我帮你转交!” 七娘子犹豫不定,她当然也知道就这么去前院不太合适,不过这个荷包很重要的…… 李淳业看出了她的不放心,道:“我也姓李,跟曾国公是亲戚,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拿着这块玉佩,我如果食言你就凭玉佩去曾国公那里告状!” 七娘子愣愣的抬头看着他,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用袖子挡住半边脸,轻快的笑声钻进李淳业的耳朵里,只觉得心都酥了一半…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然后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玉佩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打自招了…… 李淳业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七娘子悄悄打量了他一眼,俊秀的脸上满是腼腆的讪笑,耳朵红彤彤的,倒是比自己还不好意思…… 她忍住笑,双手拿着荷包递给李淳业,道:“我相信郎君,那就拜托你了!” 李淳业接过荷包不住点头,“你放心,我一定送到你阿兄手里,对了,你阿兄叫什么名字?” 七娘子红唇轻启,念道:“顾垚……” 原来她姓顾……李淳业默念了几遍,嘴角忍不住上扬,他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暗喜,用无比正经的声音道:“顾垚是吧,我知道了!” 说完他接过荷包就往前走,而身后的顾七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忍不住红了脸,那位郎君人真好,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在前院,李淳业碰见了弟弟,李淳茜指了人群中一个人影道:“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就是四郎君,他姓顾,是曾国公的妹夫崇安县子的儿子!” 不知为何,李淳业听到顾家只是一个县子之后,心里突然就有些失落,他细细打量那个顾四郎,跟顾七娘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倒看不出是亲兄妹。 转交了荷包过后,他脑海里一直浮现出刚才顾七娘的身影,越想越入迷,连李淳茜叫他去吃宴席也没听见。 心不在焉的跟旁边阿谀奉承的人有的没得扯了一通后,李淳业匆匆丢下筷子往后院去,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去看看情况。 李淳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脸好奇,在二门转悠了两刻钟,估算着宴席可能结束了,李淳业借口有话跟曾国公夫人说,顺利的去了内院。 不过在内院他并没有看见顾七娘的人,掩饰住眼里的失望,他跟这位五十六岁的堂嫂闲聊了几句后就出去了。 还是那个花园,还是那条夹道,还是墙那边甜糯的的声音,李淳业眼睛一亮急忙绕过去。 眼前的情景却不甚美好,顾七娘身前站了四个小娘子,其中一个身着银朱色儒裙的小娘子紧紧捏着她的手臂,凶神恶煞道:“你敢不听我的话!我让你去给四郎送荷包,你为什么没去?” 顾七娘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她低眉顺眼的为自己辩解:“我在二门上碰见了一个嬷嬷,她说女孩儿不许去前院,便问了阿兄的名字后,替我走了一趟……” “你以为我会信你?” 那位小娘子伸手恶狠狠的在顾七娘的手上揪了一把。 “啊!”顾七娘当即就痛的流出眼泪,“阿姐,我没有说谎!不信你去问那个嬷嬷!” 做姐姐的竟然对妹妹下如此狠手,李淳业站在月亮门边看的一清二楚,心里的怒火汹涌而起。 正欲出言阻止行凶,顾七娘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他愤怒的脸,哀求的冲他使眼色摇头。 李淳业握拳紧蹙着眉头,他忍住火气想了想,转身走到夹道上,高声唤道:“三郎!你在哪儿?跑哪儿去了?” 他故意扯着嗓子叫人,夹墙那边安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一阵急促又慌乱的脚步声,待声音消失后,李淳业急忙去寻顾七娘,刚踏上台阶,门里边一个娇小的身子撞进他的怀里。 “哎呀!” 来人捂着额头呼痛,李淳业下意识的扶住对方的双肩,定睛一看,正是顾七娘。 她也抬起头看着李淳业,通红眸色里满是感激,“刚才多谢郎君……” 不等她说完,李淳业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了被花树掩藏的墙角,急切的发问:“刚刚我看那个女子在打你,你伤的严不严重?” 顾七娘微愣了一瞬,然后轻轻的摇头,“没有大碍,她没有用力。” 李淳业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刚才他可是亲眼所见,顾七娘的姐姐可是下了狠手,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怒容,不顾她的阻止拉开她的袖子,白皙的胳膊上两个乌青的淤团特别显眼。 他眼里满是说不出的心疼,沉声道:“那个女子是你的姐姐吗?她为什么对你这么残忍!” “胡说!” 李淳业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看你这个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被你姐姐欺负的,你们是亲姊妹,怎么能如此对你!” “你有什么委屈都说给我,我去找你父母,让他们好好管教一下你姐姐!” 顾七娘苦涩的垂下唇角,轻轻把胳膊从李淳业手里抽出来,微侧着身子,道:“郎君说笑了,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怎么好让你知道,不过我确实已经习惯了,我六姐是嫡出,我是庶出,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原来是这样…… 李淳业看着顾七娘娴静美丽的侧脸莫名的心疼,他没有想到,顾七娘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也没有问顾家父母知不知道,看她的样子显然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算是问了也是白问,可能问了还会让她伤心。 顾七娘转身看见了李淳业心疼的表情,她眼里一片从容,柔柔笑道:“郎君不必为我担心,阿姐也没有天天这样对我,只是今日我没按着她说的话去做就生气了……” “只要我顺着她些,她就不会打我。” 李淳业想起刚才前院里那些喝了酒的郎君们,什么浑话都往外说,顾七娘虽是庶出,可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若就这么去了前院,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影响了名声,她还怎么做人! 这个顾六娘让妹妹去送荷包实在是其心可诛! 有这么个狠毒的姐姐,顾七娘怎么这么可怜,李淳业不住的叹气。 …… 从曾国公府回去后,李淳茜就发现兄长有些不对劲,他缠着李淳业好半天,他才把顾七娘的事说了出来。 李淳茜听得火冒三丈,骂道:“直娘贼,这顾六娘一个女儿家居然如此狠毒,真是该天打雷劈!” “嫡出怎么样,庶出又怎么样,不都是同父么!咱俩也是庶出呢!” 李淳业缓缓点头,“是啊,阿兄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可他对咱们多好啊,不仅带着我们玩,还时常送东西给我们!” “这个崇安县子作为一家之主,居然放任自己的嫡女如此蛮横,可见他也是个狠心的人!” 李淳茜叹了口气,“这个顾七娘也太可怜了,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咱们也没有理由去插手……” 李淳业没有接话,他微眯着眼看着屋檐上悬挂的鸟笼,鼻间冷冷哼了一声。 因着给皇帝的庶长子挑选王妃,长安城的勋贵之家都轰动起来,有那心思活络的四处打听。 那些有女儿的人家更是激动不已,幻想着自己的女儿飞上枝头,嫁过去就是燕王妃,以后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也未可知呢! 蓁娘瞧着巴结皇后的人是不少,但是奉承自己的人却没几个,她在郁闷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难受,不过她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自己的出身低微,二郎可不能再娶一个家世不显的妻子,那对他可没什么好处,特别是大周历来就重视宗妇的出身与血统。 蓁娘为着这些事半夜都睡不着,虽然挑选王妃是由皇后做主,但作为二郎的生母,她还是很想参与进去,即使只是知道有哪些人合适都行。 可皇后那里她是不敢腆着脸去,李晖那里也不愿让他为难,思来想去,蓁娘想起了寿安公主…… 宣微殿里,皇后抱着两岁的崔厘逗弄着,“阿厘吃点西瓜好不好?外祖母专门给你留着的!” 她手里拿了块西瓜,崔厘张大嘴使劲咬了口,惬意的眯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皇后忍不住笑起来,把脸贴在他脸上怜爱道:“我们阿厘怎么这么可爱!” “你不回家了,就跟着外祖母住好不好?” 她慈爱的看着外孙,小小的崔厘一双大眼睛里一片懵懂,奶声奶气道:“好!” 皇后笑的合不拢嘴,亲吻了他嫩呼呼的小脸一口,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以后就跟着外祖母住了!” 崔厘如何听得懂,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皇后手里的西瓜,伸舌舔了舔嘴角,这下连宫人们都笑起来了。 “这两日为着二郎的婚事,我瞧着母亲好像都瘦了!” 寿安公主把西瓜籽用银挑子挑走,然后才把西瓜递给皇后。 皇后抱着崔厘不舍得放开,依旧乐呵呵道:“能有什么忙的,把那些符合条件的人家选出来,再按着贤良淑德这四个字选出合适的人就行了!” 她虽然说的轻松,可做起来就没有这么简单的,寿安公主心疼的劝道:“近来天气越发热了,母亲一到夏天就胸闷惫懒,千万要保重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李.冲动.不认真读书.整天挨骂.早恋.淳业,要搞事了~ 第142章 挑选 “公主说的极是!” 陈嬷嬷也在一边附和:“殿下就是这一点,不管自己身体怎么样,万事都要办妥了才肯放心,平时我们做下人的没少劝,殿下都当耳旁风,今日公主也这么说,殿下可改一改才是!” 皇后闻言满不在乎的拿着帕子拭去崔厘嘴角的口水,对女儿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你父亲把这件事交给了我,我自然要办妥才是,他在前朝已经够忙了!” 寿安公主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道:“册立王妃确实重要,但依我看,母亲应该先考虑新妇的人品,其次才是家风门第……” “长安城好女孩多的是,父亲既然让母亲做主,那母亲不如就选一个中意的儿媳!” 皇后闻言抿唇微笑,父女俩都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不过她还是摇头拒绝:“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那些了,不管娶得是谁,她孝敬我也好,不孝敬也罢,我都不在乎!” 微叹了口气,寿安公主理解皇后的想法,她知道母亲虽然外表温柔,但骨子里也有一份倔强,既然她执意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再劝了。 借着给崔厘洗脸,她顺便绕开了这个话题,问起皇后都看中了哪些人家。 皇后让陈嬷嬷把小册子拿来,递给女儿,“喏,都在这上头,你自己看!” 寿安公主打开册子一个一个看过去,“宋国公嫡长孙女裴氏、成孝侯嫡长女、新蔡侯嫡次女、项琰伯嫡长女……” 看完后合上册子,她沉吟片刻,道:“其余的倒也罢,只是这位宋国公是父亲的姑父,他的长孙女就是我们的表妹,和咱们倒是亲戚……” “而且裴氏一族家世高贵,宋国公本人又文采斐然,就是不知道这个表妹是什么样的性情……” 不等皇后回答,陈嬷嬷忍不住插嘴道:“公主不知道,这位裴娘子生的真是花容月貌,不仅出口成章,而且洞察人情世故,多难得呀,偏偏殿下不满意!” “这是为何?” 寿安公主不解,皇后声音淡淡道:“正是因为宋国公府家世高贵,所以我才不甚满意……” 裴家的祖先从魏晋朝就为官作宰了,到如今赫赫扬扬数百年都屹立不倒,且宋国公裴青又尚了太宗皇帝的第四女,顺仪大长公主,这就跟宗室做了亲戚。 如果他的孙女再嫁给二郎做王妃,那不仅裴家是烈火烹油,而且二郎就能轻易的得到京城一等世家的支持。 寿安公主忽然想起驸马跟她提过,父亲是打算从弟弟们中间挑一个做储君,既然这样,那家世太过出众的裴氏女跟二郎的确不太合适…… 她暗暗的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她的弟弟,谁做太子对她都没影响,可想起父亲和三叔父争权夺利的那些年,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其实依寿安公主看,她还是觉得宋国公家的闺女好一些,但母亲又看着不顺眼,她也不便与其争执,只暗暗决定找个机会去打听一下他家的小娘子究竟是个什么人品。 而且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告诉韩庶母,她要是知道了母亲看不上宋国公家,会认为母亲不愿为弟弟娶高门世女,俩人之间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大。 这样想着,寿安公主柔声道:“反正这事也不急,母亲慢慢挑就是了,别累着自己……” 太阳还未升起,但是已经感觉到很热了,李淳茜给嫡母请安过后,来到了生母的蒹葭院。 院子里的宫人们把他迎了进去后,他发现院子里人人喜笑颜开十分热闹,一边撩起帷帘进门一边好奇询问:“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秦氏垂膝坐在月牙凳上,榻上铺满了各色丝绸锦缎,她见着儿子来了十分高兴,等李淳茜行了礼后,她才笑眯眯道:“你舅父高升啦!” 原来是这件事…… 李淳茜挨着生母坐下,随手捻起轻柔的丝绸道:“我来正想跟阿姨说这件事呢!” “昨天下午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去打马球时跟我说的!” “是吗!” 秦氏脸上挂满了喜气洋洋,“你父亲还说什么了没有?” 李淳茜点头,“父亲说,舅父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才干,要好好栽培他,而且他还说让舅父先外放几年,等时机成熟后就把他调回京城!” 秦氏惊喜的拉住儿子的手连声问是真的吗。 李淳茜颇觉好笑,“我如何敢欺骗阿姨,不信你可以去问父亲!” “你这孩子……”秦氏嗔了他一眼,“我是高兴的不敢相信了!” “你外祖家祖上也袭过列侯,可惜子孙后代一代不如一代,嫡支传到你舅父这里,就只剩他一个男嗣,祖宗留下的东西也就几本古籍还比较珍贵,其余的都败光了……” 李淳茜从记事起就听生母讲这些事,到现在他耳朵都听得要起茧子了,他知道生母最牵挂的就是舅父,也知道她一直都在盼望舅父刻苦读书,振兴家门。 此时看着生母有些伤感的神情,李淳茜忙安慰道她:“阿姨放心,父亲已经敕封外祖父为县伯,现在又这么赏识舅父,他们只会越过越好的!” 秦氏叹了口气,“是啊,日子越过才越有盼头的……” 她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拿过身旁的缎子递给李淳茜看,“你瞧着这个怎么样?皇后特意允许你舅母后日进宫拜见,她给你生了个表妹,比你小四岁,这些正好赏给她将来做嫁妆!” 李淳茜垂眸看去,这缎子是御贡的,自然没有不好,而且这种花样子就算是搁几年都不会过时。 现在舅父的官位还不高,等过几年表妹出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既体面又符合身份,确实不错。 “阿姨眼里只有表妹也没有我了!”李淳茜见生母神采奕奕的样子打趣道。 秦氏瞪了他一眼,然后绷不住的笑起来,“就会浑说,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你别整天学的油嘴滑舌,好好念书才是正经,这阵子在给二郎选王妃,最迟也就后年办婚礼,你只比二郎小一岁,明年也该操心你了!” 李淳茜虽然一个人住在王府里自由自在,可有时也想跟人说说话,奶母宦者都是下人,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是是是,好好好’。 他的起居也有两个通房服侍,可她们也是下人,李淳茜也不可能跟她们谈心,每当这个时候,他还是期待娶一位贤良温柔的妻子,两人相扶相持、孝顺父母、教养儿女…… 听生母说起自己的婚事,李淳茜立刻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转移了话题,把近来发生的大小新闻说给了秦氏听。 其中也包括在曾国公府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顾七娘…… 秦氏越听脸上的表情越严肃,待李淳茜说完,她皱眉责怪他:“我知道你和二郎是一片好心,那位顾娘子着实可怜,但你们这样做要是被人发现了,不仅顾娘子名节不保,你和二郎俩人也会受人非议!” 李淳茜原本还有些得意自己做了好事,但生母这通话如同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他有些不悦道:“我知道这么做有失考虑,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娘子往火坑跳吧!” “她实在太可怜了……” 秦氏很不满意儿子这样顶嘴,又训了他几句,弄得李淳茜很是闷闷不乐,赵嬷嬷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秦氏这才住了嘴。 她见儿子的脸色不太好,想了想,问道:“这些都是二郎跟你说的吗?” “嗯……”李淳茜点点头,依旧不太高兴。 秦氏听到这个答案瞬间眸色变得晦暗,她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李淳茜看向她时立刻恢复平常,“这次就算了,以后切记不可鲁莽了,知道吗?” “……是……”李淳茜拖长了声音回道。 蓁娘则对二郎的心思一无所知,她每天眼睛一睁开就在问皇后那边可有结果了! 不过每次容娘都是摇头,有时候宫里不知谁传的,今天说皇后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女许给二郎,明天就说皇后不喜欢韩修仪,要选个贾南风那样的女子…… 蓁娘被这些小道消息吓得一惊一乍,惠氏看不下去了,劝她:“你着急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 “这要是被皇后知道了,说不定她又要不高兴了!” 蓁娘当然知道,但是二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少吃一口饭她都要担心,更何况他娶妻,如何不着急! 惠氏只指着她身旁抱着绣球,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听她们说话的寄奴道:“你也别光顾着儿媳妇,有空多陪陪寄奴,你自己算算你有多忽视他!” 说起寄奴,蓁娘就哑口无言了,她歉疚的抱起小儿子,自己确实对他多有疏忽。 因他出生时,二郎和丹娘正是活泼的年纪,桃桃又黏人,所以对不会说话,每日只要喂饱奶就乖乖的寄奴自然就照顾的少了。 现在他九岁了,性格继承了李晖的安静、温和,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都是猫嫌狗厌,只有他总是安静呆着自己找东西玩。 蓁娘一度还以为他太过内向,没想到这孩子却像个小大人一般说:阿姨很忙,要乖一点不让她操心…… 如今听了秦氏的指责,蓁娘才知道自己好像‘偏心’了。 又过一日,寿安公主进了宫,她悄悄的派了自己的嬷嬷去甘棠轩,把燕王妃的几个人选说与蓁娘知道,蓁娘十分感激,私底下也在悄悄打听。 她知道宋国公家的小娘子冰雪聪明,成孝侯家的娘子娴雅温婉,新蔡侯家的小娘子伶俐活泼…… 蓁娘每日就拉着侍女说来道去,心中比较究竟谁跟阿木更相配一些,“宋国公家的小娘子美名远播,实在是个可人儿,相比之下,二郎倒是平平无奇,而且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种女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加油存稿! 第143章 人选 容娘拿着绣绷子看蓁娘烦恼的磕西瓜子,嘎嘣嘎嘣的声音十分有规律,她笑道:“这话可不能让大王听见,不然他该恼了!” “要奴说,咱们大王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娘子还记不记得上巳节咱们在曲江池游玩,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见到咱们大王都在议论他呢!” 蓁娘把瓜子丢进嘴里,又利索的吐出皮,道:“他是皇子,就算裹着树叶子也有人奉承的……” 容娘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无语,片刻后替蓁娘出了个主意,“既然娘子烦恼,不如就亲眼看看这几位小娘子,要是能说上几句话就更好了,到时去求求公主或者陛下,也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蓁娘赞同的点点头,余光瞥见身旁正在做算术的寄奴掰着手指头,她伸长脖子看去,只见纸上写着: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我记得先生还没教这个吧?”她有些惊讶。 “是没教……”寄奴波澜不惊的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先生教的太简单了,这是我自己找来算学书上的问题……” 蓁娘跟容娘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寄奴也不理会她们,自顾自的拿着笔写写算算。 看他这么勤奋,蓁娘笑眯眯夸道:“我们寄奴真聪明,一般的算学都难不倒你了!” 寄奴伸出手指捻起蓁娘掉落在他纸上的一颗瓜子皮,感叹道:“学无止境,懂得越多就会越发现自己的无知……” “是吗?”蓁娘讪讪的笑,觉得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再想起丹娘今年都十四岁了,算个稍微复杂点的乘法就急的薅头发,跟她比起来,寄奴真的是很聪明了。 “那你继续算吧!” 她丢开手里的瓜子,拍拍灰尘唤了立春来,“公主出宫会经过自雨亭,你去那儿等着,我有话告诉她……” 很快,甘棠轩就得到了宣微殿的吩咐——十日后皇后会在太液池中间的蓬莱岛举办立秋宴,令各殿妃妾都要去。 最让蓁娘开心的就是,皇后还邀请了二十几位诰命夫人带着女儿入宫来。 蓁娘知道,这肯定就是寿安公主接受了她的拜托,寿安公主本就不是皇后亲生的,明知皇后不喜欢自己,还为自己做了这许多事,蓁娘感激之余,也有些愧疚。 于是她亲手裁了两块缂麻,准备给她的两个孩子做两身冬衣。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初七,蓁娘提前一天挑了大半日的衣裙,又商量梳什么头发戴什么首饰。 为她梳头的青儿捂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子打扮的这么仔细要去跟陛下幽会呢!” 听了这话,蓁娘的脸立刻烧起来,在骊山宫有一晚李晖说要带去一个地方,搞的神神秘秘的,蓁娘认真打扮了一番,兴奋的猜测要去哪里。 结果宫人带着她去了摘星楼,俩人依偎在芙蓉帐内仰看漫天星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容娘和阿玉阿梅几个等的昏昏欲睡,结果等回了衣衫不整云髻半偏的蓁娘和李晖,蓁娘眼角眉梢的风情掩饰不住,陛下的嘴角一直都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众人一见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从那以后有时趁着蓁娘心情不错,侍女们便大着胆子开玩笑,她一般也不会翻脸。 青儿说完,蓁娘便轻轻揪了她一把,笑骂道:“嘴碎的小蹄子,还不快做事去,就知道浑说!” 容娘拿起一件铅白遍地赤金芙蓉的绸衫道:“这件衣衫是陛下赐的,穿着又凉快又好看,下边就穿那条竹青色的印花儒裙,头上簪朵牡丹,正好跟芙蓉花相配!” 蓁娘摸着那件触感如水的芙蓉绸衫,忍不住扬起嘴角,李晖知道她不大会搭配衣裳,所以有时候他兴致好会亲自给她挑选。 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实在好,蓁娘容貌不算出众,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些衣裳穿在她身上很让人惊艳。 “那就这么着吧!” 蓁娘点头同意容娘的建议,“不过这衫子上的芙蓉花是赤金色,要是戴金银首饰反倒俗了,就戴阿郎赏的那几样琉璃饰品吧!” “这才是呢!” 青儿雀跃不已:“娘子的首饰件件都是珍品,却一直都不肯戴出门,只每日拿在手里把玩,这首饰不戴上也可惜了不是!” 蓁娘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今天我洗个头,你把假髻收拾好,明天一早就给我梳头知道吗!” “是!娘子放心吧!”青儿挺胸抬头十分期待。 午饭后,怀着忐忑、好奇、激动的心情,蓁娘被侍女搀扶着下了羊车,坐上了一艘小船去蓬莱岛,岛上的园子里一片笑语晏晏,见她来了,众人纷纷福身行礼,“拜见修仪……” “请起!”蓁娘一边柔声说道,一边快速的环视面前一群华服美饰的妇人。 待众人都抬起头看着她时,蓁娘才笑眯眯的跟认识的人打招呼。 眼神顺便打量她们身边的小娘子,估计都知道今日赴宴的缘由,十几岁的小娘子们个个敛声屏气,见到她更是恭敬谦和。 蓁娘暗暗点头,这些小娘子们在她看来都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皇后会选谁…… “修仪今日看起来真是光彩夺目!” 蓁娘侧头看过去,说话的正是成孝侯夫人,中等个子,一张满月般的脸庞看着很有福相。 “也就不丑罢了,哪比得上这里花朵儿似的孩子们……” 她看向成孝侯夫人身边的小娘子,也是一张小圆脸,细长的凤眼十分妩媚,她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蓁娘满眼欣赏之色,问这邬娘子今年几岁、读过书没有、平日做些什么。 这些话从蓁娘嘴里问出来就大有深意,成孝侯夫人眼睛一亮,鼓励的看着女儿,邬小娘子托着手置于胸前,恭敬答道:“奴今年十三岁,在家里跟着姑母读过几本书,平日跟着嬷嬷做女红,或者养花……” “你会养花?”蓁娘很感兴趣的问道。 邬小娘子有些羞涩的点点头:“养的不大好,只能糊弄外行……” 真要是养的不好,就不会说出来了,蓁娘轻笑:“我们二娘也喜欢养花,她最擅长养牡丹,待会儿她来了你可以跟她交流下心得!” “公主也喜欢养花吗?” 邬氏听了蓁娘的话眼睛一亮,不过她才问出口就发现自己不该质疑蓁娘,脸上立刻浮现出歉疚的表情。 蓁娘倒是毫不在意,只是柔声道:“养花有很多门道,要把一盆花养的好,就要用心,女孩子做做针线养养花,最能培养耐心了!” 成孝侯夫人听了蓁娘的话,笑的合不拢嘴,她忙不迭的点头奉承:“修仪说的是,妾也是这么想的,这姑娘家还是得娴静些才好,学些女红厨艺将来孝敬翁婆才是正经!” 蓁娘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点头,她发现邬小娘子脚上的翘头云履配色很是别致,忍不住问她:“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邬氏不好意思的道是,“闲来无事做的……” 那姜黄色云履配着她今日的衣裙相得益彰,蓁娘赞赏了几句,“我看这花纹复杂,估计要做很久吧!” “奴做了两个月……”邬氏老实的答道。 成孝侯夫人微微瞪了眼女儿,蓁娘却笑起来:“夫人还谦虚呢,我看令媛实在纯善可爱,又是如此心灵手巧,我们二娘都比不上她呢!” “修仪说笑了!”成孝侯夫人急忙否认:“小女手艺拙劣,如何能与公主相提并论……” 蓁娘拉着邬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旁边的人早就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了,都竖着耳朵听她们说些什么,听见蓁娘夸奖邬氏,都暗暗猜测是不是她就选中了这邬氏…… 不止旁人,连成孝侯夫人心都砰砰跳起来,但很快她就发现蓁娘跟她们母女说完话后,跟其他夫人也是笑眯眯的闲聊,倒显得自己和女儿不是很特别了,一时间她心里忐忑起来。 蓁娘跟众夫人们闲聊,人群外有三四个小娘子坐在一堆,不时悄悄抬头打量她,小声议论道:“韩修仪穿的好漂亮啊!” “大家都穿红着绿,她却穿着铅白色,一眼就看见她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小娘子迫不及待插嘴:“而且她的发髻好漂亮,那蓝色的琉璃簪真好看,我也想要……” 又一人接着道:“我姑母也有一对琉璃簪,不过没有韩修仪的好看,听说这是陛下专门赏给她的呢!” “韩修仪最喜欢青色了……” 众小娘子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觉得青色很适合她,显得她好温柔啊!” 大家悄悄看过去,正在跟人说话的蓁娘眉目和煦,看人的目光充满笑意,根本就不像传说中为争宠而费尽心机的深宫妇人。 一小娘子轻声开口道:“听说燕王性格也很温和呢……” 这话引得众小娘子都有些脸红,她们都知道今日赴宴的目的,燕王作为皇帝实际上的长子,在宫廷或者朝堂中,他的尊贵不言而喻。 虽然他的外家不显,但只要他的能力得到皇帝和朝臣的认可,还是有很大机率成为储君的,若是能做他的王妃,自然也就一步登天了…… 没过多久,内侍拍手的声音传来,这表示皇后来了,众人忙起身去迎接,皇后身边跟着寿安公主,她见到蓁娘暗暗使了个眼色,蓁娘了然,微微点头示意。 皇后落座后,众内外命妇才各自坐下,恭敬又不失拘谨的陪她说了会儿话。 午后的阳光依旧灼人,蓬莱岛湖水泛起金光,远处的风景恍恍惚惚看不大清,倒真让人感受到了几分深海仙岛的体验。 岸边停放着四艘画舫,是专门给大家预备赏景乘坐的,皇后领着齐氏、秦氏还有几位亲近的贵夫人上了第一艘画舫,每艘画舫的长案上都摆了几十碟点心,还有十个宫人服侍。 宇文氏杨氏几个单独一艘,蓁娘没有跟皇后同舟,而是上了第三艘画舫,惠氏和淳于氏跟她一起,,另一艘是其余的人。 蓁娘位分最高,自然坐在上位,惠氏淳于氏分坐两手边,依次下去是十来个年轻可爱的小娘子。 人群中,蓁娘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举止优雅,沉鱼落雁的美人,她心道:如此耀眼夺目,这应该就是宋国公家的小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前一章我写错了,寄奴应该是九岁,不是五岁~ 第144章 拒绝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蓁娘越看越对这位小娘子满意,惠氏发现她频频打量的目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对淳于氏笑道:“咱们三个不该来这里,都是一群年轻人,打扰了她们……” 坐在惠氏身旁的小娘子忙回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冲撞了三位夫人才是!” 淳于氏瞪了一眼惠氏,嗔怪她:“你别吓着她们了,都是小人儿,怪可怜的。” “是我的错……”惠氏笑了笑,侧头看着这位小娘子,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几岁了?” 她的语气十分温和,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自傲,这让那位被点名的小娘子松了口气,恭敬回道:“回夫人,奴的父亲是成孝侯黄升,奴今年十四岁了!” “成孝侯……”惠氏想了想,眼里多了几分敬意。 “你家祖上在汉代就很有名了,尚过四位公主,到如今都有几百年了,真可谓家世渊源!” 黄氏抿唇一笑,接受了她的恭维,“不过都是虚名……” 蓁娘也很感兴趣的问她:“那你都读过什么书啊?平日做些什么?” 黄氏恭敬答道:“奴只认得几个字,虽不能写诗作赋,但自娱自乐还是挺有趣的!” “平日里呆在院子里做女红,偶尔去遛马,母亲很是头疼,听闻公主也喜欢蹴鞠遛马,奴很是羡慕呢……” 说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更显言语的真诚。 然而蓁娘眼中的笑意却淡了不少,这位黄小娘子先是说喜欢读书,又说喜欢遛马,听起来总觉得耳熟,可不就是自己和丹娘么…… 心思倒是挺灵活,不过话却有些多了。 蓁娘点点头,又看向其余的小娘子,大家都自报了家门,轮到宋国公家的裴小娘子时,她站起身恭敬的给蓁娘三人行礼,动作行云流水,神情落落大方,脸上是得体合宜的笑容。 “奴裴氏,祖父是宋国公,奴今年十五岁,给三位夫人请安!” 蓁娘暗暗点头,心中十分满意,“原来闻名京城的才女就是你!果真是亭亭玉立!” “奴不敢当夫人的夸奖……” 裴氏恭敬不失礼仪的拒绝蓁娘给她戴高帽,“所谓‘才女’,不过是外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奴只是念过几本书,恰巧看着明月星光,花草树木便有感而发,实则就像是刚才夫人赞叹这太液池的风光实在好一样!” “奴若是男子,必定以年少成名为傲,可奴偏偏是女子,这种名声要了却没什么用处……” 蓁娘闻言目光微闪,她忽然想起了燕子,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对女子来说,才名远播不一定就是好事,反而可能是拖累。 这个裴氏小小年纪就已经明白了这层道理,果真是聪慧伶俐! 蓁娘对她更满意了。 …… 宴席一直到未时才结束,蓁娘许久没有这么劳心费神了,回到甘棠轩就瘫坐在榻上,立夏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青儿和阿玉打了水来给她卸妆更衣。 一边取下蓁娘头上的簪子,一边问她:“娘子今日见到那么多小娘子,觉得哪一个更适合咱们大王?” 蓁娘懒懒的坐在妆案前不想动弹,眼睛半眯着慢吞吞道:“其实今天我有些失望……” “这是为何?”阿玉好奇蓁娘何出此言。 “先说邬氏吧……” 蓁娘缓缓道:“邬氏是个实诚的孩子,可我觉得她母亲的教育不大好,这女孩儿也需要开拓眼界的,一味的拘在家里做什么,针线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况且我一眼就知道二郎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儿!” 阿玉点头赞同她的话,“大王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若真娶了邬氏,可能两口子没几天就无话可说了,这可不行!” “是啊!”蓁娘继续道:“再说新蔡侯家的小娘子,又聪明的有些过了,说话行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她的心思太重了!” 说罢蓁娘可惜的摇摇头,周嬷嬷忍不住道:“也就是说,这两个娘子都没看上?” “那到底谁比较好呢?” 蓁娘脑海里浮现出沉稳低调的裴氏氏,那个孩子虽然才十五岁,但对于人情世故已经是应付自如了,她上船之前特意嘱咐过阿玉,让她悄悄的观察在座的小娘子。 回来的路上,阿玉着重说起裴氏,说她对左右的同伴十分照顾,而且很会察言观色,说的话句句让人如沐春风她左右两边的小娘子没过一会儿就把她当成个自己人,连父母吵架了这种事都抖搂出来。 而裴氏说笑间,甚至都没透露过自己有几个兄弟姊妹,这份玲珑心肠实在难得,又是这么个低调内敛的性子,蓁娘如何不满意。 只是宋国公府门第高,也不知道他们家对二郎是个什么看法。 想到这里,蓁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心里是最满意裴氏的,但却不知皇后看没看上她,我想来想去,还是得拜托公主去探探口风才行!” 对于蓁娘的请求,寿安公主是一口就答应了,但皇后却迟迟未表态,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在一个月后,皇后又请了众夫人娘子入宫赴宴。 但这一次,裴氏没有来…… “裴氏生病了?” 蓁娘惊诧的看着寿安公主,后者蹙眉,面上有些压抑的不高兴,“今日只有她母亲一个人入宫,说是裴氏偶感风寒,不便入宫……” 这种出身的小娘子,身边奶母加上婢女,得有几十个人服侍,如何会染上风寒…… 蓁娘只一想就明白了宋国公府的意思,他们并不愿意跟皇家联姻,或者说,不想把女儿嫁给二郎…… 显然寿安公主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有些不高兴。 在她眼里,自己这个弟弟是极懂事又谦和的人,不仅身份高贵,而且人才样貌脾气样样都是拔尖的,现在居然有人看不上,她觉得裴家太拿乔了。 蓁娘心里也不高兴,但人家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她也不能强求,勉强扯了个笑,她对寿安公主道:“无妨,不来就不来吧,若是皇后殿下有别的人选,还请公主跟我说一声。” “好!”寿安公主回答的很爽快。 她也是知道这个庶母的为人才敢背着母亲给她递消息的,况且自从她成婚生子后,二郎隔几日就派了亲近的人来问候她,还经常遣人给外甥送些东西。 虽没有多贵重,却是他做弟弟、做舅父的一番心意,二郎心里有她这个长姐才这么体贴,寿安公主自然也把这个弟弟的事放在心里。 失去了裴氏这个最完美的儿媳人选,蓁娘情绪很低落,她反复思考裴家为什么看不上二郎,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这个生母出身低微给二郎拖后腿了…… 而在宋国公府里,裴郡君也在怒骂儿媳。 “你打量着宫里的主子都是傻的,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她一边指着儿媳骂,一边拿一人高的拐杖‘咚咚’敲着地砖。 屋里还有几个婢女,裴夫人脸上有些过不去,刚想要为自己辩解,就听裴郡君喝道:“你要作死没人拦着你,可你不该拿元娘的婚事开玩笑!” “你真以为自己生了个金凤凰,连堂堂皇子都看不上了!你自己说你要找个什么女婿,你说!” 裴夫人压下眼里的怒气,硬梆梆回道:“燕王的生母韩修仪跟皇后有过节这件事众所周知,而且韩修仪的母家太过低微了,我们元娘若是嫁了过去,还得在韩修仪的面前伏低做小,我如何舍得!” “呸!”裴郡君一辈子连婢女也不曾骂过,今日却唾了儿媳,一点颜面也不给。 她怒道:“你只看到了燕王的外家不显,却没想过燕王是陛下的儿子,现在还是长子,皇后传了你去宫里赴宴,这是给我们家体面,你却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从你赴宴回来后就念叨着许王,我说你作死你还不信,今日你嫌弃韩修仪,明日就巴结上了秦修容,不就是觉得许王的外家比燕王的外家要好么!” “你觉得许王更有做太子的可能是不是?” 事涉储君,屋里的婢女婆子吓得瑟瑟发抖,连裴夫人的脸也‘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裴郡君冷冰冰的看着她,让裴夫人忍不住打了个抖,不敢跟她对视,拿帕子遮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别说元娘嫁给皇子了,恐怕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意跟咱们家结亲,昏了头才摊上你这么个岳母,朝三暮四,不知所谓!” 裴元娘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她从没见祖母发过这么大的火,而让她生气的根源就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有时天真的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祖母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在理,燕王就算是个痴呆,他也是流着皇家血脉的尊贵人,就是不愿意结亲,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拒绝。 这不就是打陛下皇后的脸么,裴家是依靠陛下的恩宠才能坐拥今天这一切的,什么家世渊源,钟灵毓秀,都是说着好听。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裴家算什么,要覆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偌大一个家族,延续了上百年,内里的龃龉不堪入目,裴家必须要跟宗室联姻,才能继续享受世人的仰望,这也是她在立秋宴上表现的如此出众的原因。 连祖父都看不出燕王和许王谁更有可能做太子,母亲凭哪一点就能这么肯定,就轻易的下了结论…… 思至此处,裴氏听见屋里母亲装模作样的哭声,心里更觉烦躁。 她并不是怨母亲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会给坏了她的名声,她只是在担心,陛下会怎么看待裴家…… 作者有话要说: 裴氏以后会有大作用~ 第145章 心意 宣微殿内,李晖听完皇后轻描淡写的陈述后,眼中微不可见的泛着冷意,但很快,他就转过头恢复了平静,对皇后道:“既是这样,那宋国公府就不考虑了!” 皇后没说话,只是斜睨了他一眼,语带调侃的问:“那阿郎看中了谁?” 李晖抿唇一笑,“你挑选就好了,我听你的!” “哼!”皇后轻轻的喷了口气,扬起嘴角神情似笑非笑,“我都看不上,还是阿郎选吧!我也不想搀和了!” “阿雨!”李晖不赞同的皱眉,正欲劝说她,皇后却懒懒的靠在他肩上,耍起了小脾气,“我选累了,不想选了……” “这事还是你拿主意吧,我都没意见!” 自那日曾国公府初遇后,顾七娘的一颦一笑都刻在李淳业心里,让他难以忘怀。 只要想起她,李淳业就忍不住走神,权娘敏锐的注意到他的反常,只是不管她怎么问,李淳业都敷衍过去。 他明白,尽管对顾七娘有好感,但现在嫡母已经在为他挑选王妃了,权娘总在他耳边欣慰的说起这些事,她念叨着那些小娘子身份如何贵重,性格如何温柔。 李淳业之前是挺高兴的,但自从遇见了顾七娘,他脑海里就有一个想法,如果他的妻子是顾七娘,那该多好啊! 但事实上他也知道,顾七娘与他不论身份还是家世,悬殊太大。 不止父亲和嫡母不会同意,就连一向尊重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定的生母,也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庶女做王妃的…… 这些事他连李淳茜都没告诉,一堆事压得他心神不宁,一方面,他清醒的明白娶一个家世高贵的妻子对他会有怎样的帮助。 但另一方面,顾七娘的笑脸一直出现在他脑海里,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心动,她的聪敏、柔弱、倔犟,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他心上。 少年多情,只是不知是缘是孽…… 这日天晴云朗,李淳业正值休沐,闲来无事,他带着侍从骑着马到处闲逛。 王小虎见他百无聊赖的模样,道:“听说奉恩寺今日有法会,又是讲经又是辩论,很热闹呢!” “不如郎君就去那里,说不定还能遇见三两个熟人!” 李淳业闻言心中一动,长安城的妇人们就很喜欢去寺庙参加法会,这是她们日常交际的一部分。 奉恩寺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今日这么热闹,说不定能遇见顾七娘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眼睛一亮,对王小虎道:“既如此,咱们就去看看吧!” 王小虎见他脸上压抑的兴奋,心中升起一丝怪异之感,只是不等他细想,就听李淳业一声‘驾’,甩着马鞭往城南而去,他和另外两个侍从忙吆喝着跟上。 奉恩寺外的街道上里人头攒动,小贩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淳业一行四人都骑着马,难以前行。 他把缰绳递给侍从,扯着嗓子道:“你们就在这里找个地方等我,我带着小虎进去看看!” 李淳业何等身份,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九条命也不够赔的,只是还没等侍从说不行,他已经挤着人群的缝隙进了奉恩寺的大门。 王小虎急的直跺脚,眼看他就要不见了,忙把手里的绳子一扔,跟了上去。 李淳业目光如炬不住的四处搜索,王小虎气喘吁吁的追上他,见他此状心中越发疑惑。 天又热,香烛的味道夹杂着汗臭,李淳业难耐的捂住鼻子,心道:女孩儿家爱干净,肯定不会在这里挤来挤去的,不如去后院找找看! 打定主意,他便去了后院,这里草木葱茏,青苔点点,连小道上的鹅卵石都透露着禅意。 正在他左右张望之际,迎面来了个捧着漆盘的小沙弥,见李淳业衣饰华贵,知道这人来历不凡,便恭敬的弓了腰:“后院有女客,郎君若不是来拜见长辈的,还是请离开吧!” 李淳业心思一动,顺口道:“我正是来拜见崇安县子老夫人的!” 那小沙弥才十岁左右,闻言也没有多想,指了东南方向道:“既是如此,郎君顺着这条石子路前去就是,崇安县子府的女眷就在那边的厢房里!” 还真在这里! 李淳业强忍下心里的激动,点点头道了句知道了,便大步向厢房而去。 他身后王小虎的神情严肃,李淳业刚走到离厢房不远处的一颗杏树下,就见门里出来了个日思夜想的倩丽身影。 她穿一身素净的衣裙,越发衬得一张粉脸娇俏,不过隔着这么远,李淳业都能看见她眉眼间的轻愁。 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见顾七娘走过厢房的转角,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李淳业转头对王小虎吩咐:“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去追顾七娘,没发现王小虎若有所思的眼神。 “娘子留步!” 这个声音让顾七娘分外耳熟,她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正在对她微笑的李淳业。 他眼里纯粹的开心让她心中一阵悸动,红晕爬脸两颊,喏喏的道:“李郎君……” 她还记得自己,李淳业笑的见牙不见眼,顾七娘见他如此,羞涩的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淳业捏了捏手指,在心有好感的女孩面前,他满脸都是不知所措,但这样沉默下去也不行。 来厢房的路上他想了许多寒暄的话,现在却一句都不记得了,心咚咚跳个不停,他迟疑的开口:“你……” 第一个字才出口,就见顾七娘抬头把食指举在唇边‘嘘’了一声,她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着她顺手拉着李淳业的袖子往茶房去,李淳业被她拉着走,看着她的手忍不住无声的笑。 进了茶房,顾七娘轻手轻脚的关好门,转身对上李淳业笑意盈盈的眼睛,她慌忙转移开眼睛,走到小火炉旁给他到了一碗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淳业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轻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顾七娘的手一抖,茶水倾洒在裙子上,她慌乱的退了一步,李淳业急忙上前拉过她的手问道:“有没有烫到手?疼不疼?” 他仔细的检查顾七娘的手,眉宇间一片担心,年轻又英俊的侧脸近在眼前。 顾七娘愣愣的看着他,李淳业的一言一行都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生母早逝,除了奶母,再没有第二个人对她如此珍视…… 鼻子有些酸意,李淳业抬眼就看见顾七娘发红的眼眶,他登时就心疼起来,“怎么了?” 顾七娘侧过头,一滴泪水刚好滑落在袖子上,却像是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那股对顾七娘朦胧的感觉越发清晰。 “我没事……”顾七娘故作镇定,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两步,对李淳业道:“你先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来后院找人,也没有考虑到被人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李淳业满脸歉疚的看着顾七娘,道:“我来奉恩寺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就红了脸,顾七娘眸色晦暗,此刻他的心意已经不言而喻,虽然他们才第二次见面,但对他的好感一直萦绕在她心上。 哪个少女不怀春,顾七娘即使被嫡姐欺负,被父母漠视,她也渴望有人关心她,在乎她。 现在她的面前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她如何不心动,但这种好运真的会落在她头上吗…… 李淳业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他的确看见顾七娘在听见他那句话后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但不等他反应,她眼里的欣喜又化作了失落。 李淳业不解,不明白顾七娘为何是这种反应,他试探的问道:“你最近怎么样?你姐姐还欺负你吗?” 顾七娘摇头,她深吸口气,看着李淳业关心的眼神,郑重道:“七娘多谢郎君的好意,虽然我们彼此不相识,但我很感谢你那日仗义相助……” “我虽然不知道郎君的身份,但看得出你的家世很好,七娘虽是庶出,但也认得几个字,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这样背着长辈相见并不合适!” 她看着李淳业脸上的表情变得难堪起来,心中一丝抽痛,但依旧冷着嗓子道:“今日之后,希望郎君不要再来找七娘了!” 小泥炉上的水壶煮开了,嗡嗡作响,越发显得屋里两人之间的尴尬。 李淳业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喏喏道:“对不起,是我做事没考虑后果,对不起……” 顾七娘紧紧咬着下唇没说话,眼里闪过泪花,没听见她的回应,李淳业无力的垂下肩膀,深深看了顾七娘一眼,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被刺得一疼。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即使在长辈眼里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但他仍像个小孩子一般,为一个人心动,为一个人喜笑嗔痴。 他有些不甘心,试图在顾七娘眼里寻找她在骗自己的答案,却只看见了一片冷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淳业垂下肩,刚才的英气勃发都变得萎靡不振,“我不会打扰你了……” 说罢,他低着头转身出了门,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挫折,连脚步都有些迈不开。 见他如此,顾七娘藏在袖子里的手使劲攥着,连指甲都白了。 她硬着心转过头,李淳业站在门边顿了一瞬,然后大步下了台阶消失在小路尽头。 茶壶发出刺耳的嗡鸣,顾七娘失魂落魄的愣着,她多想追出去,那不止是一个喜欢她的人,还是可以把她拉出泥沼的救星。 但理智告诉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跌入比现在还惨的深渊,如果李淳业只是一时兴起,或者他知道了顾家的不堪,嫌弃她的出身,那时又该怎么办? 她赌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出来,顾七娘是个灰姑娘 第146章 心疼 王小虎站在树下,不时左右张望提防有人来,他沉着脸仔细思考李淳业今日的反常之举。 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郎君中意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崇安县子府上的千金,但她绝对没有可能做王妃。 可能做要燕王府的孺人也不够格,郎君喜欢这样一个出身不显的女子,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是陛下的长子,现在又在选妃,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若是被人得知这件事,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这不光关系到郎君的人品,最重要的是知道的人会指责郎君做事没有分寸,进而认为他没有资格做皇太子。 然而还有一件事让人起疑,王小虎百思不得其解,他日日跟在郎君身边服侍,郎君是如何跟这个小娘子勾搭上的…… 究竟是郎君动了春心,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布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若真是有人算计,那郎君岂不就是跳进了别人挖的坑? 不行不行,王小虎摇摇头,心道:得尽快把这件事跟夫人说一声,不然以后酿出大祸来,他掉脑袋都不能谢罪! 正想着,王小虎就看见李淳业的身影出现,他紧跑两步上前,正打算问个明白,却发现李淳业失魂落魄,双眼无神的模样。 “郎君……”他刚唤了一声,李淳业就抬手阻止他说话。 “咱们走吧,回去再说……” 李淳业备受打击的样子,王小虎只在他被陛下责骂过后见过,他满脑子都是疑惑,可也不敢问出口。 一腔热血被泼了冷水,李淳业再无心去闲逛,干脆回王府闷在书房呆着,王小虎憋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可以发问了,“郎君,你跟崇安子府的娘子是怎么回事?” 李淳业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眼珠子略微转动,他看了眼王小虎,严肃着脸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你不许跟权娘说,更不许跟阿姨说!” 王小虎的担心实现了,他‘扑通’一下跪在脚踏上,伸着脖子满脸急色:“哎哟我的好郎君,那顾家的小娘子难道是天仙不成?” “你要是喜欢也该喜欢未来的王妃才是,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还用的着奴去告诉夫人吗?” 王小虎说的苦口婆心,李淳业听的不耐烦,他本就被拒绝了心意,心里正不痛快,王小虎又在他耳朵边上唠叨个不停,他立刻就发了火:“我就喜欢顾家娘子怎么了!” “我做事父亲骂我,读书先生骂我,现在这么点小事,连你也要说我,干脆我不做燕王,你来做算了!” 李淳业把身后的隐囊狠狠的扔在地上,这一通无名火吓得屋里服侍的下人身子一抖。 王小虎弯腰驼背跪在地上,耳边是李淳业愤怒的喘气声,他没有认错求饶,服侍了李淳业三年多,王小虎知道他不是个乖张暴戾的人。 从刚才他吼出的那些怨言来看,他这是积怨已深,今天正好点着了引子爆发出来。 再联想起奉恩寺里他进去时眼里都是欢喜,出来后却丢了魂一般。 王小虎虽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也没有经历过情啊爱的,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来郎君发火必定跟顾家的小娘子有关…… 这么一想,他脑筋立刻转动起来,抬头悄悄打量李淳业的脸色,见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地板,便壮着胆子开口:“奴知道郎君心里不舒服,你有火就冲着奴发泄出来,别气坏了身子……” “别说郎君今日有心事,就是没有,你掉一根头发丝奴和权娘都要着急,奴并非多嘴,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奴也是担心郎君……” 李淳业动了动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且不说父亲责骂他都是天经地义的,就是王小虎,他是自己的人,自然时时把自己放在心上。 “你起来吧……”李淳业恹恹的低声道。 “奴还是不起来了……” 王小虎看着李淳业认真道:“奴还是要问郎君这是怎么回事,郎君要还是生气,奴也免得站起来又跪下!” 李淳业被噎的无语,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因王小虎一番插科打诨轻松了些。 想了想,他把事情的经过缘由说了一遍,末了,他特意叮嘱道:“这事别让第三个人知道,你不许告诉权娘,等我想想再说!” “想想?”王小虎蹙眉,“郎君对顾七娘子还没死心?” 李淳业眼珠子一瞪又要发火,王小虎赶忙磕头,恨恨的盯了他一眼,李淳业捏紧拳头,满脸不甘心道:“我看得出她并非对我没有好感,但为什么她要拒绝我的心意呢?” 越想他的思绪越清晰,茶房里顾七娘的那滴泪水,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让她感到为难,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冷漠,李淳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眼见他的精气神又慢慢恢复了,王小虎看的是胆战心惊,生怕他要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便劝道:“郎君若是真喜欢顾家娘子,不如就跟夫人说一声,把她接进府里做个妾侍也行,反正这么大个王府里不可能只有王妃一个人!” “顾家娘子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会不肯的!” 这个主意是不错,但李淳业却摇头,“我虽然只见过她两面,却看得出她性子倔强,而且……若是让她做个妾侍,我怕委屈了她……” 王小虎眼皮子一跳,这个顾七娘有这么好么? 他怎么感觉郎君已经被迷昏头了…… “难不成郎君想娶顾家娘子做王妃?” 李淳业没说话,但这就表示默认了,王小虎是词穷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索性直接道:“郎君想娶顾家娘子,也得先问问夫人同不同意!” 李淳业头又垂了下去,他用膝盖想也知道,生母绝对不会同意他娶顾七娘的,但他又着实为顾七娘牵肠挂肚,心里实在舍不下她…… 王小虎见状趁热打铁道:“而且郎君自己也说了,顾家娘子拒绝了你,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过些日子就要殿试了,郎君还是应该把心思用在朝政上才是!” 李淳业深深叹了口气,脑海里乱如麻,他纠结了好半天,索性躺下望着承尘发呆。 一会儿想着顾七娘,一会儿想着生母,最后想起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他烦躁的翻了个身,干脆什么也不想,默默睡去了。 第二日天未亮,李淳业就坐着车去大明宫,一路上他都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王小虎看了他许久,好一会儿后,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大王,到宫门了!” 王小虎麻溜的下去,伸手扶着李淳业下车,李淳业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不用等我,去查一下崇安县子府里的事,要详细的情况!” 王小虎差点跪下喊祖宗,李淳业止住他的话头,沉着脸道:“我让你去你就去!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说完他就松开手走了,两个小宦者忙提着灯笼跟上,王小虎没有办法,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看了宫门一眼,咬咬牙骑了侍卫的一匹马回了王府。 …… 下衙后,李淳业听着王小虎的禀报,脸色逐渐阴沉。 “……谁能想到那顾鼎生居然如此狼心狗肺,把有孕在身的妾侍送了人……” 王小虎颇为同情的摇头叹息,“顾七娘子的生母绝望之下就悬梁自尽了,所以顾鼎生十分厌恶这个女儿。” “如今他府里已经是入不敷出,又想着把女儿卖了,顾七娘子怎么这么命苦……” 一开始王小虎是怀着对顾七娘的敌视去打听崇安县子府的消息,没想到这一打听才发现老鼠窝都比顾家干净! 那顾鼎生年少就是个纨绔,把自己府里的婢女媳妇不知糟蹋了多少,顾七娘的生母就是他偶然从一商户家里巧取豪夺来的。 逼的人家骨肉分离不说,他还不好好珍惜,转眼又爬上了一个寡妇的床,实在是寡廉鲜耻! 顾鼎生把祖宗留下的基业挥霍的只剩个空架子,他还不知收敛,干脆借起了利钱。 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多,最后还不上,就把顾七娘已经怀孕四个月的生母推出来抵债了,还丧尽天良的说是还一送一! 可怜那女子走投无路,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结果顾鼎生嫌她坏了自己的事,也不肯好生安葬,竟让人拿了一床破席子卷了尸体埋在城外的荒地里。 还是顾家的一个下人看不过去,连夜把尸体挖出来还给了人家父母。 李淳业气的浑身发抖,把案上的一个铜龟镇纸狠狠的扔了出去,把地板砸了个小小的坑。 “这个顾鼎生实在该死!” 王小虎赞同的点头,又听李淳业余怒未消道:“他做下这等恶事不说,还想着把女儿拿去卖钱,难怪七娘不愿接受我的心意,她这是已经认命了……” 说着他激动的站起身急躁的走来走去,王小虎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淳业止步,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小虎,道:“我不能看着七娘往火坑跳,我喜欢她,而且有能力保护她!” “你立刻去叫何从,吩咐他找个由头先收拾收拾顾鼎生,我明天一早就进宫去找阿姨!” 何从是燕王府的幕僚,负责管理一些比较隐秘的消息。 叫他收拾顾鼎生这个王小虎没意见,他也觉得这人恶心,但郎君去找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只是王小虎还没问出口,就听李淳业使劲摇着头,“不!不行,不能去找阿姨!” 阿姨一贯就对他房中事看的很严肃,连挑给他做通房的侍女,都是最老实安分的那种,他知道,阿姨希望他不要沉湎于情\事,把心思都放在朝政上。 如果知道了他喜欢上一个家庭那样不堪的庶女,一定会勃然大怒,绝对不会允许她入府,以免被人指指点点。 但他真的很喜欢七娘,想起王小虎说,她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商户,就是因为人家给了四千贯钱的聘礼。 李淳业光是想想都心疼万分,那个二世祖不仅狎妓,而且还有龙。。阳之好,饮酒过头了还喜欢打人,有一年打死了一个婆子,要不是他老父舍了一笔钱,他早就蹲大狱了! 想到这里,李淳业恨恨的捏了拳头,思绪也飘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顾七娘~ 第147章 任性 蓁娘一言不发,一双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权娘和王小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阳光从纱窗照射进来,地上光影斑驳,屋里寂静的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容娘站立一旁,悄悄看了蓁娘一眼,她的脸在阴暗处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躲藏。 她再把目光投向地上俩人,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陛下来了甘棠轩,跟娘子说,他和皇后选中了昌乐大长公主和永济侯赵孝然的孙女,赵氏为王妃。 昌乐大长公主是太宗皇帝的第八女,贵妃佟氏所出,佟氏一族世代镇守边关,家族中出过两位国公、一位县伯、一位驸马、两位宰相。 如此显赫的外家,昌乐大长公主在宗室颇有分量,她十七岁时,太宗把她嫁到了高祖孝明皇后的母家,世袭罔替的永济侯府。 而这位千挑万选的未来燕王妃,身份无比贵重,陛下派了郑良泽亲自去说媒,赵家才勉强答应,因此可见陛下对大王的看重,为他求娶如此良配。 蓁娘高兴的了不得,自己出身低微,儿子又是庶出,要想在朝中站得稳,就需要妻族的支持。 李晖虽没表明会立二郎为太子,但长媳身份高贵,对二郎大有裨益。 但今天一早,权娘给宫里递了牌子,说有事要来禀报。 她一向稳重,蓁娘心里有些疑惑,便传了她来,没想到权娘和王小虎一见到蓁娘就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长串。 那些‘大王跟崇安子府的娘子有私情,而且大王还把顾家娘子的婚事给搅黄了’的话,让人生出梦游般的虚幻感觉。 蓁娘脸色越发难看,屋里服侍的人也满脸惊惧,在周嬷嬷的眼色下纷纷退了出去。 权娘说完后,自知无颜面见蓁娘,愧对她的信任,已是一脸的视死如归。 容娘心中生出几分恻隐,打破沉默轻声道:“娘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先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后,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 蓁娘目光似淬了冰的刀,直直的剜着权娘的后脑勺,“你没听见吗,这件事好些人都已经知道了!” “只怕过两日,全天下都知道我养了个好儿子,正在商议婚事的时候,跟别的女子有私情,还演了一出凤求凰的戏码……” “你告诉我,该怎么解决?”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却任谁都听得出背后的愤怒。 权娘微抬头看着蓁娘,眼里红血丝满布,她嘶哑着声音道:“奴辜负了娘子的嘱托,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大王的心思,这才惹出了这等祸事!” “奴自知有罪,但请娘子责罚!” 说罢她‘咚咚咚’的磕头,蓁娘闭眼深吸了口气,喝道:“责罚待会儿再说,你们先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王小虎微抬起头,强作镇定细细道来:“大王知道顾氏要出嫁后,派了府里的一个幕僚隐瞒身份去见顾鼎生,跟他说燕王有意纳其女为孺人……” “顾鼎生喜不自胜,匆忙的就跟亲家毁了婚约,对方气不过,便把这事传了出去……” “顾氏深觉无脸,在家里茶饭不思,大王知道后很着急,便悄悄接了顾氏在别院安置,他想着立刻就向陛下请旨册封顾氏为孺人,结果还没入宫,这事就已经传开了……” 蓁娘闻言气的不怒反笑,对容娘道:“哈,你看我儿子真会安排!” “他算计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把他自己也算进去,他还要不要名声,为了一个女子就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这些年来他把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蓁娘眼眶微红,唇角轻颤,紧握的拳头说一句就砸一下栅足案。 容娘见状十分着急,正欲安慰,眼角瞥见帷帘旁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定睛一看,她慌忙开口:“娘子,大王来了!” 蓁娘冰冷的目光直射过去,李淳业从暗处走近,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的身影挺拔而孤独。 他撩起袍子跪在蓁娘脚下,脸上是带着愧疚的倔犟。 “阿姨,我知道不该如此意气用事,但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我喜欢七娘,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蓁娘终于流下泪来,心底浓浓的失望涌上来。 她不愿看他,侧过脸冷声道:“从你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的身份,你身负皇恩重任,要对得起天地祖宗……” “你明知现在的情形于你而言有多重要,可你还是沉湎于风花雪月,做出夺□□室的事来,你让人如何看你?” “你可知,你父亲已经为你挑选了永济侯府的娘子为妻!” 李淳业微张着嘴,怔怔的抬头看着生母。 永济侯府,那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高祖创业,赵家就拿出全部家产鞍前马后的奔走,大周有今日,赵家的功劳不可小觑。 父亲为他选了赵府娘子…… 李淳业颤抖着身子,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失去了什么,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七娘。 他哽咽了一声,双手小心翼翼的拉住蓁娘垂下的右手,满眼祈求的看着她。 “阿姨,我向你保证,这是唯一一次,你成全我吧!我只有这个请求,没有永济侯府相助,我还可以靠自己,从今以后,我会刻苦读书,我会做到我之前的承诺!” ‘阿姨,我会做到让父亲满意,成为储君!’ 昔日之言历历在耳,蓁娘木着脸反问他:“你的意思是,倘若我不答应,你便不会努力,也不想做你父亲的左臂右膀?” “不是!” 李淳业慌忙摇头否认,急切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喜欢七娘,但阿姨的教导我时刻铭记在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蓁娘苦笑不已,她的儿子怎么还不明白,无论他做不做储君,她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对于李晖,蓁娘很早就明白,在他的心里,为君的责任是不可推卸懒怠的,纵使他宠爱自己,但事事不可同语。 对于立太子,他不会因为感情而偏心,二郎从小就没有受到过储君的教育,况且他天性就有几分安分守己,对一贯冷静做事果断的的李晖来说,可能对二郎并不是很满意。 特别是他现在跟顾氏的牵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李晖会是什么心情蓁娘不用想也知道。 二郎受责罚是肯定的,若是李晖认为他不配为储君,那才是最糟糕的…… 她又问二郎:“那如果我不准顾氏入府呢?” 李淳业低垂着头,片刻后,喏喏的开口:“我跟顾氏,已经行了周公之礼……” 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蓁娘闭上眼,一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深深的看了眼脸上还有几分天真的儿子,无奈又残忍的告诉他:“你可以任性,但你要记住,你父亲有很多选择。” 李淳业抬头愣愣的微张着嘴,眼里的愧疚被不敢置信而代替。 蓁娘冷着声音道:“我是你父亲的妾室,无论他选谁做太子,我都不会干涉,你的路,要自己走……” 说罢她不等二郎回应,对权娘道:“自己去领二十个板子,你暂时留在王府里,我只交代你一件事,在王妃进门生下嫡子之前,无论谁有了身孕,你跟着她,一起自裁,就别让我亲自动手了。” 丢下这句冷漠的话,蓁娘起身进了内室,只留下一屋子震惊的人。 李淳业跪的笔直,愣愣的看着生母茜色裙摆甩出袅绕的弧度消失在眼前,他心中的茫然压过苦涩,仿佛雕塑一般,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作。 容娘不忍,轻轻走过去扶起他,软语劝道:“大王,娘子只是生气,她心里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回去,把眼前的事先解决了,去给陛下和皇后认个错,好好的做出一番成绩,娘子和陛下会原谅你的!” 她这番安慰毫无用处,李晖和皇后正在为庶长子商议婚事,可他却拆自己的台,让所有人都被嘲笑,有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 李淳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灌了铅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容娘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蓁娘刚才的冷漠态度,出了事,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儿子补救,而是说出自己的路自己走这种话来,岂不让人心寒。 但她更明白,对于二郎这种人,这才是最好的方法,一直以来,二郎过的太顺遂无忧了,不在第一次做错事就让他醒悟,想成为储君就是痴人说梦。 李淳业默不作声,坐了片刻后,起身往外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容娘忍不住鼻子一酸,只盼望他经此一遭,从今以后,能明白蓁娘的一片苦心。 内室里,蓁娘坐在珠帘后的贵妃榻上,右手不住的安捏额头,容娘见她眉头紧皱,一脸不适,忙问道:“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蓁娘不耐的冲她摆手,“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容娘有心劝慰,但她知道蓁娘的性子,这个时候让她单独待一会儿会更好。 于是她把温水放在蓁娘触手可及的地方,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就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只是到了黄昏,蓁娘依旧没有出来,周嬷嬷去问候晚膳,也被她拒绝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吴嬷嬷急的团团转,突然眼睛一亮,忙道:“去叫六郎来,娘子必会出来的!” 众人都说好,说来也奇怪,蓁娘生了四个孩子,二郎活泼开朗,丹娘古灵精怪,桃桃娇甜可爱。 唯独六郎,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明明是最小的一个,却最是体贴的孩子。 无论蓁娘有什么不开心,他都能让她解开郁结。 阿梅拍手叫好,亲自去找六郎来,蓁娘迷迷糊糊的睡在榻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头痛欲裂。 忽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阿姨……”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蓁娘微撑起眼皮,“寄奴?”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死后,二郎就是实际上的长子,所以以后,我会用长子长媳才称呼二郎和他老婆~ 第148章 请旨 六郎‘咚咚咚’的跑过来,身后容娘跟进来把内室的灯点上,蓁娘眯着眼,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儿凑到她面前。 “阿姨,嬷嬷做了很好吃的甜粥,你要多吃一点!” 寄奴扬起小脸,黑玉珠似的眸子里盛满关心,蓁娘抿唇笑,伸手抚摸他柔嫩的脸蛋。 “阿姨不饿,你吃过晚饭没有?” 寄奴点头,“我吃过了,我知道阿姨为什么不饿……” “为什么?” 小人儿故作天真稚子之态:“因为阿姨不舒服,就像我小时候牙齿痛一样,只要我给阿姨呼呼气,你就不难受了!” “小机灵鬼!”蓁娘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容娘趁机把碗递过来,寄奴伸出小手端起来,有模有样的吹凉喂给蓁娘。 “咱们六郎多孝顺啊!”周嬷嬷在一旁端着漱口水满脸欣慰。 小儿子的心意,蓁娘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她张嘴吃下粥,甜味在舌尖打转,然后落在心里。 寄奴小心翼翼的喂,像是在做一件大事,蓁娘每吃一口,他脸上的笑就多几分。 最后,他像小时候蓁娘哄他吃饭那样,朗声道:“还有一口,阿姨吃完就可以去玩啰!” 寄奴虽是稚子,但行事比同龄人稳重许多,他说这些话倒是让蓁娘感觉很新奇。 吃完漱过口后,她起身对寄奴道:“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去花园里找找萤火虫怎么样?” “好啊!”寄奴少了些口舌劝说,听见生母说起这话,忙拍手应和。 蓁娘踏出房门,吐了口浊气,拉着寄奴去小花园,后边的侍女提着灯笼跟上。 弯月如钩,繁星点点,她坐在秋千上拽着绳子,头搁在手臂上,嗅着盈盈花香,只觉得沁人心脾,胸中郁闷渐渐消去。 寄奴领着四个小内侍到处寻找萤火虫,不时发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没过一会儿,他开心的跑过来,“阿姨你看,我捉到了!” “真的吗?”蓁娘俯下身,寄奴小心翼翼的松开手,一只尾巴发出绿莹莹光芒的萤火虫振翅飞舞,像是夜空中的一点星辰。 “真漂亮……”母子两人发出赞叹。 寄奴伸出小手指轻触那点光芒,萤火虫受了惊吓,忙拍翅飞远了。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蓁娘安慰他:“没关系,让小束子他们给你捉好多萤火虫,然后装在纱笼里,挂在床头就像一盏小灯笼!” 她小时候就是这么玩的。 然而寄奴却摇头拒绝:“还是不要了,阿姆跟我说,萤火虫只在夏天出现,等秋天来了,他们就消失了,我们能欣赏到它们的美丽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自私的困住它们。” 蓁娘闻言微愣,她没想到寄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寄奴转过头看着她,一双大眼里充满仿佛看透世事的敏慧。 “阿姨,人生短短数十载也如同萤火虫一样,都有光芒消失的那天,我和兄姊们今生有幸做了你的孩子,这就是最大的福气,我们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你的孩子……” 他的眼神是那样纯真,像一汪清泉洗去所有污垢般让人舒畅,只是蓁娘从没想到,她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未免太过惊奇,她愣愣的看着寄奴,像是要确认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 恍惚间,蓁娘突然想起一事,那是寄奴六岁的时候,李晖当时准备给他取名并封爵,但天王寺的上任主持却拦住了他。 说:寄奴命中有一大劫,不宜过早取名,以免被阴司鬼差勾去了魂魄。 李晖断不肯相信这些,但蓁娘却信,寄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她不信鬼怪之说,事关自己的孩子,不得不信。 而且天王寺的诚然法师年过古稀,他在宫里住了大半生,从未插手过宗室的事务,却偏偏点出了寄奴的命格,这让人觉得太过奇妙了。 犟不过蓁娘,李晖也只得同意了,后来寄奴越发大了,却没有同龄人的调皮、活泼,喜欢安静的呆着,启了蒙认了字后,他更是一头扎进书海里。 连李晖都为他的早慧感到惊讶,这不免让他想起一句话:慧极必伤! 因此他把诚然法师的话信了九成,生怕儿子早夭,不愿给他取名,而且还做了块‘李融’的牌位供在天王寺里,以此迷惑阴差,充作寄奴的护身符。 寄奴没有取名,就无法上玉碟封爵,但李晖觉得这个不着急,儿子还小,封不封爵无所谓,反正他对儿子是疼爱的,等他再大一些,闯过了那一劫,再行封爵也不迟。 “阿姨,你怎么了?”寄奴见她半晌不说话,有些担心的问道。 蓁娘后知后觉的摇摇头,轻轻把他拥入怀中,闭上眼嗅着他身上干净清淡的气息。 满心的感动无法言说,这是她的宝贝,这是他心里对她这个生母的感受,原来跟孩子们相处的时间里,不止她觉得幸福,孩子们也以她为荣。 还有什么是比这番话更让人开心的呢! 蓁娘悄悄拭去泪水,怀里的寄奴闷闷道:“阿姨,你好久都没有给我们煮片儿汤吃了,我们都嘴馋着,明天你做给我们吃好不好?” 蓁娘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往日她做了吃食,要么就是叫四个孩子都来甘棠轩吃,要么就是让人送到各院子去。 寄奴这么说,不过就是想借此缓和她跟二郎的关系。 儿子的一番苦心,她若是拒绝,也太过无情了,况且今日她的确对二郎的态度有些冷漠,那孩子从没受过她的冷言冷语,心里一定不好受。 蓁娘其实也有些后悔,但她还是希望二郎能够醒悟过来,明白他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因为小情小爱辜负了他父亲对他的悉心教导。 或许明天就是转机,二郎若是吃到她做的汤,也一定能明白她的心,她始终,都是盼着他好的…… 因为寄奴的一番话,蓁娘的心情豁然开朗,第二日,她就带着桃桃在膳房里做荷叶汤。 荷叶汤并非是用荷叶做汤,而是用韭菜汁和面,把面饼刻成荷叶的形状,用鸡、鸭、鱼、羊等骨肉熬汤,佐以红枣葡萄干炖煮,既滋补又有趣。 蓁娘的手艺好,不光孩子们爱吃,有时候李晖忙碌一天来了甘棠轩,也馋这一口。 “丹娘在做什么?” 做好了汤,蓁娘把给二郎的那份汤细心的装在盅里,准备让内侍送出宫去,桃桃和寄奴扒在食案边咽口水,桃桃叽叽喳喳的表示要吃两碗,寄奴则苦口婆心的劝她别吃多积了食。 屋子里热闹极了,蓁娘却没看见丹娘的人,不免问起容娘来。 容娘也不知道缘故,便说:“我去二娘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快去快回,让她赶紧来,明明上午就跟她说过的……” 蓁娘抱怨了几句,然后转头交代内侍:“拿了牌子把汤送去燕王府,告诉郎君,汤冷了就热一下,千万别贪嘴以免吃坏了肚子!” “是,奴知道了!”内侍接过食盒微微福身,正走到门口,却被人拦住,“不用送了!” 屋里众人听见这一声满是怒气的娇喝,都侧目看去,来人正是丹娘。 她绷着一张脸,一双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不用给阿兄送汤去了!” 丹娘一边说一边进了屋,门口的内侍手足无措求助的看向蓁娘,蓁娘微皱起眉头,问丹娘:“怎么了?” 丹娘冲冲的跪坐在席上,举起右手轻轻拍了下食案,道:“阿姨还理他做什么?让他鬼迷心窍去吧!” 这可是奇了,丹娘虽然脾气急躁,跟兄弟姊妹的感情却很好,虽然她跟二郎时常斗嘴,却都是越吵越亲热的,这会儿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丹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蓁娘拉住女儿的手问道。 丹娘咬了咬唇,转头满脸怒气的看着蓁娘,“我去给阿耶送花,正好碰见阿兄也在,他求阿耶下诏册封一个姓顾的女子为孺人!” “阿耶瞪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倒好,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还说什么他只有这个请求,只要阿耶同意了,从此他别无所求了……” 听完丹娘的话,蓁娘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娘:“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看着蓁娘眼里深深的失望,丹娘心神一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喏喏道:“阿兄就是这么说的,后来我没听完就被吴大监拉走了……” “阿姨……你别难过,阿耶断不可能会答应他的,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就算是兄长要纳妾侍,也该由父亲做主,怎么能自己去请旨,他可是一个正一品的亲王,而且眼看着就要准备婚事迎娶王妃,这个时候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做出这种有损颜面的事! 丹娘虽性子娇纵,却不是个傻子,生长在宫廷里,她和兄弟姊妹们属于这个国家最上层的人,对等级之分看的一清二楚,而且深谙其中的规则。 乍一听见兄长居然请旨册封一个妾侍,丹娘都气的火冒三丈。 “是啊……”蓁娘感觉身体一阵无力,她痛苦的以手撑着头,“连你都知道这件事荒唐,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见她这样,丹娘和容娘几人赶紧围上来着急的发问:“阿姨你怎么了?” “娘子是不是不舒服?青儿快去请唐司药来!” “别去!”蓁娘大声喝道,疲惫的冲众人挥手:“别去,我没事,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蓁娘已经顾不上她们了,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进内室里,倒在榻上一动不动…… 丹娘站在门前着急的踱步,不时伸头往里看,她满脸后悔,“都怪我口无遮拦,阿姨听了不生气才怪!” 容娘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就是今天不说,明天大家也都知道了,早说晚说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漏了一段话,抱歉抱歉! 亲们要相信,李老二现在脑子进的水,将来都会哭出来的~ 第149章 失望 “只是大王这样冒失,会不会惹怒了陛下?现在燕王妃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就等着下诏,他求陛下册封顾氏为孺人,传出去岂不惹人非议!” 容娘百思不得,她看着李淳业出生长大,对他的期望不比蓁娘小,现在他为了一个女子着了魔,陛下向来最厌恶此等事,他现在…… 容娘心里升起警觉,脸色大变,忙颤抖着声音问丹娘:“二娘,你说陛下会不会答应大王的请求!” “阿耶才选定了王妃,应该不会答应的……” 丹娘蹙眉,心中虽是这么认为,但说出的话也有几分犹豫,她想起在窗棱里看见的情形,阿兄跪在地上,把头都磕肿了…… 她停下脚步愣在原地,容娘飘渺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陛下属意理永济侯府的赵娘子,赵家家世贵重,赵娘子也是金枝玉叶,咱们敬着她还来不及,陛下若是答应了大王的请求,那岂不是打了赵家的脸……” 丹娘闻言,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容娘的意思很明确,阿兄虽是皇子,但外家身份低微,所以父亲才为他挑选了家世高贵的赵娘子。 可阿兄现在被顾氏迷住了心神,不止赵家,哪个高门大户会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受气? 思及此处,丹娘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急急的往外走,面对容娘的呼唤,她只道:“你照顾好阿姨,我去阿耶那里看看情况!我不能看着阿兄自断其路!” “这样最好……”容娘忙不迭的点头,心中暗自祈祷陛下拒绝了大王的请求。 丹娘一阵风似得去了延英殿,这边容娘和阿玉几人商议着该怎么劝说蓁娘,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寄奴的小身影,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听容娘几人说着说着,对兄长有了些抱怨。 蓁娘疼爱几个孩子她们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对二郎。 他是蓁娘的第一个孩子,从他出生后就倾注了所有关爱,虽然有几十个宫人服侍,蓁娘还是担心她们照顾不周,或是因着二郎的身份不敢管教,便带在身边自己教导。 教他明理、知事,不知道多辛苦,生下二娘三娘后都要分出一些精力给二郎,唯恐他受到了冷落,如今怀宣太子薨逝,论理二郎就是诸弟妹中的头一个,不知多少人对他寄予厚望。 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女子一而再的让蓁娘伤心,惹得陛下发怒,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淳业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从延英殿出来后,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好似神游太虚了一番,失魂落魄的走下台阶,王小虎忙迎上来,“郎君,陛下怎么说的?” 然后他看见了李淳业额头上的青紫,急道:“你的额头怎么了?” 李淳业一言不发,直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朱漆宫门,王小虎看出了他动作无比僵硬,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郎君……” “小虎……”李淳业轻飘飘的声音传来,“父亲答应我了,他同意册封七娘为孺人了……” 难道是郎君磕头恳求,所以陛下就同意了? 那郎君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丧着一张脸,王小虎轻扶着李淳业的胳膊,担忧的看着他。 一路上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宫人侍卫经过,见到李淳业纷纷行礼问安,对他脸上的痕迹大惊失色,他却没看见人似得,深一脚浅一脚往宫外走。 宫人们时常见到他,每次问好李淳业态度都是非常温和,有时候还会跟他们开几句玩笑。 今天却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疾步走过去小声议论道:“二大王这是怎么了?是被陛下打了一顿吗?” “我觉得有可能!听说二大王不喜欢陛下选的王妃,闹着要娶一个低门小户的女子,还是庶出的呢!” “天哪!难怪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太好,昨天还把奉茶的赵内侍骂了两句,说茗粥太咸了,赵内侍为陛下煮了好些年的茶,怎么会煮咸了,他就是借机出气罢了……” 宫人们走出老远了,王小虎恍惚听了一耳朵,回头看了一眼,却对李淳业更担心了。 李淳业自然也听到了,他苦笑着扯起嘴角,对王小虎道:“父亲说,过几日他就下诏册封七娘,但是……” 王小虎紧张的看着他,“但是父亲说,我如此德行,势必会委屈赵家娘子,所以他会重新替我挑选王妃……” “什么!”王小虎不敢置信的张大嘴,他整个人如坠冰窖,颤抖着声音道:“那陛下……” “父亲对我很失望。”李淳业打断他。 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就宣告了自己未来的结局,一个让父亲失望的儿子,怎么可能去角逐储君之位…… 李淳业回想起刚才在延英殿里,在吴敏跪着拦住他连续磕头后,一抬眼他就触见父亲的目光,目光里有失望、有伤心,还有他看不懂的东西,他头一次见到父亲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他懈怠了功课,父亲的目光是生气,他打马球拔得头筹,父亲的目光是赞赏…… 父亲应该是对他有过期待的吧,可自己,还是让他失望了…… “郎君!” 王小虎震惊的看着李淳业留下两行泪水,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从默默流泪再到哽咽出声,王小虎鼻子一酸,也差点跟着哭起来。 他大概也猜出了李淳业为何而哭,除了替他难过,也万分惋惜…… 听着李淳业泣不成声,再看着不远处巡逻的千牛卫,王小虎从怀里扯出帕子急急拭去李淳业脸上的泪水,拉着他躲在灯台后。 “奴自从被夫人指派给郎君,从未见郎君流过一滴泪,奴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奴相信,只要郎君去给陛下认个错,陛下会原谅的……” 李淳业无力的摇头,嘶哑着嗓子道:“我并不是父亲唯一的选择,没了我,父亲还有三郎、四郎、五郎……” “郎君怎么能说这种话!” 王小虎不顾身份,厉声喝道:“郎君扪心自问,从你懂事起,在你的心里,陛下待你如何?” 不等李淳业回答,他继续道:“整个天下谁不说咱们陛下是个明君,武宗皇帝不喜欢陛下,可就是没办法动摇陛下的位置,除了陛下是嫡长子的身份,他靠的就是自己的品行赢得世人拥戴!” “郎君自幼被陛下悉心教导,如今你做错事让他生气,去认个错不应该吗?” 李淳业听完他的话,眼神微闪,他低着头一语不发,王小虎一口气说完,静静的等着他的反应。 好一会儿,王小虎才听李淳业问他:“你也觉得我喜欢七娘是个错误对不对?” 王小虎很想说是,但见李淳业已经是备受打击,他不忍心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迟疑了片刻,他避重就轻答道:“郎君只是一片赤诚……” 李淳业微扯了下嘴角,苦涩道:“或许你们都觉得我太儿戏了,但我真的很喜欢七娘,她是个好女孩儿,只是生在了那样的家庭……” “后来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肩上还有许多责任,我不能娶七娘为我的王妃,但我也会保她一生无虞……” 王小虎心情复杂,一方面他服侍李淳业,自然是希望他过的开心,但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替李淳业可惜。 正如他刚才所说,陛下还有很多孩子可以选择,李淳业失去了永济侯这门助力,陛下又会给他挑选一个什么家世的王妃呢? 主仆二人一路无言的出宫回府了,而延英殿内,丹娘目光如炬瞪着吴敏,那张肖似李晖的脸上怒意横生。 吴敏暗暗叹了口气,温声道:“公主息怒,当时二大王头都要磕破了,你说说,大家是个什么心情!” “此事已成定局,大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丹娘闻言狠狠掐住手掌心,吴敏冲她轻轻摇头,她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道:“我知道了,大监服侍了阿耶几十年,他的心思你比我们都要懂,此事是阿兄做的不对,还请大监劝阿耶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吴敏微愣了一瞬,然后一张老脸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公主放心,奴明白了!” 丹娘交代了一番话后转身离开,她表情阴沉,心中如点了团火似得烦闷不已,紧紧抿着唇疾步快走,宫人小跑着才能跟上,“二娘,咱们得把这件事告诉夫人才行!” “我当然知道!”丹娘怒喝一声,把手里的团扇狠狠扔在地上,“阿耶已经同意册封那个狐狸精,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阿耶若是看重阿兄,就应该替他隐瞒此事,顺便处理了那个狐狸精!” “可现在他顺着阿兄的心意,就代表他已经放弃了阿兄,这储君之位,已经轮不到他了!” 宫人瑟缩着身子,满脸惊恐手足无措,喏喏道:“那……那夫人该有多伤心啊……” 丹娘眉宇间一片焦急,这就是她最担心的事,阿耶一向宠爱阿姨,现在这样的决定岂不就是否定了阿兄,也伤害了阿姨,这可如何是好…… 吴敏看着丹娘走远了,转身弓着腰进了内室,见小内侍在给斜倚在榻上的李晖捶肩,他忖道:公主虽然是来打听兄长的事,可一听他说大家生了气,她第一反应就是让自己来劝劝大家,如此贴心,也不枉大家疼爱这个女儿。 在听见大家冷冷的对燕王说‘好’时,他都吓了一跳,大家一向宠爱韩修仪,虽说立太子要考察人品德行,可皇帝也是人,人心天生就是偏的,他一直都以为大家会优先考虑燕王,却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忘了设置更新时间了,抱歉 第150章 定下 吴敏相信李晖这样做有自己的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应该置喙,但想起温顺恭谦的韩修仪、从小活泼机灵的燕王,吴敏心中十分不忍。 他走近用眼神示意小内侍下去,自己接替给李晖按揉起来,李晖虽闭着眼,但立刻就明白吴敏的用意,不等他开口,李晖就道:“这件事你别劝我,我在二郎这个年纪已经娶了妻,一边要跟在祖父身边学习,一边要应付胡氏的试探,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 “你再看看他,十六岁的人了,脑子里就像缺根弦似得,干的事一件比一件糊涂,说来也是我的责任,那几年我的心思都在大郎身上,对二郎几个很是宽松,现在想纠正,也没那么容易了……” 李晖的话饱含失望和伤感,除了怀宣太子薨逝那些日子,吴敏从未见过李晖露出这样的表情。 此刻的他不像是个九五至尊的皇帝,更像个背地里卸下强硬的一家之主,他也是人,他也有伤心和痛苦。 想到这里,吴敏咽下了喉咙里的话,不过听完李晖的这番话,他心中升起一股微妙之感,李晖拿燕王跟自己年轻时做比较,是不是就说明,其实他早就在考察燕王了,只是燕王让他失望了…… 按下心中的异样,吴敏问他:“大家的意思奴明白,只是韩修仪那边,该如何跟她说呢?” 李晖举手轻敲额头,眼前浮现出蓁娘嗔笑喜怒的脸,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他思来想去,要是能减轻对蓁娘的伤害,只能他亲口跟她解释了。 第二日,李晖去了甘棠轩,蓁娘不复往日的温柔小意,默默的端了茶水来,就坐在一边不说话,屋里服侍的宫人早已退了出去。 窗外的阵阵蝉鸣惹人心烦,越发显得榻上的两人尴尬无语。 看着蓁娘眼下淡淡的青色,李晖缓缓道:“二郎……本性纯善,只是尚不能挑起重担,我原想着,趁着我还有时间精力,多多教导他就是了……” “不过十七娘,你也看见了,这孩子太倔了,他把儿女私情看的比国家大事还重要,你让我如何放心?” 蓁娘垂首无言,她怎么会不明白李晖的意思呢,俗语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李晖自不必说。 这些年他励精图治,大周国内四海升平,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臣子兢兢业业,将士披甲守疆。 这份担子李晖扛着都很艰难,何况生于安乐的李淳业,他的人生太过顺遂,父母严明慈爱,兄弟们互谦互让,这样的环境也造就了他看待世事总有一份天真。 而要想成为储君,未来的皇帝,这份天真足以毁灭祖宗打下的基业…… 这个道理说出来简单,但是蓁娘的内心却充满了矛盾,从儿子的角度来说,蓁娘对他充满了期待,自私一点想,二郎不比其他人差,凭什么就不能坐上那个位子! 但从李晖这边看,她又清楚的明白,李晖的做法没有错,若二郎真的不是可造之才,李晖的心血岂不就是白费了…… 她脑子乱糟糟的,眼神也飘忽起来,坐在对面的李晖把她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心忽然就疼了一下,他想把心里的真实想法都说给她听,只希望她别夹在中间难过。 十七娘,应该是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会安排好一切,只要当他疲惫的时候,身边的她总是会叽叽喳喳的嘘寒问暖…… 他握住蓁娘的手,蓁娘被吓了一跳,只听他用饱含深情的低沉声音道:“十七娘,无论如何,我希望你永远都相信我!” 蓁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眉头微皱:“我一直都相信你啊!” “不是……”李晖细细摩挲她的柔嫩的手背微微摇头,表情温柔又复杂:“是全心全意的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你答应我,不要插手……” 蓁娘闻言微怔,然后像被针扎了似得抽回手,顾不得尊卑礼仪,她冲李晖吼起来,“二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让我如何不插手他的事!” 她满含怨怼的看着李晖,眼里泪水聚集:“我知道你看不上二郎,可他年纪还小,他要是不懂事你是他父亲,你应该教导他而不是放弃他……” “十七娘!” 李晖敛容肃穆打断她的话:“不要说这种话,二郎是我的孩子,我如何会看不上他!” 他站起身握住蓁娘的肩,只是蓁娘赌气的侧过头,喉咙里哽咽着,李晖哪里忍心见她哭,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蓁娘只觉得委屈极了,想要推开他,却被搂的更紧,她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让二郎如何面对,让我又如何面对……” 李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只能轻轻拍着蓁娘的背无声的安慰,“十七娘,你想想看我们从前,我可有欺骗过你,伤害过你?” “你知道我对你与其他人不同,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现在我只要你相信我,你也不愿意吗?” 蓁娘抽噎着抬头看着他:“你到底要我相信你什么?” 李晖目光微闪,轻轻一声叹息,伸手拭去蓁娘脸上的泪珠,“相信我,绝不会弃你们母子于不顾的……” “永济侯赵家家世显贵,比咱们皇家也差不了多少,况且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今二郎和那个顾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永济侯对此颇有微辞……”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蓁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头轻拭眼角,带着鼻音道:“那你又会选谁家的娘子做二郎的王妃?” 李晖沉默片刻,缓缓道:“礼部侍郎曹闻的长女……” 蓁娘愣愣的看着他:“曹闻是谁?” “曹闻的祖父是世宗建章十三年的探花,到如今他们家也算是书香,曹闻是天应八年的榜眼,他这个人德才兼备,品行高洁,我昨天想了一天,觉得若是娶了他的女儿,对天下士子也是一种鼓励……” 李晖说完后仔细观察蓁娘的反应,蓁娘眼里闪过失望,如今世家和官宦之间的鸿沟依旧不可逾越,皇家娶媳妇大部分都是从高门世家挑选淑女,看重的就是她们家世的底蕴。 而且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谁跟谁都能扯得上关系,这些关系对于掌权者来说很重要。 官宦人家就简单的多,凭的是一身本事站住脚,但是弱就弱在没有根基和底蕴。 自从李晖登基以后,虽然他大部分的政策是延续了武宗皇帝,但这几年,他也显露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 据蓁娘所了解的信息,她知道李晖想要限制世家的权利,那要做的就是培植士子从政。 不过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阻力重重。 不说别的,李晖的舅父、舅兄等等都是靠着出身,不必参加科举就能参与朝政,难道李晖也要举着大棒子打自家亲戚? 蓁娘的失望就是这个原因,虽然她知道二郎的婚事会成为李晖制衡朝廷的工具,但还是希望二郎娶一个世家女子多分助力,不过李晖是一国之君,他自己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更何况儿女…… 额头的伤口一好,李淳业就选了个日子进宫去,先是给嫡母问安,然后去了甘棠轩,蓁娘见了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勉强。 经过上次母子俩一次争执,李淳业再见到生母有些不安,好像从前那些亲昵也随风飘散了,只有沉默桎梏在这间屋子。 蓁娘已经懒得去考虑顾氏了,既然李晖已经下旨,她也没有办法,正想着怎么告诉儿子他父亲的决定,伏在她膝上的寄奴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兄,阿耶说,你明年就娶嫂嫂了!” 李淳业惊讶的看着蓁娘,蓁娘神思恍惚的点头,语气十分平静道:“你父亲已经给你定下了王妃,是礼部侍郎曹闻的长女。” 曹闻这个人李淳业听说过,曹家祖上就是个普通人家,还是他祖父被点了探花才攒下如今的家业。 虽然曹闻如今已经是宰相,但他家连诗书传礼都算不上,父亲为什么要把曹氏指给他…… 李淳业抿着嘴脸色苍白,手紧紧的捏着,蓁娘看了他一眼,陷入沉思,从李晖说了这个决定后,她就跟二郎现在的反应一样。 她知道李晖做事都要考虑全面,但用二郎的婚事去朝堂博弈,真的好吗? 而且她都不知道曹氏长什么样,她是高是瘦,性情如何,一概不知。 李淳业心乱如麻,他眼也不眨的看着生母,轻声道:“父亲……真的是这么决定的吗?” 蓁娘轻轻颔首,“过几日你父亲就会正式下诏了。” 俩人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满室窒息的沉默,只偶尔有屋檐下小黄鹂清脆的啼声。 “父亲是不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做太子……”李淳业喃喃低语道。 蓁娘闻言脸色大变,她用眼神示意容娘把寄奴带出去,屋里很快就冷清下来,她神情严肃的看着儿子,道:“你这是什么话!” “储君是国本,自来就是贤能者胜任,你做了些什么难道不清楚后果?” 说着她还是生气,语气也变得有些冷漠:“你父亲是一国之君,凡事不能想当然,你兄长去了,你本该为父分忧,可你都怎么做的?” 李淳业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蓁娘见不得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只觉得他再无从前活泼开朗的性格,都是从遇到顾氏开始的,她烦躁的蹙眉掐着掌心。 “回去吧!”她对李淳业吩咐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父亲说的突然,定亲之前的事一大堆,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成亲之前,要是再敢做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杀了顾氏,随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猜猜李晖啥意思~ 第151章 婚期 只过了半个月,李晖就请叔父豫王和婶母豫王妃做媒人,前去曹家纳采。 这些只是走个程序,曹家早就做好了准备,请了本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做媒人,然后就是取曹氏的生辰八字问名。 太史局推算过后,上书李晖:曹氏与燕王,乃是天作之合,夫妇结合以后,必定是相敬如宾锦上添花! 李晖知道后很高兴,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蓁娘,蓁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这些日子她渐渐的也想明白了,无论怎么样,李晖总不会害了二郎。 他既然让自己相信他,那索性自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就是把一颗心操碎也要孩子自己懂事才行。 经过纳吉后,就是纳征,李晖和皇后商议后,定的聘礼是两百两金铤、四百两银铤,官窑瓷器六百件、绫罗绸缎共八百匹、胡椒三百斤、蔗糖两百斤、各色香料共一百斤。 还有其余许多物品无一不是精品,虽然花费惊人,但根据许多皇亲的八卦,这些聘礼其实只能算中上,众人都道,若李淳业是皇太子,他娶妻就更体面了…… 这些话蓁娘就当没听见过,她也不许甘棠轩的人到处嚼舌,在秋叶渐黄,秋风萧瑟的十月里,皇后传了蓁娘去吩咐了一番。 新年前,李晖命中书令沈知礼为正使,门下侍郎郑良泽、中书侍郎沈季平为副使,前往曹府下旨,册封曹氏为燕王妃,太史局定的婚礼吉日是明年十月。 亲王娶亲程序严肃,礼仪繁杂,皇后例行公事交代了一番,言语中表示,她毕竟不是二郎的生母,不知道他的喜好,许多细枝末梢还是需要蓁娘提意见。 蓁娘恭谦的表示一切听从皇后的安排,皇后摆手表示就这么决定了,然后端茶送客。 蓁娘慢吞吞的回了甘棠轩,明明儿子就要娶妻了,她也没见多高兴,刚下了舆驾,容娘跑出来道:齐氏来了! 见着蓁娘,她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叫你去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蓁娘勉强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我。” 齐氏闻言愣了一下,仔细打量蓁娘的脸色,然后眼珠子一转,道:“你是不是还在不高兴?我听说二郎的婚礼定在明年,专门来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齐氏看重二郎,把他当半个亲儿子看待,如今他要成亲了,齐氏自然开心,蓁娘笑了笑,收起脸上的复杂情绪。 对齐氏笑道:“亲王娶亲都有条例,照着来就是了,只是王府里的人员、器物、陈设等事需要自己做主,皇后说了,这些事让我决定,正好你来,也帮我拿些主意吧!” 齐氏闻言叹了口气:“按理,这些都应该是皇后做主的,不过我想,怀宣太子还没等到成亲就没了,如今看着二郎成亲,皇后心里应该很不舒服……” “说起来还是你有福气,马上就有儿媳了,等她进了门再生几个小孙孙,你呀,上哪去摆这幅脸色!” 蓁娘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她知道齐氏这话是开解她,二郎为了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而顶撞皇帝,虽然得偿所愿,却也失去了一门天作之合的亲事。 后廷里不知多少看蓁娘不顺眼的人悄悄议论,说二郎是脑子糊涂,放着好好的永济侯府娘子不要,娶了个祖上是卖货郎的女子为妻。 这些话飘进蓁娘的耳朵里,让她难受至极,连带着好些日子都不想看见二郎,拒绝了他来问安的请求。 蓁娘疲惫的捏捏眉心,“旁人爱说什么就说罢,不管怎么样,二郎的路只能他自己走,咱们谁也代替不了他,而且我也打听过,那位曹家娘子容貌端庄,知书识礼,也配得上二郎……” “这样啊~”齐氏点点头,“毕竟是阿郎挑选的,只是家世一般,其余的应该都不差,你也不要不高兴了,曹家娘子进了门就是二郎的媳妇,你也不要给她脸色看才是!” 蓁娘被这话气的翻了个白眼,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何时我就成了那恶婆婆,再说了,就是要摆婆婆的谱也轮不到我!” 齐氏哼哼两声:“瞧你那小心眼……” “来吧!别浪费时间,咱们合计一下燕王府怎么布置才合适……” 说了大半日的话,直到吃过晚饭,齐氏才回去。 蓁娘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不管怎样,她跟二郎是亲母子,就这么僵着也不合适,况且他的难过不比她少,又何必让他难上加难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蓁娘让人叫了二郎来,一进门,二郎便垂着头不敢看她,丹娘坐在一边瞪了兄长几眼,娇俏温柔的桃桃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做的太过火。 丹娘不悦的指桑骂槐:“怎么,有些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还不许我看几眼吗?” 她的话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里,屋里众人心里泛起涟漪,各有滋味。 “丹娘!”蓁娘瞥了眼女儿,“不许胡说!” 丹娘气哼哼的侧过身子,揪着手里的帕子嚷嚷道:“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他白活了这十几年,如今倒成了一场大笑话,还惹得阿耶和你伤心,我说几句怎么了!” “阿姐!” 见着生母脸色不太好,桃桃软糯的声音响起:“不管怎么样,阿兄是咱们的兄长,他做错了事自有阿耶和阿姨定夺,咱们不该随意开口的……” 瞧见生母眼里的责备,丹娘窒了一瞬,顿时火从心头起,忽的一下站起身,半讥讽半对众人道:“好好好!你们都有理,等着瞧吧,新嫂嫂还没进门呢,他府里就有了个美娇娘,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罢她甩手出了门去,奶母惶恐的向蓁娘福了福膝,忙跟了出去。 桃桃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快速的瞥了眼满脸无奈的生母,还有表情羞愧的兄长。 她觉着这个气氛着实尴尬,悄悄冲寄奴使了个眼色,拉着他也退出去了。 虽然丹娘的话难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蓁娘欲言又止的看向儿子,二郎却先她一步跪在地上,膝行至她面前,拉着生母的手诚恳道:“阿姨,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做出那种事!” “等曹氏进了门,内院的事都交给她做主,也包括顾氏!” 蓁娘默默凝视儿子这张肖似她的年轻面孔,他眼里的真诚表达了他的决心,良久,蓁娘才伸出手,轻抚上二郎的脸,再一次郑重而坚定的对他说:“成了亲就是大人了,阿姨只愿你从今以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要记住,不管你府里有多少个妾侍,曹氏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地位等同于你!” “我再说一次,我只要嫡长孙,其余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罢她收回手,挺直腰看向窗外,而地上的二郎听了这话身子僵硬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着生母冷漠的侧脸,喉咙里像哽了块铅一般,他喏喏应是,脑海里却浮现出顾七娘的脸…… 回到燕王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李淳业背着手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沉思,猛地一个香香软软身子扑了过来,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 “猜猜我是谁?”娇甜的声音响起。 李淳业脸上绽开笑容,他握住腰间那双细嫩的小手,“是妖怪吧!” “二郎!”身后的女子轻轻跺了下脚,娇嗔道。 李淳业转身捏了下女子的脸颊,轻笑起来:“是我的错,把七娘认成了妖怪!” 原来这女子就是顾七娘,从两个月前李晖下了诏后,她就成了李淳业的孺人,如今曹氏还未过门,王府里除了她,就只有媵侍立秋和沉香。 这二人从前是婢女身份,如今虽有了自己院子,可安分顺从的性格深入骨髓,李淳业对她们也只是过得去,自从顾氏进了府,他更是忽视她们了。 顾七娘调皮的吐了吐舌,紧紧拥住李淳业的胳膊,撒娇道:“二郎,今天我亲自去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烤肉,你饿不饿?” “真的吗?”李淳业露出惊喜的表情,“那我可一定要尝尝看咱们七娘的手艺!” 顾七娘被他奉承的话逗得咯咯笑起来,她梳着双环髻,上身着杏黄色对襟联珠印花团纹小衫,下身是月牙白素面两片裙,显得格外娇俏可人。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拉着李淳业往院子里走,“快点,肉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好……” 李淳业宠溺的看着她,两人说说笑笑的走着,后边王小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思虑了片刻,他轻咳了一声,出声对李淳业道:“郎君,吴长史说晚膳后在书房等你……” 李淳业闻言愣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似得敲了下脑袋,他看了眼王小虎,道:“我知道了,等我吃了饭再说吧!” “是……” 顾七娘眼波流转,看了眼低眸垂首的王小虎,心中冷冷一哼,然后扬起笑脸善解人意道:“既是这样,你可就不能饮酒了……” 李淳业见着她话虽是如此,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心中不免柔软起来,他拉着顾七娘的手柔声道:“没事,我饮一杯不会醉的!” 顾七娘闻言笑靥如花,眉眼如画,李淳业不觉有些看呆了…… 刚刚炙烤过的羊肉鲜嫩多汁,入口灼烫然后一抿就化了,“嗯~好吃!”李淳业忍不住赞叹道。 顾七娘看他吃的开心,满脸都是欢喜,一边给他烤肉一边道:“虽然好吃你也不能多吃,免得上火~” “好~”李淳业听着她的絮叨笑的合不拢嘴,七娘自从入了府,一日比一日开朗。 李淳业看着她每日开开心心的,就觉得之前那些事都是过眼烟云,错过了就错过了吧,只要七娘还好好的就够了。 半个时辰后,俩人才吃完了饭,顾七娘吩咐下人端了水来给李淳业洗漱,她挽起袖子亲手服侍,一举一动皆透露着她的心意。 李淳业低头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眼底一片温馨宁静,却忍不住想起今日生母跟他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大家不信,我今天才知道在哪里看营养液,因为我没入v,所以几乎不关心这些,也是才发现有这么多亲亲给我灌水,还有给我砸雷的亲们,非常抱歉从没在作话里感谢过你们!(鞠躬认错) 谢谢盘子大宝贝的雷~ 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还是那句话,我一定会努力码字更文的! 再哔哔一句,李晖给的聘礼,折合成人民币,估计有五百多万,可能还更多~ 第152章 警告 “七娘……” “怎么了?”顾七娘好奇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淳业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他一点也不想伤害七娘,可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不然生母知道后,后果可能更严重。 “阿姨今天叫我进宫去,嘱咐了我几句话……” 顾七娘嘴角沉了下来,她轻轻放下帕子,看着李淳业的眼神变得难过起来,“我知道夫人会跟你说什么……” “从我入了府以后,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外面有些话我都知道,他们都说是我耽误了你,所以夫人也不喜欢我,我都知道。” “七娘……” 李淳业心疼的握住她的肩,柔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先靠近你,是我先喜欢你,也是我自己要去跟父亲请旨娶你的!你不要自责,这件事要怪,就怪我!” 顾七娘闻言眼中泛起泪花,她垂眸抽了抽鼻子,复又抬起头,哽咽道:“二郎,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说要带我走,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对于我而言,你就是英雄!” “我不怕别人骂我,我只担心我的存在会妨碍你的前途……” 顾七娘愧疚又难过的低下头,李淳业心疼不已,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七娘,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把自己的失败归咎到女人身上,你是红颜,但不是祸水!” “别担心,阿姨现在对你是有一些芥蒂,但久而久之,她就会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会喜欢你的!” 顾七娘听了这话心中好受许多,她重新扬起笑脸,轻轻的点了点头,伸手覆住李淳业的手,道:“二郎,你为我做了太多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的身份是你的妾侍,明年王妃就要入府了,我一定乖乖的不给你惹麻烦,你也不要对我有隐瞒,只要是对你好的,什么委屈我都可以承受!” 李淳业心疼的看着面容平静的顾七娘,心中的感情不知从何表达。 顾七娘依赖的歪着头把脸靠在他的手心,撒娇的蹭了蹭:“二郎,去做你该做的事,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送走了李淳业,顾七娘慢悠悠的更衣,刚刚烤肉弄得她一身都是碳味,闻着十分不舒服。 侍女彩屏服侍完毕后,对着铜镜里的娇艳人儿喜滋滋道:“娘子真是花容月貌,这身衣裳用的是今年新贡的彩雀妆花缎,大王共得了十二匹,全给了你,熏得香也是阇婆国进贡的青桂香,好些公侯家根本就没有呢!” “可见大王是有多喜欢娘子!” 顾七娘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一身衣裳首饰,就够顾家几十口人一个月的生活用度,更何况,这还不到她如今拥有的十之一二。 她还记得进府一个月后,李淳业准许她回娘家半日。 她坐着缀满珠翠的牛车,前面有骑马开路的侍卫,后边有两三双衣着华丽的婢女,驾车的是昆仑奴,走在路上人们纷纷发出赞叹。 到了顾府,嫡母开了大门带着兄弟姊妹们站在门口迎接她,兄长甚至颠颠的跑过来殷勤的问候一路可好。 她被侍女扶着下了车,又被娘家人拥簇着坐在正厅里,往日对她不屑一顾的嫡出姊妹们,见着她头上的簪钗眼睛都挪不开了。 嫡母拉着她的手关心的问候王府的日子如何,顾七娘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很清楚的记得,嫡母听了她的回答眼睛都亮起来了。 她环视了一圈对她谄媚奉承的一张张可笑面孔,只觉得无比讽刺。 从前她最渴望的就是有朝一日发达后,要让顾家人都如今日这般仰视她。 可当今日真的来了,她又觉得十分恶心,娘家早就是个空架子了,厅堂里熏的香连燕王府里熏官房的香都不如。 给她端上来的茶也是陈年的旧茶,灰绿的茶水透着一股子霉味。 嫡母故作亲热、父兄们别有用心的问话、姊妹们无知又贪婪的眼神,这一切让顾七娘觉得要透不过气了。 她十分后悔今日回娘家来,这里的污浊让她几乎吐出来。 强忍了约莫一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了,敷衍了几句,就带着下人离开了…… 彩屏给她的手臂套上珊瑚卐字纹手镯,这是刚入府那日,李淳业送给她的。 他说,自己肌肤白皙,年纪又小,戴珊瑚最是轻巧活泼。 这也是顾七娘最喜欢的手镯,她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这手镯跟她身上青碧色的小袄相得益彰,她满意的扬起唇角。 彩屏一边俯身整理首饰匣子,一边道:“娘子,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花园冷,又没什么可看的,咱们不如就去撷秀阁旁边的晚枫亭赏赏景吧!” “也免得碰上权嬷嬷!”她补充了一句。 撷秀阁是李淳业立府后,亲自设计图纸命人修建的,是一座两层高的阁楼,里面摆放的是他最喜爱的瓷器。 之所以把撷秀阁建在内院,就是因为旁边的晚枫亭,这里地势较高,可以看见隔壁曾王府的屋顶,李淳业时常带顾七娘去那里。 彩屏这句话却让顾七娘脸上的笑意消失,如今府里她算是半个主子,李淳业喜欢她,下人们也上赶着来巴结,唯独李淳业的奶母权氏,和贴身内侍王小虎对她看不顺眼。 偏偏这二人背后是韩夫人,特别是权氏,她奶大了李淳业,又对他忠心耿耿,丈夫和儿子都在为他做事,有时她说的话,连李淳业也不会反驳。 顾七娘面对这二人只能忍耐,她烦躁的揪下了花几上的木兰花,恨恨的捏紧手指,花汁子淌了出来,沾湿了整只手。 只要李淳业往她的静姝院跑得勤快些,王小虎就找借口说李淳业还有事没做拉着他离开。 权氏则更不客气了,仗着自己的身份不一般,每次见她就要阴阳怪气的说一通妇人之德,意思是叫她少缠着李淳业。 顾七娘一听就是半个时辰,站的她腿都麻了权氏才肯放过…… 她拿着帕子拭去手上的污渍,深吸口气对彩屏道:“以后,不许再说什么大王喜欢我的话来,要是被权嬷嬷知道了,连我也保不住你!” 彩屏悻悻然的瘪嘴,“虽然是奶母,可到底也只是一个下人,她这样讨嫌,总有一日会有报应的!” 顾七娘侧头瞪了彩屏一眼,她才瑟缩了一下闭了嘴,顾七娘冷声道:“你把我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别给我惹麻烦!” “……是,娘子……”彩屏淹头搭脑的回道。 书房里,六位幕僚坐在下首,齐齐看向上座的李淳业,长史吴津皱眉道:“对于今日灵州刺史的奏表,陛下是很赞同的,郎君为何却要逆上而行?” “是啊!” 一位戴着僕头留着八字胡须的幕僚附和道:“灵州下辖五十二个县,其中五个县的流民、逃户问题十分严重,导致灵州的赋税、人口、粮食短缺一年比一年严重……” “不止灵州,其余许多州县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若长此以往下去,该如何管控?” “灵州刺史请求陛下在灵州设立节度使,也是为了招募流民、客户充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郎君为何不赞同?” 上首的李淳业听完众人的质疑,出声解释道:“设立节度使确实是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可诸位刚刚也说了,不止灵州,大周许多州县都有类似的情况,难道每一个地方出现这种情况都要设立节度使吗?” “最开始,刺史才是一州之长官,可调动州内的兵马,自从武宗皇帝开了先例,在西域设立了节度使招募流民从军,中原腹地四个州都设立了节度使,独立于刺史府,主管州内兵马……” “甚至有的人直接身兼两州的节度使,手握重兵,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众幕僚闻言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吴津却有些坐立不安,拱手一揖,激动道:“请郎君为我等释疑!” 李淳业呷了口水,接着道:“我认为,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流民、逃户是如何出现的,如今各地未有灾患,为什么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设立节度使是个办法,但若是长久来看,到几年后、几十年后,可能会出现新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李淳业双手一摊:“从军的赋税比种田的赋税低的多,若是形成了惯例,天下的农夫都想去从军,谁来种田?谁来缴税?” “若是几十年后,节度使这个东西遍地开花,各地队伍的军士与王师不相上下,那时会出现什么局面?你们想想看!” 众人闻言如雷贯耳,沉寂片刻后,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郎君此言很有道理,这样看来,设立节度使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到位……” “是啊!流民、逃户问题也是这些年才出现的,还是要弄清楚其中缘由才行!” 大家议论的热火朝天,左上首的吴津却默默沉思,李淳业注意到他的不同,便出声问道:“吴先生有什么看法?” 被点了名的吴津抬起头看着李淳业,想了想,扶须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陛下还未下决定,咱们要不要看看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李淳业如今在门下省是从七品上下左补阙之职,掌供奉纳谏。 景宏三年,李晖在门下省设置了政事堂,供宰相议事,李淳业也时常坐在一旁观政。 吴津这话倒是很直白,他担心李淳业年纪太轻,行事太过锋芒毕露,在官场上混讲究的就是中庸之道。 李淳业虽是皇子,也有可能在无意中就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听了吴津的话,李淳业并不觉得恼怒,吴津虽是臣下,自从他做了燕王府的长史,无论行事还是学问都让李淳业很是敬佩。 他点头赞成:“先生这话很有道理,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我还是应该先看看别人是怎么说的,再决定怎么上奏表!” “郎君此举很是妥当!”吴津笑眯眯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并不是一无是处~ 第153章 长进 议事完毕,已经是月上中天,众幕僚纷纷起身告辞,一同离去的吴津却折返回来。 李淳业想起刚才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先生还有话要说吧!” “是,郎君……” 吴津微微弓腰做了一揖,“之前人多有些话不方便开口,我想问郎君一句话,对于不赞成在灵州设立节度使,郎君说的头头是道,但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呢……” 李淳业闻言表情愣住,仔细想想,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到底是年轻人,做事考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的,吴津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道:“郎君何不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呢?” 问父亲? 李淳业下意识的摇头,他苦涩一笑:“父亲把我们几兄弟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上,就是为了磨砺我们,我应该多动动脑筋自己想办法,而不是遇上一点事就去找父亲……” 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但吴津还是从李淳业眼里看到了他深藏的不安。 他装作没看出来,语重心长道: “郎君此言差矣,既然你已经在观政了,那也就是朝廷的一份子,别说此等大事,就是给哪个妇人赐贞节牌坊,咱们君君臣臣也要商议一番……” “郎君要记住,国家之事无小事,你有自己的看法是好事,可总有缺漏的地方,我等是你的臣子,陛下是你的君父,说不定,他也很高兴你如此谨慎呢!” 李淳业坐在交椅上陷入沉思,吴津也不着急,站在一旁拢着手耐心等待。 片刻后,李淳业抬头看着他,眼里的踌躇满志让吴津欣慰的笑起来,“郎君想好了?” “你说的对!” 李淳业点头:“我的意见虽不会被父亲采纳,但也不能敷衍,我已经问过你们了,明日我再去听听别人的意见,最后再去问父亲!” 吴津听得不住点头,“这样最好了!” 看着李淳业兴奋的像个孩子似得,吴津慈祥的眼神像是看自己的孙子,燕王虽然年轻,但为人谦逊,很能听进去别人的劝告。 当然除了顾孺人这件事…… 想到这里,吴津忍不住道:“郎君,我还有一句斗胆冒犯的话……” “什么话?先生说罢,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李淳业一派温和谦逊。 “是……” 吴津做了一揖,意有所指缓缓道:“郎君,陛下是你的父亲,更是你的君上,作为儿子你要孝顺他,作为臣子你要揣摩他,天威难测,郎君千万要记得,这两件事,决不可混淆……” 这是什么意思?李淳业瞪大眼迷茫的看着吴津! 吴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等郎君想明白了这句话,大功也就告成了……” 延英殿内,李晖传了慕容氏来服侍午饭,慕容氏性情温柔、博学多识且容貌不俗,李晖还挺喜欢跟她说话的。 “……陛下尝尝这个凉拌苜蓿,很是清凉可口呢!” 苜蓿是田野中常见的一种野菜,春季里随处可见。 慕容氏小心翼翼的布菜,李晖尝了一口,大为惊奇道:“苜蓿吃起来有些苦涩,你加了什么东西,竟连一点苦味也没有?” “那陛下喜欢吃吗?”慕容氏俏皮的眨眨眼。 “还不错!”李晖又夹了一筷子。 慕容氏闻言笑了起来,“妾先把苜蓿用糖腌渍过,淘澄干净后再加了樱桃汁调味,所以吃起来很是爽口!” “妾听闻陛下这几日食欲不振,所以专门做了这些清爽的小菜给你开开胃口……” 李晖听着慕容氏轻言细语的话,心中很是舒坦,“你用心了。” 慕容氏被他看的脸颊升起红晕,侧过头羞怯道:“妾做的事情微不足道,陛下整日操持国事才是辛苦!” 这一顿饭李晖吃的很是尽兴,连一旁服侍的吴敏都笑呵呵道:“奴只听说慕容娘子学识渊博,却不知你的厨艺也这般好!” “大家可是吃了两碗饭呢!” 慕容氏谦虚的回道:“大监谬赞了,妾只不过是班门弄斧,陛下吃一顿觉着不错,可再吃一顿,就觉得不好吃了……” 李晖觉着很有意思,呵呵笑了起来,问慕容氏:“你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慕容氏正捏着帕子给李晖擦手,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喏喏道:“妾有时看正经书觉得枯燥,就从祖父书房里拿了本杂书,里面记载的都是些菜谱,妾看着嘴馋,那书也没还给祖父了……” “哈哈哈~”李晖笑出声,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二八年华的少女正如初春的玉兰,亭亭玉立中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纵使李晖是个看遍姹紫嫣红的男人,但现在他看着年轻活泼的慕容氏,心中也有那么一丝遗憾。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慕容氏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轻咬贝齿,脸颊上升起红晕,“陛下为什么这样看着妾?” 李晖被惊醒一般,下意识的摇头:“没什么……” “对了,听说你的棋艺很好,此刻空闲,不如与我手谈一局如何?”李晖笑眯眯道。 慕容氏闻言谦虚的表示自己没有传说中那么优秀,只是到底脸上的表情还是很高兴,吴敏唤宫人抬了棋案来。 悠闲的午后,两人坐在临窗的榻上,一人执子一方,李晖看着慕容氏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淡定从容,嘴角露出一抹赞赏的笑:“依我看,若你是男子,必定是响彻天下的棋手!” 听见李晖的夸奖,慕容氏却皱了下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凤眼装作不悦的看着李晖:“陛下作弊!” “什么?”李晖愣住。 慕容氏左手揽袖,右手轻轻落下一子,似是抱怨道:“刚刚妾本有破局之法,陛下却在这个时候夸赞妾,让妾喜得不知东南西北,你这就是作弊!” 娇滴滴的声音甜的能拧出水来,李晖哈哈大笑。 一旁做壁上观的吴敏眼角瞥过含嗔带喜的慕容氏,神情似笑非笑,这位才人娘子,倒是个机灵人…… 慕容氏素指捻起一子落定,明亮的眼睛盛满了得意:“陛下,妾赢了!” 李晖低头看着棋案摇摇头,伸手轻点了下慕容氏的鼻子,叹道:“你可真会见缝插针!” 慕容氏面对他亲昵的举动,心中的甜蜜溢满双眼,她下了榻走到李晖身边,撒娇的抱住他的胳膊摇晃:“陛下,妾刚才也作弊了,趁你分神的时候堵住了你的路,妾赢得不光彩,请陛下责罚……” 李晖很是享受慕容氏的小女儿姿态,他笑呵呵道:“既然你认错了,那你且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哪有人自己罚自己,陛下在为难妾。”慕容氏嘟了嘟嘴。 “你呀……”李晖动作亲昵的拧了下她的鼻子,“刚才还诡计多端呢,这会儿又耍赖了……” “没有耍赖!” 慕容氏歪着头想了想,道:“陛下不是说妾做的菜很好吃吗,那就罚妾再给你做一顿饭好不好?亲手做……” 说罢她紧紧盯着李晖,眼里也多了些忐忑,李晖眸光微闪,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很是大度道:“好~” “要是做的不好吃的话,我要加倍的罚!” 慕容氏松了口气,雀跃不已的向他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做! 两人正依偎着说话,殿外的小宫人弓着腰进来禀报:燕王来了! 李晖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慕容氏心中微动,忙起身站在一旁,李晖瞥了她一眼,正色问小宫人:“他来有什么事?” “燕王说,有事要请教大家……” 这个儿子自从被他骂过几次后,每次来见他都像是见阎罗王似得,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自己会吃了他一般。 今天这是刮起了什么风,他居然主动进宫来请教? 李晖神色复杂,坐在榻上一语不发,吴敏忍不住出声提醒:“大家……” “……让他进来吧……” 李晖叹了口气,回想起小时候活泼机灵的儿子,心还是软了下来。 一旁的慕容氏闻言,屈膝福礼,柔声道:“陛下和燕王有话要说,那妾先告退了。” “嗯!”李晖冲她点点头,神色和煦了些:“你回去吧,我今晚去晓风堂!” 晓风堂就是慕容氏的居所,听了李晖这话,她欣喜的抿嘴笑,“是,妾等着陛下!” 李晖呷了口水,看着慕容氏退了出去。 她在门口恰好碰上等候的李淳业,见着她出来,李淳业忙拱手行礼:“拜见庶母。” 慕容氏也赶紧福身回礼:“大王万福。” “陛下在等着你,快些进去吧!”说罢她侧身做了个手势。 李淳业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头表示谢意,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鞋入殿。 看着少年单薄却肖似李晖的身影,慕容氏回头看了小片刻,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才飘然而去。 “拜见父亲!” 李淳业走到李晖面前,撩起袍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嗯,起来吧。” 李晖掸了下袖子,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儿子,问他:“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李淳业之前并不知道慕容氏也在,还没等他放弃,内侍已经来通传了,他心中有些不安,生怕打扰了父亲和庶母相处。 但现在见父亲并没有生气,他稍稍放下了心,挺胸抬头跪坐在地上,吴敏亲自端了小茶案放在他身边。 “儿子来,是有事请教父亲……” 李淳业把关于对灵州设立节度使一事的看法说了出来。 李晖的脸色越听越严肃,他威严锐利的目光看向儿子,李淳业有些害怕,脑子里想起吴津的话,鼓起勇气道:“……这些只是儿子的愚见,昨日也与吴长史等人商讨过了,今天上午我也请教过郑阁老的意见,阁老的看法跟我一样,但儿子还是想请教父亲,为何赞同灵州刺史的奏表?”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154章 提醒 看着儿子脸上不安、好奇、谨慎的表情,李晖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这个儿子虽然前些日子把他气的够呛,但幸好,现在知道用心了。 李晖想了想,站起身对李淳业道:“跟我来!” 李淳业不明所以,只得跟了上去,李晖背着手走到书房,拿过书案上的两封奏表递给儿子:“这是三郎和四郎的奏表,你先看看。” “是!” 李淳业双手接过,快速的浏览过去,然后低着头默默沉思,李晖也不着急,坐在书案后的交椅上,“你觉得他们写的怎么样?” 李淳业再翻看了一番,组织了下语言,道:“三郎把设立节度使的利与弊都列了出来,条理清晰,句句实在,他是持赞同意见的……” “至于四郎,他写的比较模糊,也是赞同的。” 李淳业一口气把自己的发现都说了出来,只见父亲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平静如常,他道:“你觉得他们说的跟你说的谁更有道理?” 这个……李淳业犯了难,要认真讲他觉得赞同不赞同都有道理,脑子里的念头一旦形成,要想更改可就不容易,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儿子请教过许多人,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但儿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轻易的设立节度使,从眼下来看,这个办法最能解决问题,但做事不能只看眼前,我们要为以后考虑!” “各地节度使只掌兵权,若设立过多,岂不就对京城形成威胁,父亲英明治国,却难保有人心存不轨!” 此话一出,殿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吴敏心跳如擂,他悄悄打量李淳业,却只见他表情认真,只是很单纯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担忧。 他有些着急,忍不住为李淳业担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晖才是皇帝,这个天下都是他的,有功有过皆有他来承担。 既然皇帝英明,那又何来乱臣贼子? 李淳业说这些话,倒有些不中听了…… 然而李晖并像吴敏想象中那般生气发怒,他手指很有规律的敲击着书案,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能想到这一步,为父实在很欣慰……” 这是许久以来,父亲第一次夸他,李淳业心中激动不已,又听父亲继续道:“你所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却没有想到,如果我们不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谈何以后?” 此时李晖的声音十分温和,“每一种制度的存在都是有利有弊,设立节度使确实弊端很大,但现在对朝廷而言,它很有必要,灵州地处西北,你再想想看,西北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李淳业苦苦思索着,西北……节度使……后突厥汉国! 他双眸一亮,微张着嘴恍然大悟,在武宗时期,东突厥汉国和薛延陀时常发生战事,后来大周灭了薛延陀,东突厥上表归顺。 但这些年,东突厥内乱不止,景宏五年分裂为十六个小部落。 其中一个姓勒尔穆的部落异军突起,以横扫姿态陆续收服了十来个部落,并在东突厥旧都立国,称为后突厥汉国。 后突厥汉国恰好就在灵州的北方,如果父亲是为了考虑边境防御,那设立节度使的理由就无法不赞同了…… 李淳业想明白了这一茬,就为自己刚才的据理力争而感到脸红,到底是资历浅薄,许多事情,他都无法考虑全面,才在父亲面前大言不惭起来。 然而李晖的表现很是宽容,他本就没有指望儿子突然就开了窍,二郎毕竟才十几岁,年轻人说错了没关系,多多学习磨砺就行了。 “今日你们三兄弟的意见我都知道了,包括三郎和四郎,我都会跟他们解释,你们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我让你们去观政,就是让你们了解自己的不足并且改正,今日你就做的很好……” 李淳业听见这些话雀跃不已,吴长史说的果然有道理,父亲果真如他所说,对自己的请教没有生气,父亲,终究还是关心他的…… “父亲,从前是儿子不长进惹你生气,从今以后,我一定努力学习,再不让父亲操心了!” 李淳业无比认真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李晖满意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明年曹氏进门,过几年你也要做父亲了,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凡事三思而后行!” 听见父亲说起这些事,李淳业有些脸红的埋下头,喃喃道:“儿子知道了。” 李晖嘴角微微扬起,端起了案上的水盏,温声嘱咐:“既然进宫了,就去给你母亲和阿姨问个安,还有,淑妃有些不舒服,你也去问候一声才是!” “是!父亲没有吩咐的话,儿子这就去。” “去吧!”李晖冲他挥挥手。 李淳业恭敬的磕了个头,退了出去,看着他挺拔俊秀的身影,吴敏笑了笑,收回目光却发现李晖正盯着手里的水盏出神。 他不由的疑惑,“大家,怎么了?” 李晖看了他一眼,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说,我要不要给曹闻挪个位置……” 澜清院里,高氏坐在上首,笑眯眯的看着李淳业,柔声道:“你难得来一趟,庶母没什么好东西可招待你,记得你不爱吃茶,恰好我才得了一瓮百花蜜,煮了蜜水你尝尝看!” “是!” 李淳业拱手做了一揖,端起蜜水先是欣赏琉璃盏,然后才细细品尝,“果然好喝!” 高氏笑了起来,“既然喜欢就给你带上一些,只是我得的不多,你别嫌弃。” 李淳业忙摆手表示不敢当,“儿是来给庶母请安的,饮过蜜水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带走呢……” “你来看我也是一片心意,就别客气了……”高氏温柔的摇头。 为难片刻后,李淳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谢,“既如此,儿多谢庶母。” 虽然屋里站着几个宫人,但李淳业平时没有过多的跟后廷的庶母接触,因此说了些话后,他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时候,他深深的觉得娶妻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有了妻子,就能替他应酬这些女人间的事了…… 高氏也看出了他有些局促,想了想,缓缓道:“我娘家有一个远房侄儿,他今年十九岁,娶的妻子就姓曹,跟你未过门的王妃是堂姐妹……” 李淳业有些惊讶的看着高氏,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那个侄媳妇知书达理,模样儿好,性格更好,阖家没有不喜欢她的,听闻他们曹家长辈很是开明,家里养的女孩儿跟男孩儿一样读书识字,另外还要培养女红、厨艺。” “所以说,你那位王妃也必定是个妙人儿,虽说未见过面,但你是个翩翩君子,她是个娉婷淑女,你们一定会相敬如宾的!” 原来高氏是这个意思,她知道李淳业惹怒李晖,也把原本一门好亲事弄没了后,现在的这个未过门的燕王妃曹氏,她的家世在京城里都排不上号。 李淳业毕竟是年轻人,若是没个豁达的心胸可能臊的连门都不敢出,就比如他现在的样子,高氏就觉得跟以前神采飞扬的李二郎判若两人。 听了高氏的话,李淳业先是迷茫,然后就是感激,高氏这么说,也就是告诉他,曹家娘子也是个好女孩,让他不要为此纠结或者抱怨。 “庶母的话儿都记住了,父亲已经册封了曹氏,明年她就是燕王府的女主人,儿跟她一定会和睦相处的!” 高氏笑着点头:“这就好。” …… 回到燕王府,李淳业把马缰绳递给了侍从,王小虎跟着他进了门,花木葱笼的廊坊下,顾七娘带着侍女正在逗喳喳叫的黄鹂鸟。 余光瞥见李淳业的身影,她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快步迎了上去,屈膝行礼道:“二郎,你回来啦!” 李淳业伸手扶起她,带着亲昵的责备道:“怎么站在风口上,在等我吗?” “是啊!” 顾七娘乖顺的点头,“妾今天在湖里泛舟,钓了一条小鱼,想跟你说,可等了好久,都不见你回来……” 她微微嘟起嘴,李淳业歉然一笑:“今天出了宫后有事去三郎那里一趟,所以回来晚了……” “是这样啊~” 顾七娘嫣然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那咱们去看那条小鱼好不好?它是红色的,像一团游动的火一样漂亮!” 李淳业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想起今日父亲和高庶母的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顾七娘不明所以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七娘,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你有事要做吗?”顾七娘十分失望。 李淳业不忍见她露出如此表情,充满歉意的握住她的手道:“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我在观政,父亲也时不时要考校,我的确有事要做,所以不能陪着你了……” 从宫里出来后,李淳业一直在想今天三郎的奏表,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那是弟弟所写。 难怪人人都说他舍本逐末,正是在认真学习的年纪却一头扎进了风花雪月里。 三郎只比他小一岁,现在却已经在展露锋芒了,他要是还不加把劲,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飞走了。 虽是这么想,但他心中仍旧是喜欢着七娘的,这件事情里她没有任何错,只是渐渐的他也想明白了,无规矩不成方圆,现在曹氏是他的未婚妻,她虽还未过门,自己也要为她留几分颜面。 不然整个王府都知道他宠爱七娘,曹氏进了门又该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府,是不可能风平浪静的~ 第155章 嫉妒 听了李淳业的话,顾七娘眼里有片刻的僵硬,瞬间后消失无影。 她绽开笑颜娇嗔道:“我家里有一个表哥,他因着要参加科举,二十四岁了还未娶妻,整日埋头苦读!” “你既是亲王,又是主事官员,身上的担子比我表哥重多了,你这么刻苦,陛下和夫人一定很高兴!” 李淳业闻言松了口气,笑道:“父亲今天夸了我一句,我更要努力才是!” 他脸上闪着兴奋的光,顾七娘也跟着笑起来,把他往书房那条路推:“既如此,你还不快去,小心陛下知道了你偷懒,打你的手心!” “好好好~” 李淳业宠溺的捏了下顾七娘的下巴,她则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惹得李淳业哈哈大笑。 看着他走远,顾七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紧紧攥着手心,对身后的侍女彩屏道:“走吧……” 她慢悠悠的往静姝院走,心思不知飞向了何处,彩屏打量她的脸色,担心她为李淳业的拒绝而不高兴。 正欲出言安慰,却看见不远处成群的下人捧着精美的瓷器和摆件向东而去。 “娘子你看,他们在做什么呢?”彩屏指着人群疑惑问道。 顾七娘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东西刺得她双眼生疼,冷冷出声道:“他们在布置正房……” 彩屏闻言瑟缩了一下,心里懊恼的想要自打嘴巴,顾氏虽然进府早,而且很得大王的宠爱,但妾侍就是妾侍,曹氏才是陛下册封的王妃。 虽然还未过门,可陛下和韩夫人对她很是重视,连着寿安公主也怕委屈了这位弟媳,时不时就要亲自来安排下人布置。 也难怪身边这位主子不高兴了,妻和妾之间的差别,岂止是这些…… 晓风堂里,慕容氏脸上的笑一直就没断过,她挽起袖子亲自去了膳房指挥做菜,李晖喜欢她的手艺,,也不枉她用尽心思。 侍女玫娘打趣道:“这些日子,陛下已经来晓风堂三次了,每次都待了很久才离开,依奴看,咱们晓风堂很快就有喜讯了!” “什么喜讯啊?”另一个侍女松儿意有所指问道。 玫娘嘻嘻一笑,见慕容氏侧过身不理她们,大声道:“娘子深受恩宠,要么要晋位分,要么啊,咱们就要多一个小主子了~” “玫娘说的对,可是可是!” 侍女们兴奋的议论着,慕容氏闻言羞涩的埋下头,伸手拿过香醋闻了闻,转开话题道:“陛下爱吃醋芹,但这个季节的芹菜不好吃,就用萝卜代替吧!” “是!”侍女笑眯眯应道。 天色渐晚,慕容氏精心妆扮过,坐在榻上焦急的等待,时不时伸头张望,玫娘安慰她:“许是陛下被什么事绊住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慕容氏也只能这样想,轻轻叹了口气,拔下头上的玉梳细细摩挲,这是李晖送给她的,慕容氏眉眼充斥着绵绵情意。 青丝万千如情思,他送自己玉梳,是不是也表示他心里是喜欢自己的…… 慕容氏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李晖,那日是她进入大明宫半个月后,李晖还未召她侍寝,天气晴朗,皇后带着妃妾在清辉阁玩乐,还传了教坊的伎人来。 大家正乐着,李晖也来了,众人纷纷行礼,他温和的开口让大家起身,然后亲自扶起了皇后,拉着她一同坐下,笑眯眯的问大家玩了些什么。 慕容氏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她站在人群最边缘的地方,却一眼就被上首的李晖吸引住了,经过岁月的磨砺,他的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尊贵与从容。 他比慕容氏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更完美,他对妻妾那么的温和,对儿女慈爱,他甚至认真的跟年幼的女儿讨论掉牙的事情。 一个富有魅力的男人散发的气质,足以让一个少女情窦初开。 慕容氏站在那里,目光痴痴的粘在他身上,若不是萧氏叫她,她的表情肯定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后来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杨昭仪酒兴上头,笑嘻嘻的请李晖跳舞,众人纷纷言好,李晖推脱不过,只得起身踩着节拍跟杨氏一同起舞。 慕容氏看的如痴如醉,不必情人眼里出西施,被所有人注视的李晖,跳起舞来也是那样夺目,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是说一不二的帝王,而她,就属于这个男人…… 从那天起,慕容氏收集所有关于李晖的事情,她深知自己在后廷里是个一无所知的新人,虽然年轻有美貌,可那些女人只靠着从前的情分,就足以碾压她了。 她小心翼翼的举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包括跟她一同进宫的萧娍儿,萧娍儿出身高贵,却幼稚单纯,一进宫她们就发现宫里的妃妾要么是年纪大了,要么是容貌一般。 她仗着自身的优势,很是得宠了几日,仅仅两个月后就怀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公主,不过她恃宠生娇,也得罪了不少人。 慕容氏劝过她几次后,也就不出声了,那种一朝得意就轻狂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何必再劝。 后来,萧娍儿当着所有人的面挑衅韩修仪,慕容氏知道,她要倒霉了。 果然,韩修仪连话都没说一句,李晖就再也没踏进过她的门,要不是萧娍儿想通了上门道歉,估计后半辈子就要独守空房了。 生了个公主又怎么样,慕容氏冷哼,人家韩修仪为李晖生了四个孩子,这些年来一直圣宠不衰,岂是她萧娍儿能撼动的。 后廷里的女人都是从李晖做太子时就跟随他的,又有哪一个是简单的,皇后是嫡妻自不必说,宇文贵妃闲云野鹤,不理俗事。 高淑妃帮衬宫务,颇有威信,杨昭仪性情洒脱,宫里是出了名的,还有许多不尽相同的女子,她们各有优势,但最让慕容氏心情复杂的人,就是韩修仪…… 她无疑是这些女人中最特殊的存在,听闻李晖年年在她生辰那日,都会亲手折一枝桂花送给她,寓意贵寿无极,桂花谁也不缺,但缺的是这份心意。 韩修仪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了,但她拥有四个孩子,这就是她最坚固的保障,谁也夺不走。 但慕容氏对这些没有感觉,她唯一渴求的就是李晖对韩修仪那份特殊的心意,她也想做那个特殊的人…… 不知不觉,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窗外的凉风吹进来,惊醒了慕容氏,“什么时辰了?” 松儿站在门口张望,玫娘看了下刻漏,答道:“戌初刻了……” 慕容氏心沉了沉,已经这么晚了,陛下还会不会来…… 看出了她的不安,玫娘只得柔声安慰,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慕容氏惊喜的站起身,“一定是陛下来了!咱们快去迎驾!” 她迫不及待的走到门口,却发现只来了个内侍,脸上的笑容凝固。 见了她,内侍行了个礼,恭敬道:“陛下让奴来传话,今晚不来晓风堂了,请娘子早些休息。” 不来了,慕容氏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先前的喜悦倒有些可笑。 “陛下……还在忙政务吗?”她轻声问道。 “陛下去了甘棠轩……” 慕容氏闻言紧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她转身往内室走,玫娘跟松儿面面相觑,忙跟了上去,“娘子……” 话还未说完,慕容氏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深吸口气,撑着笑脸道:“天也晚了,给我梳洗吧。” 看着她故作无事的样子,玫娘和松儿很是难受,“娘子还没吃晚膳呢!还是吃一点再睡吧!” 慕容氏轻轻摇头:“我吃不下……” 夜凉如水,慕容氏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睡,地上玫娘规律的呼吸声传来,惹得她越发烦躁。 这是第一次,她尝到了失落的滋味,陛下明明说了要来晓风堂,为什么又去了甘棠轩,不管他有任何理由,自己这次是当定了这个笑柄。 慕容氏狠狠揪着被子,脑海里想起李晖英俊清隽的脸,心中又爱又痛,如果……如果陛下像喜欢韩修仪那样喜欢她,该多好啊…… 李晖睡的正香,梦中感觉到脖子有些酥痒,他不耐的翻了个身,又感觉到腰际有人在抚摸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身后一个憋笑的声音响起:“阿郎,该起来了!” 他仍旧闭着眼,把那只柔荑紧紧握在胸前,嘴里嘟哝道:“今天过节,不用起来那么早……” 蓁娘清脆的笑声传来,她撑起上半身轻轻咬了口李晖的耳朵,调侃道:“若是被大臣们知道了阿郎沉醉于温柔乡,可是要参我一本的!” 李晖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他微睁开眼,清晨的阳光透过碧影纱照射进来,身旁的蓁娘好似笼罩着一层微光,他轻而易举的搂过她,翻身制压着。 双手捏着蓁娘的脸颊上下拉扯,“大言不惭,你哪里是温柔乡?” “鬼怪洞还差不多~” “疼疼疼!” 蓁娘不悦的叫喊出声,李晖怕真的捏痛了她,忙松开手,眼里有些歉意。 蓁娘捂着脸哀怨的看着他,“不管是不是温柔乡,反正阿郎喜欢就够了!” 李晖呵呵一笑,宠溺的咬了口她的下巴,“你也就是仗着我舍不得收拾你,不然就凭你做的事,打你的板子都不嫌过分。” 这下蓁娘也被逗笑了,她得意扬扬的昂着头,伸出雪白的胳膊搂住李晖的脖子,狠狠的亲了他一口,“阿郎既然把我宠坏了,就得负责到底,我可不管做的过不过分!” 话是这么说,但李晖知道蓁娘出了这道门就会收敛起性子,任凭他如何宠爱,她都没有做过一件逾矩的事。 把蓁娘搂在怀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给我个面子,留个评论,我曰天必有重谢!(握拳) 第156章 挑拨 俩人腻歪了快半个时辰,才慢悠悠的起了床,蓁娘头上只用一只玳瑁簪挽着头发,诃子裙外披了件印花丝袍,未施脂粉的脸蛋看起来眉清目秀。 服侍着李晖洗漱后,蓁娘亲自给他梳理发髻,插上古朴的竹木簪,戴好黑色僕头,为他换上一件鸦青色的翻领袍之后,才收拾自己。 青儿为她涂脂施粉,李晖坐在一旁端详,看的津津有味,“我发现这两年,妇人的发髻越来越低矮了,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他的疑问,蓁娘和青儿都笑了起来,“这些年,高门贵族的妇人出行越来越便利了,以前骑马还戴着幂篱,如今许多人都不用那个了!” “高髻好看是好看,但里面用的假髻和木头十分沉重,在家里还罢,出门就难受了,所以现在大家都不喜欢高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晖了然。 不过他又有新的疑问,“那你们的衣裳为什么也越来越宽松了?那日我瞧着蜃子进宫来,穿的衣裳居然露着双肩,像什么样!” 他有些不赞同,蓁娘捂嘴笑,侧头唤容娘,“把我的衣裳拿来!” 容娘捧着一件缃色素面宽袖袍来,蓁娘站起身换上,李晖不解的看着,只见那衣裳轻薄的呈半透明状,容娘整理衣襟,虽蓁娘只露了小半个肩,但胸前微露的沟壑却更吸引眼球了~“她们年轻小娘子露着肩好看,我们有了年纪,再露着就难看了,这么半遮半掩的才是最新的风尚!”蓁娘解释道。 李晖撇嘴,“我瞧着没什么好看的……” 蓁娘见他虽嘴硬,眼睛却不住的往自己脖子以下看,心中觉着好笑,却没说破。 等她点上流云花钿,画上斜红,描好蝴蝶唇,妆容就已经完成了,拿起妆奁里一只小巧的琉璃壶,她轻点手指,沾了些香露抹在胸前。 李晖看的呆住了,被这一片属于女人的风情而吸引住。 心中叹道,难怪自古以来,女人们想着办法打扮自己,娇娘对镜梳妆,着实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而且大饱眼福的人,是他…… “你买脂粉的钱还够不够?”李晖突然问她。 “不够的话我给你补贴一些!” 蓁娘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李晖有些不悦的看着她。 …… 第二日,慕容氏请安过后正在修剪花木,门外侍女来传:萧美人来了! 慕容氏眼中似笑非笑,然后恢复平静,拿过帕子擦手,让人请她进来。 见着慕容氏在洗手,萧娍儿快速的巡视了一圈,‘哎哟’一声,略有些夸张的开口道:“你还有心情在这里侍弄花儿朵儿的,昨天陛下明明要来你这里,却转道去了甘棠轩……” “今天给皇后请安,你没看大家都是怎么看你的么!韩修仪也没个表示,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嘛!” 萧娍儿替慕容氏打抱不平,看她一副忿忿的表情,还以为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呢! 慕容氏柔柔一笑,把侍女端来的水放在萧娍儿跟前,道:“陛下要去哪里谁还能左右不成?” “多谢你替我着想,只是这也没什么,韩修仪位分高,陛下的确也看重她一些……” “你这是什么话!”萧娍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些愠怒道:“如今你都成了宫里的笑话,不出两日,连宫外都会知道了,你母家是国公府,你不怕人指指点点,你亲人也受了连累不是!” 听到这里,慕容氏脸色也有些黯淡,她苦笑着摇头,“可是,陛下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傻啊!”萧娍儿闻言心中暗喜,为慕容氏出谋策划起来:“陛下不来,你就去找他啊,山不转路转嘛!” 见慕容氏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萧娍儿知道自己成功了,她挺直脊背,语重深长道:“你呀,比我漂亮,还比我温柔,陛下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韩修仪有四个孩子,这就是她最大的后盾,你也加把劲,抓住陛下的心赶紧怀孕,咱们宫里的女人啊,还是有孩子才行,不然你看,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人,都是有孩子的!” 慕容氏赞同的点头,看着萧娍儿感激道:“你说的有理,只要有了孩子,陛下就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了……” “可不是……” 送走了萧娍儿,慕容氏坐在榻上呷了口水,然后冷冷一哼对玫娘道:“她自己没脑子就算了,居然把我也当成傻子!” “讲起大道理看似是为我好,实则句句撺掇我报复韩修仪……” 侍女玫娘担忧的看着她,道:“那娘子可不能听她胡说,韩修仪不仅盛宠在握,且陪伴了陛下多年,不是咱们能轻易撼动的!” 慕容氏嘴角扯出一抹笑,目光微闪,“我当然不会那么蠢,韩修仪再受宠,她也一天比一天老了,陛下正值壮年,再多的情意也敌不过岁月的流逝……” 韩修仪有四个孩子又怎么样,她才十六岁,也能为陛下生育皇子皇女。 常言说父母爱幺子,如今后廷里许久没传出喜讯了,若是她一举怀上,一定能将陛下的心抢过来! 门外有交谈的声音传来,一个嬷嬷快步走进来,冲慕容氏行了个礼,道:“娘子,韩修仪说午后请你去甘棠轩赏花!” 赏花?这是什么意思?炫耀?示好? 慕容氏和玫娘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玫娘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去了就知道了……” “你说的是……”慕容氏点点头,站起身道:“咱们也不能空着手去,去膳房做些点心吧!” …… 蓁娘把焙干的茉莉花放在青瓷碗内,缓缓的浇上滚水,那花朵立刻就舒展开来,水也成了琥珀色了。 “这是丹娘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如何?”蓁娘笑眯眯道。 慕容氏坐在蓁娘的对面,恭敬的双手接过瓷碗,埋首轻嗅,抬起头笑道:“好香啊!” 她饮过一口才放下,“公主真是心灵手巧,夫人好福气!” 蓁娘谦虚的摆摆手,“她呀,念书不专心、女红也懒得动、琴棋是碰也不碰,整天就想着玩,所幸还喜欢种花,拿去送人,还是挽回了几分面子!” “夫人哪里的话!”慕容氏不赞同道:“公主金枝玉叶,寻常人家的娘子做那些活是为了讨好公婆,公主又无需讨好谁,只要她快乐就够了!” 蓁娘心里听着很妥帖,不住的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从前我逼着她写字,结果她眼泪汪汪的说手疼,阿郎还生了气把我说了一顿,不许我再逼她学这学那,说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现在我也想通了,她终究是会嫁人的,以后离了我还不知道会受什么委屈,何必拘着她,我也舍不得……” 慕容氏把帕子递给蓁娘,好奇道:“说起来,这会儿二公主和三公主在做什么呢?” “她们呀,去大公主府了,大公主的长子今日生辰,她们吵着要去凑热闹,把我闹得头疼,就让她们去了!” “原来是这样……”慕容氏了然。 正聊着,阿梅端着手进来,冲蓁娘福礼,说寄奴醒了…… 蓁娘对慕容氏歉然一笑,道:“那孩子昨晚积了食,今天精神不大好,你先坐着,我去瞧一瞧!” 慕容氏赶紧摆手表示没关系,眉宇间有些担忧之色,“我也跟夫人一起去看看吧,天可怜见,六郎平时那么乖巧,就是不舒服了也只是忍着不说吧!” 这话说到了蓁娘的心坎上,她像是找到了知音,忙不迭的点头,“可不是,那孩子平日最省心,也最让人心疼……” 蓁娘走在前面,脚步有些匆忙的进了内室,寄奴不舒服,因舍不得他一个在外廷,也怕宫人照顾不周,蓁娘把他安置在甘棠轩,好让他睡个午觉,就在书房里支了张榻。 “寄奴……” 她看见奶母正在给坐着的儿子喂水,满脸怜爱之色。 “阿姨!” 寄奴不舒服,看着也比平时的少年老成更幼稚一些,见着蓁娘就开始眨巴着大眼睛。 蓁娘哪里忍得住,忙过去搂住他,嘴里念叨着:“肚子舒服了一些没有?饿不饿?” 因他积食难受,所以连午饭也没有吃,听见生母的关怀,寄奴俊逸的脸笑的像一朵花,“舒服了好多!阿姨,我想吃鸡蛋羹!” “好啊!” 蓁娘温柔的摸摸他的脸,很想低头亲一口,但一来寄奴已经大了,二来慕容氏还在这里,她没法下嘴。 “还有没什么想吃啊?” 母子俩亲昵的说话时,慕容氏也在悄悄打量蓁娘的书房。 蓁娘的品级高,甘棠轩也比晓风堂大许多,而且因着李晖的偏爱,这里离延英殿很近。 而这个房间,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样样都透露着主人的悠闲,慕容氏发现窗前的高几上,搁着一个小小的柳条框,里面随意的放着一根还未打好的绦子。 绦子旁是一个绛色的荷包,那荷包慕容氏认识,正是李晖随身佩戴的…… 霎那间,她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李晖何等身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精贵的,后廷妃妾每年都亲手给他做针线,能上他身的没几样,穿戴许久的更没几样。 曾经服侍李晖更衣时,慕容氏发现那荷包针脚不算精致,当时她还有些奇怪,现在就明白了,原来那荷包是韩修仪做的…… 余光瞥见蓁娘准备给寄奴穿衣裳,慕容氏忙退了出去,收拾好后,三人才坐下说话,“六郎,知道我是谁吗?” 寄奴乖巧的点头,“慕容庶母!” “嗳!真乖!”慕容氏笑起来。 看着虽年少,眉眼却神似李晖一般深邃的寄奴,她的心忍不住狂跳,如果她也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宫斗什么时候才能斗起来啊~ 第157章 意外 闲聊了半日,蓁娘也没有提起昨夜的事,但她跟慕容氏说笑间态度温柔可亲,足以表达了她的意思。 李晖是皇帝,他要去哪里谁也不能阻止,更不能拒绝。 自己和慕容氏都是妃妾,若是为了这事而结了嫌隙,那就于后廷和谐不利,这是谁也不想看见的局面。 慕容氏心思细腻灵敏,自然明白了蓁娘的意思,表示自己不会计较,蓁娘对她的印象很好,临走时还送了她一柄珍贵的嵌螺靶镜,惹得慕容氏怪不好意思。 萧娍儿知道后,心中很是失望,慕容氏不动声色的转移开她试探口风的询问,对她更加防备了。 宫门下钥之前,驸马崔贤护送着丹娘桃桃回来了,照例,她们俩先来甘棠轩请安。 还未进门,丹娘大咧咧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寄奴,阿姐回来啦!你好些了没有!” 寄奴正在跟蓁娘一起玩九连环,听见这个声音,他忙不迭的下了榻,乐颠颠的跑出去迎接,“你们回来啦!” 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宫人们端水给丹娘和桃桃洗手,又服侍她们喝水,闹哄哄的却十分温馨。 蓁娘坐在榻上笑眯眯的吃甜瓜,“今天好不好玩?有多少人去了公主府?” “嗨,别提了!”丹娘一屁股坐在蓁娘对面,拿起案上的甜瓜就是‘卡擦’一口。 “今天因为我们要去,阿姐只请了几个崔家亲戚和世家夫人来,人不多不少,都是些小孩子,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 “是吗~” 这时,一旁的桃桃抿嘴笑起来,“阿姨不知道,阿姐没有请那么多人来,是怕别人打听……” “打听什么?”蓁娘十分好奇。 “打听二姐的婚事啊!”桃桃才说完,就挨了丹娘的一记白眼。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虽还有些婴儿肥,但一张粉白小脸上五官精致,特别是那双大大的杏眼灵动娇俏,带着些许被宠坏的盛气凌人。 嬉笑嗔怒皆是小女孩态,蓁娘的心无比柔软,“是了,我们丹娘也应该挑驸马了!” 屋里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饶是丹娘平时娇纵霸道,这会儿也害羞起来,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她嘟着嘴不满道:“我不结婚,我要在阿姨身边一辈子!” “胡说!”蓁娘点了下她秀气的鼻子,“小人儿哪有不结婚的,你如今也十五岁了,这两年先给你挑几个优秀的小郎君,等过了及笄礼,也就是时候了……” 一旁的容娘也附和笑道:“二娘不是说宫里规矩多么,你若是结了婚,就有自己的公主府,又不用跟公婆一起住,多自在啊!” 她这么一说,丹娘立刻就心动起来,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她隔些日子征得父亲同意后,就会出宫去亲戚们家里玩,特别是长姐的寿安公主府。 上千个下人都是阿姐和姐夫的,阿姐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在御史的参谏之外,她的日子可太舒服了! 于是丹娘雀跃又不好意思的开口道:“那,那我要自己选驸马!” “他一定要是人中龙凤,要对我好、要对我言听计从、还要陪我一起玩!” 众人再一次为她天真的话笑起来,蓁娘笑出了眼泪,她捏着帕子轻拭眼角,温柔的责备:“驸马虽是你的臣子,但也是你的夫君,夫妻本为一体,要相敬如宾,岂能仗着身份就压人一头呢!” “泥菩萨也有三分气性,何况将来你的驸马也是出身高门的,他敬着你,你也得敬着他才是!” “哎呀人家听不懂!”丹娘故作迷茫的摇头,“反正我有阿耶撑腰,我不怕!” 蓁娘瞪了女儿一眼,丹娘便挤眉弄眼的做鬼脸……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景宏九年的春天,春暖大地,万物复苏。 去年全国各地的粮食收成不错,李晖很高兴,于是择了个吉日,带着后妃亲王百官去京城郊县的田庄里亲耕,以示对农桑的重视。 那一日,李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这布是皇后亲手纺织的,后妃百官衣着朴素,看着李晖挽着袖子下了田,亲手播种。 随后,他下谕将这块田作为御作之田,田里的小麦收获后得送进宫里去,然后分发给宗室百官,以体会粮食的珍贵。 之后便有一日,李晖临幸甘棠轩,恰好寄奴也在,蓁娘和他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说话,见了李晖来忙行礼问安。 “在说什么呢?”李晖温和的声音响起,他伸手扶起蓁娘,又摸摸儿子的脑袋。 蓁娘唤了人端水来,寄奴恭敬的站在父亲面前,朗声道:“儿子在跟阿姨说,那日我们去田庄里,还吃了一顿饭,虽比之宫里的饭食差得远了,但还咽得下口……” “阿耶在询问庄头的时候,我去了村里的一户人家里,才发现他们每日只吃两顿饭,且一家人逢年过节才会吃大米。” 李晖洗手的动作一顿,他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才十一岁的儿子,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会去了解这些?” 对于父亲的疑问,寄奴回答的十分坦然,“去年我得到了一条很漂亮的马鞭,就叮嘱宫人要放好,等我长大些就能用,宫人们答应的好好的,可等我今年要用时,发现马鞭已经被老鼠咬坏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主子的话下人能记在心里靠的是责任心,若没有责任心的人,他做事就是上欺下瞒,连我都是如此,阿耶是皇帝,管着成千上万的官员,碰上没有责任心的人,可不止这么简单了……” 这下不止李晖,连蓁娘都心神一震,他俩相视一看,再齐齐看向儿子,却只见他脸上并无胆怯,一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 李晖不由得向儿子伸出手,寄奴乖乖握住,仰着头看着父亲。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寄奴点头:“县令和庄头都说去年的粮食收成好,不仅家家户户上缴了粮税,还剩下不少余粮,我当时就想着去验证是否属实,就派了小内侍去村里看看有多少稚童……” “为什么要去看稚童?”这下发问的是蓁娘。 寄奴答道:“若是收成不好,农民缴不上租子,只能卖儿卖女,我觉得要看村民究竟过的好不好,只看他们的孩子就够了!” 若是孩子多,那就说明粮食足够,若是孩子少…… “寄奴……”李晖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把儿子抱在膝上,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他,“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显然,寄奴对于父亲的亲昵有些羞涩和雀跃,他微红了脸,喏喏道:“我问过身边所有的宫人,问他们几岁入宫的,老家在哪里,为什么要入宫……”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通过他们的话,我知道了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事……” “我也知道了,原来天下还有很多人,每日都在饿死的边缘挣扎……” 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神明显黯淡下来。 李晖闻言怔住,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在他统治的国家里,每天都有人饿死,那些饿死的人,也是大周的子民…… 他这个皇帝,每日兢兢业业,对待国家大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但这都是大事,那些底层百姓的生活,也应该是不能忽视的…… 李晖有些惭愧,寄奴轻轻握住他的手,道:“我听先生说,先祖立国之前,诸侯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如今大周立国已有六十多年,经过历代先主的呕心沥血,人口已经有六百多万户!” “我大周不仅收复了西域,国土也不断在增加,我大周万国来朝,边远蛮夷之国时常遣使来学习,先主们胸怀开阔,从不吝啬,阿耶是明君,底下有贤臣,大周只会越来越强盛的!” “说得好!”李晖赞扬的看着儿子,内心的阴郁也一扫而空,“不过光凭阿耶一个人是不行的,这个国家,还需要很多有志之士,只有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才可保证昌隆永续!” 寄奴也呵呵笑起来,他认真的对父亲说:“阿耶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等我长大后,就替父亲兄长们分忧!” 李晖笑眯眯的抚摸儿子的小脑袋,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蓁娘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儿子如此善良懂事,担忧的是,身在皇家,寄奴早早的就显示出与同龄人不相符的聪慧,对他来说,这究竟是好是坏,她也不得而知…… 但李晖显然跟她想的不一样,第二日,他就跟沈知礼说起寄奴,话里话外都是夸赞,沈知礼琢磨了好一会儿,猜测李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果然,李晖道,他要为寄奴重新挑选先生,以免浪费了寄奴的才华。 不过他也明白,如今国本未立,朝中的官员碍于他的威严,大部分都是持观望态度。 若是寄奴的名声传了出去,他又是如此重视,估计到时候不止是文武百官争论不已,就是二郎三郎几个,也会有所埋怨……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低调些,寄奴毕竟才十一岁,等他再大一些,若果真有这份天资,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对于李晖的心思,别说蓁娘,就连皇后也看不出来,她只是觉得,李晖还正值壮年,立储的事情可以再观察几年也不迟。 然而一个多月后,曹闻的夫人急匆匆的进了宫,她强忍忐忑的向皇后说,曹元娘因天气渐热,不慎导致面容被蚊虫咬了,耳前留下了一块疤痕,杏林说无法痊愈了…… 这个消息惊得皇后半天没合上嘴,她看着眼眶红红的曹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责备了几句后,她还是决定问问李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是完全不想码字的。 第158章 郁闷 李晖正在批阅奏折,听了禀报,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已经被册封了的王妃,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被虫咬了,还留下了疤痕……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同时他也很不高兴,对于一个宗室妇人来说,不说她的姿容得是国色天香,可至少得是端庄娴雅吧! 阴氏早就殁了,二郎的王妃就是理论上的长媳,若她的面容有了损伤,估计也会被人嘲笑…… 更让他深思的是,先前挑选了曹元娘为燕王妃,已经让蓁娘和二郎有些不高兴了,若是这个家世一般的女子还是脸上有疤的许配给二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李晖沉着脸踱来踱去,觉得很棘手,还是吴敏建议他,不如问问韩修仪的意思,她是燕王的生母,她要是同意的话燕王估计也没话说,她要是不同意,那就再想办法嘛! 李晖觉得他说的有理,便吩咐人先打发了曹夫人,自己亲自去问蓁娘的意见。 …… 皇后神色复杂的转达了李晖的意思,曹夫人憋不住眼泪,又是愧疚又是自责的出宫去了。 曹府里阴云密布,曹闻唉声叹气吃不下饭,看了看女儿脸上指头大小的红色,火从心头起,厉声命人把照顾女儿的侍女婆子全部发卖了。 曹夫人捏着帕子哭哭啼啼,第九百九十九回自我埋怨:“我就不该把元娘迁到素心堂里住,我本想着那里凉快些,谁知靠着水池蚊虫多……” 曹闻听得不耐烦,嚷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原本册封元娘为燕王妃是恩典,结果咱们却弄出了这种事!” “宗室娶妇第一要看品行,第二就是容貌,元娘如今破了相,能不能做燕王妃还不知道呢!” 一旁的儿媳曹大娘子见公婆要吵起来了,忙劝道:“或许事情没有那么严重的,之前寿安公主请元娘去赴宴,不很喜欢元娘么,还赏了她一对翡翠玉镯!” 曹闻听了这话并没有高兴起来,“先前是先前,现在这种情况,陛下就是反悔了咱们都只能受着……” 若是陛下不想要这个儿媳,那曹家今后还有何颜面,若陛下没反悔,元娘这个样子,就是嫁到燕王府,燕王又是什么心情。 他府里有一个颇受宠爱的孺人,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 无论婚事成不成,元娘都不好过,曹夫人一想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 一家人都在唉声叹气,许久没有出声的曹元娘温温柔柔的开了口,“阿耶阿娘别急,无论陛下是什么选择,他对咱们家都会有一个交代……” “陛下当初看中了咱们家,就是因为阿耶为官清廉正直,陛下若不满意我,也不会迁怒于阿耶。” “如今陛下还没有做决定,咱们就急的仿佛天塌了似得,若是被陛下知道,他是不是会认为咱们家到底是家世浅薄,一点事都经不起?” 她说的轻描淡写,眉宇间也没有一丝担忧,曹闻闻言愣住,他素来知道长女懂事,小小年纪胸中已有丘壑。 但没想到他活了几十年,却连这个道理也转不过弯来,且不说元娘已经被册封了,要退婚也不是件容易事,宠辱不惊,才能为人所服…… 甘棠轩里,蓁娘蹙着眉头沉思,坐在她身边的李晖也不着急,等她开口,好一会儿,蓁娘抬起头看着他,坚定的点头:“既然册封了,曹氏就是二郎的妻子,若是就此退了婚事,那咱们成了什么人了!” 她双手一摊,“只因为儿媳破了相就不要她了,那传出去丢脸的才是二郎!” “娶妻娶贤,娶妇娶德,且不说曹家娘子性情好,而且这婚书都写下了,不管她是残了还是病了,都是二郎的妻子,我做不了那背信弃义之人!” 看着蓁娘不屑的撇嘴,李晖心里的弦放松下来,他装作不悦道:“听你这意思,倒像是在说我是个小人……” 蓁娘微愣,然后忙讨好的抱住他的胳膊辩解:“妾怎么会有那个胆子,我想着阿郎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来问我对不对!咱们都是君子,没有小人!” 李晖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嘴角的弧度表示他不相信,蓁娘卑躬屈膝奉承了好半天,李晖才搂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曹家娘子性情好?你见过她?” 蓁娘闻言摇头,得意的冲李晖眨眼,“我拜托了大公主替我相看,她说曹家娘子虽话不多,然行事却有一套章法,可见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这话听得李晖也频频点头,“妇人家相夫教子、服侍姑舅、和睦亲戚,这才是本分,要那么会说话的做什么,要知道一瓶不响,半瓶晃荡……” 蓁娘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这话有理……” …… 燕王府静姝院里,顾七娘正坐在窗前刺绣,彩屏悄悄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顾七娘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彩屏拍拍胸脯保证:“奴怎么敢欺骗娘子,陛下已经发了话,婚事如期举行!” 顾七娘闻言捏着绣花针神色晦暗不明,她心中犹如翻腾起巨浪,不知该喜该忧。 李淳业本就对曹家的家世不太满意,曹氏如今又破了相,估计他就更生气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了机会,把李淳业的心抓在手里。 可陛下和韩夫人对这个曹氏如此厚待,说明那个曹氏也不是个草包,这样一个人做了燕王府的主母,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而且不管她如何,她都是李淳业的发妻,她的儿女才是嫡出,是燕王府的继承人,若将来李淳业成了储君…… 顾七娘感到心烦意乱,说来说去,她始终只是个妾侍,韩夫人对她,对她的孩子,根本都不会放在眼里。 ‘嘶……’顾七娘感到手指一阵刺痛,低下头看去,才发现针戳到手指了,冒出了鲜红的血珠,彩屏忙拿了帕子来。 顾七娘却记起一事,止住她道:“咱们都知道了,大王肯定也知道了,我估摸着他心情不太好,这几日他都宿在前院,你替我跑一趟,把膳房里熬煮的鸡汤送过去……” 权嬷嬷规定过,女眷不得去前院,所以顾七娘没法亲自去,彩屏只当她是在关心李淳业,忙点头道:“是,奴这就去!” “等一下!”顾七娘拉住她,又加了一句话,“用那个有瑕疵的芙蓉秘瓷盅盛汤……” 彩屏虽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强调用瑕疵品器具,不过她也不敢问,福了福膝就下去了。 指头还有血珠沁出,顾七娘轻轻含住手指,眸色幽深,嘴角泛起微笑…… 那只芙蓉秘瓷盅是李淳业特意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之一,其形如芙蓉,色如冰玉,是极其罕见精美的贡瓷。 然而其中一只被她磕碰了一下,虽专门找人用金箔修补过,但其整体已经失去了那份纯净的美感。 李淳业曾说,只有美人、美食才堪配秘瓷美器,只希望他见到这汤盅,能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李淳业的确觉得憋屈,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生母早就跟他交谈过了,曹氏,是他的结发之妻,无论她是什么样,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其实他也知道,跟曹氏退婚不太可能,谕旨一下,哪有那么容易更改,只是想想,他的妻子脸上有一道疤,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大舒坦。 景宏九年的六月,是丹娘的及笄礼,可以说,蓁娘为这一天已经准备数年了,女儿身上穿的礼服是她亲手绣的,庄重而娴雅的颜色让丹娘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人。 只是她坐在镜奁前冲身后众人挤眉弄眼,又显露出本性来。 桃桃依偎在她膝前,满眼惊叹:“阿姐,你好美啊!” 丹娘得意的昂着头,“那当然,今天我及笄,自然我最美!”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蓁娘还在因为女儿的长大成人而伤感,瞬间就憋回了眼泪,笑骂了几句。 及笄礼热闹而隆重,李晖下令请了许多公卿贵族入宫观礼,看着被侍女拥簇缓步而行,跪拜在他和皇后跟前的女儿,李晖满心唏嘘。 那个在他怀里撒娇要耶耶抱的小姑娘,已经是如此美丽了。 而很快,这个宝贝女儿也要嫁人、生儿育女,跟天底下的女人一般,过上家长里短的生活,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十月,燕王府人人喜笑颜开,处处披红着绿,在兄弟们的拥簇下,李淳业穿着正一品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去了曹府迎亲。 蓁娘兴奋的一夜不曾好睡,第二日虽身子还有些乏,但还是精神抖擞的按品服大妆,今日新人要进宫朝拜皇帝皇后,蓁娘作为生母,也可以在一旁受礼。 青儿和阿玉给她穿戴繁杂的冠服,一边笑道:“奴听权娘说,昨日大王去曹府迎亲,见到新娘子很开心呢!” “可不是,权娘还说,昨夜小俩口可是顺顺当当的行了周公之礼,这下娘子可放心了吧!” 蓁娘脸上的笑意一直就没停过,她笑眯眯道:“只要新婚之夜顺利,这俩口子就是有多少心结矛盾都可以化解……” 屋里的侍女闻言,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 皇室婚嫁,也跟民间一样,要由专人带领新妇认亲,蓁娘妆扮好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麟德殿。 麟德殿是大明宫内结构最复杂、也是最大的宫殿,李晖时常在这里举行宴会,其内可容纳将近三千人。 蓁娘被宫人扶着下了车,殿内已经来了不少皇亲国戚,见到她来都纷纷上前贺喜。 秦氏端着手站在一旁,听不远处的宁王妃叽叽喳喳道:“陛下下令妃朝见在这里举行,还叫了那么多人来观礼,可见他有多看重燕王……” 作者有话要说: 曹氏,曹氏热卤,我今天中午吃了曹氏热卤~昨天那章错别字太多了,没眼看~ 第159章 礼物 “什么看重燕王啊!” 另有一个带着些微嫉妒的声音响起:“这位燕王妃家世一般,人才也一般,陛下不过就是补偿他们罢了……” “你这是什么话,燕王再怎么样,如今也是陛下还活着的长子,今日妃朝见如此隆重,可见他还是很高兴的!” “等明年燕王妃再生个大胖小子,那可就是陛下的长孙!而且皇子成了婚之后就会正式进入朝堂,那燕王离储君之位……” “嘘!你小声些,陛下的儿子可不止燕王,许王只小燕王一岁呢……” 秦氏觉得脸上的笑容就要兜不住了,从选妃开始,人人都在议论二郎,就因为他是长子,大部分的人都觉得陛下立长的可能性更大,往燕王府跑得十分殷勤。 她冷眼看着人群中的蓁娘喜笑颜开,左右逢源,拢在袖子里的手青筋暴起。 随着宦者的击掌声,众人忙噤了声,知道皇帝皇后来了,分作男女两班拱手肃立。 威风凛凛的千牛卫备身握刀而来,卷帘将升起帷帘,李晖今日穿着隆重的通天冠服,手持笏板、腰间佩戴直刀。 和身着袆衣的皇后在仪仗的拥簇下坐在上首,殿内宗室百官、内外命妇纷纷磕头行礼。 命众人免礼后,沈知礼立于上方,念了一番诗赋,宣告吉时已到,请众人入座,宣新人入殿朝拜。 蓁娘满脸急不可耐,一旁的齐氏向她做了个‘别着急’的嘴型,她才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侧身看向新人来的方向。 乐声响起,二郎身着玄色冕服,头戴九珠冕旒,手持笏板,少年郎俊秀挺拔,英姿勃发,与身旁头戴花冠,身着翟衣的王妃缓缓而来。 这一对新人郎才女貌,看着十分相配,特别是曹氏,先前蓁娘还担心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可能会露怯,因此还让容娘去王府训导了一番。 但现在看来,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曹氏仪态端庄,笑容得体,一举一动都让人暗暗点头。 上首的李晖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他侧头对皇后说了句什么,引得皇后也微笑起来。 “新人朝拜礼,开始!”沈知礼垂首立在一旁,声音洪亮的响起。 李淳业和曹氏目视前方,恭恭敬敬的跪下,随着沈知礼的指示磕头行礼,李晖扶须满意的点头,道了几句‘勤慎恭勉、夫妇和睦’的话。 李淳业和曹氏这才起身,李晖同父异母的弟弟陈王李怛做了引见人,带领新人认识亲戚们。 一番繁琐的引见之后,李淳业觉得头重脚轻,身体都要麻木了,他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妻子,她面上虽还是笑意盈盈,但鬓角的汗珠却不断冒出。 他的心立刻柔软起来,趁着空隙,轻声对她道:“再忍忍,待会儿就完了……” 今日来的皇亲国戚只有三成,幸好李淳业是亲王,要互相行礼的人不多,不然他俩这副打扮,行礼还真是件麻烦事。 终于走完一圈后,李淳业和曹氏被掺扶着去了偏殿休息,俩人累的话都说不出,李淳业忙让宫人取下冕旒歇歇气,连曹氏也顾不得仪态,一口气喝了三碗水。 李淳业看着她松了口气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好些了吗?” 曹氏这才发现丈夫在看着自己,脸上立刻升起红云,神情却并不羞怯,柔柔道:“好多了,只是……”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心里好紧张,差点把嬷嬷的教导都忘了……”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李淳业宽容一笑,安慰她道:“别说你,我敕封亲王那日,也是这么个情形,见着那么多人腿都在抖呢!” 他说起自己的糗事,曹氏自然明白其中心意,虽身体疲惫不已,但眼里却闪着快乐又满足的光。 曹氏面容秀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她的一双眼睛活泼灵动,仿佛藏着许多趣事,李淳业回想起昨夜,曹氏卸去胭脂,坦然的向他展露那块淡红色的疤痕。 她的一双眼睛宁静温柔,只一个眼神就堵住了他的别扭。 李淳业举手掩咳,正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他和曹氏侧头看去,原来是长姐寿安公主。 “阿姐!” “公主!” 曹氏忙站起身准备行礼,寿安公主已经走到她跟前,托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半责怪半欣慰道:“还不快坐下,休息一会儿后还要去给韩庶母行礼!” “你呀!做了二郎的妻子,以后就跟着他叫我一声阿姐,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来找我,别见外知道吗?” 最后两句,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李淳业,曹氏抿嘴笑,只恭敬道:“阿姐厚爱,我刚嫁给大王,很多事都不清楚,阿姐如不嫌弃,我就厚着脸皮上门请教了!” 是请教不是指点,寿安公主笑的意味深长,她果真没看走眼,这位弟媳行事内敛,说话滴水不漏,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是大周皇帝的嫡长女,是备受宠爱的大公主,身边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往她跟前凑,就是为了得到某些好处。 在曹氏面前,她又是个极具威严的大姑姐,曹氏奉承她,却严守了自己的底线,看来,她已经适应了燕王妃这个角色,摆在心里第一位的,就是燕王府…… 寿安公主并不觉得生气,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说的。 李淳业笑嘻嘻道:“阿姐,你怎么到这里来?” 寿安公主剜了他一眼,十分嫌弃的撇嘴:“你看看你,衣襟也歪了,还不快去拾掇拾掇!” 说罢她又看向曹氏,吩咐她:“你也是,时间不多了,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再去补补妆……” 曹氏乖巧的点头,李淳业不满的努嘴:“为什么不叫我吃点心……” …… 蓁娘坐在交椅上,几乎是强忍着泪水受了儿子儿媳的礼,见她一脸高兴、满意、不舍、欣慰的表情,李淳业十分动容,他彻底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婚事带给生母怎样的改变。 他也为自己之前的任性感到羞愧。 李淳业膝行几步,双手握住蓁娘的手,仰头认真的看着她,道:“阿姨放心,我跟王妃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蓁娘是庶母,受礼的地方只在一个小厅里,里外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因此李淳业并没有顾忌此刻的亲昵。 曹氏知道自己能顺利的出嫁,皆是因为韩夫人那番‘不能背信弃义’的话,再眼瞧着丈夫对她的孝顺,心里也有了底,便跟着道:“请阿姨放心……” 蓁娘闻言抬眼看过去,曹氏眼神真挚而诚恳,她转涕为笑,向曹氏招了招手。 曹氏也膝行过去,蓁娘拿过容娘托着的一只木匣,郑重的放在曹氏手里,柔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对你们很放心……” “常言道几辈子的修行才换来今生的夫妻一场,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要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你们身份贵重,府中无人管束,更要互相包容、互相理解!” 曹氏捧着匣子犹如千斤之重,韩夫人的话朴素,却句句蕴含着深切的关怀和殷殷希望,她跟丈夫相视一望,都认真的点点头。 晚上回府后,已是深夜,曹氏和李淳业迫不及待的换下一身沉重的冠服,洗漱后穿着家常便利的衣裳,都露出轻松的神色。 李淳业突然想起生母赏的那只匣子,对曹氏道:“也不知是什么,咱们打开看看吧!” 曹氏自然同意,唤了侍女玲儿来,黄花梨木的匣子上镶嵌着螺贝,灯光下五颜六色十分漂亮精致。 打开来看,里面的东西却让好奇的俩人瞪大了双眼。 匣子打开分作三层,第一层端正放着一把孔明锁,第二层放着一套九连环,至于第三层,则放着一把象牙梳…… 放梳子还能理解,但前面两个玩具是什么意思?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坐在一堆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蓁娘这么做有什么寓意,要知道,他俩都已经过了玩玩具的年纪了~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李淳业为难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但阿姨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咱们先收起来,以后慢慢想吧!” “行~”曹氏赞同,命玲儿把东西按着打开时的顺序放好,匣子收在柜子里。 又闲聊了几句,二人都觉得困极了,才相拥睡去。 …… 静姝院里,顾七娘慵懒的倚在凭栏上,手里还端着一只酒盏。 她在阁楼上面对东风独自饮酒到深夜,彩屏给她披上衣袍,虽知道她心情不好,还是劝道:“娘子,阁楼上风大,咱们还是进屋吧……” 顾七娘‘咯咯’笑起来,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向正院,那边灯火通明,廊檐下侍女提着灯笼走过,她仿佛能看到曹氏和李淳业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进了房。 她感觉心痛欲裂,丝丝抽疼直袭脑门,蹙着眉捂住心口,摇摇欲坠。 彩屏忙扶住她,苦口婆心劝道:“娘子这又是何苦,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不是吗?” “大王虽有娶了王妃,可他心里还是很重视你的,不然也不会趁王妃没进门就举荐你的堂兄去漕运做事……” 顾七娘双眼无神,近乎自虐的想象着今日妃朝见会有多么隆重,虽然自知不可能,但她还是存过那么一丝丝幻想,她多希望,光明正大嫁给李淳业的人是她,接受所有人祝福的人也是她…… 不知站了多久,冷风刺进骨头缝里,身心俱寒。 顾七娘深吸口气,轻轻拂去脸颊的泪水,故作若无其事道:“好了,明早还要去给王妃请安,咱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蓁娘送的那些玩意儿啥意思~ 这个月马上结束了,感谢盘子宝贝、苹果宝贝投的营养液~么么感谢盘子宝贝、成成宝贝、幸运宝贝、小受受宝贝投的雷~么么爱你们~还有几位投雷的宝贝仙女,鞠躬感谢~ 第160章 妻妾 第二日一早,顾七娘就打扮的精精神神去了正院,李淳业要进宫议政,天未亮就走了,正院侍女通报过曹氏,才请了她进去。 “妾顾氏,给娘子请安,娘子万福!” 曹氏跪坐在榻上,左手扶着凭几,右手边的案上摆着香炉,看着地上恭敬磕头的顾七娘,她眸色微闪,这就是去年闻名京城的顾氏娘子了…… 待她抬起头来,曹氏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位顾孺人能得到李淳业的喜爱,的确是有几分资本。 见着自己在打量她,第一反应就是羞涩一笑,微微垂首,刹那间的无措就连最娇艳的芙蓉花都比她不过。 曹氏抿唇一笑,让身边的嬷嬷扶起顾七娘,温声道:“顾孺人快别客气,快过来坐,前两日都不得空,咱们今日才相见,难为你一大早就来请安,吃过早饭了不曾?” 曹氏姿色虽不及顾七娘,然就是顾七娘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王妃,面容可亲,周身自有一股书卷气,但你能感觉到,她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本该早就来请安的,但听闻娘子要准备妃朝见的事,妾不敢来打扰,所以今日就来了,请娘子见谅……” 顾七娘福了一福,眉梢眼角挂着得体的笑容。 她踩着莲步上前来,有侍女端了交椅来,她眸色微闪,顺从的坐下。 她恭敬的道了谢,“嬷嬷教导过,服侍大王和王妃是咱们做妾侍的本分,妾早早的来就是服侍娘子用早饭!” 曹氏闻言微怔,片刻后她噙着笑意回道:“难为你一片心意,只是我在娘家时早起会读两刻钟的书,然后才吃早饭,不过一碗清粥、一碟烫菜,服侍就不必了,咱们坐着说说话吧!” 顾七娘还欲坚持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讪讪一笑,带着些许羡慕道:“娘子家风严谨,由此可见……”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曹氏不动声色的端起水盏呷了口,复又笑眯眯问起顾七娘来:“不知孺人是属什么的?” 顾七娘恭声回道:“妾是属马的。” “属马……那你还比我小一岁呢!”曹氏掐指算了算,笑道。 顾七娘抚掌道:“那王妃跟郎君也是同一年的呢!” “真是天注定的姻缘~” 曹氏没有接话,只是笑着请她喝茶,又道:“我比孺人晚进门一年,论理,对王府的人和事你比我熟悉,反正空闲着,不如就请你就跟我讲一讲吧!” 顾七娘心神一动,知道这是曹氏的旁敲侧击,她不仅早一年进府,而且这一年中李淳业几乎是专宠她一人。 若说自己对王府不了解吧,无异于睁眼说瞎话,说吧,这又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曹氏像是没看出顾七娘的犹豫,捏着帕子轻拭嘴角,动作优雅而赏心悦目。 顾七娘吞了吞口水,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语带歉意道:“权嬷嬷不准我们打听前院的事,若是说后院的事,妾倒是知道一些……” “是吗?” 曹氏很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像一个打听八卦的少女般凑近顾七娘,“那你快给我说说看!” “……妾刚进府时又怕又紧张,听说王府里规矩大得很,要是不小心犯了错,可不是训斥那么简单呢!” 顾七娘一边回想一边道:“所以那个时候,妾只敢呆在静姝院哪儿也不敢去,后来日子一久,就东走走西看看,也就知道了一些事……” “那都是些什么事呢?” 顾七娘捂着帕子笑起来,道:“咱们王府里的下人就有四百多个,娘子进府之前虽然只有大王一个主子,可他是陛下的次子,是亲王之爵,整个燕王府走完一圈得要一整天!”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下人们之间的关系比一潭浑水还复杂,你比如……” 顾七娘掰着手指头数道:“王府的下人大致分三种来源,一种是立府时光禄寺分配的,一种是从掖庭宫调来的,一种就是王府各处产业下人的家生子……” 曹氏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光禄寺分配的下人都是极有本事的,他们就占据了燕王府各管事的位置。 掖庭宫宫人要么是苦力、要么是因罪被没的,在王府算是最低等的下人,至于最复杂的,也是中间等级的下人,就是奴仆家生子。 他们子子孙孙都要依靠在燕王府,且管着王府的产业,算是主子的亲近人。 这么多下人彼此之间盘根错节,要理清楚可不是件容易事。 果然,顾七娘说了件去年的新闻: “前院和后院的膳房总管事俩人不和,时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争执,虽都是管着膳房,可大王大部分时间在前院,所以前院管事什么都要拿好的,就是走账也很顺利!” “后院管事一年只有那么多钱,要管着那么多人的口粮,每天都数着米粒儿,去年就闹出了一件事,后院的一个下人居然那管事打了一顿,说一个多月都吃不饱饭,要被逼死了!” “这事还弄得大王都知道了,彻底一查,不知发落了多少人……” 曹氏听得若有所思,膳房在任何人家里都是最能直接看出人情关系的地方,燕王府先前未有主母,李淳业不可能亲自去管这些事,所以之前的膳房都是交给管事。 不过,但凡是人就有私心,朝廷律法严明可贪官污吏也没见少,何况手握一点权利的管事,自己既然进了门,自然就要管起大大小小的事。 可顾氏究竟有什么用意,她这番话听着像是忠告,劝自己不要贸然行事,以免乱了阵脚,可转头一想,曹氏又觉得顾氏的话更像是诱导。 李淳业立府也才四年,管事们在暗中攀关系,下人们稍有风吹草动就人心浮动,燕王府看起来赫赫扬扬,实际上内里还是一团乱麻。 自己出身不显,忽的一日飞上梧桐枝,身边都是金凤凰,自然迫切的希望做出一番成绩,若做的好,别人也就服了她,若做的不好…… 曹氏抿唇一笑,看着顾七娘的眼神十分亲切,“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可是长见识了,你再跟我说说其他的事吧……” 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曹氏听得是意犹未尽,顾七娘见她满意,眼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侍女进来传摆早饭了,曹氏才惊觉时辰过的太快,她歉疚的看着顾氏道:“光顾着跟你说话,却没想到时间不早了,反正你也还未吃饭,就在我这里吃吧!” 说罢她补充了一句:“只要你别嫌弃我吃的清谈……” 顾七娘闻言急忙摇头:“娘子看得起妾是你宽容,只是规矩是规矩,妾不敢逾距,还请娘子见谅!” 她都这样说了,曹氏也不好再留人,拉着顾七娘亲热的说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 燕王府正院有四个管事嬷嬷、八个一等侍女、十二个二等侍女、十六个三等侍女,加上曹氏带来的一个奶母、六个陪嫁丫环,共有四十七人。 这些人在曹氏一进府,就安排妥当了,她深知自己是高嫁,虽然需要心腹,但此时尽快融入王府的生活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她只留了三个贴身丫鬟做一等侍女,其余几个都按着王府的规矩来安置。 对曹氏这位新主母的安排,正院的人都松了口气,至少此举表明,王妃是信任她们的。 侍女玲儿服侍曹氏洗了手吃早饭,忍不住问起她为何跟顾氏那么亲热。 曹氏喝了口白粥,闻言呵呵直笑,她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一旁静立的宋嬷嬷,“嬷嬷在王府里服侍了四年,你说说看这位顾孺人是什么性子?” 宋嬷嬷最先是管库房的,后来李淳业定了亲她就被调来正院做事,曹氏成亲那晚就是她在青帐外服侍。 既恭顺又有眼力见,话不多还聪明,因此曹氏对她的影响很深刻。 她愣了一瞬,想了想回道:“顾孺人性子恬静,进府一年多,倒是从未听闻她恃宠生娇的事……” “瞧瞧!” 曹氏睨了玲儿一眼,慢条斯理道:“嬷嬷都说了,有宠而未生娇,可见这位顾孺人,本性纯善,她一进门就磕头行礼,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无一丝隐瞒,难道你要我给她一个下马威?” “那才是丢了体面呢!”她轻轻哼了一声,吹了吹碗里的热气。 “可是……”玲儿蹙眉,“大王对她……” 曹氏伸手止住她的话,又问宋嬷嬷,“大王宠爱顾氏人尽皆知,以嬷嬷之见,我该怎么做?你们又该怎么做?” 宋嬷嬷心里紧了紧,她知道,自己现在还算不上王妃的心腹,但既然她在正院做事,那就得以王妃马首是瞻,自己若回答的合王妃心意,也许就能得到重用了…… 她快速的思考一番,斟酌着词句答道:“以奴之见,娘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把眼睛放在顾孺人身上……” “顾孺人再得宠,她都是妾侍,就是翻了天也翻不过娘子去,咱们大王可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曹氏没有露出不悦,宋嬷嬷语气笃定,面色越发从容:“名分、地位,娘子什么都有,现在最要紧的是慢慢的把内务抓在手里,娘子得证明,你是个能撑的起的人!” “向谁证明?”玲儿好奇问道。 宋嬷嬷看了眼淡定微笑的曹氏,心中越发有了底,“当然是向韩夫人证明……” “说句逾距的话,咱们大王若要争大位,府中少不了一个贤内助,娘子把诸事管理得当,韩夫人就高兴了!” “等那个时候,娘子再生下嫡子,陛下就高兴了,他们一高兴,顾孺人再得宠,又算什么呢?” 玲儿满眼震惊的看着宋嬷嬷,心中的佩服无以言表。 曹家家风严谨且人口简单,她如何能知道这些算计,所以听完宋嬷嬷的话,才觉得自己多有不足。 曹氏看着玲儿的无措‘呵呵’笑了起来,宋嬷嬷松了口气,更加恭敬的垂下头,只听曹氏慢悠悠对她道:“记得嬷嬷说过,你有一个干女儿在针线班子上,我想做件披帛献给皇后殿下,你去问问她,可知道宫里对花样子的讲究……” 这就是要拉拢自己了! 宋嬷嬷压抑住眼里的兴奋,福身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们都知道顾七娘是个婊,所以得让她作完妖再狗带,大家理解一下,我不会给她好下场的~ 第161章 王妃 曹氏复又端起粥,轻轻搅拌着,白粥香甜软糯,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熬煮这么一碗粥,要用一只鸡、一只鸭、一条猪腿、二两海货,至少花费四个时辰。 若在曹家喝这么奢侈的粥,只怕阿翁会骂上一天一夜。 曹家的族谱往前翻三代就没了,因此别人家的家训是‘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只有曹家是‘倾己勤劳,以行德义’。 她再一次提醒自己,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安逸舒适的娘家,现在她身处在步步惊心的王府里。 她不能完全依赖丈夫,更无法四处求助,她只能咬紧牙关披荆斩棘前行,不管前方有什么困难,她要做的,就是坚定自己的心。 曹氏放下碗,轻轻的擦拭嘴角,对玲儿道:“去吩咐膳房,以后就按我的习惯做清粥,饮食不必太奢……” …… “阿姨万福!” 蓁娘笑眯眯的看着地上的小俩口给她磕头行礼,忍不住伸手虚扶:“快些起来!” “是!” 容娘亲自搬了两把交椅来放在蓁娘面前,笑道:“夫人一早就盼着大王和娘子来,都不知念叨了多少遍!” “就你话多!”蓁娘嗔了她一眼,众人笑起来。 “对了!”蓁娘问二郎和曹氏:“去给皇后请过安了吗?” 李淳业点头道是,“去过了才来的……” “那就好……” 母子俩拉着家常,曹氏一直都噙着笑仔细听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拢在胸前,十分端庄,蓁娘暗暗点头。 片刻后,曹氏拿出侍女捧着的匣子,她伸手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恭敬的递给蓁娘,“阿姨,奴第一次进宫拜见,做了些小东西,斗胆献丑……” “哦?是什么?” 蓁娘第一次收到儿媳的孝敬,还没摸到东西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她伸手接过,借着身后的光线仔细打量。 是一双牙白色翘头云履,上面用银线绣着福禄寿三喜吉祥物,其做工之精美,不输于宫里绣娘的手艺。 “真漂亮,这个颜色我很喜欢,我试试看!” 蓁娘爱不释手,迫不及待的要试试看,曹氏闻言愣了一瞬,她没想到,蓁娘会对她释放如此善意。 不管她是真心喜欢,还是客套应付,但在丈夫和宫人的面前,她给足了自己面子,曹氏心中颇为感动,便跪在蓁娘跟前,亲手服侍她试鞋。 “阿姨觉着如何?” 蓁娘起身走了两步,笑眯眯道:“踩着很舒服,而且底子很扎实……” 曹氏脸上止不住笑意,李淳业也附和一笑,只是眉眼有些犹豫之色,蓁娘装作没看见不理他。 重新坐下,蓁娘吩咐阿玉,“把鞋收起来,等皇后千秋节那日再拿出来。” “是!”阿玉接了鞋进了内室。 饮了口水,蓁娘突然想起一事来,忙问曹氏:“对了,你是陛下的庶长媳,又是诸皇子公主的长嫂,可送了些什么样的见面礼?” 曹氏胸有成竹答道:“回阿姨的话,奴准备东西之前,去了一趟宣微殿……” 此言一出,室内有瞬间的寂静,容娘快速的看了眼蓁娘,心中有些不安。 皇后虽是大王的嫡母,但夫人是生母,王妃送礼之前直接去询问皇后的意见,也不知道夫人会怎么想…… 果然,蓁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轻声道:“我不是给你送了个嬷嬷去吗?怎么,她没有告诉你送礼的事?” 李淳业见气氛有些尴尬,心中着急起来,也对曹氏隐隐有了些责怪。 他早就告诉过曹氏,一切按着阿姨的安排来就行了,可她非要自己做主,现在好了吧,阿姨果然不高兴了,早知道当初就该阻止她。 “阿姨……” “阿姨,奴并非是独断专行……” 李淳业正欲出言解释,却被身边的曹氏抢了话头,只她眼里无一丝惶恐,恭敬有礼的道:“奴记得妃朝见之前,你派了嬷嬷来教奴规矩,说进了宫第一件事就是去宣微殿请安,因为皇后是嫡母!” “奴怎会不知阿姨的爱护之心,你是怕我们年纪轻做事难免疏忽,怕落了别人的口实成了笑话,可正因如此,奴出身不显,且从未经历过事,若说是不知所措求助长辈,去宣微殿不是合情合理么……” 蓁娘听了这番话垂眸不语,李淳业听得一头雾水,左看看右看看像被蚂蚁挠了脚心坐立不安。 片刻后,蓁娘倚在凭几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曹氏,而曹氏却抬头挺胸无一丝胆怯的回望。 “你给皇后做了什么?”蓁娘轻声问道。 “奴给皇后殿下做了一条披帛……” 说罢她侧身唤着侍女上前:“把锦盒打开!” 小侍女打开手里捧着的朱砂红龟棱回字纹锦盒,曹氏亲手把东西拿出来展示给蓁娘看。 黛绿色的披帛上绣着龙虎凤纹,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一般女子使用的披帛大部分都是柔软飘逸的印花丝绸,尽显女子的柔美妩媚,而且因为丝织品的轻薄,所以披帛上是无法绣花的。 而曹氏所做的披帛却使用了大量的刺绣,看起来倒是很新奇,那龙鳞凤羽熠熠生辉,仔细看去,原来竟是用黄豆大小的贝壳打了孔用针线镶上去的! 蓁娘满眼惊叹,忍不住伸手抚摸,触感却十分的柔软,曹氏一直注意着蓁娘的神色,见此状,忙解释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奴想着皇后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只能在这些东西上动些心思……” 李淳业不安的搓着手指,眉头微微皱起,相比较这披帛,刚才给生母的鞋简直就是太寻常了,曹氏这样区别生母嫡母,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谁知蓁娘眼中却泛起松了口气般的轻快笑意,她侧头看着曹氏,问她:“素闻你父亲博学多识,不仅亲自给儿女启蒙,连家里的下人也识得字,那你可有学名?” 曹氏一直紧绷的心忽的就放松下来,她秀美的脸上如绽开一朵水仙花,眸子里闪着欢喜又雀跃的光,恭敬又激动的回答:“回阿姨,奴的学名唤作芳蕤!” “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好名字!” 蓁娘念出晋朝陆机所作的《文赋》,诚心实意的赞道。 容娘暗暗点头,都说大王之前猪油蒙了心做了错事,丢了一段好姻缘,如今看来,果真是应了那句有失必有得的话。 大王的这位王妃,虽才是十七岁的人,可就送礼这一件事,已经能看出她的聪慧了! 王府有这样一位主母,夫人可算能放心了! 然而坐在一旁的李淳业依旧一头雾水,看着刚才还像是要发怒的阿姨,转眼就跟妻子亲亲热热的聊起家常,他眼里的疑惑简直要蹦出来了。 蓁娘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唯独对后宅内院这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像是少了根筋。 她在曹氏刚进府就送了个嬷嬷过去,就是为了帮助曹氏尽快的熟悉王府和宫廷,以免犯了忌讳。 其实她也是在趁机考验曹氏如何行事的,却没想到她如此聪慧,已经有嬷嬷的帮助,却直截了当的去询问皇后的意见。 此举既对皇后这个嫡母表示尊敬,且又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她是新妇,自然有许多人想看她的笑话,不管做的好不好都会有人挑刺。 但如果是皇后给她提出建议,那别人就不敢说什么了,而且她也能迅速的立住脚。 一来皇后没有必要拒绝庶长媳的示好,二来就是李晖,他也只会对曹氏的行为表示满意。 至于曹氏对自己的心意,那双鞋就足以证明其用心了,而且她在短时间内就弄清楚了自己对皇后的尊敬。 受点委屈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明白,皇后是一国之母,是李晖的嫡妻,她虽膝下无子依靠,可她的尊严和威仪,是绝对不能挑衅的。 曹氏的一言一行都让蓁娘越发喜欢,而且看刚才儿子怕自己生气想要为曹氏解释,小俩口这样和睦,让她更高兴了。 不过,想起权娘口中那个温柔懂事、容貌不俗的顾氏,蓁娘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于是她唤容娘道:“去把我妆奁里那面铜镜拿来……” 容娘福身应是,片刻后,她出来了,蓁娘示意她把铜镜给曹氏,看着儿子儿媳意有所指道:“这是大食国进贡上来的……” “是我生下寄奴后陛下赏的,如今我把它赏给你,算是我的心意。” 曹氏捧着铜镜转面一看,背面镶嵌了三十二颗红宝石,粒粒红宝石不仅大小一致,而且色红如血,其做工之精致美轮美奂,她跟李淳业相视一望,十分惶恐。 正欲出言推辞,蓁娘缓缓摇头,道:“若你们能明白我的心,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容娘跟着附和道:“是啊,王妃别客气,你跟大王好好的,咱们夫人看着高兴,以后还有赏呢!” 蓁娘哈哈笑起来,曹氏却捧着铜镜羞涩的低下头,李淳业也蛮不自在的左顾右盼,生母生了他们兄弟姊妹四个,送铜镜的意思不言而喻。 直到出了宫,侍女扶着曹氏上车,李淳业才记起一事,他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侍从,自己也跟着爬上车,曹氏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李淳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憋在心里的疑问,曹氏闻言后捂嘴直笑,柔声问道:“郎君进宫第一个要拜见谁?” “当然是母亲!”李淳业毫不犹豫的问道。 曹氏轻柔的伸手整理好他腰间的玉佩,又问:“为什么?” “因为母亲是皇后,阿姨是妃妾,自然要先拜见嫡母再拜见生母……” 说罢,李淳业若有所思的看着曹氏温婉的侧颜,她嘴角的弧度温柔可亲,可他却有些不高兴。 “你献给母亲的披帛比献给阿姨的鞋好太多了吧,虽然我知道嫡庶有别,可我认为你这样做不太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头痛 第162章 忍耐 曹芳蕤听完李淳业的埋怨并没有着急,而是柔声向他解释:“郎君,规矩和人情从来就是对立的,你明白我明白阿姨更明白。” “你作为皇子,从小是被阿姨亲自抚养大的,你应该知道,阿姨从来选的就是规矩,而且她希望,我们也要遵守规矩!” “世俗法理就是如此,阿姨多年的名声不能被我们愚昧的孝顺毁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献给皇后的披帛如此精美的原因~” 摇摇晃晃的车轱辘吱吱作响,李淳业睁大双眼,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曹芳蕤的话。 刹那间,他忽然忆起,每次进宫,阿姨都会问一句可去拜见过母亲。 不仅如此,宫里的庶母弟妹们有什么事,她都会第一个告诉自己,让自己去关心探望。 生母对嫡母、对其他庶母,从来都是怀抱着真诚的善意…… 见他一脸恍然大悟却瞬间转为心疼的表情,曹芳蕤微微叹了口气,寻常人家,一个嫡庶尊卑刻画的鸿沟已经是天差地别了,何况是皇室。 马车停在王府的侧门,李淳业先行下车,然后转身准备扶曹芳蕤下来,曹芳蕤看见他伸出的手,微微一怔,心中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欢喜似甜蜜。 她从来是个遇事从容不迫的人,妃朝见那日面对众多褒贬不一的眼神都能淡然处之,却在此刻,面对丈夫的好意,慌乱的避开眼睛不敢看他。 玲儿满脸的高兴压抑不住,偷偷抿嘴笑。 李淳业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侧头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曹芳蕤把手放在他的掌里,提着裙摆优雅的下了车。 李淳业率先往里走,曹芳蕤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丈夫的背影,她只觉得心咚咚跳个不停,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已经发生变化了。 行至二门时,婆子们恭敬的行礼,曹芳蕤却看见远远的廊柱下,一片裙角快速的闪过,心中的欣喜立刻被现实熄灭。 她目光中充满讥讽,暗暗冷哼一声,复又恢复如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进了正院,曹芳蕤忙吩咐人打水来,她伸手准备替李淳业更衣,却被他阻止了,“你也累了,先歇着,让下人来就行了。” 看似关怀的话,曹芳蕤却听出了心不在焉,她忽视掉心里淡淡的失落,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好!” 她没有坚持,转身去了净房洗脸。 待一刻钟后,她坐在妆案前敷面,有侍女进来点灯,李淳业端着茶碗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再看看曹芳蕤纤丽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了许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话,却听曹芳蕤对宋嬷嬷道:“把阿姨送给我的铜镜先收起来,明日去库房把我陪嫁的沉香木镜架找出来!” “是!” 接着她袅袅婷婷的走过来,对李淳业温声道:“郎君,我今日进宫一天,昨日的文册还没整理好,所以你看今晚要不要去静姝院?” 李淳业有些狼狈的侧过眼睛,与曹芳蕤成亲已有五日,这几晚他都是歇在正房以示尊重,然而他心里还是很挂念七娘的。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与七娘一面也没见着,她一定很难过。 话说回来,他的确是想去静姝院,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罢了,现在曹芳蕤却先提了出来,他还真有些心虚。 曹芳蕤装作没看见他的不自在,而是带着小小的抱怨说起那些文册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都不知从何下手。 李淳业知道曹芳蕤因为嫁给他,陪嫁很是丰厚,而且她住在正房,全部东西都要重新登记造册,为着这事她已经忙碌许久了。 他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便对妻子道:“对了,我正想着跟你说,内院的事是由家令和唐嬷嬷俩人代管的,如今你是主母,内院的事自然就要交到你手上~” “明日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把腰牌、钥匙、账薄和文册都交给你!” 曹芳蕤眸色微动,不动神色的婉言拒绝:“既然嫁给郎君,自然就要为你把内务整顿好,让你无后顾之忧,只是郎君也知道,我年轻,面皮又薄,母亲虽教过一些管家的事,可曹家那点事如何能与王府比较!” “郎君看这样怎么样,陈家令管着账务,唐嬷嬷管着下人,我观察过,他们做的很好,若是我贸然接手,指不定还出不少乱子呢,那样以后我还如何树立威信!” “不如我先学习一段时间,等心里有了底,再接手也不迟……” 李淳业沉吟片刻,心里觉得曹芳蕤的话很有些道理。 她毕竟没有经验,内院大大小小的管事就有三十多号人,光是认清楚面孔也要不少时间,着实有些为难她了。 于是李淳业点头同意曹芳蕤的话,还给她提出建议:“你虽没有经验,可也别露怯,就端着手坐在那里看,底下那些人就先怕了三分……” “总之你多听多看,先别出声,那些下人都跟人精似得,发现你做的不够好,就是面上点头哈腰,心里也倨傲起来……” 最后一句话,他像是深有体会般的感叹,曹芳蕤忍不住捂嘴笑:“想来郎君刚入朝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吧!” “是啊!”李淳业大方的承认了,“不管在哪里,人都是这样,看你资历不足或者一窍不通,没事也要过来踩两脚,好像他从娘胎里就无所不能似得!” 曹芳蕤闻言笑的直不起腰,扶着凭几断断续续道:“可见郎君……心里委屈着呢……” 李淳业也忍不住笑,“咱们这样的人,不受点委屈都说不过去。” 他像是忘了先时想往静姝院跑的事,坐在榻上跟曹芳蕤说说笑笑,宋嬷嬷忍不住出声打断,问什么时候传饭,这其实也是在侧面问李淳业在哪里吃饭。 他犹豫了一瞬,道:“现在就传吧!” 宋嬷嬷扬起唇角福身退了下去,曹芳蕤虽面上不显,心里却开心不已。 等吃过晚饭又玩了半个时辰的双陆棋,侍女才服侍李淳业洗漱,曹芳蕤吩咐玲儿铺床,宋嬷嬷悄悄的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查到了,是静姝院的小侍女……” “我说呢!” 曹芳蕤冷哼一声,“还巴巴的跑到二门来窥探,这事也只有她做的出了。” “那咱们如何处置?”宋嬷嬷问她。 曹芳蕤慵懒的抚上发髻,慢悠悠言道:“我才刚进门,就处置了大王爱妾的侍女,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估计她也是算准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如此大胆。” “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且让她猖狂几日吧!” “也是!”宋嬷嬷点头,“娘子犯不着为这等事得罪大王,等咱们把内务抓在手里,还怕她翻了天么!” 净房的水声停止,宋嬷嬷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曹芳蕤噙着淡淡笑意走向一脸好奇的李淳业。 “那漱口的香药用着跟以前的很不一样呢!闻起来也更香!” 曹芳蕤笑道:“我从一本古籍中看到了一个方子,自己调配出来,觉着不错才敢给郎君用的。” …… 甘棠轩,蓁娘跪坐在榻上,挽起袖子替李晖按揉肩背,她神秘兮兮道:“阿郎可知道,丹娘这几日总往跑马楼那边去呢!” 李晖舒服的眯着眼,低沉而慵懒的声音响起:“她是不是勤学苦练马术,想要我许诺的那匹汗血马?” 跑马楼顾名思义,是宫里跑马的地方,那里场地开阔,丹娘是个男孩性格,除了养花看得出她安静的一面,其余只看她蹴鞠打马球遛马的样子,任谁见了她马上英姿也会说这应该是个郎君,投错女儿胎了。 李晖从不禁止女儿们玩这些,相反他还时常表扬丹娘蹴鞠厉害,颇有乃父之风,蓁娘闻言后笑他自吹自擂。 蓁娘故作不悦道:“若是桃桃天天去骑马,我还巴不得,她老闷在屋里,倒是丹娘,整天像没笼头的马,还不都是阿郎惯的!” “关我什么事!”李晖轻哼一声,“孩子天性就是如此,我也没办法的……” 听着他敷衍的话,蓁娘气的瞪眼,好一会才想起话题偏了,她急忙趴在李晖脑袋边上道:“扯远了,我听奶母说,丹娘每日去跑马楼不是为别的,是情窦初开了!” “嗯?”李晖闻言怔住,他半撑起身子皱着眉,颇有些不虞问蓁娘:“跑马楼不远处就是金銮殿,丹娘是不是看上哪个禁卫了?” “谁家小子这么大胆,连公主也敢靠近!” 他这么一说,蓁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人家小郎君大胆,是丹娘看中了人家,奶母说,那小郎君根本就不知道丹娘喜欢他呢!” “嗯?”李晖挑眉,更加不悦的沉了脸,“你的意思是丹娘一厢情愿?” 蓁娘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有些犹豫的开口:“丹娘如今也十四岁了,婚事也该考虑着,那个小郎君我打听过,是东都璐国公的嫡长孙,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一方面我觉着他不错,另一方面丹娘也喜欢,就是不知道阿郎有什么看法……” 李晖轻声叹了口气,翻身躺在隐囊上,双手叠在脑后,缓缓道:“璐国公隋家是不错,先祖曾经跟着世宗皇帝亲征吐蕃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世子孙虽无人再入伍,可在东都的世家里算起来是前几位……” “只是我还打算重用隋湛,他的孙子尚了公主,恐怕不妥。” 蓁娘沉默了片刻,“这事就没有余地了吗?” 李晖坚定的摇头,不过到底心疼女儿,还是告诉蓁娘:“除了隋家那个小子,还有很多优秀的小郎君,让丹娘换一个人喜欢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委屈她的!” 他都这么说了,蓁娘也不好再坚持,朝廷大事比儿女婚事重要多了,何况李晖没有用丹娘的婚事去笼络人心就已经难得了,她又有什么不满。 只是这是丹娘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而她就要做那个掐断桃花的人,只希望丹娘懂事一些,能明白她父亲的为难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哟~ 不知道你们怎么为祖国麻麻庆生,我要加班,巴特允许你们来评论区向我炫耀~(嘤嘤嘤) 第163章 拒绝 第二日,蓁娘抽了个空去了公主院,丹娘和妹妹们都住在这里,每人都有独立的院子,因此她也不怕别人会知道。 在她婉转的说出不同意后,丹娘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大变,强撑着笑容向生母撒娇:“隋琰很好的,虽然我一直跟他搭话,可他都谨守尊卑从未逾距,他的品行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不信你问嬷嬷!” 蓁娘怜爱的看着女儿手足无措的向她解释,她心中虽是不忍,但还是摇头,柔声劝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丹娘,隋琰的祖父很受你父亲的看重,他的嫡长孙若尚了公主,隋家的势力便无人能挡,届时你父亲该怎么做呢?” “就是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我想嫁给隋琰为什么要朝臣答应?” 丹娘激动的嚷道:“而且阿耶还有那么多臣子,为什么非要璐国公不可!” “胡说!” 蓁娘闻言沉下了嘴角,神情也严肃起来,丹娘瑟缩一下,然后倔强的回望着生母。 “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你父亲是天子,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权衡许久,把你许给隋琰重要还是璐国公重要?”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不用我说也该明白,你父亲疼你,你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你怎么不为他考虑一下!” 丹娘眼眶泛红,被生母这番话刺激到了,有些心虚更有些赌气的成分,紧紧咬着下唇无声的反抗。 蓁娘有些生气,也不打算惯着她,只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其中道理,或许你还可以去问问隋琰,问他愿不愿意尚公主!” 尚了公主的驸马,就很难在朝堂上一展拳脚。 隋琰是璐国公府的嫡长孙,将来不仅要承爵,而且靠着荫恩,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对一个男儿郎来说,选择依靠家族还是依靠妻子,结果想都不用想。 丹娘震惊的看着生母,还未说话,她已经起身往门外走了,容娘见状不忍,急匆匆对丹娘道:“二娘要记住,陛下和夫人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说罢她就跟上蓁娘走了,丹娘鼻翼抽动,感觉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扑在榻上‘哇’的一声哭出来,奶母和侍女忙围过来劝解。 蓁娘蹙着眉头心情不虞,低头回想着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少女怀春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既然喜欢上一个人,遇上反对想要争取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这里,她停住脚步,吩咐身旁的阿玉,“吩咐膳房做一份丹娘最喜欢的奶汤锅子鱼送过去!” 阿玉应是,然后小声埋怨:“夫人总是这样,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别说二娘,咱们看着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蓁娘气呼呼的瞪着她,想要辩解却觉得心虚,她也知道,或许就是她这般溺爱,才养成丹娘如今这么娇纵的性子。 她轻哼一声,再不理人,埋着头往前走,迎面却碰上慕容氏,她见着蓁娘忙行礼问安:“夫人万福!” “嗯……”蓁娘唇角扯起笑,点头示意,“你这是从哪里来?” 慕容氏拢着手恭敬答道:“妾从昭仪那里来的,夫人是去公主院了吗?” “去看看丹娘。” 说罢蓁娘余光瞥见慕容氏身后的侍女,手里捧着一只木匣子,隔着几步远都能闻见奇异的香气。 她不由得好奇看去,慕容氏见状,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是妾从昭仪那里讨来的香料……” 蓁娘越发不解,便上前拿起一小块麝香嗅了嗅,问道:“这些东西挺珍贵的,你要做香丸子么?” 慕容氏羞涩的点头,“妾闲的无聊,便想着按着古法制作香丸子,其中有麝香、甘松妾没有,昭仪喜爱作画,她听闻后便让我去挑。” “是吗!”蓁娘呵呵笑起来,“阿杨是不是还说,让你做好了给她送些过去?” “夫人怎么知道?”慕容氏好奇的看着蓁娘。 蓁娘揶揄道:“她那个人,从前在太极宫时就是有名的厚脸皮,你若是借了一分,必要还一分的!” 慕容氏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她不敢附和,韩修仪和杨昭仪相处了十几年,自然开得玩笑,她却不能随意附和。 蓁娘暂时忘了刚才的不悦,跟慕容氏聊起天来,“如今宫里用的熏衣服的香,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虽有外国进贡的,但气味有些刺鼻,熏着还不如咱们的香!” “正是呢!”慕容氏点头赞同,“妾手里虽有方子,可到底怎么调配,还得花些工夫琢磨!” “夫人如果厌烦了那些俗香,不如试试看用鲜花熏衣裳。” 鲜花是好,可蓁娘却有些不愿意。 “……一来你知道,丹娘爱好养花,若她知道了我这么糟蹋花,指不定要三天不理人,二来鲜花的香气不容易留住,也可惜了。” 慕容氏微微脸红,“是妾想的不周到,倒忘了这一点。” 蓁娘笑呵呵的摇头,“你也是一片好意。” 约莫说了两刻钟,蓁娘才意犹未尽的跟慕容氏道别。 回甘棠轩的路上,她似是感叹似是失落的对容娘道:“想当年,我也喜欢摆弄香啊粉的,就是失败了也没关系,图的就是开心……” “后来二郎几个出生,我的肚子大了又小,小了又大,这些年能把练字保持下来,已经难得了,如今说有事吧,好像也没有,就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你再看看慕容氏她们,看着就让人舒坦,别说阿郎喜欢,我也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就像是老了的竹笋,吃着苦涩,嚼着硌牙……” 容娘思忖片刻,柔声回道:“夫人在这里自怜自叹,怎么没看见这些年你没有一日是松懈的,怕奶母照顾不周,每日都要亲自安排二郎几个的生活,怕他们学坏,以身作则讲道理,这些不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么!” “人要是一辈子都没有烦恼,那也就不是人,是菩萨了!” “这话倒是……” 蓁娘慢悠悠的点头,“纵使我日渐年老色衰,可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松懈下来,丹娘的婚事、二郎和曹氏才成婚,中间的磨合少不了,桃桃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在干什么,寄奴聪明是聪明,可我总觉得他太老成了……” 掰着指头一件一件数着,蓁娘重重的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起来,“怎么这么多事啊,真应了那句话,孩子都是讨债鬼,就是不让我安生!” 容娘忍不住笑起来,“夫人这会儿说这些,等王妃有了身孕,你还得操心呢!只怕到时候没人拦得住你!” 想到若是做了祖母,蓁娘还真是挺兴奋的,不过她又想起另外一事来,“对了,二郎和曹氏相处的怎么样?还有那个顾氏……” 容娘回道:“新婚燕尔,俩口子再怎么样也会黏糊一阵,王妃你还不放心么,纵使大王大大咧咧,她可是个心细如发的,权娘说,她这些日子在学着管家!” “至于那个顾氏……”她撇嘴,“只不过一个孺人,谅她不敢造次!” 蓁娘眼里却浮现一抹担忧,“只凭她是个女子,我就担心,她会坏了二郎和曹氏的关系……” 容娘却不这么想:“凭她再漂亮,等王妃生下嫡长子,她还敢蹦达?若夫人实在看不顺眼,找个由头打发了就是,只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大王会不高兴……” “算了,他们的事咱们不管,反正曹氏要是遇着困难,肯定会来找我的!” 二郎已经成婚了,蓁娘也不好再把手伸到王府去,那样不仅儿媳会不高兴,就是儿子心里也不舒服,想来想去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愿曹氏能尽快把内务抓在手里,儿子没了后顾之忧,就能专注朝政,等他做出一番成绩,再生下阿郎的长孙,离那个位置,也就更进一步了。 思及此处,蓁娘便转头对容娘道:“说不定过些日子三郎就要选妃了,咱们须得注意着……” 相比较二郎,三郎一直都是中规中矩,从未行差踏错也未引人注目过,然而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很难挑出他的错误。 “夫人是担忧……陛下会给三郎选一门好亲事?” 蓁娘默认了,二郎先前的婚事,是他自己弄没得,如今李晖不可能因为曹氏出身不显就给三子也选个差不多的王妃,这实在没有道理。 至少到现在,三郎都从未做过一件让他父亲生气的事,若娶一个家世高贵的妻子,将来…… 蓁娘沉重的摇摇头,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甘棠轩走。 公主院里,丹娘看着容娘亲自送来的奶汤锅子鱼,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容娘知道她年纪小,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什么困难也没有遇到过。 现在她喜欢上一个人,却被告知不可能,一时片刻自然无法接受。 丹娘的奶母见她不肯说话,忙冲容娘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来劝她。 容娘叹了口气,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奶母揭开汤盅的盖子,捧到丹娘面前,小心翼翼道:“娘子看,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汤啊,夫人还是心疼你的,不然也不会命人送了这个来!” 丹娘不肯喝,梗着脖子倔强道:“既然阿姨心疼我,就应该为我争取,你看阿姐和姐夫,他们不就过的很好吗?” “姐夫现在也很受阿耶的重用,隋琰也可以的!” “哎哟我的娘子!” 奶母苦口婆心劝道:“你也不看看,崔驸马如今都将而立了,他若没有几分本事,陛下也不会把大公主嫁给他!” “而且崔驸马是次子,他又不用承担家族重任,自然轻松许多……” 丹娘绞着手里的披帛,纤细的手指骨节都隐隐发白,她红了眼眶,看着手指一言不发,小侍女们也不敢上前,立在一旁面面相觑。 正当奶母以为她听进去了时,她忽的一下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奶母忙跟上问她怎么了,丹娘仿佛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对她扔下一句‘你不要管我,我出去一下’的话就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娘虽然任性,但其实她什么都明白,比李老二还清醒~ 第164章 隋琰 不待奶母阻止,丹娘已经穿了鞋跑远了,奶母忙让四个小侍女跟上。 头上顶着太阳,她却不觉得炙热,侍女瞧她去的方向明显就是跑马楼,不由得担心她真的要去找隋琰,若真是那样,传了出去,二娘岂不被人在背后嗤笑么! 她们着急起来,可看见丹娘淬了冰的的表情,又不敢劝她了。 到了跑马楼的马厩,宫人都认得她,忙上前殷勤的询问是不是要遛马,丹娘环视了一圈,蹬蹬蹬的上了楼,冷声道:“你们下去吧!” 宫人见她脸色不好不敢多问,奉上了温水,喏喏几句就退下了。 侍女服侍着丹娘坐在阁楼的榻上,俯视着底下宽阔平坦的场地,跑马楼旁边就是含冰殿,护城河对面就是金銮殿。 丹娘看着金銮殿的飞檐斗拱,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隋琰,那日阳光明媚,她穿着一身翻领袍骑着马挥舞着手里的球仗,她一向胆大,一直想打马球。 不过阿耶坚决不准,说太过危险,若是不小心摔了下来,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被马儿踩踏而死,这种事年年都有发生,阿耶说,这是郎君们才能做的事。 可她不服气,并且自恃马术尚可,偷偷的拿着球仗练习,可惜阿耶的话无人不敢听从,没有人肯陪她真正的较量,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孤单的在马场上赶着马球跑来跑去。 那日正当她一杆挥出去后,却因用力太过向场边观看的侍女飞去。 丹娘提心吊胆拿着缰绳不知该怎么办,心道这下麻烦大了,那马球虽是杉木所做,但这样远的距离击中人必定会受伤。 正当人群传来阵阵惊呼时,却见正好经过的一队羽林军中的一人,疾步上前一个旋身飞踢,马球被踢向另一个无人的方向,丹娘见没有伤者人,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她‘吁’了一声轻夹马腹,忙赶了过去,见那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站也站不稳,她十分歉疚,问起如何,侍女定了定心神,才道无事。 她便吩咐人赏了那侍女两个月的例钱,当作赔礼,侍女谢恩,又屈膝冲那位英雄救美的郎君道谢。 丹娘这才注意到这人,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团纹圆领袍,头戴僕头,腰间系着革带,手中握着刀,一身衣袍显得英气飒爽,他一句‘无妨’显示出沉稳从容的气质。 丹娘这个方向只看见他侧脸坚毅的线条,正当她猜测这人年岁应该不大时,那人就转过身,冲她拱手作揖,“拜见公主!” 丹娘的心微微一颤,她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脸好像有点灼热,蛮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她问道:“你是谁?” “臣姓隋名岚,右羽林军禁兵,刚才巡逻至此,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勿恼。” 隋琰依旧弓着身子,丹娘轻哼一声,让他免礼,然后有些不悦道:“明明是我犯了错,你却说惊扰了我,还让我别生气,若传了出去,别人岂不是都认为我跋扈嚣张!” 隋琰不知所措的看着丹娘,很显然,他几乎没有跟女子口舌相争过,丹娘只一句话就噎的他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何,丹娘的心咚咚跳起来,她发现这隋琰长得还挺好看的,也只比她的兄长差那么一点点…… 看着他微微皱着眉思索着什么,丹娘在心里偷笑起来,然而面上却是高傲的睨视。 “行了,说起来刚才若不是你,我必定会伤了人,我就原谅你胡言乱语,继续巡逻吧!” 她‘大度’的模样却让隋琰找到了话说,“公主……” 丹娘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想着他会说什么,然而他一张口就是:“万丈高楼平地起,公主要打马球,应该先练习手上的功夫……”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颠三倒四,丹娘气结,心道这个隋琰还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自己做什么事,如何轮得到他来教训! 见着她柳眉倒竖即将发怒的脸,隋琰的同僚忙上前请罪,说他脑子不好使让公主别生气,丹娘也被侍女轻轻拉扯衣袍,只得忍下火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扯着缰绳走开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却深深的印刻在丹娘的脑海里,她总是在睡前想起那日隋琰惊讶茫然的表情,仿佛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 丹娘一边在心里骂着傻子,一边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随着每次在马场上溜达时,她总不自觉的搜寻那个身影,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她是备受父亲宠爱、尊贵又高傲的公主,旁人不敢做的事她都不在乎。 她甚至找人打听到了隋琰的身份,在得知他出身高门后,一股莫名的喜悦盈满胸腔…… “娘子……” 侍女的呼唤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丹娘,她装作不经意的拂去眼角的泪珠,“什么事?” “时辰快到了……”侍女轻声回道。 这句隐晦的话是丹娘和侍女的秘密,她在打听到隋琰的巡逻时辰后,经常掐着点来这里,骑着马跟他擦肩而过,听他作揖道一句‘拜见公主’。 或者就是坐在这里,从楼上悄悄的看他木着一张脸,跟在同僚的身后从这里绕过去三清殿。 她一直以为时间还长,足够她慢慢靠近他,让他记得自己。 或许某一天,她会抛下公主的骄傲,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就是不知,他那张故作老成的脸会不会吓得变了色。 “福儿,你叫个小内侍,让他拦住隋琰,就说我有事找他!” “娘子……”叫福儿的侍女满脸担忧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丹娘侧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他一句话……” 福儿十分为难,她既不愿意丹娘为情所困,更不想看见她被拒绝后心伤难过。 毕竟夫人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隋郎君年纪轻轻就在羽林军任职,凭着他的家世,尚公主只会拖累他的前程。 但丹娘执意如此,福儿也无法,只得下楼去叫人。 约莫过了两刻钟,丹娘的心越跳越块,她感觉时辰仿佛过了一个季节那么久,她坐立不安,想着该怎么问他,又或者,他会怎么回答。 直到传来楼梯咯吱的脚步声,丹娘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从未如此无措过,只因为她喜欢上一个人,还未见到他,就已经慌了手脚。 侍女们很有默契的退到屏风后,隋琰迟疑的站在门口,当他得知是天子的二公主要见他,心就沉了下去。 他的确对人情世故有些迟钝,可也不代表真的一无所知,特别是在他巡逻的时间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拦了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他为什么不进来,丹娘等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人影,眼中有些难过,难道他都不想看见自己么。 像是赌着气似得,她也不出声,俩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就这样耗着,站在隋琰身后的福儿忍不住了,她一手掩口轻咳了一声,以眼神暗示隋琰。 隋琰也明白这样不是办法,只得出声道:“臣隋琰,拜见公主!” “……进来……” 隋琰撇去脑中的杂念,伸手推开面前那扇门,映入他眼帘的是端坐在榻上的丹娘,她双手微拢着搁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一袭牙白色联珠半臂,竹青色印花儒裙。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映的她半边脸颊如玉般散发着莹莹光泽,修长脖颈上戴着珍珠项链,更增添了一抹温柔雅致。 隋琰从未见过丹娘做这身打扮,事实上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每一次丹娘都是穿着轻便的骑服,在卫所休息时,同僚们都会议论起这位公主。 有人说她肖似陛下,连性子也像个男孩,不爱拘束,就喜欢骑马蹴鞠,连陛下也舍不得她受琴棋书画的苦。 还有人说她性子跋扈娇纵,对下人动辄打骂,只因为她生母受宠,所以她从不曾受到过责罚。 这些流言在隋琰的心中构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不过他并不在乎她性情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那是与他毫不相关且云泥之别的公主。 直到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她穿着朱色翻领袍,骑着一匹浑身鬃毛漆黑发亮的小马,百无聊赖的挥舞着球仗。 隋琰是男子,他眼尖的认出那匹马是汗血马和中原马的混种,这种马高大健壮,体型优美,且耐力世族,价值千金很是难得,就是他也可望不可求。 他并不在乎骑马的是谁,只眼馋那匹马,难怪同僚们都说他脑子不好使…… 但最后在近距离看见公主策马奔来时,他的确惊讶于这位公主的真容是如此美丽,特别是那双充满狡黠的凤眼,灵动娇俏自有其风流。 他曾听长辈们说过,当今陛下是一位音容兼美的伟男子,他的女儿,自然也不差…… 但他更没想到,她并不是传言中那样蛮横,她没有因为身份的高贵就否认自己的错误,这确实难得。 …… “进来!”丹娘蹙眉瞪着他,娇声喝道。 隋琰有些尴尬的埋下头,握着腰间悬挂的刀上前去,福儿手脚俐落的掩上们,宽阔的室内只有他们二人,隋琰只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你站那么高,生怕我脖子抬不起来吗?” 隋琰习惯性的作揖:“臣知罪……” 他眼珠子四处瞟了瞟,看见丹娘身前有一个月牙凳,但他不敢坐,寻了个地方盘膝坐下,然后抬头看着上首的丹娘。 丹娘美目圆睁瞪着他,轻轻哼了一声,就是个榆木疙瘩…… “不知公主唤臣来有何事?臣还在巡逻中,不能离开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宝贝小宝贝们!懒惰又颓废的偶来啦~ 第165章 拒绝 隋琰面色沉静如水,可心中却一片慌乱,只能强作镇定。 都这个情形了,他若还不知丹娘要做什么,那也真是一个傻子了。 丹娘只定定的看着他,看的隋琰面上的从容差些就要崩溃了。 原来他也不是个呆子嘛,丹娘忖道,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咳……” 隋琰闻言愣住,脑子空白了一瞬,接着就被口水呛住,他满脸涨的通红,丹娘见他仿佛患了痨病一般,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背过气去。 她耐心的等咳声停下,隋琰如针扎般坐立不安,他慌乱的别开眼睛,不敢与丹娘对视,好一会儿,才喏喏道:“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心怀不轨……” 丹娘不耐的打断:“我不想听这些话,我只问你,我喜欢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你喜不喜欢我?” 虽然隋琰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还是被这连番的大胆表白吓得目瞪口呆。 他只觉得口舌都是麻木的,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喜欢自己,按理来说他应该感到荣幸,但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说,她是尊贵的公主,他如何配得上…… “臣……臣家世卑微,当不起公主厚爱……” 丹娘眼里的失落掩饰不住,心里隐隐有些生气:“你是璐国公的嫡长孙,你们家的爵位世袭三代,是东都一等世家,如何卑微了?” 原来她已经打听过自己了,但隋琰没有刻意隐瞒被揭穿后的心虚,他定了定神,看着丹娘的眼睛,道:“公主的厚爱,恕臣无礼不能接受……” 丹娘双目充满忧伤,隋琰只觉得心仿佛被刺得一疼,但疼痛过后,他仍旧坚持自己的抉择。 “你是已有婚约了吗?” “没有!”隋琰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丹娘委屈极了,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被模糊的拒绝了,她势必要得到答案。 隋琰不愿伤害她,但他更明白,既然不能接受对方诚挚的感情,就要直截了当的表明态度,不然传出去会坏了她的声誉。 “公主,臣的曾祖曾经跟在世宗皇帝身边浴血奋战,他身上有数十条刀箭的伤痕,人至中年时就因夏季潮湿而全身疼痛,但他以此为傲,他常对祖父说,为报效君上而死,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收复西域,但到驾鹤西去都没有看见,如今朝廷在西域都已经设立都护府了,曾祖的愿望实现了,但臣的志向,还未达成……” 丹娘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掉,好似掉进了冰窟里,她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建功立业是任何一个有志之士的愿望。 他的话没说话,只是不愿直白的告诉她,他尚了公主,就如同一直困在鸟笼里的鹦鹉,满腔热血无处泼洒,在一日一日的桎梏中沦为一个庸人,最终曾经的宏图伟愿都湮灭了。 丹娘眼眶泛红,她仍心存侥幸的问他:“我嫁给你,真的会是你的阻碍吗?” “我的姐夫,他虽然升迁缓慢,但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员,这些也是凭他自己的努力获取的……” 丹娘充满期待的看着他,隋琰抿着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狠心拒绝:“人生短短数十载,如白驹过隙,臣想做的,比曾祖更多……” 眼中最后一丝光明熄灭,丹娘收回目光,泫然欲泣,无措的四处张望,她再也支撑不住了,胳膊搭在凭几上,无助的仿佛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 隋琰眼中升起不忍,他心中矛盾万分,既后悔自己言辞冷酷拒绝公主的心意,但又坚定的认为,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无法给出承诺,就不能轻言答应。 泪水朦胧了丹娘的视线,她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冷声对隋琰道:“你走吧!” 隋琰不放心她此刻的状态,但也不知如何安慰,殊不知,丹娘此刻最不能接受他的安慰,她失控般的冲他喝道:“你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福儿听到动静,面无表情的推门进来,她弓着腰搂住丹娘,才抬头对隋琰道:“郎君请回吧,既然你对公主无意,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只是今日之事,还请你烂于心中。” 隋琰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听见丹娘埋首在福儿怀里轻声的啜泣,他带着满心愧疚转身离去。 那日的事蓁娘并不知道,她听奶母说丹娘再也没去过跑马楼那边,心中还有几分高兴,暗道女儿还是很懂事的,看样子她已经想通了。 但之后几次来请安,蓁娘都发现丹娘虽还是说说笑笑,但那那强颜欢笑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怀疑。 丹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会不知她的变化,蓁娘更加不相信她的解释。 在厉声询问过侍女后,蓁娘才知道丹娘居然真的去找隋琰了,她当时就气的直拍大腿,正欲去收拾丹娘,容娘劝住了她:“既然你都看出了三娘心情不好,想来隋琰是拒绝了她,这不正中你的心思么,这会儿若是揭穿了这事,三娘岂不是落了面子……” 蓁娘坐不住在屋里踱来踱去,觉得容娘说的有理,女儿已经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数落,但她还是生气,拉着一张脸谁也不理。 既气恼女儿不顾礼数,又气那个叫隋琰的居然没看上丹娘,真是有眼无珠! 晚间李晖来了甘棠轩,蓁娘还在生闷气,连晚饭也不曾吃,他弄清楚缘由后,轻叹了口气,拉着蓁娘的手坐在榻上,慢悠悠道:“你生气做什么,人家又不是没看上你……” 蓁娘抿着嘴瞪着李晖,李晖笑眯眯的揪了把她的脸颊,“还生气,真的要长皱纹了!” 蓁娘闻言脸色大变,忙唤容娘:“快把我的镜子拿来!” 李晖笑的乐不可支,蓁娘抱着镜子侧身趴在烛台边细瞧,好一会儿后才松了口气,满是抱怨的冲他道:“阿郎好可恶,女儿正难过着,你还在这里笑……” “我不笑我干嘛?”李晖反问她。 “你们女人啊,就是心思太重,先说丹娘,她是何等身份,隋琰不喜欢她,总有张琰陈琰喜欢她,这么多人还挑不出一个合适的驸马么!” “再说你,你自己反省一下,从我一进门你就敷衍的不行,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如果是这样,那……” “阿郎~”蓁娘急忙搂住李晖的胳膊,打断他不悦的埋怨,“妾怎么敢有那种想法!” 她讨好的凑在他面前,撒娇道:“妾盼星星盼月亮似得,就盼着阿郎来,你要是不来,妾可是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才不信你!”李晖睨了她一眼,“去给我做点吃的,我饿了!” “是~”蓁娘知道他没有生气,笑眯眯的应了,接着‘吧唧’一口亲在李晖的手上,“阿郎稍等一会儿~” 李晖宠溺的拧了下她的鼻子,嬉笑了几句,蓁娘才去了膳房。 宫人们有条不紊的摆好食案,李晖拉着蓁娘坐下,“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饿坏了身子可是自己遭罪!” 蓁娘满心甜蜜的听着他的絮叨,先前那点儿不悦早就飞出九天之外了。 李晖饮了口汤,对她道:“下个月咱们去九成宫避暑,丹娘不是喜欢那里么,你别拘着她,让她自己玩,玩高兴了,那些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也就过去了……” “怎么今年这么早就去避暑吗?” “嗯……”李晖点头,他颇有些感慨道:“说起来,这还是登基后第一次去别宫,今年的事情较往年要轻松许多,趁着这个机会,咱们也出去走一走~” 蓁娘捏着筷子笑的温柔,“这都是因为君正臣贤四个字,阿郎礼贤下士,把黎民百姓时时刻刻都放在心里,以身作则,臣子们自然见贤思齐!” “二郎时常跟我说,百姓们生活富足,就是有那鳏寡孤独穷困者,每月都能得到慈善堂的钱米,不至于活活饿死……” “再者就是,这些年人口激增,各种赋税却未增加,妾不懂什么宏图伟业,只知道百姓们日子好过,吃得饱穿的暖,就是君主有德!” 李晖听着她真心实意的奉承,忍不住叹道:“君为舟,百姓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凡朝廷之诏令,都是由千千万万的百姓做根基的……” “例如前朝的那些昏君,身居高位而不知民间疾苦,把寻欢作乐放在首位,这样下去,国家岂不亡乎!” “不过光有我一个人努力还不够,那些官员才是命令的执行者,他们是否把百姓的存亡放在首位,全靠良心……” 说罢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汤盅发呆,蓁娘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搁了筷子陪着他发呆。 片刻后李晖才回过神来,他有些歉疚的看着蓁娘,给她夹了一筷子鱼生,道:“想到了一些事,饿了吧,快吃饭……” “嗯~”蓁娘摇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只要跟阿郎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开心~”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李晖嘴角高高扬起,用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九成宫,李老二倒大霉,期不期待~ 第166章 解释 去九成宫的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后廷上下都兴奋不已,蓁娘更加忙碌,要安排孩子们的行礼,带什么不带什么吵吵嚷嚷了好几天。 忙的晕头转向之际,还抽空问容娘,王府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容娘答一切都很妥当,但实际上,曹芳蕤却是暗暗的生了场气,原因自然跟顾七娘有关。 一去九成宫大概就得呆上几个月,顾七娘十分忐忑,担心自己不能去,跟李淳业分离这么久,她如何坐得住。 恰好那几日曹芳蕤正忙着听唐嬷嬷的回禀,王府几个月没有主人,下人们要怎么安排、府内的屋舍草木如何维护等等一切,都让她觉得十分疲惫。 但疲惫之余她更加成竹在胸,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把唐嬷嬷如何做的安排都牢记在心里,晚上睡觉都要细细琢磨一番其中的道理。 这样的忙碌,她自然没有心思去管顾氏,也就不知道顾氏‘委婉’的向李淳业提起,不知她会不会去九成宫…… 李淳业当时想也没想就肯定回答了,然而顾七娘如何会放弃这个上眼药的机会,她小心翼翼的表示自己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李淳业知道曹芳蕤近几日忙碌不已,有时他去了正院,曹芳蕤都是满脸疲态强打着精神服侍他。 他也是这样过来的,自然理解她的不易,他估计着是曹芳蕤忘了跟顾氏说,所以顾氏才不知道。 因此他好生安慰了顾氏一番,告诉她王妃不是故意的…… 顾氏自然惶恐的表示不敢埋怨王妃,只是觉得王妃很辛苦,也不敢去打扰她,所以只好问李淳业了。 曹芳蕤得知这件事后,面若冰霜,她强忍着不把手里的茶盏扔出去,下人们也不敢出声,屋里只留了宋嬷嬷和玲儿。 “娘子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宋嬷嬷劝道。 一旁的玲儿也满怀怨气,“咱们娘子既然是主母,她顾氏有什么问题就该来问娘子!” “区区一件小事,这样直接越过娘子去跟大王告状,传出去咱们娘子还如何做人!” 宋嬷嬷见曹芳蕤面无表情嘴角紧紧抿着的模样,忙冲玲儿使了个眼色,她斟酌了片刻,道:“顾孺人虽告了状,但大王对娘子并没有不满,可见他心里也明白,这事咱们虽有疏忽,却是有原因的……” “但大王若真的明白,当时就该斥责顾氏,他这样两头传话,成何体统!”玲儿越发不满了。 宋嬷嬷知道她是曹芳蕤的陪嫁,自然只为曹芳蕤着想,但毕竟是年纪轻有没经历过大事,这其中的许多窍门就忽略了。 她对曹芳蕤温声道:“娘子,顾孺人进府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她若真担心自己能不能去九成宫,要么直接来问娘子,要么拐着弯向正院的人打听,总会得知答案的……” “可她却偏偏问大王去了,大王这个人对于后院阴私,说好听了是心思单纯,说难听了是头脑糊涂,他当然知道娘子忙的连吃饭都顾不上,可顾氏又觉得委屈,他就自作聪明的把实情告知顾氏,免得她对娘子心怀不满。” “她此举看似是不知礼数,但你可别中了她的计……” 曹芳蕤搁下茶盏,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脸上的怒气消弭不少,她抬头看着宋嬷嬷,若有所思道:“你接着说……” “是!”宋嬷嬷恭敬的福了一福,继续分析道:“娘子想想看,若你是顾氏,与大王早前就有私情,现在的身份是妾侍,虽有宠爱却不能怀孕,娘子会怎么做?” “若是一般人,自然安安分分的,可若是顾氏,我是她的话,就要想办法把大王的心拢在手里……”曹芳蕤幽幽回道。 玲儿忍不住了,她激动的比手划脚插嘴道:“可大王只有一颗心,顾氏若要拢住大王,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娘子和大王离心,这样一来她就有了可趁之机,而咱们娘子……” 想到那种结果,玲儿神情变得阴狠,她咬牙切齿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竟包藏着如此祸心!” 她怒气冲冲的对曹芳蕤道:“娘子,咱们必须得给她一个教训,不然以后还不知会怎么算计咱们!” “不可!” 宋嬷嬷摇头阻止,“现在娘子在府内还未站住脚跟,而且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跟顾氏争个长短,打铁还需自身硬,娘子别着急……” 曹芳蕤微微点头,玲儿仍是不满,“那她以后还在大王跟前给娘子上眼药怎么办?” 宋嬷嬷沉吟片刻,对曹芳蕤道:“娘子,奴说句不中听的话,顾氏敢借着大王试探你的底线,还不是因为仗着有大王的宠爱,他们毕竟相识在先,这你也是知道的……” “奴只问娘子一句话,你是要做大王的王妃,还是要做燕王府的王妃……” 这有什么不同吗? 玲儿茫然的看着宋嬷嬷,她正欲出口询问,就听见曹芳蕤银铃儿般的笑声响起,“听了嬷嬷一番话,可胜过万千的道理!” 她站起身,轻拂衣袖,优雅的走到妆案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带着柔柔笑意的脸,纤纤手指划过铜镜上的宝石,她悠悠然吩咐道:“劳烦嬷嬷走一趟,亲自去教顾氏收拾行礼……” 宋嬷嬷恭敬的屈膝福身,“娘子放心,奴这就去~” …… “郎君今日回来的比往日要早,是不是今日的政务不算多?” 净房里,曹芳蕤挽着袖子亲自服侍李淳业洗脸,笑道。 “不是……”李淳业舒服的叹了口气,把帕子递给曹芳蕤,“今日父亲找我们去,是商议留哪些人在京城里……” “原来是这样~”曹芳蕤了然的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头洗帕子,“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李淳业呵呵笑起来,“无妨,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其实心里还挺激动的!” 曹芳蕤惊讶的侧头看着他,李淳业孩子气的冲她挤挤眼,道:“人总是会把第一次经历的事牢牢记住,比如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出宫。” 曹芳蕤忍不住笑起来,一双明眸笑成弯月亮,显得活泼娇俏,李淳业无意的瞥过,心中莫名的一跳。 气氛好像有些奇怪,两个年轻人相顾无言,虽然已经同床共枕了半年之久,但这样开玩笑好像还是第一次。 玲儿捧着帕子一进去,就看见李淳业和曹芳蕤两人脸红红的,见着她都仿佛松了口气。 来不及细想,曹芳蕤率先开口问她:“饭食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玲儿回道。 曹芳蕤转身对李淳业道:“郎君请~” 两人默默的吃过饭,天还亮着,室内由于收拾了一些行李,显得有些凌乱,遂李淳业提议在院子里下会儿棋,顺便也消消食,曹芳蕤同意了。 侍女婆子们忙点上驱逐蚊虫的艾草,又麻利的摆好棋案,玲儿在一旁手持拂尘伺候,另有一个侍女守着小泥炉烹煮香茶。 俩人旗鼓相当,李淳业忍不住称赞曹芳蕤道:“我的棋艺可是沈阁老教授的,他时常说我资质平平,若你师从于他,必定是响当当的国手!” “郎君过奖了……”曹芳蕤抿嘴笑,眉宇间的自信分外吸引人。 “只不过是闺中游戏有限,父亲说,我从小对棋子倒是很感兴趣,所以请了人专门教授,但他不知道,我喜欢棋子,不过是因为它长得像糖……” 李淳业看了下棋案上晶莹剔透的黄绿色琉璃棋子,的确像糖,他放声大笑起来。 曹芳蕤大大方方的任他笑,目光都放在棋案上,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主意,落下一子,然后冲李淳业微微一笑:“郎君,你输了~” 李淳业愣住,然后摇摇头甘拜下风,他打趣道:“这事你别传出去,不然人家知道我下棋输给了王妃,是会笑话我的!” 曹芳蕤笑的花枝乱颤,眼泪花都笑出来了,片刻后,她故作严肃的点头:“郎君放心,今日之事只有咱们几人知道,绝不会外传~” 两个侍女埋首使劲憋着笑,曹芳蕤下了床亲自端了一碗茶放在李淳业面前,她柔声道:“我知道,郎君今天是故意输给我的~” “为什么这么说?”李淳业惊讶的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曹芳蕤优雅的坐下,从容解释道:“沈先生的棋艺是何等的高超,父亲说过,再愚钝的人交到他手上也能了悟几分,何况郎君天资聪颖……” “你输给我,不过是为了哄我开心……” 最后一句话,曹芳蕤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她微微侧过眼不敢看他,脸上的欢喜、羞涩相互交杂,成亲至今,李淳业从未见过这样小女儿态的妻子。 这让他不禁想起,其实她也才十几岁啊…… “郎君……” 曹芳蕤目光充满歉疚的看着他,“先前的事,是我的错,我本想着先把下人们安置好,反正后院的女眷,除了我就只有顾孺人、沉香、立秋三个。” “咱们人少收拾起来倒还方便,却没想到忘了跟他们说,也幸好郎君替我解释一番,不然我可就丢脸了……” 她此言表示,去九成宫并不是没告诉顾氏一个人,连沉香立秋二人她也忘了告知。 对此,李淳业很是大度,他摆手温声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很忙,又不是故意的,说清楚就好了!” “反正还有几日,慢慢收拾吧,至于沉香她们二人,其实去不去都无所谓……” 曹芳蕤闻言抿嘴笑,“沉香和立秋到底也是服侍郎君的,难得陛下要带咱们去别宫避暑,也把她们带着吧,闷在府里多无聊啊……” “况且,我已经叫人去指点她们收拾东西了!” 李淳业无所谓,他随意的点点头,道:“你看着安排吧!” 曹芳蕤柔声应了,又问起他来,“阿耶说,九成宫是前朝的皇帝修建的,离京城有三百多里,郎君应该去过很多次吧,我还不知道九成宫是什么样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跟同事们打闹,肚子被硌着了,疼死~ 第167章 刺痛 “去倒是去过很多次……” 李淳业回忆了一番,笑道:“以前祖父在位时,差不多隔上三四年就要去九成宫避暑,他更喜欢骊山宫,不过我觉得都差不多,只是骊山宫有温泉而已……” “阿姨有一次跟我说,郎君小时候很喜欢在九成宫的湖里泛舟,她不许你就不吃饭!” 曹芳蕤眨巴着眼睛俏皮的揶揄。 饶是李淳业十八岁了,也被幼年时的糗事臊的脸红,他轻咳一声,掩饰般解释道:“你不知道,那湖里种的芙蕖,一到夏天都望不到边,可好看了,有宫人划着小舟去采莲蓬,我也想上去试试,可惜阿姨不准……” “那你最后有没有去泛舟呢?” “有啊!”李淳业立刻回道,“不过,是阿兄带我去的……” 说罢,他的脸色黯淡下来。 曹芳蕤听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们提起过,身为中宫所出的怀宣太子,对底下庶出的兄弟姊妹们很是友爱,特别是跟李淳业,兄弟二人幼年时常常玩在一起。 童年手足相伴,怀宣太子未到及冠之年便早逝了,也难怪李淳业提起他满脸都是哀伤。 “怀宣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了想,曹芳蕤轻声问道。 李淳业沉默着,目光投向她背后的花木,他微眯着眼回忆起幼年,往事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里,缓缓的开口:“阿兄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曹芳蕤不解。 “嗯,就是有趣。” 李淳业想起记忆中兄长俊秀的面容,放缓了声音道:“有时他老成的像个长辈,教训起我们来头头是道,有时,又带头领着我们四处捣乱,每次父亲说要收拾我们,他就梗着脖子站出来一力承担……” “他教我骑马,我笨手笨脚气的他差点吼起来,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阿姨生桃桃后,他怕我被冷落心里不舒服,拿了好多玩具哄着我玩~”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兄长……” 曹芳蕤见他眼圈都红了,心中也为他们的手足之情而感动。 她试探性的拉住李淳业的手,安慰道:“郎君,怀宣太子虽然已经薨逝了,但他永远都活在你心里,所以你不必过于悲伤!” “我们现在还可以替他孝顺长辈,让他在天之灵可以无牵无挂……” 看着曹芳蕤充满鼓励的眼神,李淳业心中的郁气顷刻间就消散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倾诉对兄长的感情。 这些话他甚至都没有对生母说过,在他无论怎么做却总是让父亲不满意的时候,他也曾有过一丝埋怨,兄长只活了短短十几载,可他的优秀已经让自己望尘莫及。 或许这辈子他都比不上兄长,但不管怎么样,在这世上,除了父亲和阿姨,也就只有阿兄给与他的关心爱护,是那么的纯粹不掺杂一丝算计。 越长大,他就越能体会到这种感情有多么珍贵,在自己的童年里,阿兄也守护过他的无忧无虑。 自那日谈话后,曹芳蕤敏感的察觉到丈夫对自己的态度更加随和了,一开始俩人都在试探对方,轻易不肯说出自己的感受。 而现在,他们偶尔都可以开开玩笑,或对着名家字画各抒己见,或说些鸡毛蒜皮的家事,日子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曹芳蕤也品出了一些味道,若说刚进府时她想要的是与李淳业相敬如宾,那现在,她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到了出发那日,威风凛凛的金吾卫维持着街道上的秩序,数不清的宫人们拥簇着满饰珠翠的牛车,随着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前往九成宫。 各亲王、郡王、县王、驸马、官员等俱都骑着马,一边观花赏景,一边侃侃而谈,气氛很是欢快。 李晖和皇后同坐一车,蓁娘和桃桃在车内叽叽喳喳讨论着沿途的田园风光,桃桃看着田里劳作的人们啧啧称奇,蓁娘半怀念半感慨的说起凤鸣村的事。 丹娘的心情依旧低落,寄奴不能骑马,便自告奋勇要陪着姐姐。 燕王府的马车在队伍的后半截,顾氏是有品级的,因此也独坐一车,她微微撩起帷帘,就看见了身着月白色团纹圆领袍的李淳业,他骑着马跟身旁的李淳茜正聊得起劲。 片刻后,他忽然侧过头,往左边的马车看去,顾氏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去,却见曹芳蕤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沿上,她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李淳业扯了缰绳走过去,伸头咬了口她手里的果子。 两人说笑了几句就分开了,李淳茜揶揄了几句,惹得李淳业直翻白眼。 顾氏眼中酸涩不已,被那一幕恩爱和谐的场面刺得心如针扎,她‘唰’的一下甩开帷帘,手捏成拳紧紧咬着下唇,神情泫然欲泣。 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九成宫,在看着李淳业居然扶着曹芳蕤下车,顾七娘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哀怨的看着李淳业,而他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来,面上不由得掠过一抹心疼。 顾氏侧身拭去泪珠,深吸口气,冲他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无妨。 曹芳蕤也装作没发现一般,心中一声冷哼后,展露笑颜对李淳业道:“郎君,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母亲和阿姨都疲累不已,而且又要搁置行李,我先过去看看!” “好!” 曹芳蕤一片孝心,李淳业怎会拦着她,他关心的嘱咐道:“母亲那里劳烦你多费些神,到了阿姨那里,就偷个懒吧,她不会怪罪的,你一路上也辛苦了,都差点吐了呢!” 曹芳蕤甜笑着摇头,“无事,吃了两粒清凉丸,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还是长辈那里要紧,我先去了~” 李淳业松了口气,道:“那你去吧,我也要去父亲那里……” 夫妻二人分开后,曹芳蕤忙疾步赶去皇后的舆驾旁,之后陆续来了好些王妃、县主、命妇等,都是等着服侍皇后的。 曹芳蕤跟在一旁,玲儿凑在耳边低语:“大王和顾氏一起离开了……” “没关系……” 曹芳蕤不动声色讥讽道:“顾氏眼眶都红了,总得让大王去哄哄吧~玲儿冷笑一声,正欲说话,身旁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你是燕王妃对吧?” 曹芳蕤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身量纤长、气质不俗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妇人。 因随着舆驾而行,曹芳蕤无法行礼,只得颔首示意,“妾正是燕王妃曹氏,还未请教娘子身份……” 那妇人呵呵一笑,显得很是活泼俏皮,“我猜就是你!” “按着辈分,你得叫我十四婶呢!” 十四婶?那就是陛下的十四弟,申王! 曹芳蕤忙道:“原来是十四婶,请恕妾失礼,没有认出你来……” 申王妃闻言,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咱们小声些……” 说罢她快速的指了指舆驾,曹芳蕤抿嘴点头直笑。 玲儿退至人群边缘,申王妃与曹氏并肩同行,大剌剌的侧头上下打量她,曹氏下意识的摸脸,“婶母,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申王妃摇摇头,她凑近曹氏笑道:“你是陛下的庶长媳,不知多少人在打听你呢,我也很好奇!” “妃朝见那日你的妆扮太隆重了,根本看不清你的真容,今日我可是得偿所愿了!” 说罢她一副知足的欢喜表情,曹氏见状不觉好笑,这位婶母瞧着倒是个好玩的人! “唉唉我问你!你脚肿了没有?” 曹氏悄悄看了看周围,小声回道:“有一点,婶母你的脚也肿了吗?咱们走一走就好了!” “那就好……”申王妃蹙眉低声告诫道:“待会儿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千万别喊累,不然有人会挑刺的!” 曹氏惊讶的睁大眼看着她,申王妃严肃的颔首,“我说的是真的,你要警惕些知道吗?” “……是,我知道了……” 听到曹氏乖顺的回答,申王妃才满意的点点头。 约莫过了快半个时辰,在众人又累又乏之际,皇后的甘泉殿总算到了。 宫人们分散开立在左右,申王妃冲曹氏低喝:“快去!” 曹氏也接收到了蓁娘的眼神示意,只来得及点了下头,她就提着裙子匆匆走到舆驾旁。 女官撩起帷帘,伸手扶着皇后下舆,曹氏深吸口气,脸上展露着得体适宜的笑容。 皇后刚探出身子,就看见了宫人中身着红衫绿裙的曹氏,她精神未见一丝疲劳,见自己在看她,忙屈膝行礼,恭敬中带着轻快道:“母亲一路辛苦了!” 皇后嘴角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意,嗯了一声,就扶着女官的手进了殿内。 曹氏一刻也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因着皇后要更衣洗漱,众人也得已在室内歇息片刻,曹氏见服侍皇后的宫人有条不紊,便对陈嬷嬷道:“嬷嬷,我没有服侍过母亲洗漱,也不敢轻易动手,不过我知道母亲喜欢喝蜂蜜梨汁,我去茶房亲自煮了来!” 陈嬷嬷见她眼中一片单纯真挚,忙客气的推辞:“王妃也辛苦了,还是先歇着去吧,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 “没关系!”曹氏雀跃的笑着:“我不累,而且服侍母亲更要紧!” 她都这么说了,陈嬷嬷再不好客套,也就随她去了,看着她轻盈的身影,陈嬷嬷眸光微闪,轻轻叹了口气。 亲自端着梨汁进去,皇后已经洗漱完毕了,她正坐在妆案前,侍女小心翼翼的将帕子围在她的胸前,准备傅粉上妆。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只是尊贵优雅的气质已沁入骨骼,使她看上去更多的是成熟女性的从容淡定。 曹氏恭敬的将梨汁奉上,皇后瞥了她一眼,微微呷了口玉碗里的琥珀色汤汁,入口清香却没有感觉到很甜腻,而且温度也恰恰好。 她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些,将碗内的梨汁一口饮尽,曹氏早已备好了清水漱口,她挺直腰背跪在地上,快速却不显慌乱的依次将口盂、帕子递过去。 待一切做完后,皇后淡淡开口:“行了,我这里不用服侍了,你去看看殿里长辈们的茶水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喜欢大郎,一个善良又可爱的孩子~ 第168章 嘲讽 曹芳蕤也知道现在皇后要傅粉上妆,的确用不着她,但皇后居然吩咐她去准备长辈的茶水,这里可是甘泉殿! 这是不是表示承认了自己! 她强忍住心中的喜悦,确定皇后没有开玩笑后,才优雅的福身告退:“那奴先出去了!” 待她走远了,陈嬷嬷跪坐在皇后身边,开口问出疑惑:“殿下为何要抬举她?她……可是二大王的王妃……” 皇后闭着眼由侍女往脸上傅粉,许久,她才幽幽的开口:“她做的没有一点失礼之处,难道还要我摆脸色给她看?” “况且,这也不算抬举……” 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曹芳蕤一份体面,这还不算抬举么? 陈嬷嬷很是不解。 …… 殿内的妇人们三三俩俩的说着闲话,没过一会儿,就看见袅袅婷婷的燕王妃领着宫人来上茶。 她的披帛系在身后,打扮的干净利落,从辈分最高的王太妃开始,亲自给每一个人奉茶。 殿内的妇人足足有三十多个,无不惊诧于她的举动,连蓁娘也心跳加速了。 这里是皇后的甘泉殿,燕王妃是皇后最讨厌的韩修仪的儿媳,却在这里显露出主人家的风范。 这可是一件奇闻~ 一些人的表情不免有些微妙,似笑非笑的侧头去看蓁娘。 更有人在交头接耳,曹芳蕤一概当作不知,恭恭敬敬的做出晚辈的低姿态,连品级比她低的郡王妃、县主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对面的蓁娘看着暗暗点头,曹芳蕤笑容更甚。 走到豫王妃身前时,她笑眯眯的打量曹芳蕤,道:“好孩子,难得你如此尽心……” 曹芳蕤轻轻放下茶盏,正欲回话,却听得一道似讥似讽的声音传来:“这做媳妇的,若不殷勤些,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众人侧头看去,却是一脸不屑的吕氏,蓁娘一点也不惊讶,更没有生气,仿佛没听见一般,她脸上仍挂着浅浅笑意,缓缓伸手端起茶盏抿了口。 只听吕氏嗤笑出声,高声询问她:“阿韩,甘泉殿因泉水清甜而得名,这茶又是燕王妃奉上来的,你觉得味道如何?” 她的话音才落,身旁的米氏面露焦急,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角,吕氏混不在意昂着头斜视蓁娘。 而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殿内瞬间没了声音,静的连一声呼吸也不可闻。 宇文氏轻轻的瞥了吕氏一眼,而高氏则沉下嘴角,目光似刀无言的警告吕氏。 齐氏心中暗骂这个吕氏是不是得了疯病,平时口出狂言也就罢了,今日这里还有许多外命妇,她竟敢如此放肆! 于是齐氏出声道:“你不才说了么,这水清冽甘甜,煮出来的茶自然可口,只是不知你是不是口味独特,若是觉得这茶味道不行,那你就出去,没人求着你喝!” 吕氏冷笑连连,看向曹芳蕤的目光冰凉而满怀憎恶,“茶是挺不错,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啊可能心里不好受……” “自己种了一棵树,好不容易结果子了,却发现树是给别人种的,这果子,自然也是别人的……” 她这一番奚落比喻,殿内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其中意思。 有人蹙眉担忧,有人竖起耳朵听热闹,这可是千缝难寻的大新闻,虽早就知道皇后跟韩修仪不对付,明里暗里都不搭理她。 但现在看来,陛下后廷里的纷争还不少嘛! 曹芳蕤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吕氏再无理,也是她的庶婆婆,且此刻这么多人,若是当众与她争论,就是有理也成了无理。 她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些委屈,低着头不知所措,豫王妃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表示安慰,曹芳蕤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也有一些人面色不快,觉得吕氏未免太失礼,好好的吃着茶偏就她要惹出事来。 蓁娘把众人的反应都收于眼底,她放下茶盏,知道该自己说话了:“种了树,结果果子给了别人,你怎么就知道那人不好受呢?” 她目光淬着冰霜看向吕氏,讥讽道:“你又没有种过树……” 殿内不知何处传来‘扑哧’一声笑,瞬间后重归平静,然而这声嗤笑却像一把剪刀,剪开了殿内怪异的气氛,接着更多的人低声笑了起来。 吕氏面上皮肉微颤,目光似刀子般掷向蓁娘,“我的确没种过树,而且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所以我才替你难过呀……” 还知道把其他人拉下水,倒是学聪明了嘛,可惜蓁娘根本不在乎,她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十几年前入宫时,掌书娘子说要学习一年才能服侍主子,我当时觉得宫里的规矩可真多,现在看看你,我就明白了……” “规矩再多也抵不过人头猪脑,这十几年的好饭好菜,竟都是白喂给你了!” “你!”吕氏伸手指着蓁娘,面容狰狞满眼怨毒之色,蓁娘厌恶的偏过头,高氏忍不下去了,狠狠一拍面前的小几,怒喝道:“还不闭嘴!”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这一声怒喝惊得众人的心剧烈一跳,陛下这位高淑妃,温柔娴淑,听说连下人都未受过她一声呵斥,今日却对同是妃妾的吕充仪如此疾言厉色,想来,她是真的气急了~吕氏受了如此发落,自然怒不可遏,恶狠狠的瞪着高氏道:“你凭什么说我?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吗?” 见她失心疯一般大吼大叫,高氏觉得头痛不已,不耐的冲已经在旁待命的内侍挥手,“快把她拖下去!” 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架着吕氏往外走,一点也没顾忌她的身份,仿佛是拖着一截木头。 吕氏挣脱不得,大声嚷叫起来,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听的人真是胆战心惊,一个嬷嬷赶紧把披帛扯下来揉做一团塞进她的嘴里。 殿内众人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滑稽的情形,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瞧多了高氏和善的一面,倒忘了她协助皇后处理宫务多年,骨子里的威严其实不逊于皇后。 她敛容肃目环视一圈后,沉声道:“诸位不要忘了,这里是皇后殿下的甘泉宫,谁若是再敢出言不逊,决不轻饶!” 众人都为她的气势所震慑住了,再无人敢交头接耳,片刻后,有女官高声道:“皇后殿下升座~” 皇后在宫人的拥簇下慢悠悠的走出来,仿佛根本不知道刚才殿内的唇枪舌战,她跪坐在上位,偏着身子倚在凭几上,温声道:“都免礼吧……” 这件事情毕竟涉及到了陛下和皇后的颜面,因此当天在甘泉殿的妇人们只敢私下偷偷八卦,明面上还是不敢议论。 “今天有没有被吓着?” 重华阁内,蓁娘轻轻的抿了口茶,问起坐在她对面的曹芳蕤。 曹芳蕤恭敬的拢着手,面色平静摇头回道:“倒是没吓着,只是觉得,吕充仪今日此举太无礼了,阿姨,我觉得母亲可能会责罚她……” 蓁娘捏着帕子轻拭嘴角,眼中充满讥讽之色,似笑非笑道:“责罚?可能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曹芳蕤闻言心神一跳,不由的抬眼去看蓁娘,蓁娘看着她紧张的脸色扑哧一下笑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出言不逊,顶多就是闭门思过,皇后的心没有那么狠的!” 原来是这样,曹芳蕤微微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替吕氏担忧,而是怕今日之事牵扯到了蓁娘。 “不过今日吕充仪这么一闹,我倒是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一个个装模作样,结果一见到热闹就露出了真实想法,实在有趣!” 蓁娘呵呵笑起来,“这算什么!你年纪小,更可笑的还没见过,以后就知道了……” 曹芳蕤扬起嘴角,拿了个桔子慢慢的剥起来,“阿姨认识申王妃吗?” “不认识,是不是今天跟你说话的那个?” “正是!”曹芳蕤点点头,“她看起来年岁也不大,性子也挺活泼,三言两语就跟人熟络起来了。” 她把剥好的桔子递给蓁娘,蓁娘伸手接过,掰了一瓣丢进嘴里,“嗯,真甜!” 她一边品尝桔子一边道:“申王妃姓白,她出身官宦,祖籍是凤翔府的,不过我跟她从来没说过话,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情……” 都做了皇家的媳妇,曹芳蕤看待人和事都会先想一想再下结论,申王妃对她表现的如此亲切,倒有些奇怪,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她约我明天一起去遛马,阿姨觉得如何?” “去吧!”蓁娘嘴里含着桔子模糊的出声,“你也别表现的太防备了,她若是无心,你就当结交个朋友,若是有意,以后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是!”曹芳蕤恭敬应道。 “对了阿姨,还有一事……” 曹芳蕤犹豫的看了眼蓁娘,细细斟酌着语言,片刻后,她道:“你觉得母亲今日……是何用意?” 蓁娘知道她指的是皇后命她安排茶水一事,其实她也觉得很奇怪,她与皇后之间已经是这样了,但皇后居然给了曹芳蕤这么一个体面,着实是令人费解。 不过再回想起曹芳蕤与二郎刚成亲后为着送礼的事去寻求皇后的意见,她也是伸出了援手,但她依旧不待见蓁娘。 沉吟片刻,蓁娘对曹芳蕤道:“不管她是何用意,你在她的面前,一定要保持恭敬的态度,更别想着耍心眼,皇后能给你脸,就能让你丢脸……” “在处事一方面,你须得记住,你是陛下和皇后的庶长媳,不是我的儿媳,一定要孝顺她,在外人面前,拿捏好分寸就是了,我不会怪罪你,明白吗?” “明白了……”曹芳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同时她的心里也松了口气,普通人家的媳妇面对嫡婆婆庶婆婆都弄得焦头烂额,更何况是皇家。 若只一味奉承嫡婆婆而忽略庶婆婆,外人一顶不孝的帽子就要压来。 可若是亲近庶婆婆疏远嫡婆婆,那估计连御史们都要口诛笔伐,毕竟论理,嫡母才是母…… 幸好她这个庶婆婆通情达理,什么事都想着她,不使她为难,这也更坚定了曹芳蕤做好燕王妃的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涨了几个收藏,虽然不知道是哪几位大宝贝,但作者菌在此表示感谢~ 第169章 服侍 室内沉默了片刻,忽然,蓁娘想起一事,冲曹芳蕤揶揄的笑着:“听说先前你临摹了一幅桃枝鹦鹉图,二郎专门派人寻了对一模一样的鹦鹉送给你……” 曹芳蕤闻言,顿时脸色一片绯红,这种夫妻之间的亲密之事从长辈嘴里说出来,还真让人害臊。 她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蓁娘却笑眯眯的摆手:“你们小俩口亲亲热热的,我看着也高兴,夫妻之间的亲密、吵闹都是正常的,只要你们心往一处使,就算有磕磕绊绊也能化解!” 曹芳蕤大概能明白这个‘磕磕绊绊’是什么意思,她郑重的点头表示受教。 当夜,李晖就歇在甘泉宫,他自然也听说了白天的事,皇后面上带了些厌恶之色,道:“吕氏入宫也有十几年了,先前看着她还是挺知书达理的,怎么如今变得这样不堪……” “不论如何,她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该当着满殿命妇的面抖搂出来,简直就是泼妇的行径!” 李晖沉吟片刻,问皇后该如何处置,她管理着妃妾,自然先听她的意思。 皇后想了想,道:“照我的意思,先把吕氏禁足吧,再怎么说,她的父兄在朝廷一直兢兢业业,总要给他们留几分颜面……” “如此甚好!”李晖点头赞同她的话,“那就再给吕氏一次机会吧,若是再犯,我看她也不适合留在宫里,打发了去庵堂吧!” “是!”皇后柔声应道。 李晖叹了口气,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山上夜间露气重,皇后拿了条薄被搭在他身上,李晖向她伸出手,皇后微愣了下,然后把手搭在他手上,依偎在他身旁。 俩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室内只有灯花爆裂的‘噼啪’声,“这里好安静啊……” 皇后嗅着李晖身上独有的香气,忍不住眯着眼,显得很舒适。 李晖轻轻‘嗯’了一声,“阿雨,你觉得曹氏如何?” 他没头没脑的说出这话,皇后的嘴角稍稍沉了下来,语气平静回道:“还行吧,说话做事看起来挺沉稳的。” 李晖如何听不出来她声音里的清冷,他搂着皇后肩膀的手磨蹭了两下,似乎在安抚她。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皇后抬头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道。 李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才轻声道:“我想为三郎求娶宋国公的嫡长孙女……” “什么?”皇后瞪着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她有些弄不明白李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国公家的小娘子可是差点嫁给二郎的!” “我知道。”李晖点点头,一副你听我解释的表情,“先前预备为二郎求娶她,也是因为二郎的外家出身低微,娶一个家世好的王妃正好弥补……” “可惜二郎不懂得珍惜,做下那等糊涂事,这事也只能算了,所以又为他娶了曹芳蕤。” 皇后还是不解,“那为何又要为三郎求娶宋国公府的娘子?你不怕二郎难堪么!” 李晖冷哼一声,眉宇间很是不悦,“他有什么难堪的,他是兄长,三郎是弟弟,可样样都比他做得好,他现在若是觉得难堪,以后还有更难堪的呢!” “秦氏的弟弟倒是个人才,可家底子还是薄了些,总不能因为二郎娶得王妃家世一般,也委屈了三郎吧!” 听得此言,皇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李晖的袖子,片刻没有说话。 李晖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是继续说道:“曹芳蕤虽出身不比裴家娘子,但她毕竟是长媳,若三郎的婚事成了,她俩之间有什么不对付,你得注意一点!” 皇后闻言差点笑起来,李晖为二郎娶了家世一般的曹氏,又准备为三郎求娶出身高贵的裴氏,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这是要亲手在儿子们之间撕下了一道争储的口子呢。 等到册妃的诏书一下,整个后廷、前朝,恐怕都不会平静了…… 可是,看李晖的表情,却带着隐隐的悲伤,皇后不由得愣住,“阿郎?” “没事……”李晖眼里染上了湿意,他无比低落的开口道:“若是大郎还在,还操这些心做什么……” 皇后眼眶瞬间红了,大郎,她心爱的儿子,若是还活着,一定是她和丈夫最大的骄傲。 她满怀伤感的依偎在李晖怀里,为儿子心疼的同时,也有些后悔,她刚才怎么能那样无情的嘲笑,不管二郎三郎还是谁,都是李晖的孩子。 作为皇帝,他想要选择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可这样一来就得看着孩子们明争暗斗,一个不慎,可能就如当年他和李璋那样。 他是一个父亲,亲自做下这些决定,心里一定很难受,所以才会说,若是大郎还在…… 哀伤弥漫了整个屋子,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早逝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传来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风从门窗缝隙处钻进来,灯火恍惚着,更显此刻的悲凉情景。 …… 宋嬷嬷把冰糖燕窝粥递给坐在榻上的曹芳蕤,而曹芳蕤伸手抚上小腹,难掩脸上的失望,“都半年多了,我还是没个消息……” 宋嬷嬷忙安慰她:“这种事急不得,怀孕这事看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娘子年轻身强体壮,且如今大王又跟你和和睦睦的,或许差的就是那么一点机缘!” 饶是如此说,曹芳蕤还是难过,她歪着头的依靠在几案上,捏着勺子拨弄着燕窝粥,语气十分低落道:“阿姨压着不准妾侍怀孕,就是在等我生下嫡子,郎君就是庶出的,若我不能生下嫡子,陛下一定会很失望,许王就比郎君小一岁……” 宋嬷嬷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她要是能生下陛下的长孙,对大王肯定是一大助力,若是被许王抢先一步,那可就不太妙了。 她想了想,心里有了个主意,“娘子,不如咱们去求几道符,或者拜拜菩萨如何?” “不可!”曹芳蕤毫不犹豫的拒绝,“我是燕王妃,且成婚才半年,这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惹人非议的,也会落了郎君的面子!” “那咱们就请个杏林调养调养身子如何?”宋嬷嬷又出了个主意。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 曹芳蕤沉吟片刻,还是摇头:“这里是行宫,人多口杂,且陛下和皇后也在,我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侍奉皇后,这是个好机会,阿姨本就和皇后有嫌隙,若我松懈了,有的是人来踩我!” “很是!”宋嬷嬷听得不住点头,“娘子此言有理,不过,你千万放宽心,水到自然渠成,只要机缘到了,孩子就来了!” 曹芳蕤默默喝着燕窝粥,现在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玲儿的脚步声传来,她脱鞋进了屋,向曹芳蕤走来,满脸不悦的嘟着嘴。 “你怎么了?晚饭没吃饱么!”宋嬷嬷打趣道,也想调和下气氛。 玲儿跪坐在曹芳蕤跟前,冲冲的开了口,“娘子,顾氏那边叫了热水……” 曹芳蕤闻言怔住,下午她来了葵水,也无法服侍李淳业,所以就让他去了顾氏那里,不过叫热水这事……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曹芳蕤扬起嘴角无所谓笑道:“总得有人服侍郎君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玲儿狠狠揪着帕子,“奴就是见不得她得意!” 宋嬷嬷快速的瞥了曹芳蕤一眼,看出了她心里其实很失落,不免对玲儿有些不满。 她半警告半劝解道:“你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与其关心顾氏得不得意,还是先给娘子铺床吧!” “山上风大,娘子又是第一次来,恐怕会不适应,你去铺床厚点的被子,免得娘子着凉!” 第二日,曹氏早早的收拾完毕,领着侍女去了甘泉殿,陈嬷嬷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琉璃碗,碗里是一朵带着晨露的紫重楼,不由得愣住。 曹氏则笑眯眯的打招呼:“嬷嬷早,我来服侍母亲梳洗!不知迟了没有?” 这会儿皇后还未起床呢,陈嬷嬷下意识的摇头,然后就听得曹氏轻轻吁了口气:“太好了,来之前,大王告诉我九成宫的牡丹分外漂亮,我就想着早些去摘了替母亲簪花,幸好没迟到~” “王妃客气了……”陈嬷嬷脸色说不上厌恶,可也没有多热情。 曹氏不以为意,心道没直接赶人就不错了,她便笑的更灿烂,跟陈嬷嬷拉起了家常。 陈嬷嬷见她谈吐得体,说话也很有分寸,心里那股子不满也减去了三成,没过一会儿,殿内有了动静,她们知道,皇后已经起来了。 皇后从净室洗漱出来后,就看见曹氏端正的跪坐在屋里,见着她,忙磕头行礼,“母亲万福!” “昨夜下了场小雨,母亲睡的可好?” 皇后‘唔’了一声,微微点头表示肯定,她身上披着一件轻薄的外袍,青幽幽的头发瀑布般披在身后,垂至膝盖处。 曹氏几乎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皇后,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出,原来那个威严又冷漠的皇后,其实也只是一个纤丽的妇人。 仿佛是一杯甘醇的美酒,越看越品越有滋味,她抱着纯粹的欣赏偷偷打量,皇后施施然坐在妆案前,从铜镜里看见曹氏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微微扬起嘴角。 “你手里拿着什么?” “啊?”曹氏被惊醒,然后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走到皇后身边,恭敬的跪下,回道:“是奴为母亲摘的花,簪在发髻上肯定很漂亮!” 皇后未置可否的瞥了一眼,侍女开始给她梳头,象牙梳上沾一点玫瑰花油,顿时满头青丝都散发着幽幽香气,侍女从头根梳至发尾,重复了三百次,这是梳理断发和按摩头皮。 曹氏看的津津有味,又见侍女拿了假髻出来,两个人四只手相互配合,很快就梳好了一个垂髻。 发髻中间插上金篦梳,再簪上曹氏摘来的牡丹,如此简单清爽的发髻,却更显皇后的五官妍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生之年,我要去洛阳看看国色天香的牡丹~小时候邻居家栽了一丛花,别人告诉我那就是牡丹,长大后才知道,那是大丽花,不过也很漂亮~ 第170章 狩猎 梳好发髻后,皇后在书房里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才开始吃早饭,曹芳蕤很有眼色的没有越俎代庖,而是拢着手跪坐在一旁,用心的记下她吃饭的程序和爱好。 皇后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她动作优雅而赏心悦目,食案上只有六个菜,曹芳蕤刚看见时十分惊讶。 她没有想到皇后会吃的这么朴素,但立刻就想到,当今陛下是个不喜排场崇尚简朴的人。 她了然的暗暗点头,心道自己回去可得注意了…… 皇后当作没看见她的小心思,只慢嚼细咽的吃完了早饭,才开始傅粉上妆。 没过一会儿妃妾们来给皇后请安,蓁娘老早就瞧见曹芳蕤跟在皇后身边服侍,心中十分欣慰。 别宫的日子十分清闲,皇后也没有那么多事,便在甘泉殿的小花园里摆上了茶点,请了几位女眷来聊天。 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曹芳蕤一边注意着众人碗里的茶水增添,一边侧耳细听。 这些女眷们都是皇亲国戚,随便说的一句话都有很大的价值,比如曹芳蕤从豫王妃的吐槽中就知道,陛下委派豫王去晋州办事,豫王因为身体肥胖多年没出过远门了,又想出门转一转。 于是信心十足的在家里减肥,可口号只喊了两天,第三天就吃了四顿饭…… 曹芳蕤听得差点笑出声,又听怀宁王妃喜滋滋的说起长子的差事办的很好,还受到了陛下的嘉奖,赏了他一座小宅子。 怀宁王是陛下的堂弟,他如今在吏部任职,为人踏实本分,陛下一直很看重他们父子,常有褒奖。 但根据李淳业对她描述的话来看,怀宁王这个人其实很聪明,他知道陛下很是不满光拿俸禄不做事的宗室皇亲。 所以他摸准了陛下的心思,硬是把一份荫恩的虚职做的是勤勤恳恳。 陛下见他有心,就让他去吏部领了个实差,还时不时的召见他,喝喝茶下下棋之类的,不少李家人看着都眼红。 别看皇亲国戚的名头响,可俗话说朝廷也有三门穷亲戚,西京东都的皇族数千人,大部分人都没见过皇帝。 祖上余恩用尽了,日子过的潦倒的人不在少数,虽跟皇帝是同一个祖宗,爵位说起来是世袭的,但实际上国库哪有那么多钱养一群闲人。 所以一个亲王爵位,一般传到他玄孙那里,除了祖先的牌位还在,爵位、府邸、荫恩,就什么都没了,得自己找出路。 或是有上进心的,兢兢业业的为国奉献,皇帝看着高兴,也不会亏待他的子孙,谁都不希望有一群混吃等死的亲戚,看着就闹心。 接着就是长沙王妃,她遮遮掩掩的问起李淳茜的婚事,曹芳蕤心中一震,心道这可是件大事,得仔细听听。 不过皇后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最后才说,这事还没考虑呢! 曹芳蕤有些失望,但她也不敢在面上露出什么异样,别说皇后,这里几个女人谁都不是吃素的,她那点小心思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说了半日的话,皇后看了看曹芳蕤,对她道:“你第一次来九成宫,跟着我们也怪闷的,去找人玩吧!” 曹芳蕤有些脸红,忙摆手表示很喜欢听她们说话,豫王妃笑道:“皇后让你去你就去吧,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免得孤孤单单的!” 豫王妃是陛下的婶母,连皇后都对她和颜悦色的,曹芳蕤自然不再推辞,恭恭敬敬的向每一个人打了招呼,就准备离开了。 刚走到一丛杜鹃花旁时,她耳尖的听见豫王妃急切的声音传来,“……陛下真的要打吐蕃吗……” 打吐蕃? 曹芳蕤蹙着眉头往外走,她怎么没听李淳业提起过! 大周如今国富兵强,边境也很是安稳,吐蕃去年还派了使臣来朝拜,怎么一转眼要打仗了…… 她只顾着想事,没注意到对面来了个人,两人差点就撞在一起,顾氏抬眼一看,原来就是申王妃白氏。 她拉扯了下自己的裙摆,笑道:“你在想什么呢!一股脑的往前冲……” 曹芳蕤忙道歉,“婶母原谅我,我心里想着事一时没注意……” “没关系!”白氏冲她摆手,“你等我一下,我进去给皇后请个安,然后带你去走一走!” 还没等曹芳蕤反应过来,白氏已经越过她如一阵风似得往殿里走去,曹芳蕤无法,只得站在门口等她。 等她出来后,俩人在行宫里一边转悠,白氏一边问道:“你祖籍是哪里的?” “祖籍是咸阳的……” “哦~咸阳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白氏点点头,然后凑近曹芳蕤的耳朵蹙眉道:“不过我总觉得那里的皇陵太多了!” 曹芳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打量了下四周,悄悄回道:“我也这样觉得~” 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相视一笑,仿佛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吕充仪被禁足了!”白氏正色道。 曹芳蕤点头:“知道,今天一早庶母们来给母亲请安,我就知道了……” 白氏慢悠悠的摇着团扇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就是嫉妒,嫉妒自己伺候了陛下十几年都没能有个孩子,且又看着韩修仪风风光光,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曹芳蕤一时不清楚白氏这话有什么深意,只是捡着不偏不倚的话道:“可能是吧,不过你看贵妃和淑妃她们,虽然也没有孩子,但为人可亲、可敬,说到底,这也就是眼界和胸怀的差距!” “这话有理!”白氏点头赞同,“咱们陛下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你看登基都这几年了,才册封了三个娘子,吕充仪就是眼皮子太浅了,她若是安安分分的,念着那点旧情,陛下也不会亏待她的。” 毕竟议论的是公公,曹芳蕤不太想接这话,因此含糊的回了几句,白氏看出她的心思,忙转移了话题:“别说宫廷,你就看咱俩,虽是差了辈分,但年岁也相当,咱们嫁过来,一是因为政治联姻,二来就是生儿育女,只是这缘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 她落寞的叹了口气,曹芳蕤心神一动,她忽然想起,这位花信年华的婶母,好像没有孩子…… 白氏撞见她小心翼翼的眼神,扯起嘴角笑了笑,“无妨,反正宗室都知道,我嫁给大王这么些年,未能生下一男半女,我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了!” 曹芳蕤闻言不由得一阵心酸,“总得有个原因吧,有没有请杏林开方子吗?” “光那几年吃的药没有八十斤也有七十九斤,母亲心焦不已,不知求了多少神佛,让我喝了多少符水,可依旧是无用功……” 白氏微抬着头远眺对面的山坡,眉宇间满满轻愁。 “大王虽然不说,可我也知道,他还是想要个嫡子,后来阿姨催的紧,妾侍在四年间就生了三个孩子,后来我也想通了,合该是我命里没有,这往后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吧!” 曹芳蕤心生同情,忍不住安慰她道:“婶母还年轻,如何说这等丧气话,我娘家有一个远房亲戚,二十八岁那年才生下头胎,你瞧,这哪里是命里没有,只是母子缘分未到而已!” 白氏才二十岁就发出如此感叹,曹芳蕤不免心有戚戚,这话既安慰白氏,可更像是安慰她自己。 俩人都是皇室的媳妇,年纪也差不多,丈夫都是庶出,说起一些烦恼来,不免觉得相见恨晚。 只这么一日,便奉对方为知己,之后的日子里,都形影相随,有时连吃饭都在一起。 豫王妃看见后,不免想起自己年轻时,笑称这二人看着像是亲姊妹,蓁娘知道后也很高兴,曹芳蕤如今还没个妯娌,多结识些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她也隐晦的对曹芳蕤说过,不管跟别人玩的有多好,须得记住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九成宫后边有一大片的森林,从高祖起就划为狩猎区。 随着天气越发热了,女人们都闷在院子里不爱动弹,吃着点心,喝着香茶,再玩会儿游戏,嘴皮子一张一合一天就过去了。 郎君们却是精力充沛,选了好日子,飞鹰走狗,吆喝着马儿往树林子里钻,逮着一只兔子也能追半天,玩的就是一个有趣。 李晖忙完了政务,想起狩猎的快乐,心里也痒痒,索性亲自出马,准备带着儿子大干一场,还对后妃们许诺,今年冬天的皮袄子就归他管了。 皇后忍着笑嘱咐他注意安全,蓁娘却在算计,一件皮袄子怎么也得十几张兔皮,若是兔皮的品相不好,那也无甚用处,后妃十几个,他这话明显就是假大空。 当然,他手底下那么多人,若是每人承担一点,也算是兑现承诺了,不过这么个打法,估计林子里的兔子都要诛灭九族了。 但是蓁娘依然很期待,因为不止李晖去,二郎和六郎都要去。 开始她还很不同意六郎去打猎,他才十二岁,树林子里人多,暗箭难防,若是被伤着了,或是从马上跌了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李晖胸脯拍的震天响,只道会有人保护儿子的,再说男孩子打猎是展现英勇无畏的方式之一,就得从小培养。 若是整天跟在女人身边,难不成长大后去绣花? 蓁娘气的要翻白眼,不过心里觉得他说的有理,因此搂着六郎告诫了许久,让他有危险就跑,千万别逞能。 李晖实在听不下去了,拉着儿子就走,剩下蓁娘一个人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倒霉协奏曲预备~ 第171章 狩猎 去狩猎的人得有上百个,都是皇亲贵胄,二郎很有责任心的带着弟弟。 打猎讲究的是上下配合,就如行军打仗一般,从发现猎物的踪迹,到探查巢穴,围追堵截再攻击,可不是抓只兔子那么简单。 大军原地待命却寂静无声,很快前方有斥候来报,河边发现了梅花鹿的足迹,应该不止一只,随着李晖一声令下,人马悄无声息的往河边出发。 到了河边,李晖亲自下马查看足迹,他还不忘回头叫上寄奴,“你也来学着看!” 寄奴恭声应是,跑到父亲身边,跟他一起看着湿润土地上杂乱无序的足迹。 “看见没有,这些足迹还是新鲜的,也就是说它们才离开不久,你再看这边……” 李晖带着儿子走到旁边,弓着腰指着地上问寄奴,“发现了什么没有?” 寄奴蹲下身,细细查,跟刚才的足迹不同,这里的足迹清晰而有序。 “这群鹿应该是吃饱喝足了,看足迹是慢悠悠的走着,是不是说明,它们可能就在附近?” “没错!”李晖赞赏的抚上他的头,寄奴既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阿耶,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李晖温声回道:“先不急,这群鹿应该有四头以上,咱们不能打草惊蛇,要再观察一下!” 寄奴若有所思的点头,后边的郎君们都下了马,李晖招手示意李淳业来。 他手里牵着一只黄犬,那黄犬十分机敏,嗅着鹿群留下的足迹不住摆尾,吐着舌‘嗬嗬’喘气向前奔走。 后边的人都紧跟上,这么大一群人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寄奴被这股压抑、寂静的气氛弄得是大气也不敢出。 很快众人就走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上,黄犬激动的摇头摆尾,李淳业立刻蹲下身安抚着它,李晖搂着寄奴的肩膀也跟着蹲下,然后抬头张望,他抬了下巴轻声道:“你看——” 寄奴咽了下口水,跟着看去,前方荒草没膝,而草地里就有五六只肥壮的梅花鹿在悠闲的吃草,不时抖抖耳朵,抬起头四处张望一番。 李晖挥手示意众人往后退,他拍拍儿子的手臂,“快上马!” 寄奴估摸着要进攻了,激动的直点头,在侍从的帮助下翻身上了马,而身边的郎君们都整装待发、握紧了弓箭虎视眈眈。 李晖把大军分为三支队伍,他指挥左右翼分散开来,从侧面包围,而跟着他的队伍继续等待。 鹿群警惕的张望,忽然一位郎君的马发出一声嘶鸣,鹿群感觉到了危险,呦呦叫起来提醒同伴,向后方的森林里狂奔逃命去。 李晖发出命令,号角声呜呜响起,三支队伍听见暗号,吆喝着策马奔驰,一时间犬鹰吠叫、马蹄轰鸣震耳欲聋,地动山也摇,郎君们心中的血性都被激发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就是寄奴也生出豪情万丈,这实在是一件充满激情、力量与智慧的活动。 整个山林的飞禽都被这股气势惊吓的窜巢而出。 鹿群身姿矫捷,眼看着即将要跑出视线外,李晖命令号角手发出信号示意左翼主攻,很快鹿群就改变了方向,往右方窜逃而去。 追击了一刻钟后,号角手向右翼发出主攻信号,鹿群开始往左侧窜逃。 就这样不停的变换着方向,追击的人群急缓交替,而鹿群始终都在卯足劲奔跑,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它们的速度就降了下来。 而前方不远处就是围场的边缘,不能再过去了,李晖抬手示意主力停歇,左右翼开始包围,另外又派了二郎、三郎、四郎和驸马崔贤作为前锋,等待着猎物进场。 二郎的黄犬一直紧紧跟随在身旁,三郎肩上是一只苍鹰,四郎马背上驮着一只猞猁,只有崔贤不擅长打猎,因此他手里只有一张弓。 寄奴忍下心里的激动不安,轻声询问父亲:“阿耶,咱们这么多人同时射箭吗?那会不会误伤了人?” 李晖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他偏着头解释道:“不会同时射箭的,更不会误伤人,待会儿你仔细看着!” “好吧~” 寄奴乖巧的点头,李晖看他好奇的模样心中十分喜爱,忍不住提醒他:“待会儿鹿群进来了场面会很混乱,你不要乱跑也不要射箭,就呆在一旁知道吗?” “是,阿耶!” 李晖满意的点头,没过一会儿,众人就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大家都拿出了先前一直紧紧包裹着的铜铃,寄奴看着很是不解。 但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鹿群跑进了包围圈,郎君们摇晃着手里的铜铃,嘴里还大声呼喝着,驱使它们往李晖的方向而来。 李晖早已箭在弦上,确定目标瞄准,然后毫不犹豫的松手放箭。 ‘咻’的一声,乌漆羽箭如一道黑光闪过,一只梅花鹿来不及闪躲,还未哀鸣出声,箭头就从左眼射入,瞬间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郎君们纷纷叫好,包围圈里的鹿群还在惊慌失措的逃窜,李晖示意儿子们和女婿去试试身手,二郎几个早已按捺不住了,锐利的目光锁定了目标,纷纷持弓追射。 只不过父亲珠玉在前,他们的手法也生疏许多,李晖就在身后指挥,“手上绷紧,眼睛瞄准再放箭!” “四郎别站着不动,这样会很危险!” “最好一击毙命,伤口太多的话鹿皮就没用了!” 猎物是有数量的,因此越是地位高的郎君,就越能在猎场上一展身手,其余的人只有眼馋的份。 场地中的鹿只剩下了三只,李晖觉得这样不过瘾,便命人群散开,让三只鹿得以逃走,然后他才对众人道:“谁若是射中了猎物,我重重有赏!” 郎君们兴奋极了,纷纷跃跃欲试,三只鹿很快就跳跃着逃走,除了保护李晖和寄奴的侍卫,其余人都赶着去追击了。 二郎、三郎、四郎结为一支队伍,也采取了左中右包围的战术。 三兄弟骑着马英姿勃发,很有李晖年轻时的风范,平山郡王恭维了几句,李晖抚着胡须呵呵直笑,显然他也对儿子们感到骄傲。 寄奴眼巴巴瞧着猎手们利落英勇的身姿,心里很是羡慕,李晖笑道:“等你再长大一些,也就能狩猎了!” 寄奴闻言,高兴的直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练习骑术和箭术!” “好~”李晖笑呵呵看着他,对于寄奴,他总是很有耐心。 而二郎他们那边,追着那头雄鹿跑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就在距离李晖不远处。 二郎拉足弓,瞄准然后毫不犹豫的放箭,谁知那头鹿身姿灵活,一个侧身,箭只扎进了腿部,二郎懊恼的挥了下弓。 三郎安慰他:“别急,还有机会!” 二郎点点头,继续挽弓,那头鹿虽受了伤,却不肯轻易认命,在二郎的箭刚射出,千钧一发之际,它就向李晖这边狂奔而来。 “父亲!”四郎惊呼出声,下意识的拉起了弓。 而三郎眼尖的早已驾马追过去,雄鹿显然是被逼急了,腿上还拖着箭就不顾一切的做着撞击的姿势,侍卫们赶紧握紧手里的矛和盾护在李晖跟前。 三郎眼见雄鹿就要撞过去,快速的抽出腰间的刀探出半边身子狠狠斩下去,顿时雄鹿的头与身子分离开,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侍卫们手里的盾牌。 而三郎因为下盘不稳也掉下了马,狠狠摔在了草地上。 李晖顾不得脸上的血滴,冲侍卫急道:“快去看看许王!” 这时二郎和四郎也赶了过来,急忙下马去扶起三郎,“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三郎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他摇摇头站都站不稳,嘴里却道:“没事,我没事……” “你的脸!” “脸怎么了?”三郎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脸,却在脸颊上摸到了一手的血,他这才感觉到疼痛,龇牙咧嘴的叫起来。 这时李晖也走了过来,他细细查看了一番,松了口气,关心问道:“小伤口而已,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 “没有!”对于父亲的关心,三郎开心的露出笑容,咧开的嘴角却牵扯到了伤口,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 二郎一脸歉疚的看着他,“都怪我太急切了,差点伤到了父亲,也害的你摔下了马……” “没事儿!” 三郎故作轻松的摆摆手,“你又不是故意的,父亲没事就好,再说了,我也没受伤,这点小伤口明天早上就好了!” 儿子们这样和气,李晖心中自然是无比欣慰,但面上仍是一片严肃,他对二郎教训道:“猎场上人多马多,你拉弓之前为什么不先注意一下四周,先不提你箭术如何,在这种场合上,最需要的就是细心……” “我提醒过你多次了,不要心急,慢慢来,看准了再出手,你把我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一时间,人群安静下来,只有李晖厉声责备的声音不断飘远。 二郎垂下头,双手搓着衣角有些难过,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父亲当着这么多的面骂他,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三郎和四郎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他们有心要为兄长求情,可再一看父亲的脸色,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正在这时,寄奴清朗中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阿耶擦擦脸吧!” 看着二郎的头越来越低,李晖使劲瞪了他两眼,一旁吴敏欲言又止的眼色在提醒他给儿子留几分颜面,他也不好骂的太过,顺势就低下头,寄奴双手捧着干净的湿帕子哀求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寄奴小天使~ 第172章 篝火 李晖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捂着脸去了一边,寄奴松了口气,转头又冲三郎道:“三兄,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吧,不然泥土附在脸上伤口会恶化的!” “好啊!” 三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寄奴拿帕子沁了凉水,蹲在他身边细细的为他擦拭脸颊。 他做的很仔细,生怕弄痛了兄长,动作轻轻的,还不时对伤口呼气,缓解三郎的疼痛,三郎舒服的眯着眼,“小六儿手真巧,跟姑娘家似得~” 寄奴并不在意他的调侃,面色严肃的嘱咐他:“你不要碰伤口,洗脸的时候也要小心,也不要喝酒,不然伤口会留疤的!” “你懂什么!”三郎向他吹嘘:“男子汉身上有疤才是英雄!” “可你是脸上留疤,会娶不到嫂嫂的……”寄奴认真的道出担忧。 四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拍手,“小六儿说的是!” 三郎啼笑皆非,他轻轻捏了把寄奴正在抽条的脸,“你这个小家伙,知道的还不少嘛!” 寄奴嘻嘻笑,继续给他抹上药膏,二郎一脸落寞,安静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李晖叫了三郎过去说话,四郎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低声安慰他道:“阿兄,父亲的话是重了些,你别介意……” “嗯……”二郎沉默的点点头,四郎叹了口气也走开了,寄奴趁人不备,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抬着头看着他,“阿兄,爱之深责之切,阿耶的心意你明白吧!” 看着弟弟鼓励的眼神,二郎心中的烦躁忽然就消弭了,他握了握弟弟的小手,郑重的点头。 这日行猎持续到傍晚,李晖自然拔得头筹,共射杀了三只鹿,两只兔子,每一只猎物都只挨了一箭,皮毛上没有一丝损伤,平山郡王赞叹道:“陛下的箭法无人能及!” “郡王过奖了!” 李晖笑呵呵的摇头,他对众人打趣道:“今日的功劳是大家的,不然就算我箭法了得,兔子毛也挨不着!” 郎君们一扫疲惫,哄堂大笑,寄奴看着父亲满眼崇拜,李晖摸摸他的头,“今晚就在河边埋锅造饭,咱们吃个痛快喝个痛快!” “谢陛下!”众人兴奋的吼道。 虽然行宫就在不远处,但这种淡化上下尊卑围着篝火吃肉喝酒的行为,让人感觉到了沙场上那种豪迈舒畅的心情。 头顶星海,脚踏尘土,仿佛天地间的烦恼都撇之而去,心里眼里,只有这一碗美酒。 李晖命人把所捕获的猎物清点出来,得知:梅花鹿十一头、野兔二十九只、蛇四条、麻雀一只…… 他问那只麻雀是谁打下来的,人群中站出来一个长相秀气的小郎君,约莫十六七岁。 他看着那只比拳头还小的麻雀不由得脸红了,李晖唤了他到跟前,笑眯眯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回陛下,家父是淮安侯……” “原来你是张家的孩子!”李晖颇为惊讶,接着扶须笑起来:“说起来,贵妃算是你的表姨母吧!” 张小郎君点头,“正是!” “那你可有表字?” 张小郎君躬身答道:“回陛下,奴学名为含,至于字,祖父曾言,族中男子立冠之前未有建树,不得有字……” “这样啊~”李晖若有所思的点头。 “既如此,今日你也来了,我给你一个机会如何?” 张含闻言心跳如擂,虽尽力压制,但眼中还是透露出无比的欣喜。 李晖呵呵笑起来,自登基以来,他就对宗室公卿子弟的前程而头疼,一个个仗着祖宗的功业混吃混喝,京城里好些风气就是他们败坏的。 但帝王的基业离不开宗室和公卿的支撑,他虽支持科考举士,但心中更明白踩一边捧一边是自取灭亡。 所以对宗室公卿他还是给予了厚望,一发现可造之才,他的欣慰不比自家孩子成才差多少。 李晖细细打量了张含一番,见他个头比同龄的孩子要矮一个头,便知他先天有不足之症。 “今日能参加行猎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除了我的寄奴……” 看着乖巧站在陛下身边的六皇子,一双眼似星辰般熠熠生辉,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 寄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李晖接着道:“你这孩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麻雀立在枝头,你能射中,足以证明你的本事了!” 陛下是在夸奖他嘛! 张含激动不已,但他还是谦虚的摇头,“陛下过奖了,奴也只是侥幸……” 李晖可不相信,他示意侍从拿了把弓来,对张含道:“来,给我看看你的箭法!” “我让人在对面那颗树上放一只兔子,你站在这里能不能射中?” 兔子放在树上虽是静物,但两边距离有四丈远,且又是这样的黑夜,眼睛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说起来简单,但考验的就是眼力。 张含信心十足的点头,“奴且试一试!” 李晖忍不住扬起嘴角,“好,你要射中了,我就赏你一个正七品的骁卫中侯!” “这样你回家去就能得一个表字了~” 最后一句,李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张身无官无职能来参加今日的行猎,靠的就是淮安侯府的名头。 作为未来的淮安侯,一个正七品的官职对于他来说无所谓,但能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并得到青睐,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朗声道:“谢陛下隆恩!” 李晖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其余诸人或站或立,观看这场考验,有的人还悄悄的交头接耳,讨论着其中的技巧。 张含深吸口气,然后拉足弓,他屏住呼吸,双眼紧紧盯着树杈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人群有些不耐,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啪’的一声,他松开手指,羽箭飞驰而去,树杈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有侍从跑过去拾起来捧给李晖看,“陛下,射中了!” “果然好眼力!”李晖不住的点头表示赞赏。 “就是我年轻时也做不到如此!” “行吧,等回长安城你就去骁卫报道吧!” “谢陛下!”张含被夸得脸都红了,握着弓的手都不知该怎么摆。 人群中有人打趣道:“既如此,咱们就得改口叫张中侯了~” 世子自然比中侯尊贵,但这个中侯是陛下赏的,也算是张含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大家这么叫张含并没有觉得不高兴。 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身体羸弱,父母时常担忧活不了,所以才学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今日能得到陛下的夸赞,我手上累积的伤口都不算什么了~” 既有少年郎的开朗活泼,有一个侯府世子的沉稳大方,众人对张含都心生好感,纷纷觉得此人可交。 李晖尤其赞赏,从第二日起,只要去狩猎都把张含叫到身边,又引来了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 营地早有人抬了几十瓮美酒来,郎君们跑了一天,肚子里的酒虫都被唤醒了,再加上篝火上冒着油花‘滋滋’作响的烤肉,真是馋的人咽口水。 因李晖早就发过话,今夜大家不必拘束,随着性子来就好,众人虽不敢真的展露本性,但也确实随意了许多。 一个个盘膝坐在草地上,你搂着我,我靠着他,树林子里都回荡着划拳的吆喝声。 三郎跟崔贤亲自烤肉去了,四郎抄着手左看看右瞧瞧,被两个郎君掰手腕比赛吸引住了目光,跟着围观的人群喝彩。 李晖正在跟几位亲近重臣说话,无意间就看见二郎随意的盘膝坐在一堆篝火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火光映照着他的半边脸颊,寄奴就依靠在他的身边。 明明他在跟弟弟说话,但李晖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孤独,好像被其余人的喧嚣撇弃在外,他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些不忍。 李晖示意吴敏叫二郎过来,二郎微微抬起的脸上显然很是惊讶,眼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他拉着弟弟走过来,恭敬的作了一揖,“父亲……” “嗯……” 李晖指着篝火上不停翻转烘烤的整鹿,吩咐他道:“平山王几位都是你们的长辈,你亲自去切鹿肉来!” “陛下使不得,燕王身份尊贵,如何能为我等亲自动手……” 平山王忙推辞,李晖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好了今日不分君臣,他是晚辈,做些事又有何妨?” 平山王等人不好再拒绝,纷纷躬身对二郎道谢:“有劳郎君了……” 二郎在听见父亲的吩咐后,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双眼也仿佛被火光点亮了,欣喜雀跃中全无刚才的颓然,他朗声应是,转身就看见寄奴开心的冲他挤眼。 父有命,子代其劳,虽是去切那油腻腻的鹿肉,但能亲自为为长辈们做这些事,父亲也是在暗示他,他很信任自己…… 庖者把烤好的鹿肉放在木板上,放了些装饰用的鲜花,然后抬到李晖跟前。 烤鹿肉的气味和韭菜蒜泥酱的特殊香味弥漫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众郎君们都被吸引而来,二郎手里握着锋利的匕首,父亲和长辈们指哪里他就切哪里。 他围着烤鹿团团转,一旁喝着蛇汤的三郎几人却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吃肉怎么能少了酒,寄奴颠颠的捧着酒壶来,向父亲请示:“阿耶,我今日什么都没做,比不上在座诸人辛苦,既如此,我便给大家斟酒好不好?” 今日的行猎本就是一种增进君臣关系的活动,李晖怎会拒绝,他笑眯眯的直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了!” 接着他环视一圈,豪爽的发话:“把他们都给我灌醉,谁坚持到最后我就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迟了,昨晚牙疼引起感冒,早上才整理好这一章~ 第173章 六郎 众郎君们闻言都捧场的吆喝起来,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眼冒绿光。 “……陈三,你成亲那日赵平把你灌得抱着柱子叫亲娘,还把你衣裳脱光了吊在树上,这可是你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黑点,今日当着陛下的面,你还不赶紧报仇!” 众人笑的东倒西歪,那个叫陈三的郎君闻言有人揭他老底,‘扑哧’一声把酒喷了出来,一张方正的脸红的赛猴屁股,踩着碳似得蹦了起来,“你少胡吣!” 这么一打岔,气氛越发随意热烈,寄奴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平日那些严肃恭敛的臣子们都像变了个人似得,纷纷暴露了本性。 他骂你如此一个壮汉却怕老鼠,你骂他这么大个人受了委屈就回家找娘…… 一刻钟后又十分诡异的抱在一团要拜把子,你娘就是我娘,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老婆就是…… 呸!我宰了你这厮! 寄奴笑的东倒西歪差点站不稳,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阿耶,我给你斟酒!” 李晖把碗递过去,看着儿子的小脸十分欣慰,然后逗他:“你要不要尝一口?” 寄奴坚决的摇头,“我要是喝了酒谁照顾阿耶呢?兄长们今天也累了,让他们放松一下,等以后阿耶酒兴来了,儿子一定陪你喝个痛快!” “好~” 李晖哈哈大笑,眼中闪着欣慰的光,一旁的平山王很有眼色的跟着奉承:“陛下几个郎君,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臣那几个不肖子若能有郎君们的三成,臣也对的起祖宗了!” “他们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李晖谦虚的摇头,虽如此说,但脸上的骄傲可掩饰不住。 他对寄奴柔声道:“去看看三郎,可别让他吃酒~” “是!”寄奴乖乖的点头。 平山王扶须笑了起来,不着痕迹的打量在场的几位皇子。 拥有皇室、楚王府、新章侯府三家血脉的怀宣太子薨殁了后,燕王就成了长子,今日陛下对他的表现不满意了就开骂,看起来倒是很不喜欢他。 但平山王心里明镜似得,孩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陛下嘴里骂着,心里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现在燕王在切鹿肉就是一个证明。 再看许王,他还未成亲,周身都散发着少年郎的单纯和勃勃生气,看着就让人喜欢,且他又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 比之长一岁的兄长,他某些方面更显稳妥,京城里有不少人都想与他结交。 至于曹王,他既无燕王那样受宠的生母,也没有许王那样的自身魅力,比较默默无闻,但他也是无功无过,陛下对他还是比较关心的。 最后就是六郎,平山王看着正在跟陛下说笑的小男孩,他因着年幼,不论父母还是兄姐,对他都是十分疼爱,虽还未封爵,但依着陛下对他的喜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平山王既是皇后的舅父,也是李晖的堂叔父。 他的父亲楚王为李晖付出了许多心血,可以说是顶着武宗皇帝的猜忌为他牵线搭桥,因此李晖对楚王一家子很是重视。 现在他关心的是谁会做太子,皇后无子,就相当于下一任皇帝跟楚王府、新章侯府的关系会淡漠,甚至可以说将来不再重用。 这对于依靠圣宠存活的亲贵来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因此,他必须冒着李晖的猜疑,暗中揣摩他的心思,在立太子之前抢先出头,这样李晖不仅不会生气,就是储君也会对他们多一些好感。 “郡王,我给你斟酒……”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平山王收回思绪,看着面前捧着酒壶的寄奴。 他笑道:“有劳郎君了。” 寄奴摇头,“郡王客气了,今日大家跑了一天,肯定很辛苦,这酒是滁州进贡的黄酒,口感绵重,喝起来灼胃,晚上河边湿气重,这酒煮过后倒是祛寒,却怕空腹饮酒伤了五脏,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郎君不喝酒,怎么知道这些?” 平山王嗅着这酒香带着丝丝辛辣,感到十分惊讶。 李晖也看着他,寄奴便解释道:“我时常与宫人们聊天,是他们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平山王转头对李晖笑道:“郎君真是聪慧啊!” 李晖却有了新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跟宫人聊天?” 他眼里有些不赞同,儿子是何等身份,要交谈也应该跟世家子弟交谈,何须与卑微的宫人说这些。 寄奴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就是很好奇,大明宫有数千宫人都是都从哪儿来的,遇着他们就问了几句,平时做什么的、家乡在哪里、想不想家这些话……” “你问这些做什么?” 寄奴细细观察父亲的神情,见他并无不快,才小心翼翼道:“儿子就是觉得,他们虽是宫人,干的活也很辛苦繁杂,但仔细了解后才发现,原来就是侍弄花木,这里面都有很多讲究~” “比如呢?” “比如……”寄奴微歪着头想了想,道:“阿耶你知道吗,原来蓬莱殿那株牡丹,不仅一朵花两个色,而且花朵极大极美,那是一个老宫人嫁接成活的!” “我听他说,不止是牡丹,还有很多花草树木、包括葫芦、梨子、杏子等等都能嫁接,把那些强壮的树枝嫁接为一体,它们就能结出更多更大的果实……” 寄奴越说越兴奋,嘴里说着,手上还不停的比划,“这是一件多好的事啊!如果把这些方法宣告全天下,那岂不是再无粮食短缺的问题了么!” 平山王目光微怔,他从头到脚打量寄奴,见他脸上是一派单纯真挚的表情,不免心中微动。 而李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就恢复如常。 “这确实是件好事……” “但实际上做起来很复杂,需要很长的时间。” 寄奴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长大后,我就走遍大周,去每一个村庄告诉农民这些办法,阿耶可以吗?” 看着儿子充满希冀的眼睛,李晖感觉骄傲又欣慰,他微笑着点头,寄奴低低欢呼出声,眼里闪着欢喜的光。 过了这一茬,他继续去给其他人斟酒,平山王注意到,他对每个人都仔细嘱咐了一番。 那人若是不得空,他就安静的等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显然是受到过良好的教导,才显出他出身尊贵而气度不凡的品行。 而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子,他才十二岁,若是再大一些呢? 平山王发现李晖也在注视着六皇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斟了一圈后,寄奴吁了口气,吩咐庖者把煮好的酒温在火堆旁,还道:“待会儿煮点醋汤,若有人喝的上头了,就送了过去,你们辛苦些,也别饿着肚子,抽空吃点东西!” 十来个庖者感激涕零的不住作揖,寄奴温润的笑着摇头,他也还没吃东西,便拿了两个蒸饼,端了碗汤坐在一旁慢慢吃。 边吃还边看对面两个你一句我一句交替唱歌的人,笑的前俯后仰。 旁边兄长们打闹的动作碰到了他的胳膊,手里的蒸饼滚落在衣袍上,他微微蹙眉,捡起蒸饼仔细的把外皮撕去,也不嫌弃,塞进嘴里继续吃的乐呵呵。 李晖端着酒碗,身子斜倚在凭几上,就那么看着他,许久许久。 …… 千牛卫中有一个波斯血统的将军,名叫德鲁苏,他身长六尺多,满脸都是浓密的胡须,站在那里如一堵人墙,因他力大无穷且极擅长刀法,李晖很喜欢把他带在身边。 但就是这么一个糙汉子,今年才二十一岁,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可能是在场所有郎君中最能歌善舞的人。 今夜君臣同乐,他自然被推了出来,盘膝坐在地上,怀里横抱着琵琶,他低沉的嗓音吟唱着遥远家乡的小调,在满怀思念的歌声中,众人仿佛看见了离长安城万里之遥的波斯国。 那里的人或许也正如他们这样,坐在星空下把酒对歌,不负今宵。 寄奴听得如痴如醉,还没从歌声中回过神来,德鲁苏已经放下了琵琶,伴着另一个郎君的羯鼓声,他挥舞着手臂跳起舞来。 动作行云流水且赏心悦目,连李晖都鼓掌叫好,随着鼓声急缓,他的动作也不断的改变,不止是手,他的腰、臀、双脚都配合的极度完美,直到鼓声结束,他旋转着停留在同僚面前。 众人兴奋的吆喝起来,那郎君笑着接受了邀请,起身就是一个轻盈的跳跃,然后把衣袍扎进腰带里,热情的跳了一段回旋舞。 气氛越发热烈,到了最后,除了李晖亲自击鼓,侍卫警备,其余人都围着篝火跳舞,那份热闹欢乐都传到九成宫去了。 差不多快到天亮,一行人才开始回去,寄奴挨个看了一遍,见众郎君们都有下人服侍着,才放下心来,在九成宫的门口,他吩咐宫人好生送兄长们回去,又亲自扶着父亲上了舆。 “大家,去甘泉殿还是崇禧殿?”吴敏询问道。 李晖已有七八成醉意,他懒洋洋的歪着,眯着眼想了想,道:“去崇禧殿,皇后这两日觉浅,我去了她还得起来……” “是!”吴敏对宫人喝道:“去崇禧殿!” 寄奴仍旧不放心,也吩咐了宫人去给生母说一声,自己也跟着去了崇禧殿,他这是尽孝,吴敏自然不会拦着。 李晖即使昨晚醉的那样,到了卯时初刻也醒了过来,他不适的轻哼了一声,已有人递了温水来,李晖半撑起身子一口气饮完,才发现端水的人是寄奴。 “寄奴?”他心疼的看着儿子眼下的青色,不禁责怪起一旁的吴敏,“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寄奴服侍!” “阿耶别生气!”寄奴跪在脚踏上,忙向他解释道:“不是吴大监服侍不周,是我不放心才跟着来的,昨晚你喝了许多酒,睡的也晚,这会儿天才亮,再睡一会儿吧!” 李晖就着灯光低头看着儿子充满疲惫的小脸,想来他是守了自己整夜,他还这样小呢…… 他的心暖乎乎软的一塌糊涂,伸手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对寄奴道:“来,跟我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寄奴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第174章 兄弟 面对父亲的心疼,寄奴从小受尽父母兄姐的疼爱,倒也没表现出受宠若惊。 他打着哈欠迷蒙着双眼,吴敏亲自给他脱了外裳,小家伙爬上榻就依赖的窝在父亲怀里,“阿耶香香的……” 李晖闻言哭笑不得,仔细给寄奴掖好被角,他头一挨着枕头就发出细小的鼾声。 李晖却再无睡意,侧着身子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与自己肖似的小脸上充满安宁和满足。 他努着嘴咿呀说了两句梦话,听得李晖无声的笑起来,这是他心爱的儿子,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忍不住凑近挨着寄奴的头,嗅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想起昨晚的事,不由得出了神…… 蓁娘早早的就起来了,梳洗打扮好后就去给皇后请安,听众娘子们说起昨晚打猎的郎君们居然喝的醉醺醺才回来,她便问儿媳儿子怎么样了。 曹芳蕤道:“崔驸马和四叔都喝的醉醺醺的,郎君亲自把他们送回了房才回来的……” “阿姨,听说陛下也饮了酒,六叔就在崇禧殿服侍他……” 说到这里,蓁娘不免有些担心,她想了想道:“可是呢,也不知他们什么事这么高兴,不就打了场猎么,一个个就喝成这样,容娘,你派人去崇禧殿问问看阿郎怎么样了!” “唉!”容娘应是,曹芳蕤见她出去了,犹豫了一瞬,把昨日二郎闯祸的事说了出来:“……还不知三叔的脸伤的怎么样,我想着还是得去赔礼道歉才行……” “当然要!”蓁娘蹙眉,略带薄怒道:“这混小子一天到晚就不让人省心,做事毛毛躁躁的!” “你亲自去挑选东西,派个人去叫二郎,咱们马上就去看三郎……” “是!”曹芳蕤柔顺的点头,接着有些担忧的道,“三叔是个豁达人,王小虎说他并没有生气,我却是怕秦庶母那边不高兴……” 在做娘的眼里,孩子摔了一跤都得心疼半天,何况三郎伤的是脸,还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蓁娘坐不住了,“你考虑的极是,那再去选几瓶上好的平疮膏子……” 三郎未娶妻,身边只有宫人服侍,秦氏知道他受伤后急的了不得,忙赶到他的院子来。 那道伤痕虽不深不长,但在他那张白净如玉般的脸上很是显眼,秦氏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我的儿,还疼不疼?” “没有大碍……” 三郎才起来,正坐在食案边吃早饭,生母如此这般焦急的模样让他小小的吓了一跳,“不过就是小伤口,过两日就好了,你别担心!” “怎么不担心!”她嗔了儿子一眼,眼中盛满担忧:“会不会留疤啊,要是破相了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她让人去请司药来,李淳茜忙搁下筷子拦住她,“阿姨,都说了小伤口而已,我之前骑马蹴鞠不知摔了多少次,不都好好的么!” “再说弄得这样大张旗鼓,别人看着也不像样……” 他十分坚定的拒绝,秦氏却有些生气,“你可是从马上坠了下来,伤了脸不说,要是折了胳膊可怎么办!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二郎……” 听得她话里话外对兄长是一万个不满,李淳茜忙安抚她道:“阿兄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总不能看着那鹿冲撞了父亲吧!” 他这么一解释,秦氏脸色缓和了不少,“既是这样,你父亲有没有说什么?” 她隐隐有些期待,李淳茜明白生母的意思,想了想,道:“父亲夸了我几句,还吩咐下人仔细照顾我。” “没有别的了?” 李淳茜端起碗继续喝粥,一脸不以为然,“那你要听什么……” “你父亲没什么表示?”秦氏脸色又阴了下来。 李淳茜无奈的咽下嘴里的粥,“阿姨,父亲已经责备过阿兄了,他要是对我有什么表示,岂不就是把阿兄的脸扔在地上踩么!” “我们可是亲兄弟,阿兄也不希望我受伤,这事你就别计较了,免得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自己说一句儿子反驳一句,秦氏勃然大怒,“就你宽宏大量,人家要是把你放在心上,就不会连个问候都没有,你还傻乎乎的为人家着想!” 李淳茜从未见过生母如此气愤的模样,捧着碗呆呆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劝解,片刻后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嬷嬷。 “夫人消消气!” 那嬷嬷冲他点头示意,然后扶着秦氏坐下劝她:“郎君说的有理,这事终究是要看陛下的态度,若他都没说什么,你再揪着不放,岂不就显得小肚鸡肠……” 秦氏瞪了她一眼,正准备出言呵斥,门外进来了个小侍女,清脆的禀道:“夫人、郎君,韩夫人和燕王、燕王妃来了!” 李淳茜慌忙看向生母,秦氏紧紧抿着唇沉着脸不做声,他便有些着急,哀求的唤道:“阿姨……” 好一会儿,秦氏才深吸口气,换了副表情对侍女道:“快请进来!”只是那声音无比的僵硬。 李淳茜这才放下心来,跟随秦氏去了外室,蓁娘一见着他就疾步而来,“三郎,脸怎么样了?” 她仔细瞧看,伤口有些红肿,忙唤了容娘来,“我给你带了膏药来,每日涂三次,每次涂少量即可,这样就不会结疤,更不会留下伤痕!” 李淳茜笑眯眯的接了,又道:“庶母别担心,我好着呢,连阿姨都说我从小皮实,这点子伤算不得什么!” 蓁娘这才看到一旁的秦氏,她一脸歉疚的走了过去,“阿秦,此事都怪二郎,害的三郎受了伤……” 李淳业也很有眼色的上前来,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庶母,都是我的错,但请你原谅……” 秦氏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然后摆出笑容嗔道:“这是什么话,小孩子家受点伤很正常,倒是你们,这样的阵仗是要做什么?” 她朝蓁娘身后的宫人努嘴,“你是不是把家底都搬来了?” 蓁娘见她没有生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抿嘴笑起来:“只是些补品,给三郎的。” 两人坐在一起互相推辞,李淳业拍拍弟弟的肩,嘱咐道:“那药膏你记得抹,别觉得麻烦!” “昨夜你吃了些烤肉,不知对伤口有没有影响,我带了许多甘草来,最是清热解毒,让人给你熬煮一锅,你多喝一点,总是要恢复如从前,我才能安心。” “嗯嗯!”李淳茜不住的点头,冲兄长挤眉弄眼,“你若是真觉得不好意思,就把你书房里那卷《女史箴图》给我吧!” “你平日锁的好好的,我每次想看你都舍不得,怕我弄坏了那画,如今你可舍得?” 李淳业十四岁时,因临摹了一副戴逵的《吴中溪山邑居图》,被父亲大加赞赏,高兴之余,父亲便把自己珍藏的《女史箴图》赏给了他。 李淳茜每次去燕王府都吵着要看,可那幅画已有数百年,且是极易损坏的绢画,李淳业自己一年都只看两回,其余时间都锁着的。 他本是看兄长如此客套,与他开个玩笑,没想到李淳业毫不犹豫的点头:“好啊~” “什么?” 李淳茜不敢置信的掏掏耳朵,李淳业呵呵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那画你既然喜欢,我送给你又何妨,想来你也会珍视的,这一点我倒是放心。” 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他真的舍得吗? 李淳业不禁问出了口,李淳业温声道:“我已命人将那画临摹过了,我留着摹本就够了,真迹你拿去品鉴,我害你受了伤,你总要给我一个表示的机会~” 李淳茜闻言亲昵又责怪的拍上兄长的肩膀,把他震得身子一歪,差些没站住。 “客套~那我可真就去取啦!” “嗯~”李淳业点头,而且还大方的表示有赠送,“我府里有两位擅长修复古画的匠人,也一并送给你!” “那可真是多谢阿兄了!”李淳茜乐颠颠开心的合不拢嘴。 旁边曹芳蕤见兄弟俩亲热的模样抿嘴直笑,李淳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嫂子你坐!” “多谢三叔……” 曹芳蕤优雅的落座,李淳茜看见侍女手上的东西,不禁嗔道:“你们太客气了,那些东西哪里就用得着!” 曹芳蕤柔柔一笑,诚恳的表示歉意:“三叔务必要收下,不然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可这也太多了……”李淳茜嘀咕着。 李淳业对他道:“这几日你最好不要出门,外边灰尘多且暑气大,怕伤口迟迟不愈,我来陪着你解闷,如何?” “你也有事,可别耽误了!”李淳茜虽是如此说,但表情确实十分愿意,李淳业翻了个白眼,“你这家伙,还学会心口不一了!”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李淳茜却有些不自在,他瞥了眼生母和韩庶母,俩人已经把话题扯到某家老夫人吃了某位杏林的药一夜之间大病痊愈了。 李淳茜暗暗松了口气,刚刚他还真怕生母为自己抱不平而对韩庶母摆脸色,那样的话,自己跟兄长的感情也只怕完了。 …… 丹娘自从来了九成宫,渐渐的心情也重复开朗,她十分喜欢曹芳蕤这个嫂子,觉得她性情温柔,实在是副水晶心肠,不仅为人处事十分稳妥,而且跟生母的关系也十分融洽。 她并非不懂事,只是被娇惯久了,很多事不愿意委屈自己的性子而已,因此才让人觉得她骄横不好相处。 在蓁娘那里,每每碰见了丹娘和桃桃,曹芳蕤总是会嘘寒问暖,渐渐的,同一句话,她说的竟比蓁娘说的还管用,丹娘这么个毛躁脾气,还就服了她。 这倒是让蓁娘啼笑皆非,虽然心里有些酸涩,但换个角度想,儿媳和女儿们相处的如此好,那女儿们出嫁后娘家也有个体贴人,百年之后,她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其实同父异母兄弟感情很好的例子有很多~谢谢盘子大宝贝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第175章 着急 没过几日,李淳茜脸上的伤口就痊愈了,李晖把他叫了去,细细打量一番,如玉般的皮肤上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到,他很是高兴,当晚就去了秦氏那里。 净房里,李晖坐在浴盆里,秦氏挽起袖子给他洗头,轻柔的按摩很是舒服,李晖慵懒的开口道:“说起来,你弟弟在苏州也呆了几年了,这几年他的考核都是优,我考虑了一下,想把他调回京城任职……” 秦氏的心砰砰直跳,她强忍住喜悦,不动声色的推辞:“在哪里都是为阿郎做事,他还年轻,还是再磨砺几年吧!” “若是回了京城做了错事,丢的可是你的颜面!” 李晖呵呵笑起来,“秦修文的确是可造之才,这几年的磨砺已经足够了,怎么你比我还不放心呢!” 秦氏难得享受李晖的调侃,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脸上不知是害羞还是被热气熏得,升起了两朵红云,“妾还不是怕修文辜负了陛下……” “就这么定了吧!” 李晖闭着眼享受热水的浸泡,“不过我得想想把他放在哪里合适,若是做御史我觉得有些可惜,可别学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秦氏忍不住笑起来,“阿郎不喜欢御史么!” 李晖闻言叹气,“谁喜欢他们,天天追在身后挑刺,大刺挑不出,尽是挑些小刺,我不过是多看了汗血马亮眼,就唠叨的好像我是个败家子,换做是你你喜不喜欢……” 秦氏笑出声,“那妾可受不住~” …… 只过了十来日,李晖就擢升秦修文为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掌传宣诏命。 秦修文一朝就从外放官员青云直上为天子近臣,着实让人议论纷纷。 自从他回京上任以后,几番结交倒是让许多看他不起的同僚纷纷改观,足以可见此人的品行。 与此同时,一些好事者不免就拿秦家和韩家相比。 同样都是外戚敕封爵位,同样入宫的女儿都生了皇子,但秦氏一族毕竟有几分底蕴在,现在又出了个秦修文,相比之下,韩家就逊色许多。 家族既无为官作宰的杰出子弟,也没有结交到一些真正的世族,可以说整个家族就靠着天子的荫恩过活。 一些看不起韩家的人便说了些风凉话,打心眼里瞧不起韩家,这就更让李淳业和李淳茜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 蓁娘听说这些消息后,心中也着实七上八下的,如果先前还能安慰自己立储君不一定就要考量皇子的外家,那现在她也无法稳坐钓鱼台了。 她虽然比秦氏受宠,但家世相差的太大了。 三郎的舅父已经逐渐成为李晖的肱股之臣,秦家再复先祖的辉煌也只是朝夕的事,而二郎的舅父现在才督促族中子弟放下锄头去念书。 就是秦家站着不动,韩家也要几十年才能赶上,孩子们一天一天在长大,李晖总有一天会在儿子们中间挑选一个最优秀的立为太子,二郎又有什么优势能让他另眼相看…… 齐氏几人知晓她的不安,劝她去试探一下李晖的态度,惠氏却反对,道:“阿郎宠了她这些年,就是因为她不争不抢,若是如今为了储君之位去试探阿郎,可能会适得其反!” 齐氏反问她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二郎失去机会吗?” “你这是什么话!” 惠氏有些不悦,“都是阿郎的儿子,况且立太子又不是小事,他总得斟酌一番吧,咱们当然都盼着二郎当太子,可阿郎既然还在犹豫,就说明二郎某些地方让他不满意……” “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找出阿郎为什么不满意,不然阿韩着急,二郎也着急,一着急就会做错事,到时说不定立储君之位更远了!” 淳于氏很是赞同这话,“我觉得阿秦说的有理,阿韩,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着急,也别轻举妄动,你我都知道,阿郎的想法不是谁的三言两语能动摇的,他既然没有表示,你也不能去试探!” “那就这么干等着么!”齐氏气鼓鼓道。 “那也不行……” 淳于氏想了想,给蓁娘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你借着燕王妃去试探阿郎,看他对二郎的子嗣有什么看法,如果他跟你一样期待,那就说明他对二郎还是抱有希望,如果他态度冷淡……” 淳于氏不忍说出口,蓁娘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李晖对二郎的嫡长子无任何期待,那就只能说明二郎不是他心中的最佳人选。 她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心中的悲哀扩散到四肢,只觉得压抑的无法呼吸。 李晖虽然喜欢自己,但他终究是一个帝王,他肩上有比情爱更重要的责任需要承担。 二郎只是他众多子嗣中其中一个,却是她唯一的希望,无论她之前有多谨慎本分,面对那个位置,都无法从容的忽视。 她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做不到无欲无求。 若是站在二郎那边,她必然会把心机用在李晖身上,然后倾尽所有为儿子铺路,若是结果不尽人意,她可能会一无所有,李晖也一定会对她很失望,甚至再也不想见她。 蓁娘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仿佛被千刀万剐般的疼,但若是站在李晖那边,安心的等待他的给与,他会给她宠爱,会给她真心,可儿子的感受就无法顾及,那时又该如何面对…… 蓁娘犹豫了好几天,她始终纠结于该不该试探李晖,这样的矛盾折磨的她茶饭不思。 直到听说李晖制授三郎为门下省给事中的消息后,她再也坐不住了。 门下省主管传宣诏命的审核,给事中虽只是五品官职,却算的上是举足轻重。 百司的奏抄、三司的祥决都由其裁定审核,身在方寸间却能知天下事。 李晖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无疑就是对他的一种肯定,但对于二郎来说,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这日李晖闲来无事,便传了蓁娘一道去遛马,九成宫的风景着实优美,白云霭霭,树木森森,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 蓁娘却无法安心欣赏,她犹豫着该怎么开口,侍从牵着她的马慢悠悠的走,旁边就是李晖,他拿着鞭子心情很好的样子,指着远处的山坡道:“你看那边山上的杜鹃花都开了!” 蓁娘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的确美丽,“长安城就没有这样的景色……” “是啊!”李晖颇为遗憾的摇头。 “不过要是天天看也就没意思了,就像美人,偶尔惊鸿一瞥就令人神往,天天对着看就索然无味了……” 蓁娘瞪着他一时无语,李晖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玩的,看起来你心情不是很好~” “没有!”她下意识的否认。 “就是今天上午曹氏来给我请安,她说跟二郎成亲这么久了还没个好消息,我也有些着急……” 说罢蓁娘不动声色的打量李晖的表情,他随着马儿的走动轻轻摇晃着上半身,一身月牙白的圆领袍显得十分儒雅。 “这种事也急不得……” 他慢悠悠的开口,“索性他们还年轻,慢慢来就是了,我当年十八岁了,章皇后才生下蜃子!” “哦……”蓁娘不知该怎么接话,她思索了片刻,又道:“我给二郎他们立了规矩,曹氏没有生下嫡子的话,妾侍不准怀孕。” “如果曹氏迟迟不传出好消息,到时恐怕还有一番折腾……” 李晖蹙眉,表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他侧头看着蓁娘,温声道:“我自然更喜欢嫡孙一些,但你也别给他们太大的压力了,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急不得!” 蓁娘的心慢慢的沉下去,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李晖这样说,是不是说明,他对二郎的孩子并不如她这么期待,他真的更喜欢三郎吗,那二郎该怎么办? 她低着头自顾自的思考,却没发现李晖看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似有千般言语要表达,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见她兴致着实不高,只绕了几圈,李晖就道回去了。 蓁娘有些不安,李晖却没看她,气氛有些沉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每一次见着他蓁娘都有说不完的话,何时这样冷清过。 仪仗跟在身后,远远的能看见崇禧殿的檐角,蓁娘几番欲言又止,甚至想着干脆直接问他,可理智却拦住了这种冲动。 李晖双手背在身后往前走,蓁娘跟在他身后两步,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不觉有些委屈,正在这时,李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想着,该给六郎起名字了!” “啊?”蓁娘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 李晖停下脚步,挥手示意身后的仪仗退开,他牵着蓁娘的手走到小花园里慢慢踱步,把行猎那天的事告诉了她。 “……十七娘,你把六郎教的很好,我隐隐有种感觉,或许他才是最优秀的那个孩子……” 蓁娘震惊的看着他,“为什么?” 李晖突然的表示让她思绪混乱,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很喜欢三郎吗?”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暴露了自己的想法,然而李晖却很是淡定,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蓁娘的心思。 “你今天心情不好其实是因为我提拔了三郎对吧!” 蓁娘紧张的看着他,默认了,李晖微微一笑,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十七娘,我虽然不是太宗皇帝的长孙,却是他的嫡长孙,我才出生三天,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来看我……” “奶母说,他抱着我高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皇帝,他亲自为我安排饮食起居,父亲入主东宫后,他更是忧心忡忡,唯恐我不学无术,御驾亲征都要抽空给我写信,嘱咐我要认真读书。” 蓁娘认真的听他讲述,“可后来你也知道,先皇并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嫡长子,他不能轻易的废了我,那个时候,我还不满二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蓁娘的娘家虽然有爵位,但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暴发户,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都不愿与他们联姻~秦氏的娘家虽然败落了,不过祖宗的名号还是很响,还是有人愿意结交秦家~如果大家觉得女主都这么受宠了,为啥不给娘家一点好处,那我只能说,身为一个内命妇,她想要跟外界联络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而且李晖并不是个昏庸的人,他不会受任何人的干扰做决定,蓁娘就是真求了也没用~ 第176章 出事 李晖沉声道:“比如,沛国公府当初是支持李璋的,但我登基后,他们又是第一个表达忠心……” “所有人都不齿他们如此见风使舵的行径,但因为很多原因,我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相反还要重用……” “阿郎……” 蓁娘逐渐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你是想告诉我,立太子这件事,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吗?” “那你又为何说六郎有储君风范呢?” 李晖沉默了片刻,才垂眸看着蓁娘的眼睛,告诉她:“我喜欢谁,想立谁为太子是一回事,他们能不能挑起这份担子又是一回事。” “历代先主兢兢业业才成就今天的大周,我要对得起他们,除了我自己成为一个明君,我的继承人也必须是最优秀的!” “二郎为人谦逊但行事不够沉稳,三郎行事沉稳性格却有些优柔寡断,四郎各方面都平平,我并没有考虑他……” “至于六郎……”他停顿了一瞬,才轻声道:“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大郎的影子,或许……他会比大郎更优秀。” 拿六郎跟早逝的大郎相比,足以可见李晖对他是有多看好,大郎的优秀有目共睹,二郎时常黯然神伤也是因为自卑于自己比不上逝去的长兄。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岂不是更伤心! 蓁娘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虽李晖并未表示一定会立六郎为太子,但他既然有这种想法,二郎要是知道的话,他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蓁娘眼眶不由得泛红,李晖立在她身前,双手捧住她的脸,轻柔的呼吸近在咫尺,他道:“十七娘,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比起江山社稷,我顾不得这些了!” 他应该是希望自己理解吧,蓁娘闭着眼倚在他的怀里,圈住他的腰身。 带着些祈求道:“我明白你的抱负你的理想,只是我也很难过,阿郎,你可不可以给二郎一个机会,他才十九岁,他可以努力的!” 李晖抬手抚上她的发髻,身旁的海棠花枝伸在面前,绿色的叶片泛着光泽。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五岁的二郎闹着要折玉兰花,他顺手抱起儿子,亲自折下来递给他。 小小的二郎笑的合不拢嘴,说要快快长大,要比自己长得更高…… 李晖的心刺痛了一瞬,他拥紧怀里的蓁娘,“好,我答应你……” 蓁娘惊喜的抬头看着他,李晖抿着唇,轻声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我会伤心的。” “阿郎……”蓁娘双眼充满歉疚,“都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李晖嘴角绽露出温柔的笑意,“你很好,否则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无论怎么样,你都要相信我,好吗?” 他把额头贴在蓁娘额上,眼里的宠溺呼之欲出,蓁娘回望他,郑重的点头。 不远处的吴敏轻轻咳了一声示意,李晖松开蓁娘,询问他怎么了,吴敏答道:“大家,沈阁老有要事回禀!” “知道了。” 李晖捏捏蓁娘的脸,“我不能陪你了,晚上再等我!” “嗯!”蓁娘柔顺的应是,“阿郎快去吧,政务要紧!” 目送着李晖的仪仗远去,蓁娘痴痴的站了许久都舍不得离开,容娘唤道:“娘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蓁娘抬头看看天空,天边聚集了一团乌云,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她轻轻点头,“咱们走吧~” 一边走,容娘一边问道:“陛下跟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蓁娘也没打算瞒着她,便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容娘听得不敢置信,“陛下真这么说吗?” “那……那二大王和六郎……” 她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蓁娘打断她道:“细细想来,阿郎眼神很准,你瞧,二郎、三郎的性子可不就这样么!” “既然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得识趣,不管立谁为太子,咱们都不能再插手了!” “那二大王那边怎么办?”容娘十分担心,他是陛下实际上的长子,将来却有可能居于幼弟之下,想想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绝不会好过。 蓁娘想到这里也无比纠结,叹了口气,她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陛下知,再不能让第四人知晓,否则会出大事的!” “说到底,二郎终究是长,还有成长的余地,未必就有这么不堪大任,我还是得给他提个醒,若阿郎真的放弃了他……” 蓁娘咬咬牙,狠下心道:“那也就是他的命了。” 听得此言,容娘心中十分难受,想想一向对她们这些下人和颜悦色的二郎,和纯善温和的六郎,不管支持哪一个都不好受。 蓁娘回去后细细斟酌了半晌,她觉得必须要跟二郎详谈一次,他不能再安于现状了,只要李晖还没下定决心,二郎就有可能,前提是他得改掉自己的缺点。 只是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二郎又惹出大祸了…… 王小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摔带爬的进了重华阁,见着蓁娘第一句话就是:“夫人,陛下罚郎君跪在崇禧殿门口!” 彼时蓁娘正在交代曹芳蕤对二郎多加劝道,督促他多用功。 猛地听见这个消息,她大惊失色的站起来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什么罚跪二郎?” 王小虎差点哭出声,跪在蓁娘脚下说起了事情的缘由:“陛下今日又带人去打猎,郎君骑着马一个不慎碰到了旁边的四大王,他从马上摔了下来,郎君的马受了惊,横冲直撞起来,把四大王踩伤了!” 蓁娘闻言头脑一阵晕眩,“阿姨!”一旁的曹芳蕤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宫人们也赶紧围了上来,“娘子怎么了?” 蓁娘坐在榻上不断的摇头,她眼神紧紧锁住王小虎,颤抖着手指着他道:“四郎伤的如何?陛下说什么了没有?” “四大王当时疼得昏了过去,陛下急忙下令返回,把尚药局的医者全都叫了来,说是腿骨断了……” 王小虎急的掉了眼泪,“陛下看见郎君气的浑身发抖,让他滚出去跪着……” “怎么会这样!” 曹芳蕤脸色苍白,扶着蓁娘的手也不住的发抖,“郎君的骑术一向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 蓁娘狠狠闭了下眼,厉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追究,现在先去崇禧殿,四郎的伤才是最要紧的!” “对对!” 容娘忙不迭的点头,扶着她往外走,曹芳蕤紧紧跟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转身问王小虎:“出事的时候陛下在不在场?” 王小虎愣了一瞬,才急忙摇头否定,“陛下在营帐那边,当时在场的除了郎君和四大王,还有崔驸马、钟侍郎,还有三个侍从!” “我知道了……” 曹芳蕤定下心神点点头,然后吩咐他道:“陛下一定会追查事情的经过,你马上带人去检查那匹马,我总觉得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郎君的马都是万里挑一陛下亲赐的,一向性格温顺,今日出这事着实不应该,王小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不迭的点头,“娘子放心,奴现在就去!” “嗯!”曹芳蕤说完后,才去追上脚步匆匆的蓁娘。 走近崇禧殿的门,蓁娘就看见了直挺挺跪在青砖石板上的二郎,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垂着头一动不动,满脸都是内疚、茫然。 蓁娘在他身边停顿了一瞬,又是气又是恼,甩了下袖子就进了殿内,曹芳蕤犹豫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郎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嘴唇蠕动了几下,仍是低下了头。 内室里,医者、宫人忙的团团转,蓁娘一进门闻到了一股血腥,她感觉心狠狠跳了一下,跟曹芳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榻上的四郎。 四五个医者围在他的身边,李晖弓着腰握着他的手,不时出言安抚:“别怕,好孩子,忍一忍,待会儿就不疼了……” 蓁娘走近,才看见四郎的左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耷拉着。 膝盖内侧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那绝不是一般的骨折,四郎疼得满头大汗,他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 “四郎……” 蓁娘心疼不已,李晖听见声音转头看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蓁娘急急的摇头,不答反问道:“四郎怎么样了?他怎么伤的这么重?” 不等李晖说话,一个医者拱手回禀道:“陛下,大王里面的骨头都碎了把皮肉刺破了,该如何诊治我们得商量一下!” “需要多久时间?”李晖沉声问道。 “骨头碎在肉里面,就必须要先把它挑出来,再解决正骨的事,不过……” 那医者抬头看了李晖一眼,小心翼翼的回道:“不过,大王伤的很严重,就算是正了骨,恐怕也会于行走不利……” 蓁娘闻言如坠冰窟,对于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结果实在太过残酷了,他今后看见别人蹦蹦跳跳的,该是一种怎样的折磨,蓁娘想想都要掉眼泪了。 “阿耶,我好疼……” 榻上的四郎忍不住想要翻身,李晖忙压制住他的动作,冲医者道:“他疼的这么厉害,能不能给他喝些麻沸散?” “当然!”医者急忙点头,“已经在煮药了,马上就来!” “快点!” 李晖又叫了几个人来按住四郎的手,吴敏扶着他坐在交椅上,蓁娘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四郎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把被褥都浸湿了。 李晖看着不断挣扎哭叫的儿子也无能为力,直到宫人灌了他两碗麻沸散,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十来个医者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该如何处理伤处,李晖不忍再听,起身走到外厅坐在靠窗边的榻上。 他左手扶着几案,眼睛看着地上沉着脸,蓁娘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实际上她能说什么,四郎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因为二郎,作为二郎的生母,她除了表示愧疚,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倒霉进行曲正在进行~ 第177章 跛足 “四郎!我的四郎!” 门外姜氏凄厉的呼声传了进来,宫人扶着她走进来,顾不得给李晖请安,她直奔四郎而去,继而就听见她的哭声。 “我的儿,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李晖伸手揉了揉眉心,对吴敏道:“去把她拉出来!” “是!” 吴敏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便进屋劝姜氏:“婕妤娘子,大王现在睡着,医者要给他处理伤口,你还是先出去吧!” “四郎……” 姜氏搂着儿子的头不住的抽泣,心疼的无以加复,吴敏又劝了几句,她才被侍女扶着出来,披头散发的模样一看就是来不及收拾赶来的。 “阿姜……” 蓁娘忙走过去搀扶她,却被姜氏一把挥开,恶狠狠道:“不用你惺惺作态!” 蓁娘的双手尴尬的伸着,姜氏看也不看她一眼,跪在李晖跟前,哭道:“阿郎,四郎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他以后还能不能走路?” 李晖瞥了蓁娘一眼,示意宫人扶姜氏起来,把事情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遍,姜氏闻言心中又急又痛,捶胸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可怜的孩子……” 蓁娘满脸愧疚,她走近姜氏的身旁,哽咽道:“阿姜,一切都是二郎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无二话,可你别哭坏了身子……” 姜氏停止哭泣,抬起头冲她发泄心中的愤怒:“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四郎已经伤了,后廷里人人都当我们母子是透明人,里外都不及你们风光,说到底二郎根本没把四郎当亲兄弟,否则怎么会骑着马把的腿踩断了!” “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我可怜的儿……” 姜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晖眉头紧紧皱着,他冷冽的看了姜氏一眼。 吴敏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也觉得姜氏这话太膈应人了,上前两步半是警告半是劝解道:“姜婕妤,郎君们都是陛下的孩子,他如何会偏心呢!你这样哭哭啼啼的,陛下心里也不好受。” 姜氏这才看见李晖的表情,身子瑟缩了一下,忙道:“阿郎,妾不是这个意思,妾只是太担心四郎了……” 李晖一言不发,垂眸看着地面,周身散发的阵阵冷意让人胆战心惊。 蓁娘和曹芳蕤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姜氏这话不止骂了二郎,还暗含了对李晖的怨怼,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没过一会儿,刘钦进来了,他奉命去查探此事。 “陛下,臣已经去出事的地方看过,那片林子里荒草淹没了膝盖,地上有几块尖石,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上面有血迹,而燕王的那匹马马蹄就受了伤……” 一旁的曹芳蕤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李淳业真的不是故意的,马踩到了尖石所以才受了惊发起狂来,只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 她不由得把视线转向榻上的李晖,他听了刘钦的话仍旧沉着脸,然后出声道:“马受了伤又如何!他从小就学习骑术,却连这点问题都无法控制,说到底还是无能!” 曹芳蕤闻言脸色瞬间苍白,蓁娘也着急,有心想为二郎辩解,可一想起刚才看见四郎血淋淋的伤处,她就开不了口,也没这个脸求情。 殿内的人或坐或立,寂静的仿佛一尊尊石像,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李晖抬头看去,是蹙眉肃目的皇后来了。 她走近后不等蓁娘几人行礼,边问道:“四郎如何了?” “伤的重不重?医者怎么说?” 李晖长长的叹了口气,姜氏见着皇后好似见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哭诉:“殿下,四郎的腿几乎被二郎的马踩断了,医者说……医者说就是将来好了,也是个瘸子了……” 皇后没有搭话,却把震惊的目光投向李晖,“阿郎?” 李晖冰冷的眼神刺向姜氏,轻声缓道:“你是不是想让四郎听见?” “谁说他好了就是个瘸子?你这个生母如何敢咒他!” 姜氏见状吓得瑟瑟发抖,惊恐的往皇后身后躲,皇后低头瞥了眼姜氏,也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四郎受了伤,正该大家鼓励他、关心他,姜氏却大声嚷嚷着什么成了瘸子,若是被四郎听见了,他该怎么接受! 不过眼瞧着丈夫铁青着脸,手掌也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便知他此刻心情很差,便对陈嬷嬷使了个眼色,又对丈夫道:“阿郎息怒,姜氏也是着急过头了,四郎是她亲生的,如何会诅咒……” 陈嬷嬷和另一个宫人几乎是强扶起姜氏把她搀去了一边,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皇后抬脚往榻边走,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满脸愧疚的蓁娘,和不知所措的曹氏,目光微凝。 来之前她已经了解了,是二郎的马踩伤了四郎,不过她没想到四郎伤的这么重。 二郎的马是名种,长安城的人都眼馋,今日突然这般不受控制,真是出人意料。 一时间皇后把所有人为或意外都想到了,但看了看烦忧不已的丈夫,她决定还是不要张口。 天色暗了下来,但崇禧殿的人片刻疲倦也不敢表现出来,吴敏问李晖要不要传膳,被他不耐的拒绝了皇后劝了几句,他只道没胃口。 姜氏无力的靠在侍女身上,双眼红肿无神,像一尊石像矗在那儿。 蓁娘看了看窗外,院子里的灯笼依次点起,她恍惚能看见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不由得心底抽痛。 直到半夜,满脸疲惫的医者才出来对李晖拱手道:“禀陛下,大王的腿骨已经正好了,只是他伤的太重,从今日起,千万不能挪动半步,至少得休养半年……” “那以后行走有没有问题?”姜氏踉跄着跑过来,嘶哑着声音满脸急切问道。 医者遗憾的摇摇头,“伤筋动骨不是小事,何况大王的腿是被硬生生踩断的,若是好好保养,行走没有问题,不过,跛足是肯定的了……” 他眼尖的看见陛下一脸寒霜,心神一晃,立刻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休养的好,骨头恢复原状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姜氏双脚一软就跌坐在交椅上,悲从心头起啜泣出声,然后哭声愈发大,差点昏过去。 皇后见此景也难受,命人把姜氏扶下去,又对她的侍女吩咐道:“好生照顾婕妤,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多开解开解她。” “是!”侍女拥簇着姜氏离去,蓁娘站在原地怔怔的发呆,四郎虽然性命无碍,可跛了脚,这辈子的前程算是毁了,他才十三岁啊…… 室内四郎低低的□□传来,他的奶母柔声哄道:“阿姆在这儿,四郎不疼……” 李晖心烦意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伸手端起茶盏,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狠狠砸向地板。 ‘啪哧’一声,清脆的声响把众人吓得不轻。 皇后担忧的看着李晖,忍不住抚上他的手臂劝道:“阿郎,四郎年纪还小,事情也没有那么绝对,说不定以后骨头就慢慢长好了!” 李晖如何听得进去,他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让李淳业滚进来!” 蓁娘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显然曹芳蕤也是这样想的,婆媳俩人不约而同的相望。 吴敏亲自跑出去叫了李淳业来,他在青石板上跪了三个多时辰,此时走路一瘸一拐的。 越走近,蓁娘就看见他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黄,目光涣散,嘴唇也干的起了壳。 曹芳蕤差点流下泪来,李淳业身为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但相比之下,陛下的雷霆怒火才更让人担忧…… 李淳业强打起精神,屋子里虽点了灯,却还是一片昏暗,白天的阳光从石板上反射进他的眼睛,此时他看人看物都是重影,但浑身散发阴寒怒气的父亲,他不看也能感觉到,沉默的跪在父亲跟前,李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四郎的脚以后不能正常行走了。” 他冷冷的说出这番话,李淳业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嗫嚅:“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这应该问你!” 李淳业闻言心如针扎,脑中一片混乱,“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撞倒四郎后我紧紧的拉住缰绳,却被甩了下来,我……” 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眼中水雾朦胧,但无论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结果就摆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他,四郎的腿废了! “我不是故意的……” 李晖无比失望的摇头,“从你阿兄逝去后,你就是父母的长子,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好弟弟们的榜样,能早些懂事为我分忧,可你自己回想一下,从你独立开府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结交一些带你吃喝玩乐的朋友、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反而去玩弄风花雪月,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你但凡能听进一句话,怎么会犯下今天的大错!” 李淳业双膝似针扎一般,可身上的痛比不上心里的痛,父亲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刀子戳在他身上,他泪流满脸却无力辩解。 李晖却是越说越气,最后发出怒喝:“你以后要如何面对你弟弟,如何面对他残废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天要冷了,人的心也要凉了~ 第178章 亏欠 皇后看着二郎摇摇欲坠,心中有些不忍,轻声唤道:“阿郎……” 李晖抬手阻止她说话,他声音里充满疲惫,像是累极了一般吐出冷漠的话:“回去,从今天起,闭门思过,中书省你也不必去了。” “阿郎!” 蓁娘意识到他将要说什么,泪盈满眶跪倒在地,膝行至李晖身边,抱着他的腿哀求道:“二郎是你的儿子,他的品行你应该了解,纵使他不学无术,可也绝不会有残害兄弟的祸心,你打他骂他都是为他好,可不能这样伤他的心啊!” 李晖闻言不怒反笑,“是我伤他的心,还是他伤我的心?” “从小到大我可有苛待他?我忙完了政务还要操心他的功课,我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只盼望他能回报三分,可他做的这些事,你觉得我不伤心吗?” 一声声诘问在室内回响,蓁娘无言以对,只是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如此狠心,李晖却再不看她一眼,闭着眼不耐的挥手,“都出去!” 蓁娘瘫倒在地上,皇后看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片刻后转移开视线,曹氏忍住心中的忐忑,‘噗通’一声跪在蓁娘旁边,磕了个头哽咽道:“父亲、母亲,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但请父母大人务必保重身体,郎君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不敢请大人原谅,从今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四叔那里,也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说罢她又磕了个头,皇后忍不住细细打量她,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晖,他却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出去!” …… 崇禧殿外,宫人点着灯笼照亮了路,蓁娘神情疲倦,她对曹氏道:“你回去劝劝二郎,他父亲说的话不光是气话,以后该怎么做,你们好自为之……” “是。”曹氏屈膝福身,然后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低声道:“阿姨,我想着从明天起,亲自去四叔那里服侍,毕竟错在我们。” 蓁娘点头同意,“你是个心中有数的,若是你姜庶母说了难听的话,将心比心,你们就忍下吧!” 曹氏恭声应是,便和王小虎扶着李淳业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蓁娘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容娘给她披上一件外袍,担忧的唤道:“娘子……” 蓁娘苦涩的喃喃出声:“容娘,你说二郎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容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四郎的腿废了,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会不会憎恨造成这个结果的二郎?还有陛下那里,他说这些话是不是表示,二郎再也跟储君之位无缘了? …… 很快后廷众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除了同情四郎的遭遇,不咸不淡的安慰姜氏几句,就是议论二郎,他被禁足了几日,而且再没进过朝堂。 之后他跟王妃每日都去四郎院子里,却被姜氏冷嘲热讽的骂了出来。 众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却没想到二人雷打不动的上门去,无论姜氏说了多难听的话,曹氏只是默默的端茶倒水,倒比宫人照顾的还妥当。 李淳业也知道弟弟和庶母不想看到自己,便立在门外,一站就是一日。 于是舆论便转了些风向,纷纷言道李淳业是个敢于承担的人,但姜氏的火气却一日比一日大,她恨不得让李淳业也尝尝断了腿的滋味,可心里也明白那不可能。 眼瞧着儿子日日躺在榻上看着腿沉默着发呆,身子骨也迅速消瘦,有时他突然就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惊慌失措,一遍遍的问奶母,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姜氏听说后心都要碎了,所以对于李淳业夫妻二人的行为,她并不认为是真心实意的表示歉意,他们不过是想做给外人看,以此得到别人的夸赞。 这日,四郎吃过午饭后就睡着了,曹氏坐在月牙凳上给他摇扇,表情认真,一丝不苟。 虽然姜氏极度厌恶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做的比宫人还仔细,四郎睡梦中想翻身,她眼尖手快的伸手阻止,免得四郎碰到了伤处。 秦氏跟李淳茜上门来了,见着门口的李淳业,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庶母!”李淳业恭敬的拱手行礼。 “嗯。” 秦氏点头示意,细细打量二郎,他瘦了不少,挺拔的身子远远看着像一根竹竿,风吹吹就能倒下似得。 他脸上的神情是一片疏离的冷淡,秦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了正事,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进屋去了。 李淳茜却蹙着眉头,见生母进屋去了,他凑近兄长道:“等我一下!” 李淳业看了他一眼,却一句话都没说。 “阿姜……”宫人引着秦氏二人进去,姜氏听见通传赶紧出来迎接,“你来啦!” “我来看看四郎。”秦氏悄悄的凑在帷帘外看了内室的床榻一眼,低声询问道:“他这几天怎么样了?” 姜氏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双目充满哀愁,“不想跟人说话,胃口也不太好……” 秦氏皱紧眉头,“他这是心里难受!” 姜氏点点头,然后拉着秦氏去了外厅坐下,又唤了侍女上茶。 李淳茜温声劝道:“庶母也清减了,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姜氏没有回答这话,她摇摇头,眼角酸酸的,“我可顾不得自己,四郎如今这样,我心里难受……” 说罢她捏着帕子低头擦拭眼泪,秦氏微抬下巴示意李淳茜出去,然后才问姜氏:“她还在呢?” 姜氏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里面一个,外面一个,烦也烦死了!” “别这么说……” 秦氏嗔了她一眼,“他们来总比不来强,来了还表示他们对不起四郎,不来那就真是没良心!” 姜氏嘴角蠕动了两下,却无话反驳。 秦氏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阿姜,我知道你伤心,咱们都是有孩子的,我理解你的心情……” “可你听我一言,四郎还小,许多道理他都不明白,你是他的生母,若是你都整日唉声叹气的,四郎又如何解开心结?” “你老是记挂着他受伤这件事,下人们也战战兢兢的服侍,这就等于时刻提醒四郎,他腿受伤了,不能走路了,老是纠结着这些事就是为难自己,你得为他以后几十年的日子做打算!” 姜氏听闻这番话,不觉身子一怔,她反复咀嚼后,越想越是这个理,她激动的握住秦氏的手道:“阿弥陀佛,也只有你掏心掏肺的跟我讲这些道理!” “若你不说,我还糊涂着呢,想想也是,我每日愁眉苦脸的,四郎看着也不舒服……” 秦氏轻轻摇头,柔声道:“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若是三郎受了伤,我也想不到这些,只是看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难受……” 姜氏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抬手轻拭眼角,哽咽道:“你的心意我都记着,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鼎力相助!” “咱们俩别说这么见外的话!”秦氏微微瞪了她一眼。 “对了,阿郎有没有来看四郎?” 姜氏点头,“来过几次,他一来四郎就要高兴些,可事情多,也不能天天来……” 秦氏听出她说这话语气有些不高兴,便道:“阿郎也心疼四郎,不过政务缠身,你也知道,外边一直传着要跟吐蕃开战了,又不知要打几年,要死多少人。” “因着这些事,三郎近来连个喝水的空闲都没有,他每次见着我都喊累,想来也可惜,四郎要是不受伤,也该进入朝堂观政了……” 秦氏慢声细气的说完这话,就发现姜氏的脸色十分僵硬,她咬牙切齿紧紧攥着手,指节泛白,眼里掠过一丝阴冷的恨意,秦氏有些不安,“阿姜?” 姜氏闻言回过神来,心不在焉道:“哦,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些事……” “总之你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秦氏柔声劝道。 …… 蓁娘也去看过四郎,可姜氏一见到她不是甩脸子就是指桑骂槐,蓁娘听得难受,若不是出了这事,她还真不知道原来姜氏已经对她有如此之深的成见。 毕竟是一同入宫的,又相处了十几年,却落得今日形同陌路的局面,着实让人唏嘘。 她去过几次后就不再去了,姜氏亲自照顾四郎,日夜忧思,她又何必去惹她大动肝火。 不过曹芳蕤说四郎胃口不好,蓁娘便去了膳房,日日都做些清淡爽口的小菜给四郎送去,若胃口不好,那伤口怎么能好的了。 她估摸着姜氏不会把菜端上四郎的食案,但这也是自己的心意,若什么都不做,她就是坐也坐不安稳的。 倒是二郎那边,蓁娘听权娘说,他现在的话很少,从四郎院子里回来后,就关在书房里,大部分时间都歇在书房,曹芳蕤知道他心里难受,便想着法开解他。 但二郎只当时笑一笑,之后该怎么还是怎么,连他一向喜欢的顾孺人都几乎不见。 蓁娘十分担忧,但李晖的话时时印在她心里,二郎已经成婚了,过一二年他也要做父亲,若是现在还不懂事,就是拴在腰带上手把手教,那也是无用功。 终究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父子血脉一体,李晖不会说放弃他就放弃,只要他还肯用心,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写着写着就遇上了瓶颈,然后又顺利了,真是烦~ 第179章 降爵 只是没过几日,蓁娘就听说姜氏跑去向李晖哭诉,说四郎每日不吃不喝,怎么劝也没用,这几天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李晖闻言推了政务去看儿子,四郎见着他就流泪,哭都哭不出声了,姜氏就抱着四郎声嘶力竭的哭闹,要李晖严惩二郎…… 蓁娘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晖回了崇禧殿坐了半晌,第二天就下诏,降李淳业的亲王之爵为陵川郡王之爵。 其府邸不变,但永业田、食邑、俸禄统统收回,重新按品阶赏赐。 李淳业接到诏书后,呆呆的看了半晌,没有理会曹芳蕤的震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 后面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曹芳蕤抽不出空去安慰他,便请了长史吴津去陪他。 自己则带着家令跟户部的官员对王府的产业、土地等财务进行交接。 一夜之间,永兴坊的燕亲王府就换了牌匾为陵川郡王府,曹芳蕤捧着册郡王妃书,只觉得一片茫然。 别人是人往高处走,他们却是水往低处流,前一天还是鲜花着锦,这一刻就是万人嘲讽,世事变幻之迅速,让人目不暇接。 无论他们觉得有多委屈,陛下已经昭告天下了,这一切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曹芳蕤忙完一切后,坐在花厅里跟管事们交接家务,突然就觉得很讽刺。 之前她信心十足的准备大干一场,尽快的把王府内务抓在手里,一是因为她作为王府的主母,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二是因为,她的丈夫身份贵重,甚至可能更进一步,夫妻荣辱一体,她自然希望丈夫有荣登大宝的那天,可现在一切都如海市蜃楼般,转瞬即逝,她和丈夫从今以后,又该怎么办…… 大明宫明德寺内,蓁娘带双手合十跪在高大庄严的佛像前。 今日是燕子的忌日,蓁娘一直在明德寺给她点了长明灯,希望她在那一世过的好,不再重蹈今生的覆辙。 算一算,她离开已有七年了,斯人已去,除了史书上记了一笔,谁也没发现曾有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来过这世上。 近来蓁娘心情十分压抑,虽有几位知己日日陪伴安慰,但心中那一缕带着怨怼的无奈始终无法消除,索性就来了明德寺,借着这里的佛音洗濯身心。 容娘从侧面走了进来,轻唤道:“娘子,陵川王妃来了。” 蓁娘愣了片刻才想起陵川王妃是谁,她把香递给一旁等候的比丘尼,道:“知道了……” 曹芳蕤站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舒适,她深深嗅了口佛殿内传来的檀香味,宫里寺院用的香都是上好的,味道闻着很是提神醒脑。 见着蓁娘出来,她忙走了过去屈膝福身,“阿姨。” “嗯!”蓁娘嘴角微微扬着,点头示意,“你怎么来了?” “下个月初七是怀宣太子的忌日,母亲打算好好办一场法事,我想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这才从宣微殿过来,听说阿姨这几日食欲不振,来给你请个安……” 曹芳蕤句句关心发自肺腑,蓁娘心底觉得暖暖的,柔柔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倒是皇后那边,每年这段时间她的心情都不好,你们有这份孝心,我很高兴!” “对了,二郎咳嗽好些了吗?” 曹芳蕤点头,“虽还是有些咳,但精神好多了,昨日还跟张含下了半天的棋!” 张含就是在九成宫时,因为箭术出色被李晖赏了个中侯的淮安侯长子。 那几日行猎过程中,不知怎的和李淳业一见如故,俩人虽偶尔才见面一次,但都认对方是知己。 而先前跟李淳业感情十分要好的李淳茜,从他被李晖派去战场时,兄弟二人的隔阂已经不可避免了。 今年八月,吐蕃在之前数次小规模挑衅后,突然发动进攻,李晖连下两道诏书,指责吐蕃忘恩负义、寡廉鲜耻,并命林常玉为主帅,领兵六万征讨吐蕃。 另外吐蕃还有一部分贼寇大举进犯松州,李晖又命松州刺史吴江泊领兵抵抗。 吐蕃人兵力强悍,在太宗时期曾几次战胜大周军队,最后还是嫁了个和亲公主去才握手言和的,这也是太宗皇帝始终耿耿于怀的唯一败绩。 到如今,吐蕃人对中原的狼子野心再也按捺不住了,李晖如何忍得,誓要让吐蕃人付出代价。 同时,李晖还命第三子许王前往松州视战,李淳茜在军中虽无官职,也无调兵遣将的实权,但作为一个皇子,他能去战场走一圈,其中的内涵不免让人议论。 李淳业就是知道这件事情才生病了,曹芳蕤说,他在武堂里射了半天的箭,直到手都举不起来了才停下,彼时正值天气冷暖的反复时节,他也毫不意外的患了风寒。 若是之前蓁娘还期待李晖可能不会对二郎那么狠心,但当看到秦氏那张平静面孔下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激动,她心中的那缕希望的火苗就熄灭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便跑去问李晖,而李晖只是冷着一张脸,对她道:国家大事,后廷不得干预! 他说罢就继续批阅奏表,对自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蓁娘只觉得那一刻的李晖跟从前温柔俊雅的他判若两人,她在书案前看着他站了一刻钟,李晖终于不耐烦了。 他拿着笔满脸不悦,让蓁娘明白自己的身份,还说,二郎有今日,虽是他这个父亲没教好,也跟蓁娘的溺爱有关…… 蓁娘闻言浑身颤抖,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从李晖嘴里说出来的。 当初说自己抚育孩子辛苦了是他,现在怪自己溺爱孩子的也是他,他怎么能这样伤人! 她气的想要上前理论,吴敏却拦在中间,低眉顺眼的劝道:“修仪,吐蕃那边的战报每隔三日就会呈报一次,日本国入侵新罗国,新罗国王天天都在上表请大家派兵讨伐,这还是大事,其余各地的小事多不胜数,大家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修仪没发现他都瘦了么……” 吴敏语气和软,可句句话都在暗指蓁娘作为后廷妃妾,非但没有把心思用在李晖身上,却对他的命令横加指责,着实是失了身份。 蓁娘的心如坠冰窖,她怔怔的看着李晖,而他表现的十分不耐烦,右手捏着眉心,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这就相当于他也默认吴敏的话是对的。 蓁娘还能做什么说什么,说来可笑,她一直都知道李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但这一刻,她才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他是皇帝,任何阻碍在他面前的人,都可以毫不留情的舍弃。 从延英殿回来后,蓁娘一直处在伤心中,心中的苦闷一半为儿子,一半为自己。 “对了!”蓁娘侧头问曹芳蕤,“你这些日子累不累?” “能让管事去做的是就交给他们做,你只有两只眼睛一双手,别累坏了自己……” “我知道二郎心情不好,你也跟着不好受,可日子要朝前看,他一时想不通,你要好好的,我记得你娘家有一个妹妹还未出阁,得空叫她去王府里陪陪你,阿姨在宫里,外面的事,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她歉疚的眼神让曹芳蕤差点哭起来,她心里何尝不委屈,下人们惶恐不安、外人幸灾乐祸,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既然身为王府的主母、李淳业的妻子,这些都是她该承担的责任。 她怨不了谁,也怪不到谁。 蓁娘这番话,像是一股暖风,融化了她心底的凉意,她憋回了眼泪,展颜一笑,道:“阿姨别担心我们,郎君那边,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前日大公主和驸马亲自给我们送了秋梨来,郎君与驸马去园子里走了几圈,到晚上心情就好了不少……” “至于我,娘家阿兄阿嫂隔上几日便来看看我们,还有十四婶阿姨记得吗?” 申王妃……白氏…… 蓁娘点点头,颇为感慨道:“她还与你好着呢……” “嗯!”曹芳蕤露出舒心的笑容。 “婶母知道郎君被降爵后,第二日就上了门来找我,她给我出了好些主意,还说,她最见不得落井下石的那起子小人,别人不敢来陵川王府,她偏要来,还要天天来!” 蓁娘忍不住笑起来,“她是个真性情,这个时候上门来看看你和二郎,确实难得~” 蓁娘没有问申王为什么没来,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论,申王才二十来岁,一家人就靠着李晖的荫恩过日子。 面对二郎的现状,他也有自己的无奈,申王妃往陵川王府跑,想来他也是默许的。 曹芳蕤扶着蓁娘慢慢逛着,银铃儿般清脆的声音缓缓道:“阿姨,前些日子韩舅母给我们送了一些腌菜来,说如今家里虽不靠这个过活,可这把手艺也舍不得扔下,所以年年还是要做许多,自己吃一些,也会给邻居、亲朋送些去!” “我尝了一些,滋味果然与别处不同,我们府里有个灶上的婆子,最会做素宴,她便用韩舅母的腌菜做了几个菜,那顿饭郎君吃了三碗呢!” 蓁娘闻言忍不住笑起来,“那当然,你都不知道韩家当年做的腌菜,连达官贵人都喜欢,人说狗肉上不了正席,可谁家请客摆上一道韩家的腌菜,根本没人笑话!” “真的吗?”曹芳蕤一脸惊讶,“那这样的手艺的确不能丢弃,韩舅母还是得找个传人才行!” 蓁娘闻言直摆手,“哪有那么容易,我从小跟着阿婆洗、晒、腌,可只学了两分皮毛,比如不起眼的一道醋芹,醋,要晋州的老醋最好,酸香之余回味无穷,蔗糖要用广州产的,提炼的糖杂质极少……” “发酵的时候还要放一把蜀州的花椒,这样醋芹的口感才丰富,步骤是有了,这每一味香料的分量,那又是一门学问了!” 曹芳蕤听得啧啧称奇,笑道:“可见这世上就是一道菜,做出来也不是容易事!” “我今日还特意带了些进宫,韩舅母说,老夫人早就没亲自动手了,这些都是她做的,若是阿姨觉得味道还行,想吃了带个口信回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预告:李老二要讨人嫌了!!! 求你们别讨厌他,他知道自己是个傻□□~ 第180章 委屈 蓁娘闻言眼眶微微湿润,曹芳蕤说了这么多,一方面是转移话题让自己别去想那些事,另一方面也是借此告诉自己,不止是她和二郎,隔了一道宫墙的亲人也牵挂着她……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儿媳,梳着双螺髻,鬓边簪着一朵杜鹃花,五官清秀的脸上只着了淡淡脂粉。 耳前的一道粉红色疤痕微不可见,眉眼和煦,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使人一见心里先生出好感来。 通身的首饰没超过五件,既不张扬也不寒酸,现在皇后心情低落,她这样的打扮在人堆里也不那么扎眼。 见蓁娘在看自己,曹芳蕤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好奇,蓁娘拍拍她的手,问道:“芳蕤,如今这样的情况,你有什么想法?” 她的声音温和轻柔,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吃了些什么。 然而曹芳蕤却心神一凝,脑子迅速转起来。 李淳茜去了战场,却没有参与任何指挥,想来陛下只是打算让他去长长见识。 松州刺史吴江泊是郑国公的忘年交,忠孝具备文武双全,李淳茜跟在他身边学习增长见识,开拓的眼界已经是李淳业不能相比的了。 他现在每天就跟着先生读书,每日照旧写一千个大字,其余时间就坐在书房里看书,要不是吴津和张含时常跟他说说朝堂上的大小事,他都成长着耳朵的聋子了。 而后廷里,皇后对这些事没有任何表示,反正谁做太子对她都无所谓,她没在这个时候敲打阿姨已经是大度了。 李淳茜的生母秦修容那里时常有人走动,李淳业降了爵,李淳茜就是皇子中的第一人,秦修容却表现的十分谦逊,每天该干嘛就干嘛,甚至为了五公主的女红都闭门谢客了。 要不是怀宣太子的忌日临近,她都不愿出门,皇后想到天王寺的主持说,怀宣太子和太子妃阴氏在那一世过的极好,心中感到十分安慰。 对秦修容很是和颜悦色,还拉着她讨论要不要给庆国公府一些赏赐。 而阿姨这边,陛下对丹娘、桃桃、寄奴还是非常关心,只是再也没来甘棠轩了,虽说是政务繁忙,可以前再忙也会抽空传阿姨过去一起用膳。 如今倒像是忘了甘棠轩的人一般,他和阿姨之间已经生出了肉眼可见的嫌隙,实在让人焦急。 李淳茜和秦修容有多得意曹芳蕤都可以忍受,但阿姨若是失宠了,那他们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爱屋及乌,恨屋及乌都是一个理。 思及此处,她慎之又慎的回道:“奴斗胆有句话想跟阿姨说,父亲之所以对郎君这么不满,皆是因为他性子太过浮躁了……” “总是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他虽然勤奋用功,想让父亲满意,可在小事上就失了分寸,殊不知,以小看大,父亲也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蓁娘慢慢细嚼这几句话,道:“这么说,你觉得二郎还有希望?” “当然!”曹芳蕤肯定的点头,“我之前常听人说,父亲对子女是捧在手里,疼在骨子里,郎君的确犯了错,父亲恼他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端看郎君是怎么想的,如今的他与其说是沉敛脾性,倒不如说是心灰意冷,父亲说他不够沉稳,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头扎进书里拔不出来,看着倒像是赌气一般,我们再着急,也不如他自己想个明白!” 蓁娘看着侧殿旁边的一株菩提树,神色复杂,“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事都看的通透,我只是担心,二郎还能不能振作起来……” 曹芳蕤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意有所指的暗示:“阿姨,吐蕃那边的战事虽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但三叔的年纪也不小了,最近常有人往母亲跟前递话。” “他的婚事也许很快就要准备了,只是不知父母会选中谁家的娘子,这是一桩,还有一桩,丹娘跟我说,你最近老是看着那只琉璃瓮发呆,她很是担心……” 蓁娘闻言怔住,她听出曹芳蕤话里的意思,三郎一日比一日出息,若是再娶一个家世高贵的王妃,真就势不可挡了。 二郎若再不能立起来,她们就是把他驾到那个位置上,他也坐不了几天,一切都得他想明白这一茬。 而她这边最要紧的,不是关心二郎如何,是要赶紧想办法挽回李晖的心,他是皇帝,坐拥六宫粉黛,自己不是他的唯一,跟他使小性儿,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她坐在菩提树下的石凳上,曹氏亲自奉了热茶来放在她手边,然后垂手立着。 蓁娘饮了口茶,只觉得浑身都温暖起来,然而那颗心还是浸在冷水中,飘飘荡荡,说不出的寂寥苦闷。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该去向李晖低头,可心里总有一块地方觉得委屈,那天他冷漠的脸一直印在她脑海里,让人一想起来就如站在冰雪中瑟瑟发抖,明明是他先拒绝的…… 蓁娘把眼角的酸意憋回去,儿媳还在这里,她可不能哭起来失了颜面,慢吞吞的饮完了茶,直到起了风,她才下定决心,就算是为了孩子们,她也得去挽回李晖的心。 …… 思政殿内,李晖‘啪’的一声把奏表扔在书案上,厉声道:“让林常玉给我压着打!” “吐蕃人不是耀武扬威么,现在怎么又来这一套!那就让他们留下人头再走!” 沈知礼微微扭动了下脖子,人老了,骨头都像生了锈一般,老是保持一个姿势很不舒服。 他想起奏表上那句‘吐蕃赞普派了使者来议和,提出大周下送一位公主过去,并将边境的十一个县割让给吐蕃,朝廷每年赐银十五万两’的话。 李晖翻开一看就像点了火的炮仗,‘砰’的一下就炸了。 也难怪他火冒三丈,吐蕃人蛮夷之地未开化,礼义廉耻四个字根本不知道怎么写,与大周打打停停了几十年,每次落于下风就派人来议和,可只要一逮着机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如今林常玉亲自领兵,把先前不可一世的吐蕃大军打的节节败退,因此他们又玩起了老花样,李晖正愁没机会给太宗皇帝泄愤呢,怎么也不会议和的。 “还想要公主、要土地、要钱,他们怎么不照照镜子长得什么模样!呸!” 沈知礼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李晖一向温文尔雅,御史批评他就谦虚的表示接受,臣子反驳他也认真的听完再说话。 有大臣犯了错,他要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吓得人两股战战大气也不敢出,要么言辞犀利直指要点,让人羞得无地自容。 如今天这般痛骂还真是头一遭,沈知礼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吐蕃那边有林将军在,你大可安心,倒是新罗和日本这边,咱们该派谁为主帅呢?” 李晖骂了一通后慢慢也冷静下来,起身踱至舆图旁,背着手看了片刻,道:“天授九年,百济与高句丽联合进攻新罗,接到新罗求援后,武宗皇帝命郑国公陈其山东征高句丽,虽收复了几座城池,却因天气严寒不得不班师……” “后来武宗皇帝又名青州刺史薛充镇守百济,没想到百济居然跟日本勾结再次入侵新罗,他们虽有军士四万两千,战船一千余艘,但也无足为惧!” 他转过身沉吟片刻,提出办法:“就令薛充为主帅,领兵一万、战船两百艘前去支援新罗,众卿觉得如何?” 郑良泽击掌笑道:“薛刺史镇守百济数年,百济只有残兵败将,日本国小军弱,就算是联起手能掀起什么风浪!” “咱们派这些人去已经足够了!” 其余臣子纷纷附和,言谈之间一片笃定自信,看来大家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李晖却另有所想:“说起来,如今南边有安南都护府,西边有安西都护府,北边有安北都护府,就剩这东边还不太平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然后相互一望,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 高琦最是个心直口快的,闻言撇嘴道:“东边那地方就高句丽像搅屎棍一般搅来搅去,上窜下跳一点也不老实,陛下是准备征伐高句丽吗?” 作为天子近臣,堂堂一个中书舍人,居然把米田共挂在嘴上,简直有辱斯文,李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高琦瑟缩了下脖子,只听李晖道:“征伐高句丽是历代先主的雄心壮志,我也不例外,不过那边夏短冬长,中原的将士很难适应环境,这也是先主数次征伐都没能成功的重要原因!” “如今且先看看薛充,他镇守百济数年已经很有对付严寒天气的经验,等打了这一仗,就让他回京述职吧!” “陛下言之有理!”众人纷纷赞同。 …… 议政完毕已经是申时了,李晖回到延英殿洗了把脸,才觉得全身疲惫减去了一二分,吴敏很有眼色的传饭来,末了道:“大家,刚才韩修仪遣人送了一盅荷叶汤来……” “端过来吧!”李晖摸摸肚子,正好也觉得饿了。 吴敏把汤盅放在几案上,然后揭开盖子,翠绿可爱的小莲叶浮在汤里,闻着就食欲大开,李晖唇角带了几分笑意,见吴敏正在准备试菜的碗筷,问他:“她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吴敏点头:“修仪说,大家这几日政务繁忙,她特意做了这个汤来,希望大家要多思饮食,保重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女主要开始玩:你为什么那么绝情为什么那么狠心你已经嫌弃我了以及我只不过是话重了一点你就这么脆弱吗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你是不是只爱儿子不爱我了的游戏~(其实男主的心情就是:这个儿子太不争气了,而女主是:他再傻□□也是我儿子,我不为他求情谁求情呢?二者必有冲突,这也是作者菌看不过他们风平浪静的感情了,找点茬来玩玩) 第181章 忌日 吴敏说罢,就发现李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怔了一瞬,回想这句话并无不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小心翼翼道:“大家怎么了?” 李晖意兴阑珊的瞥了一眼荷叶汤,身子向后仰顺势靠在凭几上,拿起几案上的一块水润光滑的玉蝉摩挲着,冷冷道:“我给萧氏赐了一双玉镯,她就嚷嚷着我不喜欢她了,我看慕容氏跳舞,她就抱着铜镜说自己老了,如今给我送一碗汤来,还说了这些客套的话,真是稀奇!” 最后‘稀奇’两个字,他紧紧咬着尾音,仿佛是配合他这段话狠狠嗤笑一般,吴敏跟随他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他心中所想。 韩修仪在他面前,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心里什么小九九都憋不住,高兴了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大家也最喜欢她这个直脾气。 因着先前降了燕王的爵位,韩修仪觉着委屈,俩人也发生了不愉快,这么久竟再没见过面。 吴敏自然是偏向李晖,觉得他日理万机十分辛苦,可韩修仪这时却只顾着儿子,倒把大家放在第二位了,实在不该。 大家这些日子除了去皇后那里,其余妃妾的院子半步也未踏进,延英殿冷冷清清,好似空洞一般没个人气儿。 吴敏见他有时坐在书案前看着那个双福荷包就发起呆来,那是韩修仪给他做的。 他心里也明白,大家一直在等韩修仪来,哪怕还是像以前一样吃醋使些小性子都行,大家喜欢了她十几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如今她倒是先服软了,却说了这样的话,教人如何不难过…… 眼瞧着李晖又在出神,吴敏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劝道:“大家虽然生二大王的气,可究竟不该怪韩修仪太过溺爱了,二大王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自然为他忧心……” “大家如今恼她不体谅你,其实她夹在中间更难受,要奴说,你就跟她和好吧!” 李晖听得心烦意乱,把玉蝉扔在几案上,不悦的喝道:“你话怎么这么多,她难不难受你怎么知道!” “她要不是诚心诚意的,那就一辈子别来找我!” 说罢不等吴敏反应,他就起身气冲冲的进了书房,还道:“把汤端回去还给她,我不稀罕!” 蓁娘坐在书房内整整一夜,书案上的一对寿山石如意形镇纸,是李晖命人给她雕刻的,笔山上那支紫毫,是李晖使用过再送给她的。 琉璃瓮笔洗是为了警告萧氏送来的,半掩着的《山海经》是京城中被誉为‘奇才’的祝同生描绘的,李晖时常跟她一起翻阅,然后争论那些异兽是否真的存在…… 还不止这些,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证明,李晖是真的很喜欢她,他给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最体面的生活、给了她尊荣、还给了她对于爱情的回应。 但最后,他只留给她这些死物,带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转身离开了。 她看着那碗因为时间太长而凝结成一团的荷叶汤,半天回不过神。 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她觉得那只瓜形汤盅仿佛是一张大嘴,在狠狠的嘲笑自己。 他如何狠心到这一步,竟这样打她的脸…… “拿下去倒了!”蓁娘尖声嚷道,好似受了惊吓一般。 容娘急忙冲捧着小漆盘的宫人使眼色,那宫人从未见过蓁娘如此这般模样,惊慌失措的退了出去。 很快,屋里就传来蓁娘压抑的哭声,还有容娘的安慰。 只过了一晚,蓁娘给李晖送汤去,结果被原封不动的返回去这件事,就传遍了后廷上下。 齐氏惠氏淳于氏纷纷吓了一跳,都赶紧上门安慰蓁娘,而蒹葭院的秦氏,听宫人说起时,正叫了宫人打开库房,寻了几匹绸缎出来。 她叹了口气,对段嬷嬷道:“阿韩其实是个聪明人,不然阿郎也不会喜欢了她这些年,只是偏偏二郎遇着这么一遭磕绊,她就失了分寸……” “陛下宠了她这些年,估计这一次很快就会原谅她的!”段嬷嬷分析道。 秦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漫不经心的比划着手里的牙白色折枝花锦缎,道:“可能吧……” 段嬷嬷觉得她这话说的很是奇怪,正欲询问,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奶母宫人拥簇着五娘进来,她屈膝行了个礼,嘴里道万福。 秦氏看着女儿举止优雅,周身散发着沉稳、内敛的气质,她笑眯眯的直点头,“不枉我拘着你不许出门,如今更像是一个公主了!” 五娘并没有觉得多高兴,走过来坐在生母旁边,满不在乎道:“二姐天天遛马蹴鞠,也没人说她不像个公主啊!” “你懂什么!” 秦氏瞪了她一眼,“你嫡母出身世家,最是讲究一个礼,行走坐卧都要有规矩,你二姐无拘无束是轻松,可你嫡母见那些贵夫人,就专门把你带在身边,这是对你的重视,你二姐可没这个待遇……” 陪在嫡母身边有什么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嫡母的脸色,简直是遭罪好不好! 五娘嘀咕着,被秦氏听了一耳朵,她虎着脸喝道:“你别不知好歹,让你跟在皇后身边是抬举你,如今你阿兄都十七岁了,要准备选妃事宜,你是想要个出身高贵的嫂子,还是要个畏畏缩缩的嫂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阿兄的前程,五娘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生母拿自己做筏子,去讨好嫡母。 她便硬着脖子顶起嘴来: “二嫂出身官宦,族谱只记了五代,娘家人至今吃饭都是两顿,我也没见她畏畏缩缩的,而且母亲那么不喜欢韩庶母,却独独对二嫂不甩脸色,这你怎么说?” 秦氏拉长着脸冷声道:“那是人家的本事,你是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的,若是你有个好嫂子,将来不就多了个人疼你么!” 说着她狠狠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傻子,人家好不好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 “你父亲素来就喜欢你二姐,她就是草包一个也能嫁个好郎君,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你阿兄争口气,你不也跟着沾光吗!” 五娘被骂的没了脾气,淹头搭脑的坐在那里,秦氏也顾不得纠正她的姿态,唤了人来给她量尺寸,“下个月就是你大兄的忌日,咱们要去奉恩寺祈福,给你做两身素服到时候穿。” 她对绣娘交代着细节,五娘张开双臂任由宫人摆布,悄悄的撇嘴。 人家不知道罢了,她可是清清楚楚。 人人都说阿耶会从二兄和阿兄之间选一个做太子,如今二兄落在下风,阿兄颇受阿耶的看重,阿姨这些日子天天往嫡母跟前凑,就是想着着给他寻门妻族得力的好亲事。 阿兄做了太子她当然高兴,只是觉得生母如此忙活,谁都知道她的心思,每个人都在试探自己的口风,好像阿兄明天就入主东宫似得,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 怀宣太子的忌日礼办的隆重又肃穆,李晖下诏命全国所有的庙宇道观都要为怀宣太子和太子妃点上长明灯,并诵经祈福三日。 他站在佛前,想起长子如清晨树芽上晶莹的露珠一般短暂的人生,眉间心头的浓浓哀伤挥之不去。 他离开人世已经六年了…… 李淳业穿着一身素服,恭恭敬敬的磕头上了香,然后跪在蒲团上,看着雕龙刻凤的楠木牌位上一行漆字:大周故怀宣皇太子之位。 阿兄是父亲最喜爱的儿子,承载着他所有的期盼与骄傲,所以对于他的早逝,父亲迟迟不能释怀。 李淳业想起方才,他站在一堆穿着素服的人群中,没有人发现他,一些人便说起今日祈福的目的,说怀宣太子早逝是天妒英才,他本来是大周最耀眼的晨星,却早早的陨落。 陛下失去了最优秀的继承人,只能从几位平庸的庶子中选一个当太子,陵川王占着长,却生生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曹王瘸了腿,如今连王府的门都不出,把一切都置身事外了。 梁王李淳泽无论诗书还是骑射都是平平,六皇子都十二岁了,还没封爵取大名,听说是因为他命中有一劫,陛下不给他取名就是怕阴司带走了他。 七皇子八皇子还年幼,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陛下英明神武,却几乎没个肖似的儿子,看来看去,也只有许王比较优秀了…… 李淳业听到这番话时,只觉得通体生凉,臊的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才好。 原来他虽是尊贵的皇子,可在旁人眼中都觉得奇怪,父亲怎么会生出他这样愚钝的儿子,简直就是他的耻辱! 李淳业神思恍惚,他活了十几年,留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冲动、鲁莽。 是啊,如果他不冲动不鲁莽,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从前他还能暗暗发誓,会超越兄长成为父亲的骄傲,但现在,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警告他不要再说大话了。 李淳业缓缓地磕了个头,起身出了佛殿,十一月的风吹的人骨头都凉,天是灰白的,树枝光秃秃的伸着,眼前的萧索正如他的心,荒凉、寒冷。 作者有话要说: 冷战还会继续~ 第182章 嫌隙 祈福完毕后,曹芳蕤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她坐着车回了王府,李淳业没跟她一起,他说今日李淳远未能出门,想去曹王府看看他,让曹芳蕤先走。 回了府进了正院内室,她更衣洗手坐在榻上喝了一碗热茶,又歪在隐囊上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外边天都快黑了,玲儿问要不要传饭,曹芳蕤打了个哈欠问道:“郎君回来了吗?” “没!”玲儿摇头,“要不娘子先吃?” “还是等郎君回来一起吃吧!”曹芳蕤拒绝了,坐着也无事,她便拿了本药经翻看,倒也自得其乐。 李淳业进了门就看见迎上来的曹芳蕤眉梢眼角还有残留的笑意,他下意识问她:“怎么了?” 曹芳蕤拉着他去内室,亲自服侍他更衣,柔声笑道:“刚才看书,里面记载了一则病例,说有一妇人忧思多梦,遍寻名医无治,后来有一道士让她枕着宣纸睡,后来这病竟好了,原来她夫君是个做宣纸的匠人,离家已有数年,这妇人是思念成疾了……” 李淳业听完后一言不发,眼睛盯着墙壁出神,曹芳蕤给他系上带子,奇怪的打量他:“郎君怎么了?” “是不是四叔说了些什么话?” 她这么猜测是有原因的,李淳远自从回了京城后,把府内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长史和家令打理,自己什么也不管,谢绝了一切访客。 每日话也不怎么说,就跟失了魂一般,陛下怜惜他腿脚落了残疾,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忍责怪,就是旁人看着都难受。 李淳业去上过几次门,李淳远只是沉默着,不生气也不怨恨,但李淳业知道,弟弟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想来他今日上门又是受了冷落,曹芳蕤忍不住安慰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四叔总有一天会明白,郎君真的不是有意的!” “今日父亲母亲伤心的红了眼圈,明日一早咱们进宫去请个安吧,不管怎么样,这是咱们做子女应尽的孝道……” 李淳业神思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胡乱的点点头。 曹芳蕤唤婆子传饭来,又拉着他在食案边坐下,见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李淳远而难受。 便耐心劝道:“郎君,阿姨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幸好还有两个小姑和六叔陪着她,一方面她是为了父亲,一方面就是为了咱们……” “父亲虽然生气,但也没说不许你再进入朝堂,郎君这些日子勤学苦读,父亲看着一定会消气的,到时候……” 她话还未说完,李淳业忽然头没脑的问了这一句:“我是不是很蠢?” 曹芳蕤愣住,“什么?” 李淳业又重复了一遍,她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他又受了什么刺激,便斟酌着话语回道:“郎君这是什么话,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你若是蠢,那天底下都没有聪明人了!” 她强颜欢笑着打趣,但李淳业不为所动,面上一片木然,曹芳蕤越发疑惑,只听他枯涩沉闷的声音响起:“他们都说,我无论哪一方面,都比不上阿兄,甚至连三郎都比不上……” “郎君!”曹芳蕤震惊的看着他。 李淳业惨淡一笑,“其实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明明你是我的妻子,我却总觉得你像是我的先生,好似我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做什么、想什么都要教导一番!” 曹芳蕤慌忙摇头,“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郎君,我是你的妻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好,如果你觉得我话太多,那我以后都不说了好不好?” 她伸手想要去拉李淳业的手,却被他侧身避开了,这样一个动作好似一桶凉水泼在曹芳蕤的脸上,她苍白的脸上是不敢置信的尴尬。 李淳业站起身,疏离而苍凉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我不仅让父亲失望、让阿姨失望,现在也让你失望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说罢他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曹芳蕤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仿佛被一只手捏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淳业脚下似拖着沉重的铁链,每走一步都觉得难熬。 脑子里有个声音说:“你可真是个懦夫,自己没本事,还怪罪上了结发妻子……”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阿姨因为你跟父亲也生分了,还不知以后如何,曹氏翻来覆去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每一件事都是因为你,她为什么看不到你的痛苦……” 就这么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飘来荡去,偌大一个王府,却好像找不到容身之处。 身旁的王小虎一刻也不敢疏忽的跟着他,想要劝劝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担忧的望着他。 天完全黑了,院子里的灯被点上,看起来热闹又温暖,李淳业闻着蜡烛的气味,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静姝院的门口。 吴敏想要叫侍女通传,被他阻止了。 越走近顾七娘的起居室,越听见她轻柔甜糯的声音传出来:“……把那块白貂皮找出来,天说冷就冷,我给郎君做件冬衣,白貂做里子,外面用缂麻,你觉得怎么样?” 一个声音有些犹豫的回道:“缂麻就很厚实,用白貂做里子会不会太厚了啊?” “大王冬天也喜欢骑马射箭,不像一般人那么畏寒。” 李淳业知道这个声音是顾七娘的陪嫁侍女彩屏,高鼻梁深眼眶,皮肤雪白,头发却是浅黄色的,他甚至怀疑过这丫头可能不是汉人。 长着一张满月般的脸蛋,歪着头瞪着眼教训小丫鬟的样子,像屋檐下鸟笼里那只生气的八哥。 顾氏嘻嘻笑起来,“你说的有理,郎君身强体壮,穿的太厚了他行动不方便,那就拿那匹龟棱纹样的锦缎出来吧!” “我的动作得快一点,不然冬天都过去了,郎君还没穿上新衣裳,那就贻笑大方了!” 一屋子侍女婆子都笑了起来,李淳业推开门,惊动了里面的人。 “二郎!”顾七娘从榻上跳下来,欢快的跑过来,“你怎么来了?为什么没人通传?吃过饭没有?” 她满脸惊喜夹杂着疑惑,急切的问了一串问题。 李淳业周身的疲惫仿佛是寒冰被融化了一般,他松了口气,缓缓摇头。 顾七娘见他这幅模样实在好奇,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只道:“我马上让膳房做几个菜来,你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吃饭呢!” “要是伤了肠胃可是闹着玩的!” 她有些不悦的嗔了他一眼,接着挽着他的胳膊在榻上坐下,又唤人上热水来,屋里侍女来回走动着,十分热闹。 李淳业怔怔的看着顾七娘灵动的双眸,不停的吩咐这吩咐那,他忽然拥住她,侍女见此景一个个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顾七娘被他这突然的亲昵弄糊涂了,愣了一瞬后双手温柔的环住他劲瘦的脊背:“怎么了?” “没事……”李淳业深深嗅了口她脖颈间的香气,温暖而甜蜜。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黑夜中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小巧,没有很坚固,却能让他松口气。 …… 正院里,曹氏呆呆的坐在妆案前,铜镜里反射出她茫然又失落的脸。 玲儿站在一旁,还在为不久前李淳业拂袖离去而震惊。 大王怎么了,与娘子成亲一年了,俩人从没起过争执,虽然他们今天不吵不闹,玲儿却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多少少年夫妻,还未定性,做事说话都考虑的不甚周到,因一句话不和便渐行渐远,最后形同陌路。 大王和娘子难道也要走到这一步么,可她连他们为什么起矛盾都不知道! 玲儿看着鎏金仙鹤瑞寿烛屏发呆,门‘吱呀’一声响起,是宋嬷嬷来了。 她脚步停顿了一瞬,然后走了过来,犹豫着开口道:“娘子,大王去了静姝院……” 曹芳蕤手里捏着一把桃木篦子,指甲不自觉的拨弄着木齿,发出规律的‘吱吱’声。 “是吗……”她嘴角泛起苦笑,“是我太过分了,说的那些话没有顾忌到他的颜面,所以他生气了……” “这怎么能怪娘子!”玲儿很是不悦。 “先不说大王是男子,遇着事应该迎风而上,陛下又不是要把他贬为庶人,他就整日做出这幅模样,像谁都欠他似得!” “娘子操持内务忙的喝水的工夫都没有,还在为他担心,又要想办法去讨好皇后、又要去安慰夫人,为的是谁,还不是大王么!” “结果他倒好,一句话不对就甩脸子走了,走就罢了,还偏偏去了顾氏那里,这不是当着王府上下的人打娘子的脸么!” 玲儿越说越为曹芳蕤感到委屈,眼圈也红了,哽咽着声音道:“娘子自从嫁了过来,可享过一天的福?泥水里摸针一般好不容易才理出了头绪,这会子大王又受了陛下的发落……” “好了好了!” 宋嬷嬷有些头疼的打断她,玲儿什么都好,就是万事都以娘子的感受为先,可娘子是陛下皇后的长媳、是王府的主母。 很多时候,她的感受倒在其次,这很残忍,但也没办法,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有什么苦都得咬着牙忍着。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正欲劝说曹芳蕤,却被她眼中流下的泪水掐住了喉咙,她从未见过这样委屈伤心的娘子,忽然想起,她也不过才十八岁呢…… 自从李晖退回了她送去的汤,后廷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般了。 同情、好奇、嘲讽,一道道目光刀子一般割得蓁娘肉疼。 当着她的面大家都保持着和气,可等她一转身,那些窃窃私语就顺着风吹进她的耳朵,她只面无表情的听着,‘韩氏惹怒了陛下!’ ‘陛下几个月都没进甘棠轩的门了!’ ‘她之前仗着圣宠目中无人,这会儿倒跌下云端了!说来也可怜,还不如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呢!’ 蓁娘苦笑,是啊,人最痛苦的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拥有了再失去,当习惯了李晖曾给与的无限宠爱后,他突然的疏离,再忆起往昔,仿佛割肉削骨般的疼。 当大明宫被笼罩上厚厚的银纱,天地融为一色时,正是皇后的千秋节。 宫里早早的就在做准备,李晖下令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场,不仅京城的百官以及命妇要入宫朝贺,就是外放的官员也要表示一番。 皇后推辞不过,又恐为了给她贺寿劳民伤财,况且眼下又是寒冬,还有不少贫户都没热汤喝,心中愈发不忍,便下令无论京官外官,寿礼只献笔墨纸砚,其余金玉之物,一概不收。 李晖既感动又愧疚,想了想,敕封新章侯为荣国公,并其次子为会明伯。 皇后就两个兄弟,李晖都给了爵位,这不仅是对王家的重视,还代表了他对皇后的尊重。 要知道,皇后膝下无子,李晖此举就是诏告天下,皇后的地位,不可动摇。 于是便有一些精明人,拿出许多钱财捐给寺院道观,做救助穷人之用。 李晖很是高兴,便下令褒奖做出此举的人,更多的人闻风而动,一时间,各地的寺院道观香火鼎盛,热闹非凡。 韩阿娘也进宫来贺寿,麟德殿内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到处是皇亲国戚,豪门贵族,她和韩阿耶在其中属于最不起眼那种,座位都在角落里。 因着担忧女儿,她借着出恭的机会跟蓁娘躲在夹墙边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问她跟陛下怎么了?李淳业又是怎么了? 这些事说个一天一夜也说不明白,蓁娘不愿意让家人担心,而且就是说了也没什么用,便捡了些主要的话糊弄过去了。 末了不等阿娘交代,她就先一步表白:“阿娘放心,再怎么着二郎都是陛下的儿子,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我也一定会孝敬皇后,安安分分的不惹事!” 却没说对陛下怎么样,阿娘有些着急,蓁娘不欲多言,指着路过的内侍道:“人多着呢,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今日千秋节不能马虎!” 说罢就拉着她进殿了。 千秋节举办了三天,大明宫不分白昼黑夜的热闹着,丝竹之声响彻天地间。 第四日去给皇后请安时,她因为太过疲乏还未起身,众妃妾坐在点了炭盆的暖阁里,叽叽喳喳讨论着千秋节上的趣事。 杨氏兴奋的比划着手,道:“……平山王送来的那个杂耍班子,玩的杂技可真厉害!” “就一根竹竿,上面站着一个人,下面就像插在石头里一般稳当,当时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生怕他摔了下来……” 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一旁的廖氏不住点头,:“还有那个龟兹音人唱的歌,太美妙了,宫里倒是有几个龟兹乐师,可听多了也就觉得不稀奇了!” “要是陛下把他们都留下来就好了!” 大周民风开放,正如海纳百川,仅在京城居住、学习、经商的外国人就有数十万之多。 这些人不仅受到大周的影响,同时也把自己家乡的习俗带了来。 比如妇人们最爱的波斯样式的披帛,色泽艳丽,织纹繁复美丽,搭在肩上,既保暖又漂亮。 还有从遥远的西域传来的景教,这些年也很受大周百姓的欢迎,在许多地方都修建起了十字寺。 大周的宫廷里,从来就不缺龟兹的音人、突厥的侍卫、新罗的乐师、尼婆罗的工匠。 但御史们很反对李晖把心思用在享乐上,他们认为靡靡之音会消磨人的意志,应当恢复华夏正音,李晖表面上‘嗯嗯嗯’,转过身该看的舞蹈、该听的歌曲,一个不落。 众人从杂技说到吃食,又从吃食说到首饰,宣微殿内满是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先骂:李老二,你讨人嫌逗人恨,死了没人问! 第183章 赌气 丁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拍了下手,对蓁娘道:“阿韩,我昨日瞧着阿郎叫了好几个小郎君到跟前问话,是不是丹娘要有喜讯了?” 蓁娘闻言微愣,随即摇头:“我并没有听说这件事。” “也该操心啦!好好挑一个驸马给丹娘,过两年,阿郎又能抱外孙了!” 丁氏呵呵笑起来,她无儿无女,又出身武将世家,因此性格很是爽朗。 蓁娘附和的笑起来,但埋藏在眼底的寂寥还是让人觉察到了,杨氏轻叹口气,侧身劝道:“你如今变了个人似得,话也不怎么说,脸色也不太好,要我说,你还是向阿郎服个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是啊!”廖氏跟着点头,“眼看着丹娘也不小了,等三郎的婚事确定下来就该她了,你总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蓁娘知道她们是一片好意,但这些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尴尬,她扬起微笑,温声道:“还是慢慢来吧,三郎是兄长,自然该他先,丹娘的脾气古怪,我还是多教导两年,免得她去祸害婆家!” 她这番话前半截说的廖氏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关心被嫌弃了,但后半截又听得笑了起来,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丹娘的脾气,对待兄弟姊妹们和和气气,对待宫人也宽容。 不过就是太娇惯任性了,因为花房不够宽敞就要把厢房拆了、膳房做的菜不合胃口宁愿不吃,连李晖都惊动了,最后把自己的庖者赏给了她。 正是因为娇惯丹娘的人是李晖,所以也没人敢说什么,就是对她有什么不满,也只敢压在心里。 廖氏哈哈大笑,“俗话说,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你没有办法,说不定驸马有办法降服她,你看看大公主,这几年跟崔驸马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谁不羡慕!” 惠氏感叹道:“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受了委屈娘家人都不能及时知道,所以嫁女儿的父母哭,娶媳妇的公婆笑……” 廖氏生了五郎,仔细一想,是这个理,又见蓁娘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便转移了话题,问秦氏三郎可有书信回来。 秦氏突然被点了名,还有些茫然,片刻后回过神来,想起战场上的儿子,声音里充满了思念之情,“写了一封信回来,说自己很好,让我放心,还托我替他向你们问好……” “那就好!” 廖氏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安慰道:“幸好他不上战场,刀枪也伤不到他,只盼着战事早些结束,大军早日凯旋……” “三郎回来,宫里又要办喜事了!” 秦氏眼中的笑意止不住,萧氏眼尖,便笑嘻嘻问她:“等三郎回来也那太晚了,修容,是不是陛下和殿下已经在挑选王妃了啊?” 秦氏点头默认,而且看她的表情,她应该是知道许王妃人选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起来,秦氏既不肯定也未否认,问的急了,只道:“陛下还没做决定了,只是选了几个人,他说等三郎回来了再下诏~” 搞的这么神秘,大家的好奇更重了,慕容氏一边和萧氏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蓁娘,话题都围绕着三郎,只因为如今他是陛下最器重的皇子。 而身为二皇子的生母,韩修仪此刻应该坐立不安吧! 慕容氏如此想到,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实在。 秦氏跟众人打着太极,谦逊而不让人觉得敷衍,一些人觉得三郎的王妃肯定是个不同凡响的,所以秦氏的态度才如此模棱两可。 齐氏和惠氏不由得把担忧的目光投向蓁娘,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但从她捏着帕子不停摩挲的手指来看,此刻她的内心应该是翻江倒海了。 蓁娘确实感到不安,如果她是秦氏,李晖选了个出身一般的儿媳,此时她应该表现的很不满意,但若是选了个妻族得力的儿媳,为怕旁人闲话,就是再高兴也要收敛些。 不正符合了秦氏此时的举动么! 她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请安完毕后,她坐在榻上捧着汤婆子发呆,犹豫着要不要去暗地里查探一番,再给二郎和曹芳蕤传个信。 但还想到怎么查探,她忽然就想起前几日的事来。 常胜将军林常玉打的吐蕃人节节败退,松州刺史吴江泊用兵神出鬼没,这场战事不会超过两年,这是所有人都笃定的。 也就是说,最迟明年年底,三郎就要回来了,而等他一回来,被李晖委以重任是肯定的,同时他也要成亲了。 但二郎这边,他至今还没缓过来,曹芳蕤也没有好消息传来。 最让人担心的是,权娘几日前来见她,泪水涟涟的说起二郎和曹芳蕤如今的关系像掉进冰窟似得,二郎不去正院,曹芳蕤也不理他。 曹芳蕤是什么性子蓁娘知道,她认为问题一定出在二郎身上。 果然,权娘一脸不虞的提起顾氏,说二郎要么宿在前院,要么进后院只去她那儿,虽然顾氏也把他往外推过几次,但权娘还是看她不顺眼…… 她劝过二郎,却被不耐烦的呵斥了一顿,他说:是他要去找顾氏的,责备顾氏做什么,要是自己实在想管闲事,不如回家荣养吧! 权娘想起这话就哭,蓁娘则气的心口直颤,奶母劝说他却是如此态度,真是要反了天了! 她横眉怒目让人把二郎叫来,准备了一肚子的教训,最后二郎却没有来,来的是李晖身边的内侍。 说奉了陛下的口谕,陵川王自然有他管教,就是陵川王妃也该由皇后立规矩,以后都不必修仪插手了…… 蓁娘当时呆若木鸡,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个不必插手是什么意思,等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知道,李晖在怪她操心太多,恨不得替二郎走完人生,而现在,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不会允许这种行为再次发生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她如何能放下不操心,但容娘劝的也有道理:“……娘子能帮一时,能帮一世么?” “武宗皇帝一直想废太子,崇康皇后去的早,永安侯府什么忙也帮不上,那时候,东宫门口罗雀,可陛下都能硬抗了过来,靠的就是自身的意志……” “大王没受过这样的苦,自然比不上陛下,可娘子真的该放手了,他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就是有人与他分担,那个人也是王妃,不是你!” 蓁娘闻言心如刀割,她对儿子的关心,却变成害他跌倒的那块石头,她一时无法接受,就成了如此郁郁寡欢的模样。 有时她觉得李晖的话很有道理,自己不该对二郎像对孩子一般,万事手把手教着来。 但有时又觉得气愤,子不教父之过,李晖凭什么把所有的问题都扣在她头上,他就没一点错吗? 思来想去,蓁娘想的头疼,赌气一般倒在榻上睡觉,爱谁谁,爱怎么地怎么地,从今以后她不管行了吧,大的小的,没一个人让人省心! …… 蒹葭院内,秦氏正在接待送五娘回来的慕容氏。 “……我刚一转身就碰到了五娘,幸好她没摔着,不然真是我的罪过……” 慕容氏诚恳的向秦氏道歉。 秦氏则摆手示意无碍,“五娘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肯定是她到处乱跑才冲撞了你,怎么会是你的错!” 慕容氏赶紧摇头,白皙圆润的小脸布满红晕,水汪汪的眼睛似一潭碧波,五娘坐在一旁吃点心,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秦氏微微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吃,还不快跟庶母道谢,多谢她送你回来!” 五娘闻言乖乖的放下糕点,跑到慕容氏身边优雅的行了个礼,道:“多谢庶母!” “不客气~” 五娘梳着丫髻,上面戴着一对珍珠发箍,莹莹珠光映射着脸庞也是珠玉般莹润,慕容氏看着就心生喜爱,拿了帕子轻柔的拭去她嘴角的芝麻屑。 末了,她搂着五娘问了几句话,态度十分可亲,秦氏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俩人。 “听说美人的厨艺很好?” 秦氏跟慕容氏拉起了家常,慕容氏笑道:“算不上好,就是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技巧……” “你别哄我……”秦氏压根不信,“你给阿郎做的那个梨汁拌苜蓿,都成了宫里最流行的一道菜!” “能被阿郎赞扬,可见你的手艺之好!” 慕容氏腼腆的捏着手指,“不过雕虫小技,让大家看笑话了。” 秦氏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嘴角扬起和煦温柔的弧度,“你太自谦了,凉拌苜蓿只是一道小菜,但难得的是你一份巧心思!” “那些个鱼翅熊掌倒是大菜,可吃多了也腻味,不如这些新鲜的小食,开胃又爽口,阿郎自然喜欢了……” 她的话明明在说菜肴,但慕容氏总觉得暗含了其他的寓意,她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话都要琢磨片刻,没意思也要扒出一层意思来。 看着秦修容笑意盈盈的模样,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珠子微转,垂下脖颈喏喏道:“我进宫晚,也亏得夫人们和气娴淑,处处教导我,才不使我为家族蒙羞,可我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怕惹怒了陛下,连累了家人……” “陛下说想看看我的手艺,不知夫人可否指点一二,我也不至于六神无主,怠慢了陛下……” 她看着秦氏,眼神有些忐忑不安,好像真的很担心这个问题。 要真是六神无主就不会这么说了,秦氏闻言抿唇一笑,手指细细抚摸着怀里一柄小巧的翡翠如意,眼眸中露出意味深长的审视。 她侧头对五娘的奶母道:“带她下去洗把脸,换件衣裳。” 奶母屈膝应是,拉着还有些不情不愿的的五娘离开了。 慕容氏更能肯定秦氏刚才的话暗藏深意,她微微的挺直腰,做出聆听的姿态,严阵以待…… 室内只有一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段嬷嬷立在帷幔旁,秦氏轻柔的声音响起:“咱们都是服侍阿郎的,而且看着你就想起年轻的我,那时候我也指望着有谁指点我一下,如今你既然都说出口了,我岂有藏私!” 慕容氏的心狂跳不已,掐了掐手心不让自己泄露出激动的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在请教一个问题那般单纯腼腆,“如此多谢修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三十六计,来,造作吧~ 第184章 家书 说了大半日的话,慕容氏见天色不早了,歉疚的表示该告辞了,秦氏倚在凭几上,柔柔笑道:“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好像我也变年轻了似得,以后有空就来坐坐,别拘礼,人就是越走才越熟悉的~” 慕容氏心中细品这番话,身子恭敬地行礼,道了叨扰后,踩着莲步退了出去。 她走出蒹葭院,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被灯火照亮的门匾上三个大字,侍女玫娘扶着她好奇道:“秦修容跟娘子说什么了?” 慕容氏裹紧身上的裘衣,缓缓摇头,冬日的夕阳像个冰冻的桔子挂在天上,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儿,主仆二人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 “玫娘,你觉得秦修容这个人怎么样?”慕容氏突然问道。 玫娘微微愣了一瞬,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秦修容……奴觉得她脾气挺好的,而且为人也低调,虽然陛下待她一般,但皇后很喜欢她!” 皇后喜欢她是真,但陛下既然如此重视许王,为什么对秦修容依旧淡淡呢? 换个角度想,陛下对韩修仪很是宠爱,但对燕王……不,对陵川王却如此严苛,慕容氏觉得陛下的态度很是耐人寻味。 正徘徊在思绪中,玫娘疑惑的声音传来:“娘子,许王是不是会做太子啊?” “谁告诉你的?”慕容氏下意识的反问。 玫娘摇头:“很多宫人都是这么传的……” 慕容氏蹙眉,严厉的斥责她:“你也知道是谣传,谣传就是没有事实根据的胡话,陛下都没下诏册立皇太子,宫人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管别人怎么传,咱们院子里绝对不许说三道四,立储是国家大事,就是我都不能闲话的,要是被皇后知道了,看不扒了你的皮!” 玫娘瑟缩了下身子,赶忙点头:“知道了,奴再不敢说这话了……” 慕容氏脸色微霁,一路遇见点灯的宫人们,她再次陷入沉思:陛下宠爱韩修仪,却没有爱屋及乌的扶持陵川王一把。 若说他属意许王,为何在秦修容那边却没个表示,难道说,他在乎的只有储君而没有其生母? 慕容氏越想越乱,摇摇头打算从头想,鼻子吸进冷空气,冷的她打了个哆嗦,突然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陵川王降爵……韩修仪被冷落……秦修容巴结皇后……许王的婚事…… 她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响,满眼都是震惊,难道秦修容今天跟她说话的目的是…… 正是寒冬凛冽,李晖坐在延英殿的书房里,交椅被底下的炭盆熏得暖暖和和,花几上的水仙花清新怡人,冲淡了炭火的烟味。 他正拿着两封信仔细翻看,一封是陇州八百里加急的奏表,一封是来自松州的普通家书。 李晖先拿起奏表,林常玉详细的陈述了目前的战况,吐蕃人虽适应严寒,但无论粮草还是饮水,都已经出现了缺漏,他信誓旦旦的表示会抓紧这个机会给吐蕃人重重一击。 至少三十年内,让他们不敢再犯! 吐蕃人贼心难死,大周开国六十多年,平均每五年就要跟吐蕃开战一次,除去中间因为公主和亲缔结舅甥盟约而和平相处了十年,其余时间都不算太平。 西域的动乱偶尔发生,李晖也想着要早点解决高句丽的问题,对于吐蕃,自然是希望打的他们滚回老家,再不敢来犯! 因此他提笔给林常玉下了谕旨,陇州战场一切都听他的指挥,望大军早日班师,百姓安乐。 接着他打开第二封信,笔锋已见风骨的魏碑体,这是李淳茜的字迹。 李晖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细细看去,只见微黄信卷上书:“不孝子淳茜恭请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盘桓京中十数年,从未如此远离过父母,儿心中甚为思念,虽有兄弟姊妹承欢父母膝下,然儿歉疚之心不减……” 厚厚的一卷信,李晖看的很仔细,见李淳茜说初到松州时很是激动,当夜他住在刺史府内,夜晚听见远处有兵器交加的声音,匆忙爬起来跟着刺史吴江泊去了城门处。 吐蕃人趁着大周军士酣睡之际准备攻城,然而吴江泊早有准备,他命人点了几口锅,里面温着水,然后泼在墙上。 夜晚温度低,水泼出去就结了冰,那些吐蕃人无法放稳云梯,就无法从上面进攻,气的破口大骂。 而李淳茜则十分好奇,他问吴江泊为何不早早的就用水泼墙,非要等到他们来才做呢! 吴江泊神秘兮兮的表示:待会儿有好戏看! 李淳茜对父亲道,他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人,吴江泊说这话时要拿着一柄羽扇,差不多就是诸葛孔明的模样了! 直到三更,吐蕃人快要撞破城门了,李淳茜急的到处转悠,吴江泊依旧淡定,他笑眯眯道:可以收网了! 李淳业满脸不解,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城墙上的将士推着小车往底下扔冰块,那冰块有煮饭的陶瓮大小,每块都削的尖尖的,很快城门口就传来吐蕃人的哀嚎。 不远处严阵以待的约莫一千敌军很快就离去了,李淳茜大为遗憾,但吴江泊却告诉他,这不过是吐蕃人的一次试探,真正的打仗不会用所有的兵力去孤注一掷。 更多的时候就是像这样,你骚扰一下,我回击一下,书上所记载两军对峙的大场面,那得在无数次冲突后寻到一次机会,一击而破。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李淳茜觉得自己从书上学的再多,也不如实际经历一次,在吴江泊身上,他学到了很多用兵之术。 比如吴江泊明明有机会将敌军一网打尽,但他却在最后一刻下令停止追击,放任吐蕃残军逃走。 对于李淳茜不赞同的眼神,他是这么解释的:要是一下子就把敌军打跑了,他们还能保存一些实力,蛰伏一段时间后就会再次来犯。 但若是这样吊着他们,不全部歼灭,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就会继续飞蛾扑火般进攻。 如此一来,虽多费些时间,却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我方军士的伤亡,还能逐渐消耗掉敌军的兵力!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欲擒故纵嘛!李淳业悻悻的语气,让李晖看的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起来。 但李淳茜还写了,他在松州的日子,跟随在吴江泊身边看的越多,就越是佩服他。 比如吴江泊自己的长子是军队中的前锋,在一次浴血奋战中,失去了两条腿,至今都还在忍受伤口的折磨,看着实在可怜。 但李淳茜更为吴大郎的英勇所折服,那场交战,正是松州战场重创吐蕃大军的一次重要战役。 他如此模样,父亲吴江泊每日处理完大小公务,还要抽空亲自给儿子敷药,与他交谈片刻。 没有怜惜,没有老泪纵横,只是拉家常般告诉长子,今日的酱油肘子味道不错,将士们吃的很开心…… 还有他有一些事犹豫不定,想问问长子的意见…… 就是这样,吴大郎非但没有一蹶不振,还凭借着坚强的心志活了下来,忘却了自己半身不遂的事实,为父亲领兵作战出谋划策。 李淳业告诉父亲,自己深受感动。 李晖看到这里,握着信卷陷入沉思,他记得吴江泊,这个人是太宗朝的进士。 先是在幽州做过三年的县令,然后调去妫州做司马,因他淡泊名利,为上司同僚不喜,在正六品下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年。 直到武宗天应三年,他才被昔日的同窗,如今的吏部尚书钱正道举荐,而升迁至凤翔府果毅都尉,在天授四年,他又被任命为登州别驾。 后来受到郑国公陈其山的赏识,再次被举荐,被调至松州任刺史。 包括这次与吐蕃交战,也是郑国公向李晖保证,吴江泊这个刺史是有这个能力的,李晖也就半信半疑的让吴江泊这个刺史在松州抵抗吐蕃人的进攻。 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有这个能力的…… 想到这里,李晖再看着李淳茜的描述,他突然就很想见见这个吴江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仅得到了郑国公的大力举荐,还得到了儿子的钦佩。 李淳业才十七岁,而且还为成亲,李晖是不会允许他上阵杀敌的。 因此李淳业在松州除了跟着吴江泊指挥打仗,就是跟着军士们同吃同住,他在信中细的说起了军营的生活。 吴江泊治下的松州,每年的粮食产量比前任刺史要多出一倍,这是个很可怕的数量,所以为了与吐蕃一战,松州的粮草准备的很是充分,而且还有不少百姓、商户自发的捐出余粮。 吴江泊没有矫情的拒绝,而是详细的记录在册,他说,无论如何,这样冰天雪地里,都要保证将士们吃饱肚子,否则怎么打仗。 因此李淳茜在军营中喝的是热汤,吃的是杂面蒸饼,每三日还会有肉食,而伤员吃的要更好一些,这一条条一句句,看的李晖是感慨万千。 他既为大周有这样爱民如子的官员而欣慰,也为儿子感到骄傲。 他才去了几个月,不论眼界还是思想,都跟以前的他有很大差别了。 吴敏拢着手站立一旁,看李晖不时皱眉,不时大笑,心中疑惑,也不知许王是说了些什么,李晖的情绪很少表现的这么高低起伏。 想起前两日,他跟皇后悄悄商议许王的婚事,吴敏不由得感叹,大家这次,是真的要放弃陵川王了吧! …… 李晖脖子有些酸疼,吴敏赶忙上前给他按捏,只听他道:“什么时辰了?” 吴敏眯着眼看了下刻漏,回道:“未初刻了!” “唔……” 李晖慵懒的眯着眼,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他捡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说给吴敏听,主仆二人都哈哈笑起来。 “今年过年,三大王就不能回来了,大家要不要送些东西去松州?” 李晖想了想,摇摇头,“他又没冷着饿着,再说出去看看是增长见识,不能惯着……” 吴敏闻言忙道嘴拙,李晖并不以为意,又道:“我记得上次慕容氏说要做什么汤锅子,今天天冷,我也想吃些热乎的,派人去通传吧!” “是!”吴敏冲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一溜烟的就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吐蕃有两个战场,林常玉在陇州(陕西)作战,吴江泊在松州(四川)作战,李淳茜也在松州。 至于为啥不让他跟林常玉在一起,宝贝们应该能明白,李晖再喜欢三郎,也不会让他跟自己最重视的武将打交道~ 第185章 爱慕 接到这个消息的慕容氏喜不自胜,打赏了小内侍一把铜钱后,一面吩咐人去准备食物,一面开始梳洗打扮。 只过了一个时辰,李晖的车驾就来到了晓风堂。 慕容氏站在门口,一袭竹青色小袄,下身穿着银朱色妆花缎长裙,身后侍女撑着一把桐油伞,头顶是乌漆的门匾,身旁是粉墙黛瓦,越发凸显她的俏丽颜色。 见着李晖,她眼中熠熠生辉,优雅的行了个礼,被李晖摆手制止,“起来吧,外面冷,你该多穿点才是!” “是,陛下~”慕容氏甜甜的点头应了,乖巧的模样让李晖忍不住扬起微笑。 二人进了屋,宫人们忙碌起来,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 慕容氏亲自挽起袖子为李晖净手,末了拿过旁边侍女端着小漆盘里的一个瓷罐,挑了指甲盖大小的香膏给李晖抹在手上。 “陛下,奴想着你应该不喜欢香气太过浓烈的膏子,便寻了古方做了这罐润手的膏子,里面有杏仁油、乳香、□□、珍珠粉、土茯苓等药材,闻起来也不刺鼻~” “这冬日里屋里点着火盆,陛下又要写字,这个膏子用着最好不过了!” 说罢她满脸期待的看着李晖,李晖抬起头嗅了嗅,满意的点头,“的确气味清淡,既是你自己做的,可有名字没有?” “没有……” 慕容氏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那方子上并没有记载名字,所以妾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她眼睛突然一亮,“要不请陛下赐个名吧!” 李晖有些犹豫,慕容氏撒娇的拉住他的衣袖左右轻晃:“陛下,你就赐个名吧!以后这方子妾再送给别人,说出去也好听些是不是!” 慕容氏今年二十一岁,而李晖已经四十三岁了,足足比慕容氏大了将近两轮。 有时候他觉得这些跟女儿年龄差不多的妾侍很幼稚,但有时也觉得她们天真娇憨,周身洋溢的青春活泼是后廷妃妾几乎已经没有的气质,所以对她们,李晖的态度也更加宽容。 见慕容氏如此小女儿态,李晖很是受用,嘴角高高扬起,想了想,便拿过慕容氏的手,在她手心落下三个字,“如璧~” “如璧霜……” 慕容氏默默念了两遍,不由得联想起一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是出自诗经卫风里的淇奥!” 李晖微笑着点头,慕容氏拿着小瓷罐细细审视一番,越念这个名字越觉得贴切。 “这膏子是给陛下使用的,正符合淇奥中歌唱的美男子,且这膏子色泽恰似玉璧,如璧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她满眼崇拜的看着李晖,李晖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笑道:“我不过是借古人的话,你别给我戴高帽子!” “不管怎么样,都是陛下取得好~” 慕容氏肯定的点头,眼中的情意呼之欲出。 宫灯散发着柔柔的光,李晖把她的神态看的一清二楚,他目光微凝,慕容氏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羞涩的垂下头。 鬓边的金步摇反射着点点光斑,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贴着蜻蜓翅花钿、小小巧巧像一只喜鹊,又像是一朵花。 李晖全神贯注的看着,猜测那花钿到底是一个什么,慕容氏却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仿佛一只羞怯的小猫般楚楚可怜。 “陛下,汤锅子都已经备好了,可以用膳了……” 她声音里有些不自在,侧过身准备下榻,却被李晖一把拉回来,不偏不倚的倒在他怀里。 “陛下!” 她惊讶的呼出声,目光却触到了李晖深邃的眼神,里面翻腾着她所熟悉的欲\念,还有她看不懂的晦涩。 “陛下,可以用膳了~” 她低呐的声音如玉罄敲击后悠远的回音。 李晖一手搂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手指从她的鬓角开始,落在她的耳垂上,最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接着他凑近,微凉的唇吻了过去。 慕容氏心跳如擂,她感觉到李晖的呼吸,小心翼翼的与他唇齿交缠,双手弱弱的抓住他的衣襟。 然而只是片刻,李晖就离开了,他与慕容氏拉开一些距离,调整自己的呼吸,压下心中的旖念。 慕容氏怅然若失的垂下头,李晖见状,拉着她的手道:“你不是说可以用膳了吗?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吧!” 他轻柔的嗓音入耳,慕容氏觉得心底的失落散去不少,脸色微酡,道:“要是做的不好,陛下可别生气~” “你做的一定很好吃!”李晖站起身,笑眯眯拉着她向食案走去。 俩人在食案边坐下,李晖一脸期待的看着冒着热气‘咕噜咕噜’直响的铜镬,慕容氏跪坐在席上,扶着衣袖揭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陛下,高汤是选用了鸡、鸭、猪骨、羊骨、当归、黄芪、天麻熬制了四个时辰……”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瓷碟里的生食柔声解释道:“葵菜、萝卜、菘菜、莼菜烫熟了清甜可口,那些河虾用米酒浸泡过,已经没了腥味,还有用鸡蛋腌制的鹿肉,吃起来滑嫩鲜香……”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李晖早已食指大动,这么多菜,却是最寻常的,统共也不会超过三贯钱,李晖觉得很满意。 慕容氏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不免松了口气,陛下一向节俭,她先前还有些为难,自己要求节约是一回事,别人对你节约又是一回事。 她想着是不是要准备一些比较珍贵难得的食材,后来还是决定准备些不起眼却常见的食材,果然就赌赢了,陛下着实是个言行一致的君子,慕容氏心中更加敬佩他、爱慕他。 汤锅子是边吃边煮,虽有宫人动手,但慕容氏还是恭敬的在一旁布菜,李晖并没有拒绝,慢嚼细咽的吃了半个时辰,还喝了一碗汤。 饭毕,吃饱喝足的他惬意的倚在榻上,手指拨弄着隐囊上装饰的流苏,对坐在一旁给他捶腿的慕容氏道:“今日吃了你做的菜,突然就觉得服侍我的庖者一无是处……” 慕容氏‘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如黄鹂鸟:“陛下折煞妾了,能服侍陛下饮食的庖者,必定是天下第一的手艺,你这么夸,若是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觉得妾太轻狂了!” “还以为妾有多大的能耐,结果一打听,就是做了个汤锅子,真是笑掉大牙……” 她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嘴里絮絮叨叨了一长串,像个小孩子般天真单纯。 李晖呵呵直笑,调侃道:“没事,我给你的香膏子取了名,那就再给汤锅子取个名,就叫‘海纳百川锅’,如何?” “你就说是我亲自取的名,别人就不会笑话你了!” 想起刚才锅里翻滚的红的、绿的、黑的食物,慕容氏笑的直不起腰,“果真就是……海纳百川……” 二人在内室说说笑笑了快一个时辰,时间还早,慕容氏提议来玩双陆棋,李晖欣然同意。 侍女端上来了棋盘,慕容氏抓起两颗骰子,俏皮的偏着头问李晖:“陛下猜大还是小?” “大!”李晖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妾就猜小!” 慕容氏松开手,骰子落定,十点,她赢了,执白棋,李晖则执黑棋。 俩人摆开阵势,玫娘跪坐在榻下,专门负责点筹。 双陆虽然比围棋简单多了,但也很考验游戏者的策略,靠骰子的点数移动棋子,游戏者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棋盘上所有棋子移走,就赢了。 “陛下,咱们还未定赌注呢!”慕容氏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晖漫不经心的玩着棋子,眼底的笑意淡了些,道:“你决定吧……” 慕容氏歪着头想了想,道:“要是赌钱太俗了,赌器物的话,妾又有些舍不得,不如咱们就这样好不好,谁输了就罚酒一杯!” 她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李晖闻言微怔,然后笑道:“好啊,你既这么说,想必酒量很不错,我倒是要看看!” 慕容氏命人去煮酒,又吩咐道:“陛下才将吃了饭,煮些不上头的酒来!” 明日虽不是初一十五,李晖不必上朝,但他依旧要去议政,若是今晚喝的上头了,明日在那些大臣面前肯定是精神不振的模样。 慕容氏担不起迷惑君王的骂名。 李晖却为她的如此谨慎而感到满意,他对自己的女人并不吝啬,想要什么只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他都可以满足。 但若是想仗着他的这份宽容得寸进尺,那他可不会给第二次机会了。 显然慕容氏很懂得分寸,她知道,充仪吕氏,现在除了初一十五去朝拜皇后,其余时间都得呆在自己院子里,一步也不许外出。 吕氏对皇后哭过闹过,说自己再怎么着父兄也在朝廷为官,自己又服侍了李晖一场,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皇后只回了四个字:咎由自取。 慕容氏从秦氏那里取得真经,她知道李晖的底线在哪里,也小心谨慎的服侍,但李晖性情内敛沉稳,她时不时的展露一丝自己的活泼,李晖的脸色果然就更温和了。 无论怎么样,她都有后廷许多人没有的优势,年轻的身体、美丽的面孔,还有天真烂漫的性格,足以让一个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沉迷了…… 即使这个人是李晖。 作者有话要说: 连领导都说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使劲吃辣,每天熬夜,自杀的节奏辣椒:怪我咯! 微博、b站、网易:怪我咯! 第186章 教导 第二日天还未亮,吴敏就唤了宫人来服侍李晖洗漱,慕容氏手脚不如宫人利落,但很有眼色的站在一旁观察,不时递一下革带什么的。 李晖站在铜镜前,由宫人给他戴上僕头,他抬手调整了一下角度,眼角余光瞥见左后方的慕容氏抱着外袍满眼爱慕的看着他的身影。 当自己毫不掩饰流露出心扉的感情被李晖发现后,她惊慌失措的撇开眼,李晖转过身,对她道:“衣服!” “什么?” 慕容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李晖唇角带着隐隐笑意,手指轻点她胸前,慕容氏恍然大悟,忙伸展开外袍给他穿上。 整理衣襟时,她离得很近,能嗅见他身上若有若无带着她的香,不由得红了脸。 下垂的眼睑,睫毛的弧度颇显妩媚,李晖眸色沉了沉,温暖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细腻柔软。 “昨晚的汤锅子很好吃,你想好下次要给我做什么……” 说罢他撤了手,含着笑转身踏出门去。 慕容氏脸红心跳,痴痴望着李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云端,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唯有他留下的那句话依旧飘荡在耳边。 李晖坐在肩舆上,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想起昨晚慕容氏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更挂念一个人。 “韩氏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他突兀的问话,让一旁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的吴敏愣了一瞬。 仔细想了想,他回道:“修仪不准二公主再去遛马,说如今天冷,怕冷风吹了脸,要生冻疮……” “二公主很不高兴,修仪发了火,干脆叫了绣娘在甘棠轩,每日督促二公主做女红,还把三公主的书给没收了,让她多出去走一走。” “说起来,二公主去年及笄,三公主也快了……” 吴敏暗暗的吁了口气,幸好他机敏,老早就叫了内侍注意甘棠轩那边的动静,就是怕李晖突然问起。 今日他果然问了,可见,他心里还是放不下韩修仪的,吴敏悄悄抬头打量李晖的神色,在心里撇嘴,既放不下,为什么还让韩修仪伤心,真是搞不懂! 听闻蓁娘在教导女儿们,李晖莫名的不爽,拉长着一张脸坐在肩舆上不说话,这算什么?自己快有三个月没去甘棠轩了,难道她都不着急吗? 丹娘和桃桃那么乖巧可爱,有什么可教导的,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就算是自己说了难听的话让她伤心,她先低个头很难吗? 一连串的问句,让李晖对自己和蓁娘之间产生了怀疑,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不断,一会儿觉得蓁娘可能不爱自己了,她只爱孩子。 一会儿又觉得,毕竟是自己先疏远的,要不还是哄哄她吧! 女人嘛,哄一哄就心软了…… 不过……李晖蹙眉暗暗摇头,打一棒再给个枣有什么意思,他不能这样做,必须得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摆正她的态度。 不然二郎以后再有什么事,她又来哭诉求情,更加让自己和她之间不睦。 灯火晃动,吴敏看不大清李晖的表情,只感觉他应该很不高兴。 知道他肯定在为韩修仪不悦,索性自己装聋作哑,免得李晖问有什么看法,他又不是个完整人,能有什么看法。 一路上静悄悄的,分列两行在肩舆后护驾的千牛卫踏着整齐的步伐,哒哒有序。 李晖烦躁的换了个姿势,手指轻轻敲击腰间的革带,眼瞧着思政殿就在不远处,他出声对吴敏道:“如今虽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但我倒是想抽个时间考校一下各公卿子弟的骑射,你觉得如何?” 考校就考校,你什么时候需要问我的意见了? 吴敏默默腹诽,李晖做任何决定都是经过反复考虑的,他就是要问意见也不会问这种牛毛般的小事,反常即妖,他这话肯定有古怪…… 他一边恭声回道‘当然好’! 一边冥思苦想,可惜想不出结果。 …… “你是不是没长骨头?要不要我让膳房一天三顿给你做猪骨头啃?” “好啊~我已经三天没吃烤猪肋了~” 甘棠轩内,被李晖抱怨的蓁娘正在对瘫在榻上的丹娘怒目而视。 丹娘则嬉皮笑脸的往嘴里塞桔子,一边吃还一边对侍女红豆说:“没烤熟,再拿一个!” 桔子不烤也是熟的好不好…… 红豆瞥了眼处在发火边缘的蓁娘,心里瑟缩几分,对丹娘含蓄道:“公主,你都吃了两个桔子了,练一会儿再吃吧。” 丹娘仰着头唉声叹气,“人家四娘,欧阳庶母手把手教她认字,她从小就出口成章,五娘络子打的最好,母亲都称赞过……” “姊妹间,就我文不成武不就,诗书比不过四娘,女红比不过五娘,我还是姐姐呢!好不容易学的马术,阿耶都觉得我厉害,可惜啊,有人看不见我的优点,就是要拿我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 红豆身子都僵硬了,她隐约感觉到疾风骤雨将要来临,沉默着退了几步。 丹娘还在伸手摸桔子,忽然就听得身旁阴深深的声音响起:“我看你是该松松皮了……” 她预感大事不妙,一骨碌爬起来规矩的坐好,双手快速的整理好衣裙,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看着一脸冰霜的生母。 蓁娘没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她腿肚子都打颤了,“阿姨……” 丹娘觉得很委屈,“我就是想吃一个桔子,不,两个……” 说罢还假模假样的抽泣了一下,一旁看书的桃桃‘扑哧’一声笑起来。 蓁娘眼皮子抖了抖,强忍住心火,喝道:“吃桔子就吃桔子,为什么要躺着吃!” 因为躺着吃舒服! 丹娘咽下这句话,觉得生母非但不会笑可能会发大火,便讨好的拉住她的袖子撒娇:“阿姨,我的手指被扎了两下,都出血了,你都不心疼……” 蓁娘气呼呼的甩开她的手,转身坐在另一张榻上开始说教:“你自己看看你几岁了,马上就要挑驸马了,你还以为自己小呢!” “你马术再好也没用,我不要求你女红跟绣娘一样精巧,更不用跟五娘比,可你是女儿家,去了婆家,就是装也要装一下吧!” 这几日丹娘被这话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暗暗撇嘴,满不在乎道:“我是公主,公婆见了我都要行礼,为什么要给他们装样子?” “要做针线让阿耶给我几个绣娘就是了……” 蓁娘恨铁不成钢的冲她吼,“我要你装的是你父亲的面子!” “桃桃倒罢了,你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京城谁不知道你的性子,好人家的郎君早就退避三舍了,你学些假把式,说出去也好听,难道你要嫁个纨绔,陪你吃陪你喝陪你玩?” “然后整天飞鹰走狗无所事事?” 丹娘并不担心这一点,气定神闲回道:“阿耶不会选这种人做我的驸马~” 桃桃丢了书,蹙眉看着她,“二姐,你不能这样跟阿姨说话,她都是为你好!” 蓁娘气的没话反驳,丹娘白了妹妹一眼,“一边儿去~” 她走过去跪坐在蓁娘膝前,拉着她的手撒娇,“阿姨,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担心我嫁了人还是像现在这样娇纵跋扈,担心驸马不喜欢我,公婆也不喜欢我……” “可我记得小时候,别人都说我调皮,你却说,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会包容我所有的缺点,会像你和阿耶那样疼爱我,无条件的宠着我……” 丹娘一双大大的杏仁眼熠熠生辉,灵动可爱,她拉着生母的手轻轻摇晃,“阿姨,我知道我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了,我向你保证,只在你面前这样没规矩。” “我嫁了人会像阿姐那样,跟驸马相敬如宾,对公婆和气孝顺,对子女关爱有加,对小姑子、小叔子、姑母、姨母、外祖母,我都都收敛起脾气好不好?” 蓁娘乍听见丹娘突然正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的怒气显而易见。 但听完她的这番表白,心中的焦躁顿时散去,她垂眸瞪了眼女儿,“你居然还想祸害我?” 丹娘嘿嘿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又不是傻子,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没告诉你罢了!” 她还有些得意,蓁娘看她这幅尾巴要翘上天的模样,嘴角微微向上扬,“你这坏丫头,不害臊,还没定亲呢,就想到了子女,这规矩还是要好好教一教才行!” “不嘛~”丹娘抱着她的腰撒娇:“人家都保证了,不要学规矩~” “不许撒娇!”蓁娘揪了下她的胳膊。 丹娘‘嘶嘶’叫疼,忙喊桃桃来替自己求情。 桃桃是个温吞性子,心里虽还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但姐姐都求救了,还是赶紧拦住生母的手,“阿姨别生气,阿姐不是要气你的!” 她拿过身后的量衣尺递过去,“用这个打手不疼~” 蓁娘哈哈大笑,怀里的丹娘抬头对妹妹怒目,“你真是恶毒心肠!” 桃桃慢悠悠道:“谁叫你气阿姨的~” 丹娘嘟着嘴坐在生母另一边,掐着雪白纤柔的手指尖佯装哭泣:“十指连心,真的好疼啊……” 蓁娘看着女儿手指上两个小红点,也有些心疼,可想起丹娘没坐稳从马上摔了下来,虽然被侍从接住了,但手背还是擦了点皮,可她不以为然…… 甚至连上药也嫌麻烦,拿湿帕子擦了擦继续高高兴兴的去骑马了,蓁娘就不心疼了。 “你拿针还是针拿你?没出息的样!”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丹娘手撕驸马,激动的搓搓键盘~ 第187章 心意 蓁娘已经懒得纠缠这些了,只道:“反正你每天早上和晚上出去走一走,走半个时辰才准歇一歇!” “啊……”这下轮到桃桃欲哭无泪了,“我走不了那么久,脚会疼的……” 蓁娘充耳不闻,“就是爬也要爬半个时辰!” “这些事就这么定了,不许抱怨,否则再别叫我阿姨!” 说罢她唤了宫人服侍桃桃出门去赏雪,自己跟绣娘一道指导丹娘的女红,她既嚷着手疼,那就从认识各种各样的布料开始。 只过了两日,蓁娘便听说了李晖要在含冰殿和跑马楼进行骑射考校的事。 在知道全京城公卿之家的郎君们都会出席,她自然也就明白了李晖的用意。 蓁娘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丹娘的驸马可能就在这些郎君中挑选,忐忑的是,她不清楚李晖的心思。 是把女儿的终身幸福放在第一位,还是先考虑政治上的利益。 李晖是疼爱丹娘,但在政治考量下,他会把丹娘嫁给谁,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蓁娘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李晖,但思来想去,心里那口气还是咽不下去,容娘劝她:“事关三娘的终身大事,娘子就是去向陛下低个头又怎么样……” 蓁娘梗着脖子道:“丹娘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他是父亲好不好?” “我就不行他会选一个歪瓜裂枣……” 容娘无奈的摇头,“就算是公主,金银富贵少不了,但这女子在家需要父母,嫁人需要丈夫,老了需要子女,若三娘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岂不锦上添花?” “陛下是男子,很多时候他对女子的心情就不了解,娘子若是能说几句软话,陛下心里也有数不是……” 见蓁娘还是一脸倔强,容娘再加了把火,“以后三娘过的不好,可是要怪你的!” 这话刺在蓁娘心口上,她打了个激灵,不免胡思乱想到三娘婚后,跟夫君面和心不和,俩人关系比一般人还不如,或者分室而居,那该多可怜! 自己当初盼李晖盼的望眼欲穿,欣喜若狂是为他,唉声叹气也是为他。 虽他一个月只来两三次,可心里记挂着一个人,这日子总是有盼头的,墙角的芙蓉花开了、笼子里的鹦鹉会说话了、甚至这碟蒸肉味道很好,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会记在心里,等着跟那个人分享…… 如果丹娘是男子,他必定是以建功立业为己任,可惜她不是,无论大周朝的女人有多少自由,她们都束缚在礼教之内,丹娘也只能走这条路。 思及此处,蓁娘再也坐不住了,她神情十分纠结,最终还是咬咬牙,道:“丹娘从小没吃过苦,更没受过委屈,她虽不能与大公主相比,但要是能把她嫁给一个好女婿,我就是跪在地上求阿郎,也要求到!” 容娘汗颜,“阿郎不会那般狠心吧……” 蓁娘不理她,唤了青儿进去内室,重新梳了头笄上那套琉璃钗钿,穿了李晖赏给她的妆花缎做的小袄,磨蹭了半日才出门。 李晖骑马在场地上跑了三圈下停下,刘钦接过缰绳扶他下马,李晖头顶冒着热气,像顶个蒸笼似得,吴敏怕他着了凉,忙捧着衣袍上前来给他披上。 李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侍从吩咐道:“换一个马鞍,这个坐着有点硌!” 侍从应了话,李晖握着帕子走进帐内,接过吴敏奉上的茗粥轻轻抿了口,舒服的叹了口气,“好些日子没这么舒坦过了!” “那是……”吴敏笑道:“大家整日忙于公务,哪有时间来跑马。” “跑马自然没有国事重要,不过太宗皇帝说过,不管是为君还是做宰,须得一副强健的身体才行,否则有再好的本事,没有好身体也吃不消!” 吴敏忙出言奉承:“大家的马术依旧好!是太宗皇帝当年的风范!” 李晖扭动了下脖子,叹道:“一晃我也老了,以前一天不活动活动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现在坐在榻上一天都不觉得难受,真是比不过他们年轻人了……” 吴敏看着李晖那张依旧俊朗英挺的面容,还有矫健雄伟的身姿,忽然就觉得很想笑。 “大家怎么就老了,你不记得了,昨日覃阁老脸上多了道指甲刮痕,别人问起他都支支吾吾敷衍过去,奴却是听说,覃夫人有事回娘家四天,覃阁老跟家里的婢女有染,被覃夫人知道了,夫妻俩打了一架……” “要知道,覃阁老已经六十五岁了,大家到六十五岁,怎么着还得添十几个皇子公主吧!” 他促狭的挤挤稀疏的眉,李晖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你这老匹夫,连我的事也敢说笑了!” “奴不敢……”吴敏弓着腰,神情却一点也不紧张,“不过就是实话实说……” 轻哼一声,李晖也觉得歇够了,起身道:“行啦,书房还有一堆奏折,明日再来吧!” “是~”吴敏唤了仪仗来,扶着李晖上了肩舆。 到了延英殿,还不到晚膳时间,李晖弯着腰埋在铜盆里洗脸,忽然就想起一事来,问吴敏道:“下午有人来过没有?” 吴敏稍微一转脑子,就明白了他嘴里的‘别人’是谁,想起内侍的回禀,心里也打起了鼓,颇有些迟疑道:“下午……没有人来……” 李晖的脸色唰的一下就从晴天变成阴雨,“当真?” 吴敏顶着压力,硬着头皮回道:“当真没人来……” ‘啪’的一声,李晖把手里的帕子扔在铜盆里,端着铜盆的宫人被溅了一身的水,可谁也不敢说什么,都战战兢兢的埋着头,希望他看不见自己。 吴敏知道他生气的原因,舌尖有些发苦,他专门挑了个做事牢靠的内侍去传播这个消息,按理,韩修仪上午就该知道了才是,可为什么现在还没来…… 李晖已经气冲冲的进了书房,吴敏赶紧跟上,心中埋怨起蓁娘来:我把梯子都搭好了,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挥退室内的宫人,柔声安慰道:“大家,韩修仪脸皮薄,你总得给她一个考虑的时间,说不定待会儿她就来了。” 李晖狠狠的一拍书案,对吴敏横眉怒目,“我问她了吗?” 吴敏赶紧跪下磕头,“大家恕罪,是奴嘴拙!” 说罢他就要抽自己嘴巴子,李晖狠狠瞪了他一眼,到底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尽心尽力服侍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起来吧……” 吴敏苦着脸谢主隆恩,这才晃悠悠的爬起来,垂首立在一旁,李晖气哼哼的坐了片刻,从外面进来了个小宫人。 见着李晖脸色不大好,他颤颤巍巍的道:“禀大家,慕容才人遣人来,说新做了几道菜,想请大家品鉴……” 李晖不耐的喝道:“我没空!” 小宫人应是,拢着手退了出去,将将走到门口,忽听见李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来!” 小宫人忙转身回来,“大家有何事吩咐?” 李晖脸色冷的能结冰,吴敏仿佛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敛声屏气不敢动弹,听他吩咐道:“去告诉慕容才人,让她带了饭食来延英殿。” 吴敏欲言又止的看着小宫人领命而去,李晖自言自语的声音响起:“这下总该知道了吧……” 蓁娘边走边纠结,之前本来都要出门了,结果忽然觉得这样空着手过去好像不大好,又赶忙去膳房做了碗鸭花汤,再次更衣上妆,天都快黑了。 她纠结的是待会儿怎么对李晖开口,‘阿郎,我做了你爱吃的汤饼来,你尝尝看~’ 可要是他一口拒绝怎么办? 或者,‘阿郎,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他要是说‘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怎么办? 蓁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就是有错,也没有李晖说的那么严重,他要是这么问,自己肯定不服气,然后俩人又会吵起来…… 真是头疼,她无意识的揪着狐皮手笼光滑水亮的毛,慢悠悠的往延英殿方向去。 去延英殿会经过教坊,墙里面隐隐有丝竹声飘出来,接着是音人和着乐声唱起了歌,蓁娘停步站在墙外,侧耳细听。 那美妙的歌声婉转袅绕入耳,让人心神缓缓宁静下来,恍惚中,她听见了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蓁娘翻来覆去的细嚼这句诗,怔怔的看着覆盖在青瓦上薄薄的一层银雪,心如重锤。 她从未听过这首诗,也不知,世上居然能有把感情说的那般贴切的话,短短十四个字,仿佛是从她心窝子里掏出来的一般。 “娘子,怎么了?”容娘见她半晌没眨眼,有些疑惑。 蓁娘只觉得脚下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出,她忽然就想到那一年,她不顾一切的向李晖表达满心爱慕。 她豁出去一切,在开口之前,甚至想到了若是他生气,她该怎么办。 但真正说出口后,她的心反而一片平静,原来当爱上一个人,他接不接受是其次,重要的是,要让他知道,在这世上,在他面前,有一个人已经毫无保留、毫无隐藏的爱着他。 他最终如自己所愿,对这份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感情给与了回应。 他从不计较自己的失礼之处,从不因为自己已经人老珠黄而产生厌恶,他对自己,从未有过任何欺骗和利用。 这些年的情爱与真心,他付出的,不比自己少…… 一幕幕往事引得蓁娘红了眼眶,她疾步前行,面上是一片焦急之色。 她突然想快点见到李晖,想像曾经那样告诉他,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他的心是否改变,自己依然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 啥情情爱爱的,老子不稀罕!(忍住单身狗的泪水,写下这段文字我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明天去吃顿火锅吧) 第188章 窥探 容娘不明白蓁娘怎么了,突然脸色就变得很激动,仿佛要哭出来似得,她唬了一跳,提起裙摆紧跟在身后。 李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人眼神,每一句温柔的话,都反复在眼前闪过。 蓁娘走的太快,前面没有宫人引路,在经过一片竖立着太湖石花园时,她忽然就听见石头后面有人提起她来:“……我就说你错了吧,韩修仪已经失宠了,陛下现在宠爱的是慕容才人……” “你没瞧见刚才慕容才人经过,身后五六个人提着食盒,我听人说,陛下最喜欢慕容才人做的饭食!” 伴随嚼着零嘴的吧唧声,又有一个小宫娥的声音响起:“陛下以前不是最喜欢韩修仪的嘛,为什么突然就冷落她了,我觉得韩修仪人还是很好的,上次我奉管事之命给她送花去,她听见我咳嗽,就让我去尚药局拿点枇杷膏煮水喝……” “她再好有什么用!” 先前那个声音充满不屑道:“你看,皇后殿下虽无子,但陛下敬重她,从不插手后廷的内务,韩修仪倒是有四个孩子,可陵川王太不争气了,活生生把太子之位作没了……” “如今许王一枝独秀,韩修仪已经年老,你再瞧瞧陛下,说他二十岁也有人信,那天他跟慕容才人在园子里赏花,一路说说笑笑,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韩修仪啊,已经没有优势了,除非陵川王能做太子……” 最后一句话,那人说的十分不以为然,显然根本就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蓁娘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站着,容娘既恼且怒,正准备转过太湖石去把说闲话的那俩人揪出来,阿玉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别去!” 容娘不解,然后眼睛余光瞥见身后两个侍女一脸尴尬和不安,瞬间就明白了阿玉的意思。 这两个小宫女躲在这儿吃零嘴,想来应该是最末等的宫人,虽然她俩在这里说娘子的闲话不可饶恕,可若是被旁人知道,娘子是亲耳听见这些话的,岂不更加丢脸! 而且后廷里肯定不止这两个人说嘴,只是私下传递罢了,容娘听那边还在嘻嘻哈哈的抢一颗杏仁,气的火冒三丈,重重的咳了一声。 太湖石那边的动静忽然就没了,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逃走。 阿玉担忧的蓁娘,她双眼无神,定定的看着天边,又像是看着对面那颗花树。 只是她紧紧捏成拳的双手泄露了她的心情,而不远处,一片衣角飞旋而过,消失不见。 “娘子……”阿玉小心翼翼的唤道。 蓁娘转过身往前走,这个方向是去延英殿的,阿玉跟容娘相视一望,心底都有些担心。 怕娘子若是这个模样去见陛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一直以来,娘子最担心的就是陛下会因为她容颜老去而疏远,如今又听人说陛下早就移情别恋了,她该有多难过……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两个宫人,容娘估计了下这个时辰,准备明天去找管理宫人的管事,把这两个多嘴多舌的给发落了。 蓁娘失魂落魄好似傀儡般迈动脚步,她茫然的看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刚才入耳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无情的捅进她的心里。 来时的一片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凉意渗进骨头缝里,疼得人无法呼吸。 深埋在心中的恐惧一瞬间涌现出来,她轻轻颤抖,好像很冷。 容娘忙拥住她,急切道:“娘子,你跟陛下相处了十几年,他是个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他若是真的嫌弃你,早就嫌弃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娘子,那些人就是嘴臭,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拿出来嚼一嚼,他们不知道其中缘故,难道你也不知道?” “陛下只是国事太繁杂了,所以心情不好才说了那些话,娘子从前嘘寒问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跟陛下赌气呢?你把那些话都忘了,待会儿好好跟陛下说几句软话,说不定他也盼着你去呢!” 容娘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目的只有一个,蓁娘绝不能这个样子去见陛下。 不管怎么样,陛下是君,娘子是臣,现在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态度,娘子若是有了埋怨,陛下是否会生气,都不得而知…… 真的会是这样吗? 蓁娘将大半个身子依靠在容娘身上,离延英殿越近,她的心就越疼,她很想跑去质问李晖,但也知道这样做只会是火上浇油。 至于容娘最后一句话,蓁娘翻来覆去念叨着,李晖真的会盼着她去吗? 可慕容氏已经去了啊…… “陛下觉得这道奶汁蒸鱼味道如何?” 李晖放下筷子,惬意的抹了把嘴,“味道很好,不仅没有奶腥,而且这鱼十分鲜嫩,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真的吗?”慕容氏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那陛下喜欢吗?” “嗯……”李晖笑眯眯的点头,“这道菜少盐少油,适合冬天吃,你把做法写下来吧,明日我让膳房的庖者做做看,是不是跟你做的味道一样~” 慕容氏闻言,有些扭捏的拒绝,李晖不解,她羞红了脸垂首喃喃道:“陛下想吃,叫妾再做就是了……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李晖温和的笑,眼中却掠过一丝晦暗。 “看不出你还是个小心眼~”他调侃道。 慕容氏嗔了他一眼,“陛下~” “妾不是小心眼,是小心机……” “什么意思?”李晖拉住她的手向自己靠近,男性气息环绕着慕容氏,让她心跳如擂。 她小心翼翼的回握住他的手,撒娇道:“妾只是想多见见陛下,或者你尝尝妾做的菜就好……” “妾无才无貌,幸得祖宗积德,才能入宫服侍陛下,妾不胜惶恐,只要能让陛下高兴,妾就是天天做菜都愿意……” 李晖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满足期待的表情,而在慕容氏眼里,他的眼神却是迟疑。 她急急摇头解释道:“陛下,妾不敢奢望常伴君侧,只是这大明宫太大了,妾除了服侍你和皇后殿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还欲再说,李晖抬手阻止她,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既然进了宫,我和皇后都不会亏待你,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只是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你有如今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 慕容氏前一刻还惶恐的脸色,下一刻就盛满欣喜,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李晖,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里,哽咽道:“陛下~陛下~” 李晖轻轻拍着她的肩,片刻后才笑吟吟道:“别把我衣裳哭湿了,我才换上呢!” 慕容氏’扑哧’一声笑起来,直起身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妾不敢玷污陛下龙袍~” 吃过饭,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慕容氏说起想存些干净的雪,用一口瓮密封然后埋在地下,等明年盛夏时,就能尝到冬天的味道。 “……最好就是梅花上的雪,还带着香气呢,用来煮茶最好不过了~” “是吗……” 李晖漫不经心的回道,却忽然忆起,蓁娘也喜欢在冬天收集雪第二年煮茶,春天采集花朵酿蜜,夏天的青菜要洗干净腌起来。 做成功了就到处送人,别人夸两句对着他就添油加醋的描述,还要厚着脸皮故作姿态的摇头:‘其实做的也没那么好’~要是没成功,就遗憾的对人说,‘被孩子们吃完了’~丹娘不止一次向他抱怨了,说自己哪有那么嘴馋,吃了一缸腌菜…… 他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发现慕容氏目光幽深的看过来。 “……陛下你说好不好?” “什么?”李晖茫然的看着她。 慕容氏不悦的嘟着嘴,“妾是说,陛下才吃了饭,咱们去后院走一走吧,正好看看夕阳,很漂亮的!” 反正闲着无事,而且李晖始终心里有块地方不舒坦,正好也去透透气。 蓁娘刚走到延英殿侧殿,就听见墙内有隐隐约约女子娇嗔的声音,她心中一动,慕容氏也在…… 她敛了失措的表情,静静站了片刻,转身往角门而去。 蓁娘做了一个让人嗤笑而且绝不符合身份的举动来,她弓着腰趴在角门上,透过微小的缝隙,她看见慕容氏指着梅花树在跟李晖说什么。 而李晖站在她身旁侧耳聆听,表情十分认真,好像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蓁娘只觉得眼睛被刺了一下,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她屏住呼吸继续看。 慕容氏提着裙子下了台阶,走到梅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折了一枝红梅,树枝上覆盖的白雪呼啦啦落了她一头一脸。 李晖责备的声音响起:“怎么那么毛躁,让宫人去折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去,那雪落在身上不冷么?” “还不快过来!” 慕容氏歪着头抖去落雪,向他展露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妾亲手折花送给陛下,才有诚意~” 地上有积雪未扫除,她拿着树枝轻盈的跳过,那样充满青春与活力的身影,让蓁娘嫉妒的心都疼了。 那是她早已不再拥有的年华…… 以前她从未因为李晖宠幸别的女人而心生嫉妒,而现在,他跟慕容氏站在一起,果真就如刚才那两个宫人所说,看起来他们是如此登对,真真是一对璧人。 这让蓁娘无法接受,她在心中疯狂的呐喊,我也年轻过,我也曾站在他身边,我也曾得到过所有女人的羡慕…… 可现在时过境迁,看着门缝里李晖亲手为慕容氏披上裘衣,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俩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夕阳缓缓坠下,不时发出感叹,嘴角的微笑宁静而温馨。 暖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蓁娘就在他们对面,却像是隔了一道天河那般遥远。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189章 出气 容娘和阿玉急的要蹦起来了,这里是天子御殿,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还有路过的宫人,蓁娘好歹也是一个正二品的修仪,如今趴在门上偷窥,像什么样! 她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唯恐蓁娘的举动被别人瞧见了,片刻后,蓁娘转过身,眼中噙满泪水,脸色哀戚,她捏了帕子擦去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下。 “走吧……” 她嘶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容娘和阿玉神色一凛,虽不知蓁娘看见了什么,但门内是陛下和慕容氏,蓁娘肯定是受了他们的刺激,才会如此难过。 是夜,慕容氏就留宿在延英殿,第二日回去时,她坐的是李晖的羊车,很快这个消息就被一路遇见的宫人们传开了。 蓁娘一夜未眠,她翻来覆去的思考,她和李晖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究竟是他变了心,还是自己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清楚的明白,她跟李晖,已经渐行渐远,直至形同陌路。 去宣微殿给皇后请安时,皇后还未升座,蓁娘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后就坐在杨氏的下首。 众人正在议论早晨慕容氏获得的恩宠,李晖登基数年,她是第一个留宿在延英殿的人。 “……她入宫也有几年了,怎么突然就如此得宠了呢?我还真是好奇……” 说这话的是丁氏,一旁的廖氏笑道:“我看你不是好奇,是羡慕吧!” 丁氏毫不扭捏的点头,“是啊,说起来我入宫比她早,可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恩宠,心里还真有点酸酸的……” 她这幅毫不做作的姿态让众人打开了心扉,纷纷言道:“说来也是咱们没那个本事,慕容氏厨艺好,想想看,陛下劳累了一天,立刻就有人做了香喷喷的吃食来,换做是你,你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我在延英殿陪陛下服侍过一次晚膳,那些菜好看是好看,可试过菜以后,早就冷了,一点也不好吃……” 坐在米氏下首的萧娍儿脸色不虞,双手绞着帕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对面的丁氏颇感兴趣的叫她:“娍娘,你跟慕容氏一向走的近,你有没有尝过她的手艺?味道如何?” 萧娍儿皮笑肉不笑,语气充满淡淡的讥讽道:“我倒是知道她的厨艺好,可这味道如何却是不知……” “想来,连陛下都赞不绝口,我估计是没有这个资格品尝的。” 她这话中的酸意众人怎会听不出来,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杨氏侧头附在蓁娘耳边,撇嘴道:“她从前得宠时,把慕容氏当个丫鬟似得,现在人家得势,她就心理不平衡了!” 蓁娘抿唇轻轻点头,却没有出声附和,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坐在对面的秦氏关心道:“阿韩,怎么眼下都是青的,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蓁娘闻言微怔,然后露出温和的笑:“今年送来的炭味道有些重,晚上点着火盆觉得不舒服……” 秦氏很是理解的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那炭味很是冲鼻,我宁愿多用几个汤婆子,也不想用火盆!” 惠氏正欲出言,却被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了,“韩修仪,你今日穿的衣裳真好看,不过妾觉得,你应该用陛下赏的那套点翠簪钗,与你这身衣裳才是相得益彰,而且你还可以睹物思人呢~” 众人听得这话,都像是被施了法哑了嗓子一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皆为说话的这人感叹作的一手好死。 齐氏目光如刀,侧头直视萧娍儿,冷声喝道:“你是不是早上吃了馊饭?嘴巴这么臭!” 萧氏的面皮唰的一下变成深紫色,被齐氏这么不留颜面的一通诘问,她恼羞成怒的瞪过来,“齐充容,你……” 齐氏却是懒得理她,直接吩咐身后站立的侍女:“去屋檐上扫点雪来,再加一把香灰,拌匀了给萧美人漱漱口!” 那侍女深知主子与蓁娘交好,也早就看不惯萧氏如此出言不逊,大声应是,果真就拿了只碗出去了。 沈氏小声劝道:“齐充容,咱们是来给殿下请安的,还是不要做得太过火了吧。” 齐氏冷哼一声,一点情面也不留:“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殿下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还敢在这里乱吠,用雪都是糟蹋了,该用泥水才对!” 说罢她轻蔑了瞟了眼紧紧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萧娍儿。 她这话说的沈氏哑口无言,其余人表情各异,却一致的没有出声。 萧娍儿的讥讽虽只针对韩修仪,但许多人还真的是拿着李晖赏赐的物件睹物思人,她一棒子敲中了一片,众人心里也不舒服。 齐氏的侍女已经端了碗雪进来,上面却盖着几朵脏兮兮被踩扁的红梅,侍女福了福膝,道:“娘子,女官们都在服侍皇后殿下,奴不敢去打扰,没有香灰,奴想着这红梅也是洁净之物,比香灰差不了……” “岂止是差不了,是好多了……” 齐氏捏着帕子笑了起来,好像在嗔怪这侍女,然后她随意的挥了挥手,“去伺候美人娘子漱口吧~” 还真漱口! 众人本以为齐氏只是给萧娍儿一个教训,谁知她还教上真了,神色很是不安,萧娍儿再怎么说,也是有品阶的内命妇,而且她还生了个公主,陛下要是知道了的话…… 齐氏当作没看到别人冲她使眼色,嘴角噙着笑看着自己的侍女逼近萧娍儿。 萧娍儿吓得眼皮都颤抖起来了,她没想到,齐氏还真敢说到做到,眼瞧着那碗脏兮兮的雪近在眼前,她顾忌着面子不愿道歉,慌张的抬头去向其余人求助。 宇文贵妃慢条斯理的把玩玉佩、高淑妃抱着手笼眼观鼻鼻观心、杨昭仪看热闹不嫌事大、秦修容面露不忍,看着齐氏欲言又止、惠婕妤拉着韩修仪的手在安慰她。 韩修仪…… 萧娍儿眼中充满绝望,这些人都不肯为她说句话,眼睁睁看着她被齐氏羞辱,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蓁娘身上,都是因为她…… 不知给齐氏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就是她最可恶,这些人却无比维护她,仗着品阶如此欺负人! 蓁娘冲惠氏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对齐氏出手教训萧娍儿一句话也没有,她知道齐氏这么做都是为自己出口气,自然不会故作高尚的去和稀泥,反而让齐氏里外不是人。 萧娍儿恨恨的掐着掌心,一把将碗打翻,哽咽道:“欺人太甚!” 她站起身对齐氏怒吼道:“就是我犯了天大的错,也该由陛下和殿下训\诫,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齐氏面若冰霜的看着面容扭曲的萧娍儿,冷笑三声才道:“我今天还偏要指手画脚!” “绿芽,给我灌!” 叫绿芽的侍女迅速的抓起地上的雪作势要往萧娍儿嘴里塞,萧娍儿手忙脚乱的阻止,却敌不过绿芽力气大,她的手被拧着,嘴皮都碰到了绿芽手上的雪,冷的她打了个哆嗦。 “呜呜呜~陛下~陛下救我~” 萧娍儿哭了起来,不停的呼唤李晖。 殿内的人有些忍不住了,忙走过来准备劝一劝齐氏,忽的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娍娘!” “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 齐氏被打扰了,不悦的看过去,来人正是今早后廷里最受关注的女人,慕容氏。 她甩开侍女的搀扶,提着裙子跑过来推开绿芽,萧娍儿得救紧紧搂着她瑟瑟发抖,把头埋在她的怀里痛哭出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往娍娘嘴里塞什么?” 慕容氏焦急的环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绿芽身上,她愣愣的道:“你是齐充容的侍女!” 绿芽冲她恭敬的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拜见才人娘子。” 慕容氏看向优哉游哉喝水润喉的齐氏,“齐充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边问,她一边搂着萧娍儿安抚的拍着她的背,萧娍儿的哭声充满整个殿内,气氛很是尴尬。 面对慕容氏带着不满的询问,齐氏似笑非笑道:“怎么,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慕容氏心中咯噔一下,齐氏性子大大咧咧,爱憎分明,轻易不会发怒,这会儿在宣微殿,她却指使自己的侍女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娍娘吃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地上一团已经融化的差不多的雪,里面还夹杂着残花败叶。 究竟是萧娍儿做了什么,引得齐氏不顾皇后的威严也要教训阿岚…… 下意识的,慕容氏觉得这事肯定是萧娍儿先引起的。 毕竟是一同进宫,萧娍儿这个人有些任性,嘴巴说的话有时不太中听,先前得罪了韩修仪就是‘成果’之一。 但齐充容跟萧娍儿没什么交集,难道又是韩修仪? 慕容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蓁娘,她拢着手盘膝端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看见这边的情况。 她心里已经有底了,便软了语气,对齐氏道歉:“充容恕罪,妾不敢不敬,只是一时着急……” “着急?哈哈哈……” 齐氏仿佛听见了一件很好笑的事,她用下巴指了指萧娍儿:“你为谁着急?她吗?” “你一进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质问我,谁给你的胆子?” “你要向做出头鸟,也该看看这人值不值得,近来你颇得圣宠,是不是把我们这些老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妾不敢!” 慕容氏忙双膝跪下来,眉宇间一片焦灼,跟齐氏再三请罪:“充容,妾绝不敢生出这等忤逆犯上的想法,请充容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 穿了一整天高跟鞋跑来跑起,脚趾头差点断了~ 第190章 假意 慕容氏怀里还搂着萧娍儿,跪在地上颇有些狼狈,秦氏出声劝道:“阿齐,行了吧,到底你气也出了,萧美人也知错了……” “是吗?”齐氏挑眉一看,萧娍儿瑟缩了一下肩膀,在慕容氏的眼神暗示下,委屈巴巴的擦拭脸颊的两行泪珠,抽噎着道:“妾知错了……” 齐氏还欲说什么,秦氏紧跟着道:“好了好了,你知错就好,以后做事说话长个记性,齐充容教训你也是为你好。” “是。”萧娍儿温顺的回道,委屈巴巴的跪在地上,很是惹人怜爱,只是她那低垂的眼眸掠过一抹深沉的恨意,手指也暗暗的抓紧帕子,指节都泛白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高淑妃温和的声音这才响起:“萧美人快些整理下仪容吧,殿下很快就要升座了,你这样可是大不敬……” 萧娍儿闻言顿了一瞬,慕容氏掩藏在她胳膊后的手轻轻拍了下,她忙应是,“妾立刻就下去整理!” 侍女扶着她退了出去,慕容氏满脸讪讪的坐在末位,宫人拿着帕子把地上的雪水擦干净,众人交头接耳,不约而同的掠过这件事去。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慕容氏微抬起头,把视线投向蓁娘,瞧见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唇角微微扬起弧度,然后立刻消失了。 萧娍儿回到殿内时,头发已经整理好了,面容也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圈依旧红红的。 慕容氏见她眼里有一丝愤懑,害怕她待会儿向皇后告状,忙冲她使眼色,做了个‘别说话’的口型。 萧娍儿虽然头脑简单,但心里觉得慕容氏不会害她,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皇后升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照旧是上下寒暄了片刻,就各人回各院去了。 萧娍儿的翠影阁就挨着慕容氏的晓风堂,一进门,萧娍儿就气愤的甩开帷帘进内室坐下。 扬起的帷帘打在她身后的慕容氏脸上,虽不疼,但慕容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复又恢复平静。 她不疾不徐的走近萧娍儿,平静道:“现在没人了,你跟我说说看刚才在宣微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 萧娍儿冷笑一声,怒气冲冲嚷道:“只要一碰见韩氏我就倒霉,上次是陛下为她出气,这次是齐氏为她出气,怎么她自己倒跟个缩头乌龟似得,呆在水池子底下不敢冒头!”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把自己对别人的奚落一句带过,着重强调齐氏对她的羞辱,还有众人的冷眼旁观。 “……她齐氏也不得宠,我好歹还给陛下生了个公主,她有什么?凭什么这么嚣张!” 慕容氏示意屋里的侍女出去,自己坐在萧娍儿的对面,为她倒了碗水,道:“娍娘,你不必说这些,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齐充容是陛下潜邸时就跟着他的人,情分自然不同,她只要没做什么有损社稷的事,陛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这就是她嚣张的原因,而且她平时并不嚣张,就是这事闹到陛下跟前,你看他信你还是信齐充容……” 萧娍儿很是不悦的看着她,“你到底帮我还是帮她!” “我不是帮你,是救你!” 慕容氏无奈的摇摇头,“你想想看,宣微殿闹出那么大动静,难道皇后不知道?她就算不知道看你眼圈都是红的也该问一句,可她什么都没说,这还不能表示她的偏袒吗?” 萧娍儿气恼的揪着帕子,恨恨道:“难道我就这么让她们欺负?” “上次我已经变成后廷的笑话了,难不成还要再让人笑一次?” “唉……”慕容氏神情落寞,“谁让咱们人微言轻,没人把咱们放在眼里,笑就笑吧,总比惹怒了皇后和陛下好……” “娍娘,你以后千万要谨言慎行,你别忘了,你还有六娘,要是让陛下觉得你不适合抚养她,肯定会为她另寻一位养母的!” “真的假的!”萧娍儿闻言睁大眼不敢置信,“这是谁说的?” 慕容氏一脸疑问,“你都没有听说吗?武宗皇帝有位婕妤生了十公主,因为她跟别的妃妾起了争执,被当时武宗最宠爱的何美人告了一状,陛下问都没问一句,就让人把十公主抱走了……” “那位婕妤磕头请罪都不好使,武宗说她品行不堪为人母,从此连她的门也未进过了。” 她这么一说,萧娍儿倒是有了些印象,李晖有十几个未婚配的弟弟妹妹,这位十公主成婚时才十五岁,武宗皇帝为她选了位无论家世、人品都一般的驸马。 公主婚后连吃几碗饭都要看驸马的脸色,受了委屈也不敢跟人说,还是景宏五年,她进宫朝拜皇后时昏了过去,经司药诊脉,才发现她是饿昏的。 皇后唤了她的侍女来问话,侍女神色不安目光闪烁,皇后敏感的觉察到此事不寻常,立刻派了内侍去公主府,这才发现公主被驸马虐待数年的事情。 驸马不仅苛待公主,撵走了公主的奶母,还勾搭上了她的侍女,冬夜里居然把公主关在门外受寒,而狗男女却在室内宣\淫,实在是丧心病狂。 李晖得知后勃然大怒,第二日就下旨将驸马杖责三百棍,其父母教子不善被褫夺官位诰命,第二年春天全族就被流放到琼州去了。 驸马挨了棍子哭嚎了两日就咽了气,李晖本就没打算留他一命,不过是觉得直接赐死会引起御史的唠叨。 后来皇后虽然准备重新为公主找个驸马,但公主受尽折磨早已对婚姻无望,自个儿绞了头发做了居士。 思及此处,萧娍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可不想六娘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对慕容氏的话也感到惶恐。 慕容氏见她是真的害怕了,忙安抚道:“陛下仁慈,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说话做事,千万要想着六娘,你这个生母争气,她将来才能有底气!” “嗯嗯嗯!” 萧娍儿忙不迭的点头,不过她又有了新的忧虑,“六娘毕竟没个同胞兄弟,就是将来嫁了人要是受了委屈,恐怕也无亲兄弟为她撑腰,我觉得还是要再生个皇子才行!” “那就生呗!”慕容氏也很赞成。 萧娍儿见慕容氏脸色平静,无一丝不满,忍不住道:“如今你正得圣宠,我要是有孕了,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 慕容氏诧异的看着她:“咱们都是陛下的妾侍,为他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我如何算是得宠,陛下不过就是觉得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才多说了几句话,他心里呀,只有皇后和那位……” 她用手指了甘棠轩的方向。 萧娍儿的脸色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不屑道:“她已经是秋天的蚂蚱,早就蹦达不了了,如今你取代了她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我要是再怀上龙裔,还有她韩氏什么事!” 她本想跟慕容氏说,俩人一同对付蓁娘,但话到嘴边转念一想,慕容氏素来是个本分的,给她大棒子都不知能做什么,要是说对付韩氏,她必定不同意。 但如今陛下宠爱她,自己还是要跟她打好关系,等自己生下皇子,再找她商议此事,到时她们二人联起手就能把韩氏踩在脚下,一报两次羞辱之仇! 萧娍儿想的热血沸腾,好像已经看见了韩氏跪在她脚下求饶的画面,她望着床榻对面的多宝格出神,而慕容氏把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露出讽刺的笑。 俩人说了半日的话,萧娍儿还很热情的留了慕容氏吃了午饭,午时末,慕容氏告了辞,临出门时,她看见服侍她穿鞋的宫人模样儿很标致,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宫人恭敬回道:“回才人娘子的话,奴命唤采珠,今年十三岁了。” 慕容氏‘唔’了一声,“听你这口音,像是定州人……” “娘子怎么会知道?”采珠兴奋的看着她。 慕容氏忍不住笑起来:“我身边有个新来的三等宫人,也是定州人,我听你说话耳熟,胡乱猜测的!” 采珠嘻嘻笑,模样很是天真活泼,慕容氏看着也心生怜爱,便道:“有空的话去晓风堂找我的宫人说说话,你们也可聊聊家乡事~” “是!多谢娘子恩典!”采珠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 …… 甘棠轩内,蓁娘和好友们在一起煎茶,淳于氏烤茶饼,惠氏用小巧的石磨碾碎烤好的茶饼,齐氏负责烧水,蓁娘在插花。 “……今日之事,以萧氏那脾气,必定是恨上了咱们……” 说这话话的是惠氏,她虽不善言谈,但心思缜密,结合萧氏之前作出的那些傻事,她得出了这种结论。 “就算她来认错,也不过是延缓咱们的警惕,背地里指不定要使什么坏呢!” “难不成还怕她?”齐氏觉得很可笑,“我还巴不得她使坏,我好痛痛快快的给她一个教训!” “你呀,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蓁娘亲昵的责备。 齐氏神情不以为然,“我这是天生的,谁也改不了,谁也别指望我改~” “对了!我还没问你……”齐氏停下手里的动作,蹙眉看着蓁娘,道:“都半年了,阿郎都没跟你说过话,你就不着急吗?” 蓁娘学着她刚才的回话,慢悠悠道:“我不着急,谁也别替我着急,谁也别等我着急~” “你就作吧!”齐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早晚把自己作死!” “你不着急,阿郎更不着急,他连续三天都去了晓风堂,那个慕容氏不知多得意呢!” 蓁娘无所谓,握着剪刀仔细修剪瓷瓶中的金钟梅,道:“阿郎看了我十几年,估计早就厌烦了,如今佳人在侧相伴,我也为他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星梦宝贝,还有没有显示名字的宝贝灌溉的营养液,爱你们~ 快七十万字了,时间过得真快 第191章 示好 “你就嘴硬吧!” 齐氏已经气得没话可说了,这几个月,她不知劝了蓁娘多少次,但每回都被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气得心绞痛。 蓁娘知道好友们是为她着想,但说实在的,她现在对李晖来不来已经是无所谓了,因为她知道,李晖不来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腆着脸去祈求他一如从前的对待自己,她拉不下脸让自己处在那样尴尬的境地。 淳于氏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那丹娘的婚事你预备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蓁娘虽然担忧但并不想去找李晖问个清楚,只道:“阿郎是做父亲的,他一定不会害了丹娘~” “我只要等着到时候帮皇后准备嫁妆就够了!” “你啊……”惠氏无奈的摇头,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不满。 正说着话,容娘脸色不虞的走进来,惠氏问她怎么了,容娘深吸口气,沉声道:“陛下准备晋封慕容氏为美人,后日正式下诏。” 满室寂静,蓁娘仔细审视花瓶,慢悠悠道:“瞧,我的话没错吧!” “容娘,准备好恭贺之礼,后日给晓风堂送去~” …… 某日,蓁娘请安后,旁敲侧击的问了问皇后关于丹娘的婚事,皇后只道:“选驸马肯定是阿郎做主,目前他还没有中意的小郎君,不过丹娘也大了,该着急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蓁娘有些失望,她不知道究竟是皇后在敷衍她,还是真不知。 说来说去,还是去找李晖最好,但蓁娘只要一想起那日受到的打击,就再不肯往延英殿迈一步了。 她默默等着,反正她也舍不得女儿,就让她呆一二年再出嫁也好~曹芳蕤进宫来请安,也很关心这个小姑子的终身大事,蓁娘轻描淡写了几句,她实在不想儿媳为自己担心。 曹芳蕤感觉到她在隐瞒些什么,心知有些事她不该知道,问候了几句也就罢了。 倒是她走后,蓁娘皱着眉头对容娘道:“你说,芳蕤和二郎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 容娘缓缓摇头,“咱们毕竟离得远,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要不,娘子传权娘进宫来问一问?” 蓁娘先前便知道儿子儿媳发生了矛盾,但因为李晖的话搁在那里,蓁娘无法叫儿子来问问怎么回事。 今日本想试探一下儿媳的口风,可看见曹芳蕤消瘦的身子骨和强装淡定的表情,那些话她怎么都问不出口。 只能把那些夫妻相处的道理讲了两句,很显然,曹芳蕤的眼神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一点儿不顺心就摆在脸上,怎么就不能相互包容一下呢?” 蓁娘沉沉叹道,没有发现容娘看着她撇了下嘴。 蓁娘望着窗外,不安爬上心头,想了片刻,还是对容娘道:“明日你借着赏赐东西去王府一趟,看看他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能调和你就尽量调和,他们成婚才多久,就开始不理睬了,那以后几十年怎么过?” “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容娘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便不住的点头应好。 “娘子放心,奴一定把话跟他们都说清楚……” “说起来,咱们王妃什么都好,可能就是她太懂事了,显得大王还像个孩子一般,夫妻俩的事,谁说的准呢!” 第二日,容娘去王府时,李淳业正好出门去应酬,阳春三月,许多朋友都下了帖子请他做客,他一点也不想出门,但王小虎劝他:郎君又不是把天捅了窟窿,为何要这般唯唯诺诺? 不如就趁此机会出门散散心,或许能对目前的情况有所帮助。 李淳业考虑了半晌,又有好友赵晗在一旁鼓励,于是他便回了帖子,说那日宴席一定到。 曹芳蕤正忙着跟管事们交代内务,忽听家令来报宫里来人了,她赶忙起身前去迎接。 容娘不是第一次到王府,下了牛车后,她看着已经变成陵川郡王府的门匾,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不远处曹芳蕤已经在打招呼了,她对容娘的到来很是惊讶,“嬷嬷怎么来了?是不是阿姨有什么交代?” 容娘笑眯眯的行了个礼,被曹芳蕤侧身避开了,容娘是服侍庶婆婆的,今日来代表了她,曹芳蕤不敢受这个礼。 “辛苦王妃了,今日来倒也无甚大事,昨日你走后娘子突然想起来有一匹缂丝要给你,谁知给忘了,所以今日让我送了出来~” 这位庶婆婆虽时常送些吃食出来,但突然送匹缂丝来,还是让人觉得奇怪。 缂丝虽珍贵,但王府也不是没有,恐怕这位容娘来,还是想来打探一下消息…… 曹氏露出惊喜的笑,道:“哎呀,好漂亮的缂丝!” “说起来都是我们的不是,阿姨的事情一大堆,还整日都惦记着我们,实在是不孝!” 边说她边把容娘迎接室内就坐,容娘很满意她的态度,问起了李淳业,曹芳蕤实话实说,容娘闻言点点头,柔声道:“王妃也知道娘子这些日子的情况,她虽忙来忙去,但这心都是空落落的,幸好有你们几个,她才不至于消沉下去……” “王妃,你和大王多体谅她些,咱们大王是个男子,很多事还是你更贴心,大王若有什么不是,你别顶撞他,免得伤了夫妻情分,有事就跟娘子说,她会为你做主的!” 曹芳蕤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和李淳业之间的事被蓁娘看出了端倪,容娘这话也是在提醒她,或者说告诫更恰当。 陛下和阿姨如今形同陌路,他们俩口子若再传出了什么不和的话,吹进了陛下的耳朵,恐怕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她赶紧做保证,道:“嬷嬷请阿姨放心,我和郎君只是有些事看法不一样,都是我的错,反驳了郎君几句,他便有些恼了,今日一早出门还是冲冲的……”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李淳业出门不太高兴是真,但俩人有矛盾的原因是假,她可不敢真的告诉容娘,自己和李淳业之间见面只是问句好,他虽还是来正院,却每次都睡碧纱幮,连跟她亲热都不肯了…… 但在容娘听来,她说的话半嗔半臊,一副小俩口起了争执却不好意思告诉长辈的模样,容娘微微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王妃也别觉得什么应该不应该,上嘴皮哪有不碰下嘴皮的,你的为人娘子是清清楚楚,所以你得记着,娘子疼大王,也一样的疼你~” 曹芳蕤觉得鼻子一酸,差些就要掉眼泪,李淳业那样待她,不知有多伤人,但她始终都在自我安慰,如今庶婆婆表示会维护她,岂不感动。 容娘趁热打铁又说了会儿大道理,直到午时初刻,才起身离开。 送走了她,曹芳蕤摩挲着那匹缂丝陷入沉思。 李淳业喝的看东西都要重影了才退席,王小虎不敢让他骑马,借了主人翁家的牛车服侍他回府的。 主仆二人在大门口遇见了曹芳蕤,她匆匆跑下台阶过来帮忙搀扶,急道:“怎么喝了这么多?你也不劝着些……” 王小虎几乎是扛着李淳业,闻言赶紧请罪,曹芳蕤知道他忠心耿耿,也不好再埋怨什么,对他和侍卫道:“先把郎君扶进去!” “是!” 这一扶自然是要扶去正院,在进入二门时,玲儿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冲曹芳蕤使了个眼色,曹芳蕤瞥眼就看见一个身影快速离去。 她懒得去理,只对搀扶李淳业的侍卫吩咐:“慢着些,别走得太急,不然郎君会不舒服的~” 侍卫们唉唉应着,在正院又由婆子们接手,把李淳业安置在内室的榻上,玲儿端来了温水,她坐在榻边亲自服侍李淳业喝水。 喝了水的他似乎清醒了些,对曹芳蕤解释道:“今日新认识了几个朋友,所以多喝了几杯……” 曹芳蕤柔柔一笑,一边拧了帕子给他擦手,一边道:“郎君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李淳业闻言微怔,他看着低垂下头的曹芳蕤线条婉约的侧脸,还有她鬓角散落的碎发,显得格外动人。 曹芳蕤头也没抬,仔细给他擦拭每一根手指,又道:“要不郎君得空也下个帖子请朋友来做客,能跟你和赵中侯聊得来的人,想必都是谦谦君子。” “就是父亲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她说完这句话,猛然发现自己戳了李淳业的痛处,忙歉疚的收回手,不安的看着他。 李淳业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突然就觉得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残忍,便故作轻松道:“好啊,只是到时候还要请你帮忙!” “郎君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曹芳蕤勉强的扬起嘴角,脸色不算是很高兴。 李淳业觉得很奇怪,还不待细问,曹芳蕤已经在吩咐侍女去膳房催热水来。 “郎君身上一股酒气,还是洗个澡吧!” “行……”他轻嗅了下鼻子,讪讪回道。 服侍李淳业沐浴的是曹芳蕤的侍女年儿,也是李淳业的通房。 他坐在浴桶内,不知为何有些失望,想起刚才的尴尬,心中是说不出来的郁闷。 两刻钟后,他穿着白色中衣出来,看见玲儿举着熏盒在熏被子,曹氏正坐在妆案前卸下簪钗,烛台里的火苗跳动着,闪烁的她的脸也有些看不清楚。 李淳业不觉看呆了,直到玲儿一声轻咳,他才回过神来,慌忙侧过头,掩饰道:“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第192章 和好 说罢李淳业转身去了碧纱幮,曹芳蕤一动不动,她看着铜镜里消失的那个人影,无悲无喜。 半夜睡的迷迷糊糊中,李淳业被一阵细微的啜泣声惊醒了,他半撑起身子,发现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而隔壁就睡着曹芳蕤。 难不成她出什么事了? 李淳业着急起来,掀开被子外袍也不披,趿了鞋就走了过去。 内室只有一盏豆大的夜灯,值夜的侍女也不在,榻上曹芳蕤一头青幽幽的发丝垂在榻边,她面朝内,举着被子捂在脸上小声哭泣。 李淳业忙走过去询问她:“你怎么了?” 曹芳蕤闻言愣住,惊慌失措的转过头来,一双湿漉漉略微红肿的双眼看着他,喏喏道:“我吵醒你了?” “不是……”李淳业犹豫了一瞬,还是坐在榻边,曲起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泪痕,“怎么了?” 他温柔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心,曹芳蕤却更觉委屈,眼中泪水聚集,落下打湿了他的手。 “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了,坐起身质问他,神色无比愠怒:“你想关心我就关心我,你不想跟我说话就当我不存在,你到底把当成什么……” 最后一句话,她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李淳业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伸在半空中的手显得有些可笑。 “你……你别哭了,芳蕤,别哭……” 曹芳蕤却像是要发泄出心中所有的委屈般放声大哭,屋外有侍女匆匆进门而来的脚步声,但刚走到门口看见李淳业在就不敢踏入了。 李淳业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妻子,心中一震,她跟自己一般大,也不过才十几岁,就算人前端着脸面,背地里受了委屈也会掉眼泪。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又哭过多少次呢…… 李淳业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唾骂自己,妻子质问的是,他无力辩解,只能紧紧搂着她的肩传达自己的愧疚。 自从那晚曹芳蕤在李淳业面前哭了一场后,夫妻二人算是冰释前嫌,相处的甚为和睦。 李淳业还陪着妻子回了一趟娘家,一言一行中都透露着关心和尊重,这让曹闻和夫人十分欣慰。 蓁娘那边自不必说,得知儿子儿媳和好了,她也就可以放心,把精力都放在丹娘身上了。 …… 静姝院里,顾七娘一边端着碗喝粥一边静静听彩屏带着些嫉妒道:“……也不知王妃做了些什么,大王先前对她不冷不热的,现在倒好,连着几日都宿在正院,连静姝院的门也不上……” “大王那些日子连笑都笑不出来,要不是娘子小意服侍,大王怎么会这么快就振作起来!” “王妃回娘家有大王陪,娘子回娘家一趟还要去求她,真是可恶!” “好了……” 顾七娘面色平静,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碗,道:“谁让我是妾呢,她毕竟是二郎明媒正娶的妻子,二郎去正院天经地义,你又抱怨什么!” “难道要我上门去抢人?” 彩屏讪讪回道:“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王妃是个有心计的,说不定早就看娘子不顺眼,咱们须得小心些才是!” 顾七娘眸色幽深,抿唇一笑:“她还犯不着对付我,毕竟现在她最重要的是生下嫡子,只要有了嫡子,大王的地位就稳固了,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节骨眼,我要是做些什么,还不用她出手,权嬷嬷就能灌我一杯毒酒。” 说起权嬷嬷,彩屏就更气了,连着也想到每次大王留宿后,她就亲自端着避子汤来,还要亲眼看着娘子喝下才罢休。 彩屏为主子觉得心酸,是药三分毒,那避子汤能是什么好东西,王妃自己的肚皮不争气,这都一年了,还不见有信儿,连累娘子得一直喝药,也不知哪一日是个头。 她红着眼哽咽道:“娘子,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终有一日会有回报的!” 委屈吗? 顾七娘垂眸细想,她并不觉得委屈,她是真心爱慕李淳业的,她知道现在对于李淳业最重要的是重新得到陛下的喜欢。 他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她不会因为一己私欲阻止他向上的道路,但彩屏说的对,等到了尘埃落定那天,她一定会得到属于她的一切! 景宏十一年的四月,后廷里喜气洋洋,这日正是六娘的生辰,作为李晖目前最小的孩子,她的六岁生辰宴隆重又热闹。 不仅各殿妃妾送了贺礼来,李晖大手一挥,把奇珍异宝送了无数来,只为哄女儿开心。 萧娍儿自然是得意风光,抱着女儿坐在李晖和皇后身边,很是惹眼。 到了晚上,李晖就留宿在翠影阁,萧娍儿仔细的妆扮,慕容氏的侍女来送了她一瓶香露,并道:再接再厉。 萧娍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红着脸接了过去,在镜子前左右顾盼了无数次,确定今晚的自己倾国倾城才翩然直奔李晖而去。 李晖饮了些酒,正慵懒的倚在隐囊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腿伸直,右手轻轻捏着眉心,眯着眼表情有些不虞。 他想起了下午在花园里,众人都围在六娘身边逗着她,蓁娘也在,她拿着拨浪鼓轻轻摇晃着,眉眼间的温柔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自己就站在不远处,整整一个下午,她没有看自己一眼。 仿佛在场没有这个人似得,她依旧容光焕发,岁月的增长虽然磨去了她的灵动飞扬,但也留下了成熟的韵味。 李晖很怀念他们从前,但蓁娘好像并不在意,这让他很有些恼火。 鼻尖拂过一阵香风,萧娍儿娇甜的嗓音响起:“陛下,是不是头晕?妾帮你按一按好不好?” 李晖被打断了思绪,有些不悦的抬起眼皮子,“屋子里点着香,你还熏这么香做什么?” 萧娍儿脸上的笑变得尴尬,她手足无措的愣了一瞬,忙起身请罪:“陛下见谅,是妾疏忽了,妾马上就去换衣裳……” 李晖又闭上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萧娍儿被泼了冷水,淹头搭脑的换了衣裳,又让侍女仔细闻了闻,才放心的出去。 李晖把头搁在她腿上,萧娍儿素手纤柔,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很是舒服,李晖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萧娍儿见他神色惬意,忍不住心花怒放,柔声道:“陛下,今日六娘收到了好多贺礼,改日,我得亲自登门去道谢才是!” “那倒不必……” 李晖懒懒的开口,“这是她们的一番心意,你接着就是,何况是给六娘的,以后她们过生辰,你带着六娘去祝贺就是了……” “是!”萧娍儿笑眯眯回道。 “对了陛下,妾今日本以为齐充容不会来,心里十分不安,结果她不仅来了,还不计前嫌的送了六娘六匹锦缎,倒是显得妾小心眼了~” “什么不计前嫌?你们发生什么了?”李晖微皱着眉发出疑问。 “没什么大事……” 萧娍儿故作轻松道:“就是那日妾说错话惹恼了韩修仪,齐充容便训\诫了妾一番……” “陛下,妾保证以后谨言慎行,绝不给六娘丢脸~” 她撒娇的声音里,李晖却轻而易举的听出了她在隐藏着什么。 只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萧娍儿吞吞吐吐的,好像不敢说,一旁剪灯芯的采珠听了半晌,早就忍不住心中的愤懑了,插嘴回道:“陛下,娘子那日在宣微殿被齐充容逼着吃脏雪,娘子回来后哭了一整夜……” 李晖‘唰’的一下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刺得萧娍儿一个瑟缩,她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道:“陛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都怪妾口无遮拦,齐充容教训的是,妾也知道错了……” 她侧过头不着痕迹的抹去泪水,展露在李晖眼里的又是一张笑脸,“妾再帮你按按~” 李晖握住她的手,直起身子蹙眉道:“她果真让你吃雪?” 萧娍儿慌忙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可怜兮兮,“没有,没吃……” 但李晖的目光透露着不相信,萧娍儿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喏喏道:“只吃了一口……” “陛下别生气,这事都是妾的错!” 她哀求的看着李晖,他也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凝重,萧娍儿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微微动了下身子,“陛下?” 李晖突然扯唇一笑,悠悠然道:“齐充容位分比你高,你既然说错了话,她教训一番也是应该的,而且皇后也没跟我说起,想来那日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你能这么懂事明理,我很高兴~” ? 萧娍儿脸上的委屈夹杂着隐忍僵住,看起来格外可笑,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李晖要做的不是应该替她出气吗? 什么叫齐充容的教训是应该的? 她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说这些话,是偏袒齐充容,还是不相信自己? 猛然间萧娍儿想起慕容氏的告诫,心中后悔不已。 她本来是打算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但今日下午看见陛下和韩修仪之间仿佛陌生人一般,而且陛下对六娘如此宠爱,她就蠢蠢欲动了。 但谁知道陛下居然是这种态度…… 萧娍儿懊恼的直掐大腿,刚才的欲言又止简直像个笑话,就像一个幼稚的孩子去告状,结果大人根本不相信,而且他还揭穿了…… 太尴尬了,萧娍儿越想越臊,绞着帕子坐立不安,再不敢看李晖一眼。 但李晖已经困了,他张嘴打了个哈欠,下了榻唤人:“洗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心啊海底针~ 我说的我自己,我要做一条孤狼,撩完就跑那种 第193章 误解 第二日,萧娍儿火急火燎的去找慕容氏商议,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慕容氏越听越生气,最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呀你,我再三跟你说过了,别去告状,陛下就算是相信你也不会对齐充容怎么样的!” “你还不信,现在如何?” 萧娍儿却因为她的一瞪眼觉得满心亲切,若不是真把她当朋友,态度怎么会这么直白。 萧娍儿对慕容氏又生了一份亲近,讪讪道:“哎呀,我知道我错了,我也没想到陛下会这么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慕容氏深吸了口气,仔细咀嚼她刚才的话,然后眼睛一亮,问萧娍儿:“你说,昨晚陛下并没有生气对吧!” “嗯嗯!”萧娍儿急切的点头,“但我怕他在心里生气,那比直接发火还可怕呢!” 这女人虽没脑子,但也不算太傻,慕容氏默默吐槽道。 “依我看来,陛下并不是一位斤斤计较的人,他要是真生气了昨晚肯定是拂袖而去,但他没走,那就说明他只是想警告你,别在他跟前耍心眼~” 萧娍儿有被揭穿小九九的尴尬,不免红了脸,慕容氏叹了口气,“你可长点心吧!” “千万把那日我跟你说的话记在心里,等陛下再来翠影阁后,你跟他老老实实的认个错,就说自己的确是小心眼,却没想到陛下火眼金睛,把一切都看穿了,说你以后再不敢了,请陛下原谅……” 萧娍儿有些为难,“真的要这么说吗?” 慕容氏肯定的点头:“必须这么说,你别担心,只要你知错就改,陛下绝不会生气的!” “好!”萧娍儿咬咬牙,“我记住了!” …… 蓁娘忙碌着教导丹娘,对外面的事情也不大关心,但她依然听说了李晖近来很是宠爱慕容氏的消息。 他不仅赏赐了许多锦缎珠宝,还亲自带着她去遛马,众人都在猜测,等这位新晋的美人生下一儿半女,还不知会有多受宠。 不过连皇后这个嫡妻都没有对此有什么表示,众妃妾就更不可能埋怨什么了,只是大家私底下说些酸话也是有的。 至于蓁娘,大部分人对她复宠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有几个挚友劝她,但蓁娘都置之不理,直到这一日,李晖破天荒的来了甘棠轩。 他坐在榻上,手里端着茶盏,双眼飞速的环视了一圈,蓁娘的内室跟从前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少了很多他日常的小物件。 他感到非常的不悦,好像这代表着蓁娘把他剔除在生活之外了。 李晖侧头看着坐在对面的蓁娘,目光幽深,也是,如果她没有想念自己,这几个月怎么会过的如此轻松,无论流言怎样,她都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蓁娘觉察到他打量的眼神,平静的回望过去,“阿郎这会儿应该在前朝,怎么突然来我这了?” 午间的阳光温暖而干燥,洒在身上舒服的想睡个觉,蓁娘的发丝抹着头油,反射着刺眼的光,李晖低头饮了口茶,缓缓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 蓁娘微微点头,嘴角抿着礼貌得体的笑,但在李晖眼中,那笑容疏离的让他觉得寒冷。 “你看起来不错……”他只能想到这个开场白。 蓁娘恭敬的点头,自我调侃道:“每日无事忙,说起来忙,实际上也没干什么。” 她侧头看着李晖,“阿郎有佳人相伴,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李晖一点也笑不出来,脸上有些尴尬之色,掩饰般饮了口茶,道:“你是指慕容氏?她……还行吧……” 蓁娘平静的点头,“妾倒是觉得她服侍的很尽心,年轻貌美,性子又温顺,阿郎宠着她,也是有原因的~” 李晖更尴尬了,不过他也有些诧异,蓁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看起来对慕容氏没有一点嫉妒之心,他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蓁娘的心里,他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李晖垂眸掩饰失落,低声道:“你……” 他想说‘你想不想我’,话至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蓁娘以为自己没听清,疑惑的歪着头:“什么?” 李晖深沉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说,丹娘也大了,该考虑婚事了……” “你有什么想法?” 蓁娘想了想,回道:“丹娘虽是女儿,但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一切以你的考虑来就是了!妾并无二话!” 李晖有些不悦,“那我要是送她去和亲呢?你也没二话?” 蓁娘被逗笑了,但她也肯笃定李晖不会这样做,“丹娘若是去和亲了,恐怕阿郎比妾还吃不下睡不着吧!” 李晖有些讪讪,还真是这样,他一向看不惯和亲的做法,既是一国之君,就应该用手中的武器打的敌人俯首称臣,把一个弱女子送去异国他乡和亲,岂是大丈夫所为? 再说几个女儿是他的心头宝,蜃子生产后他跟皇后都要亲自去公主府看一看,驸马因为等候孩子降生时差点睡着了,被他知道了还训斥了一顿。 虽然崔贤是因为公事两天一夜没闭眼的原因…… 听了蓁娘轻松毫无担忧的回答,李晖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本想用这件事引她跟自己多说几句话,谁知她却摸清了自己的底线,有话也变成没话了。 “那我有了人选,就让皇后和你都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李晖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侧过头懊恼的捏着拳,一顺口就说出来了,真是…… 果然,蓁娘笑容更加轻松了,“既如此,妾就等着了,要不然让丹娘也去相看相看?” “她素来心气儿高,就像找个合心意的,妾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郎觉得如何?” 蓁娘期待的看着他,都是心疼宝贝女儿,李晖实在说不出不好的话来,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同意。 蓁娘眼中的笑真心实意,她不由得想着该用什么方式让丹娘相看。 那些小郎君们都是出身高门,丹娘虽是公主之尊,但大咧咧的像买白菜一样选驸马,也太不尊重人了。 李晖挑选的小郎君人品肯定是没错的,丹娘要相看的就是外貌,要不就让她躲在屏风后悄悄的看一眼,看谁顺眼就点谁做驸马…… 蓁娘越想越觉可行,还胡思乱想到了女儿婚礼那天会是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哭? 要是哭的话自己肯定也会哭,这样的话,那天的妆容就得朴素些,免得哭花了妆不好看…… 李晖见她脸色一时喜一时忧,变幻莫测犹如天上的云朵,受到了冷落,他又不高兴了,便开始翻旧账。 “咳咳~” 蓁娘回过神茫然的看着他,李晖沉着脸道:“萧氏……年纪轻,说话做事有些轻狂,她得罪了你,告诉皇后就是了,别把场面弄得太难堪,以后六娘还怎么面对人……” 原来是这件事…… 蓁娘刚才的开心瞬间灰飞烟灭,眼中掠过一抹讽刺的笑,却是恭敬的应是,“阿郎放心,妾知道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更像是敷衍,李晖根本没感觉到她的真诚,便有些生气,“你为难她有什么好处?她要是闹起来你脸上又好看吗?传出去别人怎么说你?”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你还要我怎么做?”蓁娘有些不耐烦。 “要不要以后我见着她给她行礼?或者有她在我就躲着不出门?” “阿郎如果觉得可以,那妾以后照做就是了。” 说罢她转过头去,李晖气的手微微抖了下,沉声道:“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果真是以前我把你宠坏了,让你今日变得如此目中无人!” 蓁娘冷冽的目光立刻刺向他,然后迅速的转移开,面无表情的看着地板,冷声道:“妾知道自己没规矩,所以也不敢往阿郎跟前凑,既你说妾不好,那妾从今日起就再不出门,把规矩学好才行。” “你……”李晖手指着她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怒声道:“不知好歹!” 蓁娘只是冷冷的笑,对李晖的指责十分不屑,“这才是阿郎今日来的目的吧!” “你放心,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不敢乱进谗言,阿郎说什么就是什么,妾都会记在心里,也免得哪日再惹你生气,这宫里都没有站的地方了!” 俩人间的气氛沉寂下来,李晖愤怒的火苗一寸寸熄灭,他茫然的看着自己手,不明白为何他们会变成针锋相对的样子,明明这不是他的初衷。 他很想蓁娘,一直都在想着她,璐州刺史进献了一对天青色琉璃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送给蓁娘,于是找了个借口来了甘棠轩,却在看见蓁娘的第一眼就失望无比。 她系着围腰挽着袖子在侍弄花草,听见宫人的通传微蹙着眉头,好像在埋怨他突然的到来打扰了她。 他以为,今日是俩人冷战的转折,但现在看来,情况好像更糟糕了…… 蓁娘也沉默着,她心中钝钝的痛,她以为自己每日承受的流言蜚语都对她产生不到伤害,也觉得对李晖宠爱慕容氏能做到坦然面对。 但今日他呼啦吧的跑来对自己莫名的指责,却让她再一次感到难过,他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突兀的给她下了结论。 蓁娘猜测他应该是听了萧氏说些什么才来责问她,她并不在乎,萧氏不告状她才觉得奇怪。 她只是难过,与李晖相伴了十几年,到如今,却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既如此,也无需什么解释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依然深爱着他,却再不会靠近他了。 蓁娘仿佛失去力气般倚在凭几上,像是呓语般低声道:“阿郎,有些事,有些人,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你我也是如此……” 她的话似乎还未说完,但李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定定的看着她许久许久,蓁娘却再未看他一眼。 “好。”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蓁娘屈膝福身,看着李晖离去的背影,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下泪来。 第194章 振作 丹娘日日呆在甘棠轩学习女红,她虽然娇纵,但心思细腻,第二日就觉察到生母的不对劲,她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即使有,也很勉强。 而且她总是看着某个地方发呆,趁着她转身,丹娘悄悄问容娘,“阿姨怎么了?昨日阿耶来过,是不是他们吵架了?” “没有的事……” 容娘想也没想的摇头,“你想多了,他们只是在商议你的婚事,或许娘子想到你出嫁后就是别人家的人,心里舍不得吧!” 丹娘却压根不相信,不悦道:“你别哄我,我又不是阿兄那个大傻子,别人给个棒槌他都能当牙签使,你们瞒不过我,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不然我就亲自去问阿姨!” 容娘表情僵硬,心道:我的公主诶,也不知道大王知不知道你这么评价他…… “二娘,你知道,娘子从来就不希望你们参与到她跟陛下的事情中去,这些事,你还是当不知道吧!” 说罢,容娘逃也似的要出去端点心来,丹娘气呼呼的直瞪眼,又把目光投向阿玉,阿玉察觉不妙,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丹娘套不出话,又不能真的去问生母,但她能肯定,生母如此忧郁,肯定跟父亲有关。 此路不通得再试,她找来了妹妹和弟弟,三人躲在花房里,坐在月牙凳上严肃的商议,“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桃桃细声慢气道:“我觉得阿耶是真的很喜欢慕容庶母,他是不是嫌弃阿姨老了?可我觉得阿姨还是很漂亮……” 丹娘翻了个白眼,“谁问你这个了!” “你觉得呢?寄奴!” 被点名的寄奴想的更远,他道:“咱们首先要确定的是,阿耶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阿姨了,如果不是,那咱们要想办法让他们和好……” “如果是……”他眸色有些难过,“那阿姨肯定很痛苦,她是阿耶的妃妾,不能争也不能抢,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我们几个!” 丹娘和桃桃都沉默了,弟弟的话虽不中听,但很有道理,如果阿耶和阿姨之间真成了这样,她没有圣宠在后廷里会变成一个透明人。 丹娘年长些更有体会,从前阿姨得宠时,不论宫人还是其他庶母,对她都很客气,但自从阿耶再不踏进甘棠轩后,那些人的嘴脸一下子就变了。 虽当着面还是一如往常,但只等阿姨一转身,那些人的讥讽就传来了,世态炎凉就是如此吧……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寄奴对二姐摇头,“要让他们和好,或者安慰阿姨,都需要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齐心协力,只要我们争气,让阿耶高兴,他再怎么着也会给阿姨留些情面。” “而且那样的话,别人也不敢再轻视阿姨了,她会过的很好!” 丹娘郑重的点头,“是这个理,咱们争气,就是为阿姨争气!” 桃桃也同意,“那咱们该做些什么?” 姐妹俩都把目光投向寄奴,他认真的想了想,有了主意,“这样,二姐去阿耶那里探探口风,三姐最温柔,在阿姨面前彩衣娱亲,我去找阿兄和阿嫂!” “咱们兵分三路,我住在前廷,有任何消息你们都告诉小卢,他从小服侍我,最是个嘴严的人!” “好!”丹娘一拍大腿拍了板,说起阿兄她还特意叮嘱寄奴,“你告诉他,现在是非常时机,让他离那个狐狸精远些!” “若还是从前那般不着四六,别怪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讲情面!” 李淳业娶了顾七娘后,丹娘长达半年没正眼看过他,最后还是他娶了妻,丹娘碍着新嫂嫂的脸面,又因为李淳业做低伏小赔礼道歉,丹娘才跟他勉强和好。 也不知她对顾七娘的敌意怎么那么大…… 寄奴暗暗的擦汗,忙向她做保证:“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嗯~”丹娘满意的点头,下巴一抬:“那就行动吧!” 寄奴从住在前廷去后,跟兄长们一样,都有单独的侍从,他要是想出宫只要得到父亲的同意即可。 一般来说李晖认为孩子只要满了十岁就可以学着交际了,只要别去学坏,他都是很宽容的。 寄奴顺顺利利的出了宫去了陵川王府,正逢赵晗沐休。 他新得了一把弓,是用牛角做的,用着手感很不错,第一个要跟李淳业一起比划比划,俩人就摆开阵仗在花园里射箭。 兴致正浓时,家令忽飞奔而来,禀报六郎君来了! 李淳业颇觉奇怪,但还是亲自去了门口迎接弟弟。 赵晗也跟着,见到寄奴,他恭敬的行礼问安,寄奴虽还未封爵,但皇帝的儿子生来就比常人高贵,他对着只到自己胸膛的寄奴很是谦逊。 寄奴知道这个赵晗是兄长的好朋友,对他的人品也很信服,便侧身避开他的行礼,自己也回了个礼。 “赵中侯是阿兄的朋友,我是阿兄的弟弟,以后不必如此客气!” 这话说的赵晗心花怒放,李淳业听着也很舒坦,觉得在朋友面前,弟弟是给足了脸面。 他笑眯眯的搂着寄奴的肩,温声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觉得无聊来找我说说话?” “嗯!”寄奴点头,有些犹豫的看了眼赵晗,“有几句话,想跟你和嫂子说……” 赵晗知道他们要说私密话,忙说告辞,寄奴很过意不去,向他道歉:“是我来的突然,打扰中侯了,正巧我那里有父亲赏赐的一把鸣山障刀,就当作我送中侯的新婚贺礼吧!” 隐居在定襄的鸣山居士,虽是文人,却打造出了最让大周男子梦寐以求的障刀。 若谁能佩戴一把鸣山障刀,那无疑是走路带风,比亮出老祖宗还让人敬佩,就算是鼻孔看人都没人会骂句‘得瑟’。 因为从鸣山居士自认为无法再打造出优秀的障刀后,就把锻造坊锁起来了,从此之后只专心舞文弄墨,散落在各处的鸣山障刀只有七十二把,无比珍贵。 寄奴把这样一把刀送给赵晗,他激动的快蹦起来了,虽心里不住点头,嘴上还是推辞:“这太贵重了,既是陛下御赐给郎君的,我不敢要!” 寄奴微笑的摇头:“中侯不必惶恐,宝刀赠英雄,中侯的箭术百里挑一,若有一把好刀,与你更相符了!” “阿耶素来重视人才,中侯出身公卿,重中之重,阿耶也对你寄予厚望呢,我把刀送给你,他绝不会生气的!” 这话说的赵晗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自己当初在陛下面前表现的那么积极,可不就是怀着一颗报效朝廷的心么! 想到这里,他也不好不接受,再三向寄奴道谢,欢欢喜喜的走了。 李淳业看着只到自己胸膛的弟弟,心中十分复杂,既欣慰他一副玲珑心肠,又有些失落,他在寄奴这个年纪,可没有这样会看眼色。 不过他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如此聪慧伶俐,自己也只有高兴的份。 兄弟二人去了王府内院的花厅里,曹芳蕤带着侍女也来了,寄奴见到她赶紧起身行礼:“拜见阿嫂!” 曹芳蕤神色和煦,笑容满面的回了礼:“六叔不必客气,来这里就当是自己的家,我记得你不爱吃茶,正巧我娘家兄长送了一罐惠山泉水来,加些甘草熬煮,不知你喜不喜欢?” “很喜欢!”寄奴开心的点头,“多谢阿嫂费神,你也快坐!” 妻子把自己弟弟的喜好都记在心里,李淳业觉得很高兴,忙做了个手势让曹芳蕤坐在自己身边。 曹芳蕤也才想起寄奴来是有话跟他们夫妻说,闲聊几句后,就进入了正题。 寄奴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李淳业和曹芳蕤相视一看,脸色很是严肃,寄奴蹙眉道:“……不管阿姨和阿耶怎么样,阿姨生养了咱们几个,为了她,咱们也要争口气才是……” “就算是阿耶喜新厌旧,有咱们几个,阿姨的日子都差不到哪里去!” 寄奴的话没有多少,但从他走后,李淳业就一直端着盏冷茶一言不发,曹芳蕤敏感的察觉到他应该是有所触动,也默默在一旁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嘶哑着嗓子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任性妄为,阿姨又怎么会受到父亲的冷落……” “我不仅连累了阿姨,也连累了你,让你跟着我一起受人嘲笑……” 曹芳蕤急切的摇头,“人无完人,孰能无错,就算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是要历经千难万苦修炼而成的,你我只是凡人,谁能事事想的周全?” “阿姨生了你,养大了你,在她心里,自己受点委屈都没什么,只要你过的好就好,咱们既然能体会她的苦心,也就能成为她的骄傲!” 李淳业侧头看着妻子真诚的目光,不由得发出疑问:“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曹芳蕤一脸笃定的微笑,“郎君如此不自信只是因为心中包袱太多的缘故,小的时候,若是学会了写字、学会了骑马,父母只有高兴的份!” “咱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从头开始,就从一件小事做起,让父亲看到咱们的努力,总有一日,他会知道,郎君作为他的儿子,一定有能力承担这个身份应尽的责任!” “芳蕤……” 李淳业十分感动,忍不住向妻子伸出手,曹芳蕤微微有些脸红,心中感觉无比的甜蜜,伸手回握他。 “以前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明明是我犯了错受到责骂,却把火气撒在你身上,是我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要崛起了…… 第195章 改变 李淳业羞愧的低下头,曹芳蕤睿智的双眼透露着温柔的宽容,“郎君要知道,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妇之间的矛盾,不是一个人错。” “那个时候,作为你的妻子,我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却还在一旁教训小孩子似得,现在自己想想看,我实在不该那么做。” “不!” 李淳业急忙摇头:“那些话你说的很对,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却觉得面子受损甩门而去,让你被人指指点点,都是我的错……” 一时间,俩人倒像是小孩子般互相认错,非要分个高低,花厅外王小虎腿都要站麻了,听见里面俩人的对话,满心都替他们高兴。 但这样下去估计天都要黑了,他掐着嗓子轻咳了一声,李淳业和曹芳蕤愣住,然后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忍不住笑出声。 “那……咱们该怎么做?” 曹芳蕤用的是‘我们’,这让李淳业听起来心里热乎乎的,有种俩人并肩作战的无畏勇气。 他认真的思考片刻,伸长半边身子用商量的口气对妻子道:“你看这样行不行……” 曹芳蕤听得眼睛一亮,不住的点头。 …… 而延英殿内,午后阳光正暖,李晖放下奏折,正在聆听宝贝女儿的埋怨。 “……阿姨真的好严厉,人家想喝口水都不准,她规定要绣完了喜鹊才能出门,可是喜鹊羽毛那么小,就要用十几种线,真的好麻烦,我眼睛都花了!” 丹娘撅着嘴满脸不悦,李晖笑呵呵的看着她,戏谑道:“我记得你十岁那年说衣裳太素净了,让绣娘们把衣襟、袖口都用花纹填满,怎么如今你亲自动手倒觉得麻烦啦!” “阿耶~” 被揪出了陈年旧事,丹娘不依的拉着他的手撒娇,“可我是公主,我想要什么都有,为什么要自己绣花?阿姨说我可以给儿女做,那我不是很辛苦吗?” “你也不心疼我了吗?” 李晖被她摇的身子不住晃悠,忙安抚她道:“好好好~” “你要是不想给自己的儿女做针线,那给我做怎么样?” “阿耶要是穿上你做的鞋或者衣裳,就是全天下最高兴的人了!” 父亲一国之君,威严无比,却为了自己而说出这样的话,他真的很疼爱自己。 丹娘嘻嘻笑,“如果是给阿耶做,那我一定好好学针线!” “全天下我最爱的就是阿耶~” 李晖慈爱的看着女儿,捏捏她的小圆脸,宠溺道:“你呀,可别说大话,要是今年过年前我还没收到你做的衣裳,我就好好收拾你!” 丹娘得意的吐了吐舌,“你就放心吧!”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找父亲的正事,犹豫了片刻,不动声色道:“可是阿耶,阿姨管的太严了,她不许这不许那,我一点也不想学,你说说她好不好?” 李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在丹娘忐忑不安的注视中,他的笑最终化成了一团沉重凝结在眼底。 他怎么不明白女儿话里有话,她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借口,去跟蓁娘说说话。 但这些事没有女儿想的那么简单,李晖叹了口气,沉声道:“丹娘,不止是你,桃桃寄奴他们应该也知道,我和你阿姨之间,出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你还听不懂,等以后你就能明白了……” “阿耶,重要的不是我明不明白,是阿姨的感受!” 丹娘摇头反驳:“如果你有特别的理由,那为什么不告诉阿姨呢?” “你知道,只要是你说的话,她都会相信并理解的……” 李晖苦涩的抿嘴,“可是现在的她,并不能理解……” “丹娘,你相信我吗?” 他期待的看着女儿,好一会儿,丹娘才迟疑的点头。 他略微松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头,“那你就要相信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大局为重,当然,你阿姨那边,我一定会去解释的,不过不是现在。” 丹娘有些失望,也就是说,现在父亲和阿姨之间只能维持现状。 父亲是一国之君,能让他为难的只有朝廷大事,他高高在上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必须先承担起责任,之后才能考虑身后的妻妾子女。 这让丹娘感到难以接受,也觉得恐慌,国家大事是忙不完的,就算是这一次父亲和阿姨和好了,那下一次又会在什么时候? 她闷闷不乐的离开,在御花园里坐了半天,她一直都知道,生在皇家,身份越是尊贵,受到的限制也就越多,饶是父亲那样英明神武的人,也要为了一些小事跟阁老们争得口沫横飞。 只能说,他们各有各的为难,父亲如此,阿姨也是如此,可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半个月后,李晖听说了一些事,先前还似闲云野鹤般逍遥度日的二郎,居然亲自去了田庄询问农桑,农民们何时播种、何时收获、收获如何、缴税如何等等,他都问的一清二楚。 有时问的多,自己挽起裤脚就下田,连着两三日也不回府,他只带着两个侍从住在田庄里,吃喝都是粗茶淡饭。 不仅问,他还在王府里辟了块菜园亲手种植,以体会庄户人家的辛劳,不少人都道,这位郡王是要转性了…… 李晖开始还觉得可能是谁给二郎出的主意,故意做样子给他看,于是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句话不问,就想看看他后面还要做什么。 但两个月后,让李晖觉得惊讶的是,二郎似乎真的改变了…… 还不到六月,李淳业已经从白面小生晒成了酱油色,每日顶着太阳在田里巡视,他不仅黑了,也长壮了。 一回到王府就要先吃肉,再来四个拳头大的蒸饼,一碟子腌菜,三两下就入肚了。 曹芳蕤端着茶盏立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李淳业蹲在菜园里左瞧瞧右看看,虽心疼他,但更觉得做这些事是很有必要的。 舞文弄墨是展示君子的才华,而知晓农桑,是身居高位者不可不学的。 “郎君,先来喝口水吧!” 她举着手遮在眼帘上方,冲丈夫道。 李淳业唉了一声,冲她招手,“芳蕤,你过来!” 昨夜下了场小雨,地上泥土湿漉漉的粘脚,但曹芳蕤并未嫌弃,毫不犹豫的提起裙摆向他走了过去。 “怎么了?” 伸手扶着左右晃悠努力避开小麦苗的妻子,李淳业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了。 “你瞧!” 他指着一颗绿油油的小麦苗兴奋道:“先前播种的小麦长了虫,几乎死了大半,但今日我来看,这几株长得格外好,不仅没有病害,而且枝叶肥大,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曹芳蕤跟着蹲在他身边,仔细看了片刻,抱歉的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就和人一样,比如发生了瘟疫,有的人不知不觉中就跟着得病,有的人却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这应该是有原因的!” “郎君不如找些有经验的庄稼把式问问看,或许就能知道了!” 李淳业笑眯眯的直点头,“你说的对,不过这几日正是农忙,农民们照顾庄稼还来不及,怎么有空进城来,还是我亲自去田庄问,也顺便看看他们的庄稼如何。” 自从那日二人敞开心扉后,曹芳蕤对他的决定没有一个不同意的。 她觉得此时身穿粗布短褐戴着斗笠,脸庞黑乎乎的丈夫十分可爱,忍不住笑道:“郎君如今已经成了半个把式了~” 李淳业对她的调侃并无不满,伸手帮她搂住裙摆,感慨道:“从前只觉得打仗、用兵这些事才是最应该学习的,但这两个月跑来跑去,跟庄户人家打了交道,才知道百姓的事就是最大的事~” “你想想看,民以食为天,是人就要吃农民种的粮食,种庄稼是靠天吃饭,若是遇着水旱之灾,就是皇帝也没办法解决,人吃不饱饭就要出事,出了事不还是朝廷头疼么!” “买卖粮食要产生赋税,赋税取之于民,又用之于民,虽说人分三六九等,但一环扣一环,百姓不好过,朝廷也完蛋,百姓好过,咱们的社稷才能稳固!” 曹芳蕤听得不住点头,“郎君说的极是,陛下也是因为体恤农户劳作不易,粮食珍贵,所以身体力行的做了表率,每顿饭只吃五六个菜,那些耗费财力的佳肴,一概不许上桌……” “如今郎君也体会到他的心情,不如咱们王府也削减些不必要的开支吧!” 李淳业眼睛一亮,兴奋的抚掌笑道: “这个主意好,咱们府里主子没几个,倒是下人都快有上千人了,着实太过奢侈,还有那些园子,种的花花草草不仅占了地方,还得要几十个下人专门打理,这也太浪费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逸了,便对妻子嘱咐:“内院的事你先拟出一个章程来,到时候咱们再跟吴长史、陈家令合计合计,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也别把动静弄得太大,免得风声传了出去,又是一阵风波……” “郎君放心,我省的~”曹芳蕤郑重的点头。 曹芳蕤在刚嫁给李淳业时,对那时的燕王府内务并未完全掌握,直到李淳业被降了爵,燕王妃成了陵川郡王府,她在把许多奴仆、财物、土地交还给太常寺时,也趁机把郡王府的内务抓在手里。 把那些明着顺从,背地里不服气的下人,特别是管事,都和和气气的送了走,恰好那时李淳业心情低落,对这些不甚在意。 权娘是得了蓁娘的命令不敢插手王妃管家的权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了。 突然间要削减下人和支出,无疑会引起王府下人间的恐慌,曹芳蕤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也会被打乱。 但她还是果断的做了决定,如今支持丈夫重新进入朝堂才是最要紧的事,深宅内院的弯弯绕绕都是鸡毛蒜皮。 曹芳蕤觉得,只要能帮上丈夫的忙,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可以舍弃…… 亲自送丈夫出了门,她站在台阶上看了丈夫骑马的身影精气神十足,忍不住笑的眉眼弯弯。 阿耶说过,只要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总有一日,他们会得到曾经失去的一切荣光。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196章 裴氏 蓁娘依旧过着冷清的日子,幸好身边有挚友陪伴,有儿女孝顺,还有自己看得开。 除了去给皇后请安,其余时间她都呆在甘棠轩打发时间。 直到宫外的消息传来,她才觉得生活变得有趣起来。 二郎和儿媳带着四五个内侍入宫,给李晖和皇后,还有各宫庶母送了亲手种植的菁菜、茄子来。 延英殿,看着面前皮肤黑黝黝,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纯净的儿子,李晖神情复杂,一方面他怀疑儿子是在揣摩自己的心意而故弄玄虚。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高兴,儿子既然都把东西拿到自己面前了,就算是故弄玄虚,他也用了心的。 当然,如果他能一直这么用心,李晖并不介意他私下揣摩自己的心意…… 他淡淡的开了口,问道:“都种了些什么?” 李淳业盘膝坐在地上,恭声道:“回父亲,种了一畦小麦、一畦菁菜、一畦萝卜、一畦茄子……” “上个月小麦枯死了大半,去问过庄户才知道,原来是我施肥不够的原因,土地不肥自然小麦就长得不好,后来施了肥,还活下了不少麦苗,不过估计今年最多只能收获二十斤~” 他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捏捏衣角,李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站在身边的吴敏却眼尖的发现了他的动作显得很是放松,这说明他的心情还不错。 “我瞧着这菁菜还好,茄子长得这样吗?” 李晖嫌弃的撇嘴,不是他不认识茄子,而是那茄子虽圆圆的,但表皮的颜色不是很均匀,个头也比较小,他虽没种过菜,也知道茄子长什么样的。 李淳业更不好意思了,局促的解释道:“菁菜长得的确好,茄子是我没有挑好地方,刚好被一棵树遮住了阳光,茄子品相也就不太好……” “但父亲放心,这茄子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他这么一说,倒不像是个郡王,更像是街边吆喝卖菜的小贩。 李晖突然就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只轻轻点头对吴敏道:“既如此,就送去膳房吧!” 吴敏应是,冲小宫人使了个眼色,李淳业眼眸发亮,心中的欢喜从眉梢眼角透露了出来。 父亲收下了他种的菜,虽不知会不会对他有所改观,但一路上妻子也暗示过,千万不要怀抱希望,如果父亲喜欢,不能得意忘形,如果不喜欢,也要端着笑脸受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不仅是皇帝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 果然,他才一露出喜悦的心思,父亲威严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李淳业忙正色抬头挺胸,李晖这才暗暗点头,又问了他几句功课,李淳业回答的中规中矩,但李晖却很满意。 “要先记住先生教授的学问,才能有自己的感悟,若一句话还未读懂读透,就一知半解的做了解释,先入为主的想法会一直留在在心里。” “之后先生教的再好,也难以让人丢弃错误的观点了,明白了吗?” “是,儿子记住了!” 李淳业恭声应道。 这一关,他是有惊无险的过了,李晖没表扬也没批评,只道让他回去多跟先生讨论。 李淳业认真的点头,李晖满意的‘嗯’了一声,饮了口茶,突然记起一事,道:“最近从你府里传出,陆续遣散了六十几个下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淳业对此早有准备,对父亲解释道:“如今我府里共有侍卫、下人五百八十六人,府外管事、下人共有一百九十四人,这些人生的孩子算是王府的家生子,且每年都在生,人口一年比一年多……” “儿子觉得养这么多人还是很吃力,而且最主要的是,一个人能干的活他们三个人干,要不闲着就是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看着也让人心烦。” 李晖静静听他说完,才发表自己的看法:“那些下人签了卖身契,不论死活都是你府里的人,要是不服管教,那是你和曹氏管理不善,你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把下人遣散了他们怎么活?没有土地没有房屋,你考虑过了吗? “当然~”李淳业肯定的点头。 “能留下的自然都是办事勤勉的,比如那些偷奸耍滑、搬弄是非的人,儿子和曹氏商议过,不论大人小孩,都按人头给了钱遣散出去,最多的一家八口人,给了四十贯钱,足够他们买几亩土地好好过日子了……” “而且曹氏也提醒过儿子,凡事要循序渐进,王府里减少下人省不了几个钱,最要紧的是开源,然后才是节流。” 李晖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难道每年给你的俸禄、食邑、田庄还不够嚼用?” “够是够……” 李淳业有些犹豫的回道:“就是觉得很足够,所以才想着节约度日。” “儿子有个想法,将田庄佃农的租子减去几成,让他们也留些余粮,风调雨顺的年头,多存些粮食,遇上灾年,也能撑过去,我少收些租子饿不死,他们既要给我缴粮,还要给官府缴税,日子着实艰难……” 说罢他忐忑的看着父亲,李晖却定定的看着书案半晌没说话,正当李淳业满心不安的以为他会责骂自己胡闹时,李晖却沉声道:“既然你觉得这样做可以,那就做吧。” “只是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减租子这件事的影响力,好的坏的你都要想清楚,开头看起来是好事的事,最后不一定有好结果……” 父亲的话充满暗示,李淳业面色凝重,吴津也提醒过他,他的身份不同寻常,有些事他做了不光代表自己,还代表了父亲。 父亲是皇帝,每一个决策都是影响天下苍生的。 也正如他之前跟曹芳蕤所说的那般,人分三六九等,他本身就是站在顶端的皇族,下面有世族、有官宦、有百姓。 虽只是减租子这么件小事,也不是没人做过,但他这个皇帝的次子做了就不同寻常了。 人们会猜测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陛下的授意? 视而不见会不会受到陛下的不待见? 如果是陛下的授意,那要不要也跟着减租? 要是减租肯定会影响自身的利益,偌大一个家族若无人做官,只能靠老祖宗留下的产业过日子,真要是减租,估计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可若是不按照陛下的意思进行,那样的代价可能就是整个家族的覆灭了…… 这不是一家之事,无数的历史故事证明,兔子咬人那是被逼的,狗急跳墙那是急的,人比兔子和狗复杂多了,真要是逼急了,有人脉有家世的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呢! 设身处地的想想看,李淳业都觉得糟心,就因为他的一个决定,搅得整个天下都不安宁,他敢保证,真有那么一日,全天下的人都会戳着他的脊梁骨开骂。 到时若引起动乱,谁能背负这个责任? 得知儿媳去了皇后那里,李晖点点头对李淳业道:“既如此,你也去给你母亲请个安吧!” “是!” 李淳业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像父亲求问:“父亲,儿子还想给庶母们都送些菜去,也是一份心意,可以吗?” 李晖脸色沉了沉,拖长了调子道:“不过几颗菜而已,难道她们吃不上?” “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别到处炫耀,显得你有多大能耐似得!” 他毫不留情的话不大不小的打击了李淳业一把,他耷拉着脑袋应了是,才转身出去。 李晖掰着手指重重叹了口气,到了午间,那几个被他嫌弃的茄子已经做成了一道油炸茄饼,蘸着消油解腻的醋吃,倒是很可口。 不过李晖只吃了一筷子,就盯着那碟菜发呆,吴敏不知他的心思,但看他脸色一时喜一时悲,一时遗憾一时怜惜,忍不住就在心里琢磨着,这位陵川王,是不是快要复爵了…… 没过二十天,他就推翻了自己猜想,因为李晖下了诏,册封了宋国公府的裴家娘子为第三子许王李淳茜的王妃。 宋国公裴家家世显赫,这是大周人人皆知道的事。 从汉朝至今,裴家出过两位国公,三位宰相,这也是大周人人皆知的事。 但引起所有人轰动的是,这位裴家娘子,曾经参选过李淳业的王妃……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就轰动了整个京城,因为当初裴家夫人表示出对李淳业的不喜,导致了李晖对宋国公府没什么好脸色。 要不是宋国公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舍下面子亲自去拜托豫王向李晖求情,还不知道裴家今天是什么样。 裴娘子虽文采过人,但也因为这事导致年过十七都没人上门提亲。 就是有,都是些纨绔草包,宋国公哪里舍得,唉声叹气过后,还是给女儿准备了几份产业,预备把她留在家里,就是自己哪日两腿一蹬,女儿也不用看兄嫂的脸色过活。 至于裴夫人,每次提起她,别人都会拿她当个例子,以此来警告娶进门的新妇,搞的裴夫人一二年都不敢出门见人。 本以为裴娘子后半生也就这样了,紧接着就传出李淳业被降爵的消息,裴夫人差点蹦起来,她得意洋洋的告诉丈夫,早知道李淳业是副倒霉相,幸好女儿没嫁给他。 宋国公气的吹胡子瞪眼,连声怒骂老妻连累的裴家还不够,还要再惹口舌之祸,便把她禁了足,再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在众多皇子中表现优异的许王,陛下为他挑选的王妃居然是曾经有可能嫁给陵川王的裴氏,真是出人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晚上太累我睡着了,所以五号不更新,对不起 第197章 凯旋 但不管怎么样,许王娶了裴氏,便能依靠宋国公府数百年来的声望和关系争一争太子之位。 宋国公也能依靠他跟宗室攀上亲家,继续保持裴家的显赫。 提起这门亲事,李淳业都不免要被人拎出来感叹一番,他的外家是京城世家都瞧不起的暴发户,弟弟的外家好歹有一二分底蕴。 他的岳家是普通官宦,住在长安城的西边,上朝都要赶半个多时辰的路,亲戚中一半都是种田的。 而他弟弟的岳家是百年望族,仔细追究起来,跟历朝历代的皇室都是亲戚,在大梁朝,余家先祖还跟李家先祖同朝为官。 这兄弟二人的距离是越拉越远,李淳茜去了战场上见识刀光剑影,李淳业在阁楼上与人谈诗论赋。 李淳茜被皇帝看重,李淳茜被冷落,谁更胜一筹一看便知。 于是朝堂上关于立许王为储君的呼声渐起,李晖对此却没有任何表示,没有明确的表示反对,大半可能就是默认。 李淳茜从松州一回京,迎接他的就是无数张讨好谄媚的面孔。 …… “儿子不孝,一年间未在父母膝下尽孝,请父亲恕罪!” 李晖和皇后坐在延英殿上首,看着底下言辞殷切、眼中蓄泪行大礼的三儿子,心中的欢喜从无以言表。 李晖伸手虚扶,饱含思念之情的声音响起:“快些起来,坐在我跟前来!” “是!”李淳茜举袖拭泪,在吴敏的搀扶下起身,拱手行了个揖礼,恭恭敬敬的坐在李晖跟前的交椅上。 “两位大人一向可好?父亲公务可繁忙?母亲的头疼好些了没?” 李淳茜才坐下,就撒珠子般吐出一串问好,不仅李晖是深感欣慰,连皇后都抿着唇笑:“我们都好,你父亲的公务是忙不完的,我的头疼还是老样子,索性每年只疼那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这可不行!” 李淳业担忧的看着嫡母,道:“儿子从松州结识了一位杏林,父亲母亲不知,他可真是再世华佗!” “松州刺史吴江泊请他来为受伤的将士医治,将死之人也能被他从阎王那里拉回来,医术不比宫里的御医差,儿子专门把他请了回来,一是想让他看看母亲的头疼,二来也是想请父亲为他赐个号……” 儿子远在松州,还能记挂着嫡母的不适,李晖看他的目光更加温和。 “你既然把他捧得这样高,抽个空就让他进宫一趟,为你母亲把个脉,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你说请我给他赐号,这是何意?” 李晖不解,李淳茜忙解释道:“这位杏林虽医术高明,但性情古怪为人不喜,也就吴刺史能跟他说几句话……” “有一次他提起一身医术后继无人,儿子觉得十分可惜,他救治将士也算是大功一件,若父亲能为他赐号,不就有人知道他,进而学习他的医术么~” 李淳业提出这个请求还是有些忐忑,本以为父亲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笑道:“先贤圣言是教导世人知晓万物,知礼守纪……” “杏林圣手救人性命,也应当被世人敬拜,你既然如此赞赏他,我便依你之言为他赐号,这身医术能救世人病痛,就是为他编书立传,也不为过~” “真的吗父亲?” 李淳茜激动的脸都红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能被父亲赞同,对他而言,这实在是天大的喜悦。 皇后略带伤感道:“人活着哪有不生病吃药的,有药吃还是好的,多少人病急乱投医,喝符水、吃香灰,为了活下去,那些胡诌的偏方都如获至宝,因此一命呜呼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世宗皇帝命当时尚药局杏林整理出一些治疗头疼脑热的方子刻在石头上,就安放在乡村的路径旁,此举拯救了千家万户,太宗皇帝下诏,各州县药局为穷苦人家免药费到一定数额,交给官府的赋税就有相应的减免……” “先主们的诏令利国利民,阿郎也该有所建树才是~” 李晖若有所思的点头,“皇后说的很是,不光是三郎所荐的这位杏林,我大周人才济济,再世华佗也不少,不如就把他们都召集入宫,互相之间切磋医术,然后编纂一本集历代圣手金方为主的医术,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啊!” 皇后十分赞同并表示支持,李晖看了眼双眸闪亮、神色雀跃的儿子,忍不住笑起来,“这事既由你提出,那便由你来办吧!” 李淳茜吓了一跳,忙摆手表示不敢:“儿子年纪轻,且无经验,父亲还是交给朝廷大臣吧,儿子打打下手也就罢了……” 李晖看得出他不是谦虚,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才推辞,便鼓励他道:“谁又是天生会走路的呢?” “有些事你不去做就永远不会做,做了就有经验了,就是做错了也没关系,记住教训下次改正就是了,这么件事你若是都干不好,将来还能干更重要的事么?” 他的话充满暗示,李淳茜心跳如擂,面上却一片冷静沉着,他默默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表现出异常,免得被父亲认为沉不住气。 他只不好意思的抓住衣角,拘谨又担心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好孩子~”李晖满意的扶须,目光充满欣慰,“你一定能做好的,比起二郎,你更稳重些……”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皇后不着痕迹的瞟了他一眼,端起茶盏吹拂热气,李淳茜心中的欢喜被莫名的愧疚所代替。 他低声道:“父亲,二兄虽犯了些错惹你生气,但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希望能为父亲分忧,他的能力不比我差,还请父亲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晖温和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模棱两可道:“这些事你都别管,你才回来,先好好休息几天,你离开了快一年时间,很多人都想着你,到处去打个招呼。” “关于你的婚事,在信中我就跟你说过了,太史局已经把婚期算好了,明年四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你也该去你岳家问个好……” “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歇几天就把心思收回来,刚才我们说的事你跟长史和幕僚先拿出一个章程给我,别害怕,年轻人别怕事,以后事就难不倒你,知道了吗?” 李淳茜认真的点头:“是!儿子都知道了!” “行~” 又聊了半个时辰的战事,李晖才冲李淳茜挥手,“去给你阿姨请个安,我跟你母亲还有事情要商议~” 李淳茜闻言忙起身拱手作揖,“是,父母大人恕罪,儿子先行告退!” 待李淳茜出了门,吴敏一见皇后的脸色变得严肃,便知她有话要说,忙冲殿内服侍的人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也跟着退出,亲自站在殿门口把守着。 “阿郎是打算立三郎为太子吗?” 李晖微怔,他没想到妻子如此直接,连拐弯抹角的试探都没有。 他缓缓摇头,又点了点头,见皇后神情疑惑,他才道:“三郎是个好孩子,忠孝仁善具备,但立储这事牵涉甚广,我最怕的还是有人对三郎动了歪心思……” 皇后听得都有些糊涂了,“既如此,那你对三郎如此重用,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有立他为太子的打算,既担心有人动歪心思,那从一开始就不该表现的如此瞩目!” “阿郎,我真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何深意……” 皇后审视的目光让李晖有些不自在,他握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解释道:“深意?没什么深意,我就是这个担心,你也知道,三郎还未成婚,很多事都没有经历过,我总要给他一些机会表现表现,才好立太子,这样反对的人也会少些……” “真是这个理由吗?”皇后意味深长的扬起嘴角。 “当然!” 李晖回答的斩钉截铁,敛容肃穆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威严,“咱们先操心眼前的事,你觉得给裴家的聘礼和给曹家的一样,或者再加点怎么样?” 皇后垂眸看着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不紧不慢答道:“二郎成婚时是亲王,他又是兄长,三郎怎好越过他去,依我看,给裴家的聘礼减去一些才是……” “哦,那就依你之言吧!”李晖并无异言,胡乱点头同意。 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然后迅速的消失,丈夫若真是想立三郎为太子,肯定会想办法给他体面,比如这次娶妻的排场,就算不按照皇太子的规格,也该比二郎多几成花费…… 他却对这些事没有任何要求,可见他刚才的话是口不对心。 皇后决定不再细想,反正谁的儿子做太子,于她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何必去操那份心呢,让她们争去吧…… 蒹葭院,秦氏搂着儿子泣不成声,“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李淳茜搂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生母微红了脸,一半是害羞,一半是激动。 他有些不自在的拍拍秦氏的背,“阿姨,我不是回来了嘛~快别哭了~” 秦氏嗔了儿子一眼,红肿的双眼盛满喜悦,李淳茜捏着帕子给她擦去泪珠子,又对五娘道:“快来帮我哄哄阿姨~” 五娘看着兄长回来了,也高兴的合不拢嘴,笑嘻嘻道:“阿姨天天念叨着你,如今你回来了,不止她要哭,我也要哭!” 李淳茜伸手点了下妹妹的鼻子,宠溺的瞪了她一眼,“别!你们两个一起哭的话,今天蒹葭院就能划船了……” “讨厌~”五娘撒娇的跺脚。 秦氏向来冷静自持,从小对儿子没有太多亲昵的举动,今日这般激动,她也感觉到了儿子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有些失落,但看着儿子已经变了声的嗓音透露着成熟稳重,那缕失落也被欣慰所代替了。 “去拜见过你父亲母亲了吗?” “已经拜见过了,是父亲让我来给你请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能说,李晖是真的爱二郎~ 第198章 重视 秦氏被侍女扶着坐在榻上,李淳茜坐在她对面,五娘挨着兄长坐,拉着他的大掌发出惊叹,“阿兄的手又黑又粗糙,手心都长茧了!” 李淳茜任她摆弄自己的手,呵呵笑道:“我又不是去玩的,只带了四个侍从,饮食虽有下人服侍,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战事要紧,一切从简。” “那一定很辛苦吧?” 五娘心疼的看着他,李淳茜心中一片暖意,轻抚妹妹细软的发丝,摇摇头:“我是男子汉,吃些苦算什么,况且这也不算辛苦,上阵杀敌的将士们才是辛苦,刀剑无眼,早上大家还一同说说笑笑,晚上就阴阳相隔了……” 他想起松州的事,脑海中的血腥画面不时浮现,情绪也变得伤感起来。 五娘闻言露出惊怕的表情,秦氏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便道:“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知足了,那些事都忘了吧,别吓着你妹妹!” 李淳茜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略带歉意的看着五娘,秦氏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你父亲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李淳茜把父亲的吩咐复述了一遍,听得秦氏是心花怒放,“太好了,你千万不可辜负你父亲的信任,他既然交代了你去办召集天下杏林编书立传的事,你就得办的漂漂亮亮的~” “这还只是个开始,你父亲都说了还有以后,你自己可要把握住机会,知道吗?” 面对生母殷切期盼的眼神,李淳茜沉默了一瞬,然后点头,“阿姨放心,我都知道了。” 他抬眼打量了下室内的陈设,跟他离开之前并无二样,宝瓶门上的竹青色帷帘半新不旧,每年夏季都会挂起来。 他有些疑惑,“父亲每年都有赏赐,阿姨为何还是如此节省?” “你老是用这些旧物,倘或别人看见了,还以为父亲苛待你呢!” 秦氏摇头,“你父亲历来就厌恶奢靡浪费,那帷帘只是旧了,又不是破了,挂在那里不也很好看嘛!” “可是……” 李淳茜还欲劝说,秦氏抬手阻止他的话,严肃着脸色道:“说起这个我想起一事来,早些前你父亲就告诉过我,你的松州的表现的很好,让他觉得很欣慰……” “如今你一回京就受到重用,什么人都想往你跟前凑,你自己可得长个心眼才是!” “别人巴结奉承,你要看清楚他有什么目的,现在朝廷上下包括你父亲都在观察你,你可不要一时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只要那封诏书还没下,册印还没交到你手上,你就要低调!” 李淳茜神情渐渐严肃,他认真的听完生母的教导,郑重的点头,“阿姨的话我都记住了,父亲正当壮年,我之下还有三个弟弟,个个都聪慧机敏,儿子绝不敢掉以轻心,耽误了大事!” “你这么想就对了!” 秦氏暗暗点头,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就如这碗茶,虽然就在你面前,可只要没喝进嘴里,它就有无数种可能……” 她手腕一翻,茶水倾洒在盂灌中,李淳茜看的眼皮一跳,不由得握了握拳,无声,却坚定的点头。 “你只要能记住这碗茶,就已经成功了一半,阿姨能为你做的不多,其余的都要靠你自己,还有你的妻族……” 李淳茜没有接话,默默陷入沉思,秦氏捻着玉镯旋转,五娘左看看右看看,被这严肃的气氛弄得大气也不敢出。 她知道阿姨和兄长在说很重要的事,如果这事成功,她的兄长就会成为大周的皇太子,未来的皇帝…… 麟德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李晖身旁坐着皇后,左下首第一位就是今夜殿内的焦点——许王。 去松州一年,他身上的变化众人有目共睹,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可言辞谈吐丝毫看不出他还不满二十岁。 看着那张与皇帝八分相似年轻俊美的脸,众人心中更有底了,以许王为中心,朝臣们围绕着他议论纷纷。 李晖见到了儿子在信中用过半笔墨赞扬的松州刺史吴江泊,这人中等个头,从面容看一副文质彬彬的士人模样,可照李淳茜所说,他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李晖宣了他上前来,今夜君臣同乐,人人无论尊卑都身着常服,吴江泊头上黑纱僕头,身穿靛青色翻领袍,一双眼透露出睿智和从容,蓄着八字美髯和蔼可亲,周身的气质使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臣,松州刺史吴江泊,拜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 他拱手作揖,行跪拜大礼,李晖温声道:“吴卿免礼,赐坐~” 话音才落,便有宫人托着蒲团上前搁在李晖和皇后跟前,吴江泊再次谢恩,盘膝坐于蒲团上,姿态恭敬而不拘谨。 李晖扶须笑道:“这次松州战事大获全胜,皆因吴卿用兵如神,吐蕃赞普已经派使臣来,说他要亲自来京城请罪!” “跟吐蕃打了几十年,最后不是和谈就是订盟,来请罪还是头一遭,吴卿为我大周立功,我要好好赏你才是!” 吴江泊淡然一笑,“陛下称赞,臣深感荣幸~” 此言一出,李晖和皇后面面相觑,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所说虽不是客套,但吴江泊回答的倒是挺顺嘴的,他怎么不谦虚一下呢? “臣寒窗苦读十几年,幸得天恩浩荡,能在仕途上一展抱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身为一州之长官,自当为陛下尽忠,为百姓效力,方不负一身官袍。” “如今能为百姓带来安宁、为陛下扬我国威,臣,实在不知如何谦虚……” 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从吴江泊嘴里说出来平平淡淡,却让李晖觉得无比真诚。 他看得出,这位刺史是真真办实事,不搞媚上欺下那套的人。 大周能有这样的官员,实在是国之幸事,李晖态度更亲切了,“按小儿所言,吴卿用兵的方式总是出其不意,让人大开眼界,不如你就给我和皇后讲讲如何?” 虽时有奏报送进大明宫,皇帝对战况应该是一清二楚,但此时他问话,岂敢不答,吴江泊便从头细细讲述了一遍,听得李晖发出阵阵惊叹。 底下其余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李晖时而仰头大笑,时而抚掌赞叹,便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刺史要高升了…… 只听吴江泊说还不过瘾,李晖又叫了李淳茜上前来,君臣父子一片其乐融融,看的旁人是又酸又涩。 “这个吴江泊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你不知道?” 一个十分惊讶的声音响起,“他是郑国公陈其山亲自在太宗皇帝面前举荐的,之后一路升迁,才做了松州刺史~” 之前那个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我说呢,陛下怎么会把松州战事指挥权交给他,原来郑国公是他的靠山……” “诶,听说许王在松州就住刺史府,他跟这个吴江泊是忘年交,那吴江泊要是入了阁,是不是会支持许王……” “谁知道呢,你瞧陛下看许王那个眼神,就跟当年看怀宣太子一样,依我看,这东宫啊,也要开始修整了~” 自怀宣太子薨殁后,东宫便空寂了下来,除了留守打扫的宫人,各处殿宇都无人居住,冷清的像个冰窖。 可再冷清,能住进去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东宫不仅仅只是一所宫殿,它背后代表的身份,是历朝历代皇子们手足相残的理由。 而在麟德殿、大明宫、长安城的人看来,许王,无疑是离东宫最近的人。 李淳业满眼酸涩,看着上首开怀大笑的父亲,他心中对曾经一度好的睡一张榻的弟弟充斥着羡慕,还有失落。 自从阿兄薨逝后,父亲就再未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来过,而现在,他笑的这么开心都是因为弟弟。 弟弟……李淳业心情更加复杂了,他们同为庶出,又是亲手足,同一个起点出发的,但现在,他已经变得那么优秀,所有人都在称赞他、奉承他,好像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 但事实上,他已经离那个位置很近了,近到李淳业已经不抱希望了…… 整个宴席的过程李淳业都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他仿佛置身世外般平静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他们的交谈声传进他的耳朵,仔细一听,却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出宫的马车‘咕噜咕噜’转动起来,他仍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郎君~”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他侧过头,恍若稚童般茫然无措的眼神刺得曹芳蕤心中一痛,她满心怜爱看着他好一会儿,不由得伸手悄悄握住他的手。 “我记得上个月你找一块玉印,说是从前亲手雕刻的,虽拿不出手,但却很有意义……” “侍女们在屋里翻来复去的找,柜子里、匣子里、床下都找了三四遍,可还是没有找到,今天早上宋嬷嬷告诉我说找到了,你猜在哪里找到的?” 曹芳蕤这话说的突兀,李淳业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绪还沉浸在刚才麟德殿里,父亲搂着弟弟的肩对他说着什么话,他看着三郎的眼神温和又骄傲。 李淳业的心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一般,他差点鼻子一酸就要哭了。 见丈夫心不在焉的模样,曹芳蕤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扬起笑脸柔声道:“咱们把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却独独忘了一个地方没找……”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看起来脑子糊里糊涂,其实真是有原因的…… 不能剧透 第199章 妻妾 “那块玉印就是在搁印石的匣子里找到的,难怪咱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来来去去了那么多人,都没注意到它就在眼前~” 曹芳蕤接着道:“郎君说好笑不好笑?” 李淳业唇角勉强扯出笑容,“可能是我那次顺手搁在里面的吧,后来自己也给忘了。” “那郎君高兴吗?”曹芳蕤笑眯眯的歪着头问他。 李淳业觉得今晚的妻子很奇怪,好像话中有话似得。 他下意识的点头,曹芳蕤靠过来,轻轻依偎在他肩上,难得的这样亲昵让李淳业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嗅着她身上幽幽香气,心中的郁闷稍减。 “我记得郎君发现玉印不见后,十分焦急,你说,那玉印是你自己亲手用了两个月时间雕刻的出来的,对你很重要……” “后来好了找了几次都不见,你便说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不值钱,你有几十块印石,别人想要你都大方的送出去,唯独那块玉印丢了,你就不时的提起,我知道,其实你很遗憾,你很舍不得它……” 马蹄‘哒哒’之响单调无趣,曹芳蕤跟着节拍点着手指,她偏着头凝视丈夫的侧脸,似叹息似感慨道:“我不想看到你有遗憾,便吩咐侍女时常留意,谁知今天却找到了,所以你看,做事还是要耐心些才是,只要我们不放弃,不管是玉印还是别的,都会出现的~” 她一语双关的话让李淳业怔住,他知道妻子在暗示什么,但,事情还能有转机吗? 他自己都看不见希望在哪里…… “那如果最后还是没找到玉印,你还要继续找吗?” “当然!” 曹芳蕤轻柔的声音里充满坚定,“很重要的东西,我都不会轻易放弃,即使到最后并没有找回它,我都不会有遗憾!” “是吗……” 李淳业双目无神,恍惚的看着晃动的帷帘,又听见身旁妻子问他:“郎君雕刻玉印手指有没有受伤?” “有。” “疼吗?” “疼。” 曹芳蕤抿唇笑,“那时的郎君可以为了一块石头忍受流血的疼痛,也可以坐在灯下枯燥的雕刻,我想当你看见最后的成果时,一定很开心~” “那现在的你,还能再为了一件事,多一些耐心吗?” 李淳业手足无措的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可能做不好……” “没关系~” 曹芳蕤轻轻握住他的手,温暖而柔软,却充满了鼓励与力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跟你一起渡过……” 借着马车外微弱的灯光,李淳业满心感动的看着嘴角噙着淡然笑意的妻子,喏喏无言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回握她的手,低沉的声音里好像掺杂了哽咽:“好~我们一起~” …… 顾七娘从刺绣中抬起头来时,天已经黑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恍惚的看不真切,仿佛一张张露着獠牙的恶兽,恐怖又阴森。 “什么时辰了?”她嘶哑着声音问道。 彩屏小心翼翼的回话:“娘子,已经未时末了,你都绣了整整一个下午,快歇歇吧,当心眼睛疼,奴吩咐人传饭来好不好?” “不好!”顾七娘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绣绷子。 “你说,二郎有多久没来静姝院了?” 彩屏的心咚咚直跳,想尽量含糊的越过这个问题,不让主子伤心,“我的好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王这些日子在田庄里忙碌着,前几天他不还让人送了两只锦鸡回来,吩咐厨房炖了汤给你补补身子么!” 顾七娘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呓语,“他不来看我,从田庄一回来就去正院,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 “娘子……” 彩屏见状有些心酸,“你别胡思乱想,许王从松州回来了,人人都在传陛下会立他为太子,咱们大王心里着急,他往田庄跑也是想做出一番成绩给陛下看。” “他若是入主东宫,娘子的身份也不一样了,你就再等等好不好……” 顾七娘不语,望着地上的石板出神,从前她还幻想着等李淳业做了太子,凭着自己的宠爱能在曹氏手里分一杯羹,等自己再生个一男半女,就是跟曹氏分庭抗礼也不是不可能的。 现在李淳业还不是太子,他心里就快忘了自己,那她用什么跟曹氏争? 顾七娘突然拿起剪刀对着绣绷子上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狠狠扎了下去,光滑的丝绸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吓得彩屏气也不敢出。 她第一次在顾七娘那张温柔娴雅的脸上看见阴狠暴戾,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顾七娘冷冽中充满哀伤的声音响起,“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看也不看我,她就那么好吗?” “你明明说过最喜欢我的……” 顾七娘无助的抱着一堆碎布,痴痴的盯着某处念叨着:“二郎,你不喜欢我了吗?” 彩屏闻言红了眼眶,自从王妃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挽回大王的心后,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如胶似漆,大王的心情也一天一天变好了。 跟娘子在一起时,不管娘子如何宽慰他,他的眉间始终都有一层忧郁。 直到他居然脱下锦袍下田种庄稼,几乎吓掉王府里下人们的眼球。 娘子见大王晒黑了,心疼的劝他别这么辛苦,可王妃却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王做这些事又不丢人,怎么就不行? 娘子不敢跟王妃起冲突,希望大王能理解她在心疼他,可大王却附和王妃的话,让她别管这些事,娘子当时脸都白了,手足无措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彩屏替自己的主子觉得委屈,若娘子说的不对大王告诉她就是了,为什么要在王妃跟前落她的面子? 难道他从前对娘子的心意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王妃已经取代了娘子,成为他最喜欢的人? 但就算是这样质疑,彩屏也不能把这些话说给顾七娘听,她不仅不能质疑,还得安慰七娘,安慰她振作起来。 王妃虽然是正妻,但至今还未有孕,韩修仪虽然下了命令,王妃生下嫡子之前,妾侍不许生育,但若过上几年,王妃的肚子还是没动静,那娘子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心思一动,彩屏便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娘子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如今大王正在筹划大局,咱们若是分了他的神,只怕他没说什么,韩修仪的责罚就下来了……” “王妃懂事明理就让她去吧,娘子不可与王妃争锋,大王心里还是有你的,不如你想想看,大王是喜欢你哪里呢?” 顾七娘闻言微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忖道:自己当初在李淳业面前露出顾家的端倪,他果真就去查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她动恻隐之心。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李淳业会把自己拉出那个泥沼,但她还是心存希望,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李淳业不仅把她从顾家带走,还让人把顾鼎生那个混蛋收拾了一顿。 她住在一处安静宽阔的宅院里,服侍的下人恭谦伶俐,比一般人家的主子还体面。 衣□□致,生活无忧,顾七娘从未那样感觉到自己活得像个人,在顾家生死不如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她每日都像活在梦中,只有李淳业到来,她才能感觉到心在跳动。 他那么好,那么温柔谦逊,他展露出来的美好让人心动,但现实让她不得不清醒,顾家的龃龉,连她自己都厌恶,何况是宗室。 陛下绝对不会允许李淳业娶她为妻,还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后为了李淳业的名声着想,除掉她。 顾七娘思来想去,在又一次李淳业来看她时,她抛开羞耻,借着醉意拥住了他…… 清醒后,李淳业一脸歉疚的看着她,还不等她说什么,他就深情款款的说,要娶她为妻…… 顾七娘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便泪眼朦胧的表示自己不敢高攀,只要能跟在他身边有个妾侍的名分,就足够了。 但她的确未想到,李淳业为了她顶撞陛下和韩修仪,不顾他们的反对也要为她求一份册封诏书。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顾七娘对李淳业从喜欢变成爱,她越来越想独占他,只要一想到他将来明媒正娶的王妃,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她嫉妒的心都痛了…… “娘子?” 沉浸在回忆中,顾七娘半晌一动不动,彩屏唤她也没听见。 猛然间她惊醒过来,一双漆黑的凤目直直的盯着彩屏,飘渺的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我还有很多机会是不是?” “二郎不会抛弃我对不对?” 彩屏不知所措的僵住,顾七娘的眼神看的她心里发毛,下意识忙不迭的摇头,“不会!大王心里有你,他不会抛弃你的!” “那就好……” 顾七娘重新绽放笑容,精致的眉眼妩媚含情,纤白的手指摩挲着剪刀,轻轻笑道:“去把那匹牙白色素面绸子找出来,我给二郎做一件中衣……” 第200章 明白 曹闻考中进士后,做过四年的县令,对稼穑之事很有经验。 听闻女婿如今一门心思鼓捣这些,心中微叹了口气,陵川王如今势微,许王又从松州回来了,眼瞧着陛下对他是越来越满意,只等他做出一番成绩就立为太子。 陵川王这边却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曹闻心里是失望的,但再失望也没办法,女儿回娘家倒是一片淡然,直说只要许王还没入主东宫,谁当太子还不一定呢! 虽然他不知道女儿从哪里来的自信,但作为岳父,他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既然女婿要去种田,那他索性就把已经荣养的幕僚请了回来,并推荐给李淳业。 那位幕僚姓姚,年逾古稀却精神抖擞,不仅耳不聋眼不花,牙口还好,顿顿必有肉才动筷子。 李淳业见着姚先生心里直打鼓,曹闻却对他道:“别看姚先生一把年纪了,不管是稼穑还是水利,他都一清二楚,那几年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也不可能被上司推荐,从而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岳父这么一嘱咐,李淳业闻言顿时就收了怀疑,对姚先生毕恭毕敬,将他安置在王府最清静的院子里,还拨了四个小厮服侍。 姚先生跟过七位东家,每一次干的不顺心就收拾包袱走人,虽他是个有本事的,但进王府却是第一次,一上门就像个孩子般左看右瞧。 幸好他还有分寸,从没靠近过二门,李淳业十分大度,命家令别管由着他去。 王小虎瞧着姚先生不像是来做幕僚的,倒像是走亲戚一般,心中有些不喜,但李淳业有过吩咐,他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怕误了大事。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姚先生终于记起自己来的目的了,吃饱喝足打了个响亮的嗝,让人请了李淳业来。 “大王府里的庖者手艺真好,老朽这几日都吃胖了~” 他扶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李淳业闻着他身上似乎还有一丝酒气,便温声劝道:“饭食虽好吃,但老先生还是要注意保养,荤腥油腻不易消化,你又顿顿吃酒,对肠胃可是大为不利。” “哈哈哈~” 姚先生放声大笑,坐在榻上对李淳业道:“大王不知道,老朽小时候吃了这顿没下顿,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饭,再也不挨饿~” “所以平生无甚爱好,就惦记着一口吃食~” 李淳业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姚先生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毫不在意继续讲道:“老朽幼时家里只剩老祖母,我们婆孙二人相依为命,守着一亩薄田过活……”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我和老祖母就不停的喝水,半夜里我饿得头昏眼花,便起身去邻居家菜地里准备偷一根萝卜,谁知他家的狗追了上来,我赶紧往回跑,狗差点就咬住我的腿!” “邻居被惊醒后,发现了雪地里的脚印,他往门口放了些什么东西,我悄悄去看,是满满一篮子萝卜,那个晚上,我和祖母坐在漆黑的屋里,听着外面的寒风呼啸,一人一根带着冰渣的萝卜,吃进肚子里人都快成冰块了,可那个甜滋滋的味道,我一辈子都记得……” 李淳业面色复杂的听着姚先生说完这些话,锦衣玉食的他虽然知道穷苦二字,可真正听见、看见,那种不敢置信还是让人震撼。 “先生……受苦了……” 姚先生眯着眼仿佛陷入了回忆,“苦是真的苦,可好歹老朽已经熬过来了,现在儿孙绕膝,衣食无忧,老朽现在很满足了~” 李淳业不知该说些什么,姚先生突然侧过头,凝神细看他,“大王,原本东翁给我写了封信,说想请我来给大王做幕僚……” “老朽下了一跳,我这把年纪,脑子也不好使了,为何还要我来呢?如今我也想问问大王,你日日与庄稼打交道,一点也不像一个亲王,你何必如此呢?” 李淳业被问的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道:“不瞒老先生,我……做了一些事惹怒了父亲,如今只空有郡王这个爵位,朝廷之事半点也插不上手。” “往日风光时,处处是朋友,人人是知己,如今落魄了,倒也尝了把人走茶凉物是人非的滋味,心中着实不好受,幸得内人和好友鼓励,如今父亲还未原谅我,但我总要自己找些事才行,否则于心难安。” 姚先生若有所思的扶须,“京中这些事,老朽也听过一二,大王身为陛下实际上的长子,如今的处境确实堪忧,恕老朽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一切皆是因为大王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李淳业细细咀嚼这话,他想要什么? 少年时,他想要的是快些长大,以后做一个贤臣辅佐兄长,兄长薨殁后,他想要做一个让父亲满意的继承人,连接忤逆触怒父亲后,他想要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眼中的迷惘被姚先生看的一清二楚,他叹了口气,温声道:“等大王想明白了这一遭,再请上门来吧!” “先生?”李淳业震惊的看着他,“你这是……” 姚先生摇头止住他的话,道:“大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说的再好听,其实都是想要重获陛下的信任。” “你与许王争得不是一锭金子,也不是一亩田,你们争得是九五至尊,许王已经走在你的前面,你又该怎么做呢?” 直到回到自己的书房,李淳业还未从姚先生那几句话中反应过来,他呆呆的坐着陷入冥想,王小虎看的实在忍不住了,带着些抱怨轻声道:“这位姚老先生也是,大王请他来是请教稼穑之事,他却说了这一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傅呢!” 李淳业看了他一眼,王小虎是自己人,他并未呵斥,只道:“我倒是觉得他挺实诚,你们都在劝我别犯傻,可只有他问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凄然一笑,“我想要做太子,我想要比阿兄做的还好,我想要父亲以我为傲,可是……我做不到……” 王小虎听得鼻子一酸,跪在地上哽咽道:“郎君别这么说,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你答应顾孺人会照顾她一生,所以才求了陛下册封她,陛下要你把心思放在朝政上,你早已不再赏花看景,再说曹王那边,你也不是故意的,亲兄弟落下残疾,你心里也难受啊!” 李淳业苦笑着摇头,“你虽如此说,我却不能如此想,忤逆父母心意、资质平庸、间接害了弟弟一生,不怪别人都笑话我,我有什么资格做太子……” 王小虎无比心疼的看着眉宇间布满忧郁的李淳业,“郎君,事在人为,娘子有句话说的很对,不到最后一刻,希望就有,世上的事没有一件是轻松事,若你自己都放弃了那份斗志,岂不是不战而降!” 李淳业低着头一语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眼里多了些勇气,王小虎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李淳业,差点喜极而泣。 只听他朗声道:“你去请吴长史来,我有事问他!” “唉~”虽不知什么事,但王小虎心中充满激动,忙不迭的应是,一溜烟的就去请人了。 吴津正在自己家里研究一本古籍,听了下人回禀后,不由得愣住。 自从李淳业被降了爵,吴津的品级也跟着落,不过对他来说这没什么关系,不管是做国长史还是郡国长史,他所忠心的都是李淳业。 不过李淳业因为被降爵颓废了好一阵子,吴津每次想跟他说说话,都被他躲猛兽似得逃开。 吴津知道,李淳业是怕他出言指责。 所以叹息过后,他便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只等着李淳业哪一日振作起来。 今日他破天荒的叫了自己去,也不知什么事,吴津疑惑不解,换了身衣袍跟着王小虎往王府去。 他刚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李淳业就走到面前了,他直截了当的发问:“记得长史从前与我说过,我与父亲,既是父子又是君臣,千万不可将其混为一谈,那时我以为你是告诫我要怀揣对父亲的尊敬和对帝王的敬畏……” “我刚刚才想到,其实你是想告诉我,父教子、子敬父、君为纲、臣事君,对吗?”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听得吴津一愣一愣的,触及到李淳业激动中带着询问的眼神,他忍不住笑起来,默认了他的分析。 “那郎君有何看法?” 李淳业眼中的激动被羞愧所代替,他认错般喏喏道:“作为父亲,从他让我观政开始,就已经告诉了我,这是对我的考验,作为帝王,他做出了明君的表率,而我作为儿子,辜负了他的期望,作为臣子,我对肩上的责任一点也不重视……” “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我只看到了身为储君的风光,却没看到作为一个帝国的继承人应当肩负的责任,我……错了……” 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吴津突然就松了口气,带着欣慰与欢喜道:“郎君,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能告诉我们,接下来你的想法吗?” 李淳业沉默了片刻,眼神郑重而沉着,“我要从头开始,我得先学会做一个儿子,做一个臣子!” “还请长史不吝赐教!” 吴津与他相视片刻,缓缓退后三步,恭敬的俯身作揖,“臣,愿为郎君分忧!” 他这就表示支持自己了,李淳业高兴极了,露出许久未见的开朗笑容,忙伸手扶起吴津,也拱手深深的回了一礼,“如此,多谢长史……”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大宝贝小宝贝们,首先谢谢你们的留言鼓励,真的是爱死你们了,此处省略10086个吻~其次,现在写到200章了,差不多到一百万字就完结,根据大家的留言,我发现在文中有些伏笔和坑没有弄好,所以让你们看的云里雾里,这边我做个不简短的解释:李老二是目前你们最厌恶的人,但作为作者的我来说,他有点冤(我没写好),李老二从出生并没有作为继承人培养,所以他哥哥死了后,面对太子之位的空缺,他表现出来的心情是复杂。 一方面他跟哥哥感情深厚,伤心,一方面他有了出头之地,高兴,但应该说造成他现在糊里糊涂的人,有他妈,以前告诉他不能争,现在要他去争。 爸爸没有任何表示,他太伤心了,没有顾及到李老二,弟弟的恭让,朝臣的流言,这些人都导致他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有野心,但能力不足,正应该是他积蓄能量夺嫡的时候,他爸爸一棒子敲下来要磨砺他,他怎么做都要挨骂,那时他也才十五六岁,内心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对顾七娘这种需要保护的女生动了感情。 而且我在文中的暗示不知道大家看懂没有,顾七娘接触到李老二是有目的性的,但她一个落魄府邸的庶出女孩,怎么就能抓住见过世面的李老二的心…… 至于安排李老二喜欢顾七娘,只是为了衬托他前期的不靠谱,之后他娶了曹芳蕤,心也慢慢偏到了妻子这边,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妻子更像是支持他的战友,顾七娘除了是朵解语花,什么也做不了。 但此时的她没有犯任何错,李老二并不会厌恶她,只是已经把心放在责任上了,对风花雪月没有那么在乎,这也就导致了顾七娘极度的不安。 她那种生长环境下内心随时可以扭曲,她撕碎绣花再变脸做衣服,就暗示了她已经在开始变化,要开始行动了,而这,也会是李老二人生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总之宝贝们记住一句话,李老二不悲催他爸妈之间的感情就不会有起伏,那这本书屁看头也没有~就酱,欢迎大家给我提出建议和意见,我很感谢,谢谢盘子宝贝的手榴弹,么么 第201章 宠爱 那日,吴津与李淳业在书房里坐了半宿,曹芳蕤知道后,心里是很高兴的,吴津身为长史,对李淳业既有臣子的恭谦,又有长辈的谆谆教导,对李淳业的忠诚毋庸置疑。 但因着先前那些事,李淳业对一切都失了信心,也不怎么愿意见吴津,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些属臣幕僚的期盼,不过今日他俩相谈甚欢,着实是好事一件。 吴津欣慰之余,也好奇李淳业为何有如此改变,王小虎没把他当外人,悄悄告诉他姚先生的事,吴津对此更加好奇,便想着要去见见姚先生,却未想二人竟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这都是后话。 李淳业的改变连蓁娘都发现了,儿子与儿媳跪在跟前行礼,蓁娘敏感的察觉到儿子身上那股子阴郁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自信。 她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对于儿子的改变是欢喜的,不管怎么样,他能振作起来就好,至于太子之位,他愿意去争自己就全力支持,若他不愿意,安稳度过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蓁娘已经想开了,万事皆有定数,就如同她曾经发出过的感叹,每一个选择都代表了不同的结果。 作为皇子,二郎不一定就非做皇帝不可,做一个贤臣也不错,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父母、自己,也就罢了。 “去给你们母亲请过安了吗?” 照例的问话,李淳业抿着笑点头,“请过安了,这几日秋高气爽,芳蕤在夏天做了些枇杷膏,正好今日进宫,呈给父亲母亲,给阿姨做的是梨膏~” 秋季天气冷热反复,最易着凉咳嗽,枇杷膏常见,但正是这些细微处也体现了他们的孝顺,蓁娘觉得很好,“不管你母亲接不接受这份心意,为人子女就要有个样,这都是你们应该做的!” 曹芳蕤柔声道:“阿姨放心,郎君和我都记着呢,母亲对我们态度不冷不热,可我觉得,她心里已经接受了~” 蓁娘轻易不在皇后眼前晃,生怕惹得她生气,与皇后说的话还不如五日一进宫的儿媳多,既然儿媳都这么说了,她也松了口气。 又笑眯眯问道:“你们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 李淳业便高兴的提起今年收获了多少粮食,又得到了哪些体会,最后感叹一句:“若不是亲力亲为,哪里就知道粮食得知不易呢!” “想想以前时有挥霍,心中很是愧疚……” 蓁娘对他种田一事没有任何反对,甚至是高兴的,宫里没有人比她清楚,身为一个普通百姓最渴望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四个字。 不管二郎想做君还是臣,能对百姓怀有一颗怜悯之心,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联想到十一岁时就能说出百姓不易的寄奴,蓁娘不免叹气,二郎比起他,真的是差了一大截。 她脸上的笑不免淡了些,曹芳蕤见状关心道:“阿姨怎么了?” 蓁娘怔了一瞬,立即摇头,“无事……” 她侧目看了儿媳一眼,犹豫的说起一事:“三郎……婚期临近,不管怎么样,你们总归是亲兄弟,你成亲时他丢下一切跑前跑后,如今你父亲看重他甚于你,那也是他的造化……” “至于你,得空还是去打个招呼,问问他需要做些什么才是……” 虽是亲兄弟,可争得是皇位,三郎比二郎优秀,蓁娘心情也很复杂,但无论如何,三郎对二郎从没用过手段,俩人渐渐疏远,其实被人议论小气的人是二郎。 蓁娘不愿他背负如此名声,又顾忌着儿子的心情,所以才如此问。 却没想到,李淳业十分平静的点头,“阿姨说的是,我与三郎是亲手足,本就该相互扶持,如今虽处于对立,但也不能做出让父亲伤心的事。” “三郎那边我已经去过了,他跟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咱们两个不管谁做太子,都是父亲决定的,父亲公正严明,如果最后选择了三郎,那我也必须保持输家的风度!” 蓁娘微怔,视线转向儿媳,只见她秀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惊讶,显然,小俩口已经是商量过了,既然如此,蓁娘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有些事已经想通了,事在人为,只要你用心去做了,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也就没有遗憾了……” “嗯。”李淳业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了阿姨,之前不是说给丹娘选驸马吗?父亲看中哪家郎君了?” 说起女儿的婚事,蓁娘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的捋了下袖子,“你父亲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也不知道他看中谁了,不过他答应过我,会让丹娘去相看相看,她喜欢谁就选谁。” 既是这样,那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李淳业不好问这话,用眼神示意妻子,曹芳蕤想了想,问蓁娘:“阿姨,那丹娘知道吗?” “我还没告诉她呢……”蓁娘摇头,“那些小郎君也是出身高门,雀屏中选这事他们恐怕不能接受,而且我也怕风声传出去别人对丹娘有看法,你们也别到处说知道吗!” “知道了~”李淳业和曹芳蕤赶紧应是。 他们又旁敲侧击的问了生母关于父亲的事,都被蓁娘一两句话糊弄过去,很明显,她一点也不想说起与李晖有关的事。 李淳业见状不免有些着急,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对于生母来说有多重要,可能比他们兄弟姊妹几个还重要,但因为他不争气,生母跟父亲之间生出隔阂,他又是愧疚又是心急。 近来父亲颇为宠爱慕容美人,听闻她性子温柔,且能歌善舞,又比父亲小了快二十岁。 纵使生母养尊处优,可岁月一点不留情,她的眼角眉梢也有了细纹,若生母和父亲之间一直僵着,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蓁娘哪里不知道孩子们是心疼她,但不管李晖和她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在她心里,他都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她永远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说他的任何不好。 她赶在李淳业开口之前下了逐客令,李淳业无法,只得拉着妻子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屋里重归安静,容娘给她重新换了碗热茶,轻声道:“娘子不是去求了一尊送子观音么,今日怎么不拿出来给王妃?” 蓁娘懒洋洋的歪在凭几上,端起热茶抿了口,慢悠悠的解释:“他们成亲都一年多了,可还没个好消息,二郎几次都在我面前打掩护,也是怕我责怪芳蕤,其实芳蕤才是最难受的……” “孩子这事不可强求,他不来那是缘分未到,我想了半天,若真的拿出那尊送子观音,恐怕芳蕤出了这个门就要哭,她是个什么人你也看见了,我也舍不得怪罪她……” “这倒也是……”容娘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世上到哪里去找娘子这样的婆婆呢!” “你对王妃的爱护,就是亲母女也极少见的~” 蓁娘却长长的舒了口气,“她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二郎娶了她算是娶到了宝,我只担心一件事,三郎就快成亲了,若他先生下阿郎的长孙,恐怕阿郎对三郎更喜欢了……” 都是庶出,本来二郎长了一岁,应该比三郎有更多优势,谁知他却落在弟弟后面,若能生下长孙,陛下肯定欢喜。 老话说隔辈亲,陛下看见大孙子,对二郎有再多的不满都能化解,可要是这一次还是让三郎得了先,那二郎可怎么办! 容娘觉得头疼,想来想去,还是把目光停留在羊脂玉的送子观音上,“要不,咱们悄悄的送去王府,不管吃药还是拜佛,总要押一个吧!” 蓁娘的心有片刻动摇,但最终还是摇头。 儿媳在娘家也是掌上明珠,自从嫁给了二郎,她是庶婆婆,多的忙也帮不上,王府里大小事她都咬着牙自己扛起来,如今二郎能振作起来,她也费心不少。 若自己真的把孙子看的比儿媳还重,那可真是伤人心了,蓁娘做不出来这种事,只是观音都请回来了,容娘问她怎么办。 蓁娘觉得头疼,半天才想起一个人,轻声道:“说起来,后廷也有好几年没个喜讯了,我看阿郎还挺喜欢慕容氏的,过几日你把观音送去晓风堂吧,算是我给她的生辰贺礼……” 慕容氏是十月中旬的生辰,李晖早已下令会在晓风堂为她庆贺,随着时间越临近,宫人们都脚打后脑勺的忙碌起来。 众妃妾心里酸溜溜的,但李晖乐意,慕容氏低调会做人,众人也不敢当面把不满说出来。 有人跑到皇后跟前抱怨的,都被皇后不轻不重的呵斥了几句,还说以后再敢吃醋争宠,便跟吕充仪作伴去。 吕充仪犯了宫规,已经闭门思过六七年了,若不是万寿节和千秋节她出门给两位主子磕头祝贺,大明宫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皇后这个威胁很是见效,之后不管李晖怎么宠着慕容氏,都无人敢置喙了。 蓁娘既不是主母,又不用巴结慕容氏,却送一尊送子观音给慕容氏,她自己都能想到这个贺礼一拿出来,在场的人会是什么表情。 她莫名的有些期待那个场面了,阿齐肯定会骂她、阿惠是一脸无语、阿锦百思不得其解、其余人都是惊讶,那李晖会是什么脸色呢? 蓁娘忍不住嘿嘿笑,吓得容娘以为她怎么了呢~十月中旬,晓风堂张灯结彩,院子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每一个上门的人第一眼是羡慕,第二眼就是嫉妒了。 姜氏和秦氏带着侍女结伴而来,立时就被院子中间那座两丈高、三丈宽的锥形菊山所震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搞事搞事 第202章 争吵 菊山框架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数不清有多少层,因为每一层都放着数十盆菊花,仿佛是一片五颜六色的锦缎。 菊山下有几个人正在指指点点发出惊叹,姜氏绕了半圈后啧啧称奇:“菊山也没少见,但你瞧,这座菊山所用的菊花就有几十个品种,好些我都没见过,这得费多少心思啊!” 秦氏仰头仔细打量,最上面的瑶台玉峰雪球般莹白可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跟云朵融为一体,她附和道:“是啊!” “如此瑰丽壮观,我也只在武宗朝见过,你记不记得那时每年重阳节,宫里处处都要装饰菊花,武宗皇帝最爱墨牡丹,从阁楼上看太极宫,哪哪都是紫檀色~” “咱们阿郎不喜奢繁,连万寿节的布置也是能简则简,今日为了慕容氏,他也不管什么奢侈不奢侈了……” 身后传来一道毫不掩饰的讥讽之声,姜氏惊讶的回头看去,说这话的人居然是廖氏。 她与秦、姜二人互相见礼后,指着菊山冷笑道:“纵观后廷,除了皇后殿下,谁能比得过慕容氏,看来啊,咱们得快些适应独守空房的滋味~” 秦氏满脸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你还吃醋?” 廖氏拉长着一张脸不说话,但眉宇间的怒气表明其中缘由并不是吃醋这么简单。 姜氏软绵绵出声劝道:“你也知道是陛下宠爱她,何必说这话,今日是她的生辰,陛下特恩如此布置,若你的话传进他的耳朵,岂不又是一阵风波!” “传就传呗!”廖氏掐着十指冷哼出声,“我就是要说!”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秦氏有些担心,忙扯了她一把,放低了声音道:“你且忍忍吧,她如今风头正盛,都是因为有阿郎的宠爱!” “你若是说她不好,岂不就是在说阿郎不好……” “你瞧——”秦氏抬起下巴指了下菊山,“将近二十年,除了皇后的殿宇,你可见过谁院子里有这个?” 听了秦氏的劝告之言,再看看晓风堂里布置的彷如仙境神阁般,处处悬挂彩缎,人人携着笑脸,廖氏环视一圈,入耳之言俱都是羡慕谄媚,她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喷涌而出:“不过一个狐媚子,整日装的一副柔弱样,背后尽使些下流手段,还想让我给她贺寿,我呸,好大的脸,她也不怕折了寿哪日病入膏肓!” 这话就有些重了,就是一般的嫉妒之言,也该私下说,廖氏大剌剌的在慕容氏的院子里诅咒于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有仇。 “怎么了你这是?”秦氏拉着她的袖子瞪眼嗔道。 “你是不是生怕别人没听见!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别把事情……” 秦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姜氏冲她使眼色,还未反应过来,杨氏好奇的声音就传来了:“什么病入膏肓?” 秦氏和廖氏侧头看去,就看见说话的杨氏和欧阳氏站在一起,而她们身旁还站着一脸尴尬的慕容氏…… 顿时院子里的气氛如同冰冻住了,廖氏目光似刀子了般刺向慕容氏,秦氏长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姜氏手足无措的左右瞧。 其余人不是一副看热闹的事不关己,或是意味深长的交换眼神。 就在这一片沉默中,蓁娘和惠氏、淳于氏进来了。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出声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打碎了湖面的平静,慕容氏一脸羞愧的上前冲廖氏福身。 “修媛恕罪,那日是妾的不对,妾到了延英殿才知道五郎也在,本想先告退,结果内侍就进去通传了,妾没有拦住……” “呵!”廖氏冷笑一声,“你寻思着蒙鬼呢?” “延英殿的内侍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你一个美人还拦不住他?” “我……”慕容氏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正欲出言解释,却被廖氏狠狠唾了口:“呸!” “刚入宫时还没看出来啊,你整日伏低做小见着各院的大宫女都要让道,众人只当你是胆小谨慎,谁知你却是包藏野心!” “学了一身的狐媚工夫把阿郎迷得神魂颠倒,是,你年轻!你貌美!你有手段!” “你独占雨露没人比得过,可你居然连五郎跟他父亲用个膳都容不下,你这个贱妇!” 廖氏的表情狰狞恐怖,吓得慕容氏脸色苍白泫然欲泣,‘扑通’一声跪在廖氏跟前慌乱的摇头,“修媛明鉴,妾不敢这么做!” “阿廖……” 秦氏离得最近,一把将廖氏推到一旁去,看了眼层层叠叠围观的人对她警告道:“你做什么呢!” “今日是慕容氏的生辰,你却无缘无故的责骂她,当众让她难堪,宠爱她的可是阿郎,是皇帝!你要不要命了!” 廖氏剜了慕容氏一眼,眼角抽动,紧紧捏着的双手骨节泛白,“无缘无故?” 她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道:“阿郎近来朝政繁忙,五郎都有两个月没见到父亲了,那日好不容易阿郎传了他去询问功课,还准许他留下用膳……” “结果这个狐媚子就提着食盒去延英殿了,五郎是晚辈,只能提出告退,你知不知道他回来后眼睛都是红的,他多早晚才见父亲一次,这个贱妇日日霸着阿郎还不满足,我恨不得打她一巴掌!” 原来是这么回事…… 蓁娘面色凝重的看着额头青筋暴起的廖氏,她只有五郎这一个孩子,自小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五郎被蚊子咬一口她都要心痛半天,何况这次五郎伤的不是身,是心…… 廖氏不管不顾的在此大闹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这个慕容氏真的如此嚣张吗? “修媛!妾真的不是有意的!” 听完廖氏的话,慕容氏顾不得精心的妆扮,毫不犹豫的磕了个头,泪眼朦胧的哭诉道:“打扰了陛下和五郎父子相聚,妾自知有罪,可你不能冤枉妾……狐媚惑主……” 说出最后四个字她满眼都是屈辱。 “陛下是明君,谁能迷惑他?修媛,你不能说这种话!” 慕容氏的发髻因为剧烈动作松散了几缕,青丝缭乱垂在脖颈间,更显她的楚楚可怜。 一些人不免对她产生同情,纷纷劝廖氏得饶人处且饶人。 更有人直接说廖氏做的不对:“慕容美人的品行大家有目共睹,阿廖你虽心疼五郎,可也不能冤枉人……” “且今日是她的好日子,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一眼我一语的,廖氏气的昏了头,甩开秦氏的手就要上前打慕容氏一耳光。 秦氏被推得后退两步,没拦住廖氏,眼睁睁看着她冲了过去。 “阿廖!” 慢慢走近的蓁娘从未见过廖氏如此愤怒的模样,正在目瞪口呆之际,见她向慕容氏冲过去,急的一头冷汗,忙提起裙子疾跑两步,在廖氏的手落在慕容氏脸上之前一把握住。 接着杨氏也冲了过来,俩人一齐劝道:“阿廖,你与她同为妾侍,如何能动手动脚!” “她就是有错自有皇后处置,你要是打她那就是目无宫规、藐视中宫了!” “是啊!”杨氏也满眼急色,“你消消气,咱们请皇后来定夺好不好?” 这事究竟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廖氏都不能打人,要是做了,恐怕她得到的惩罚比慕容氏还要重。 蓁娘和杨氏都是想到这一点才去阻止。 廖氏虽被拦住了手,但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还是趁着被拉开之前踢了慕容氏一脚。 慕容氏当即就被踢翻在地,五官扭曲痛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众人被吓了一跳,侧目看去,居然是李晖! 他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看见院子里仿佛泼妇闹街般滑稽的一幕,眉头狠狠皱起。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不可能来参加妾侍的生辰宴,宇文贵妃和高淑妃位分高,自然是姗姗来迟,此时院子里能回话的人就是身为昭仪的杨氏。 她松开廖氏,快速伸手整理了下衣裳,走至李晖身前福了福膝,有些为难的解释道:“阿廖说那日五郎因为慕容美人受了委屈,她气不过就指责了几句,结果变成了这样……” 李晖把视线投向正在被两个侍女搀扶着起身的慕容氏,她咬着唇忍着疼痛对李晖道:“陛下,修媛只是一时恼怒,都是妾没有解释清楚,让她误会了……” 李晖冷冷的看了眼手脚僵硬的廖氏一眼,蓁娘却觉得那视线里的责怪仿佛是针对她。 “哪里疼?” 李晖扶着直不起腰的慕容氏,换了副面孔柔声询问。 慕容氏只是摇头,片刻后才勉强露了一笑,道:“妾无事,陛下别担心……” 她这样子没事才怪,李晖沉了脸色,狠狠瞪了眼吴舟,“还不快去请奉御!” 奉御是专门伺候皇帝的医者,让他来给一个小小的美人把脉,足以可见李晖对慕容氏的宠爱。 蓁娘扶着廖氏微微偏过头,眉宇间一片平静。 “陛下,都是妾的错……” 慕容氏还欲请罪,被李晖止住了,他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莺莺燕燕,肃穆的目光让人望而生畏,他对妃妾一向和颜悦色,而这一次却濒临发火的边缘。 “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干就去抄经诵佛!”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今天打了慕容氏,明天是不是要打皇后?是不是要打我?” 廖氏被这一声声诘问吓得不敢动弹,满脸慌张的否认,“阿郎,妾……妾只是气昏了头……” “闭嘴!” 李晖丝毫不给廖氏留颜面,如同她刚才责骂慕容氏一般,李晖也当着众人的面冲她喝道:“你刚才的话是不是在说我沉湎美色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了?” 廖氏腿一软跪在地上,蓁娘反应不及也被拖着踉跄了几步。 “阿郎,妾从未说过这话……” 廖氏颤抖着嘴唇摇头否认,李晖只冷冷的看着她,怀里的慕容氏低声呼痛,他赶紧回过头关切询问:“怎么了?” “没事……” 慕容氏强颜欢笑,鬓角却沁出了汗珠,李晖目露急色,又问吴舟奉御怎么还没到,吴舟觉得今天的李晖很反常,他虽宠爱慕容美人,但也没到如此地步。 刚才他站在李晖身边看的真真的,廖修媛的话虽难听,李晖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仿佛没听见一般。 一进门他就跟换了个人似得,廖修媛那一脚虽然踢上了慕容美人,可以他看来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撕\逼多没意思~ 光棍节,让我们孤狼举起摇摆的爪子一起嗨~ 第203章 暗讽 不过吴舟不敢怠慢,不住的弓腰道是,吩咐身后的小宫人快去瞧瞧奉御走到哪了。 李晖对廖氏冷声道:“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你今日的行为配不配做一个宫妇,没有皇后的吩咐不许出门!” 所幸没有廖氏对他的怨怼之言,只是闭门思过而已,蓁娘微松了口气,正欲弯腰扶不住抽泣的廖氏起来,又听李晖威严的声音响起:“还有你们,别忘了做一个妃嫔的本分!什么话该说不该说,该管不该管,都给我记在心里,若谁再敢搬弄口舌心生嫉妒,就去别宫住!” 院子里众妾侍赶紧应是,一个个埋着头,生怕自己被李晖点名,特别是平日就不怎么受宠的妾侍,这会儿或多或少有些心虚。 从前韩修仪最得宠,她们看不顺眼说过不少闲话,对韩修仪有过不少恶意揣测,如今又是慕容氏得宠,她们自然转移了视线,背地里骂起慕容氏来了。 李晖沉着脸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蓁娘身上,只见她梳着牡丹髻,鬓边一朵芍药花,穿着葡萄纹牙白联珠半臂,胸前扣子是珍珠做的,恰好与脖颈间的珍珠项链相得益彰,显得温柔婉约。 下身一条竹青色团纹儒裙,脚上趿着银朱色翘头云履,明明她的容貌不是最出色,但李晖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 只是她的眼睛看见自己再无闪着星辉的欢喜,平静的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她会对陌生人好奇,而他,在她眼里更像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李晖感觉呼吸难受,心中那道茫然的口子越撕越大,透着风一般吹的生疼。 慕容氏不时抽气的声音传来,蓁娘十分不耐,幸好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没在她的身上,不然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此刻的表情是扭曲的。 她恨不得一脚把不远处卿卿我我的俩人给踢出去,不对,这里是晓风堂,该走的是她。 李晖从未对她这般,他是皇帝,有妻有妾,自己得宠时生怕引得旁人不舒服,极力隐瞒他对自己的好。 可风水轮流转,她终究也到了看李晖对别的女人万般宠爱的地步了。 蓁娘想着要不要把礼物搁下就走人算了,齐氏今早起来咳嗽了几声,为怕将风寒过人,她只派了大宫女来贺寿,自己在屋里躺着。 不如自己就借口去看她算了…… 不过这样一来在别人眼里她不就是狼狈而逃么,虽然是输了,但蓁娘并不想被人看笑话,这也是她仅存的尊严了。 左右为难之际,杨氏温声道:“阿郎,还是先把慕容美人扶进屋里去吧!” 李晖点点头,亲自扶着慕容氏进屋,一群人赶紧跟上,杨氏冲蓁娘使了个眼色,蓁娘点头知意,赶紧扶起廖氏,甩着帕子替她掸去儒裙上的灰尘。 “好了,别难过,等阿郎气消了,你带着五郎去认个错,他不会怪罪你的……” 廖氏落了面子,脸皮泛红,无比难堪,又是恼又是恨,道:“都是那个狐媚子,我只挨了她一下,根本就没伤到!” “你还说!”秦氏也走了过来,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自己作可别连累五郎!” 秦氏语气虽重,但姿态却是极亲昵的,廖氏知道自己动手本不对,正有些心虚,又听秦氏说起儿子,顿时就没了脾气,反而有些慌乱道:“阿郎会不会讨厌五郎啊?” “不会的!” 秦氏把她脸颊旁的发丝顺到耳后去,安抚她道:“阿郎不是那种人,就如阿韩所说的那般,过几天你去给阿郎认个错,他消了气就没事了!” “真的吗?” 廖氏忐忑不安的看看秦氏看看蓁娘,蓁娘也安慰了几句,才把她送走。 俩人齐齐松了口气,动作表情如出一辙,俩人不由得愣住,相视一望,都无奈的笑起来。 “这个阿廖,脾气越发急躁了,一点小事就急的不得了,既然生气慕容氏那般行径,之后找个由头给她一个教训就是了,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打又骂,阿郎不生气才怪!” 秦氏摇摇头叹道,蓁娘对此表示赞同:“不管她踢没踢中,总归是伤了人,在别人眼里就是她无理取闹,不过她也是气狠了,那年五郎爬树蹭破了一层皮,她就急的去找皇后……” 俩人边说边转身往里走,不远处姜氏拢着手冷漠的看着蓁娘,蓁娘愣住,心脏猛地一缩,双眸涌上不知所措的愧疚。 不等她开口打招呼,姜氏已经瞥开眼离去了。 秦氏看着蓁娘满脸尴尬,捏了捏帕子迟疑道:“阿姜她……心里还是介意,不过二郎的心意咱们都看在眼里,四郎冷了添衣、热了消暑他都亲自上门料理,阿姜总有一天会想开的……” 四郎伤口痊愈后走路就一瘸一拐,想起腼腆温顺的四郎如今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蓁娘悲哀的觉得,姜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奉御来后把了脉,对李晖道慕容美人无甚大碍,让宫人用热水帕子敷一敷就好,若还是觉得疼,再用药丸子和酒烧热了揉搓患处即可。 半个时辰后,慕容氏觉得不怎么痛了,便穿好衣裳去了外室,李晖正坐在榻上翻看她未读完的一本《山海经》。 “陛下~” 李晖听到声音微微抬起头,嘴角绽开温柔的笑意,“如何?还疼不疼?” “不疼了~”慕容氏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坐在他身边,“是妾不好,害的陛下跟着担心,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李晖伸出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揶揄道:“这会儿说没事,刚才脸都白了!” 慕容氏撒娇的抱着他的手臂,‘哎呀’一声,“刚才真的很疼,不过陛下对妾如此疼爱,妾就不觉得疼了~” “是吗?”李晖宠溺的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慕容氏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咬了咬下唇,低声道:“陛下,廖修媛是真的生气了,妾要不要去向她道个歉?” “为什么道歉?”李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慕容氏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只愧疚道:“说到底,还是那日妾不该去延英殿打扰了陛下和五郎……” 李晖拉开了与慕容氏的距离,歪着身子靠在隐囊上,淡淡出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忘了告诉你不用来,再说了,五郎是晚辈,总不能把你赶走了吧!”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味呢! 慕容氏莫名觉得不太舒服,李晖的意思好像是下次见儿子也行,可见自己就是客套…… 不过她很快就忽略了这个细节,转头又担忧今日李晖的那番话:“陛下,夫人们会不会生气啊?” “毕竟妾是后进宫的,不比她们服侍的久……” 李晖悠悠然道:“无碍,我要宠着谁,除了皇后,都没有资格置喙!” 慕容氏闻言几乎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捏着帕子掩饰住喜悦,乖巧的依偎在他肩上,“妾一定会对夫人们恭恭敬敬,绝不再让陛下为难~” “嗯……”李晖的手掌抚上她的发髻,垂眼便看见慕容氏偷偷藏笑的眼睫,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另一个曾经最爱依偎着他撒娇的人。 宴席是黄昏才开始的,晓风堂的花园连着厅堂,李晖坐于厅堂上首,众人按照位分依次分坐于两旁。 因慕容氏位分低,大公主夫妇、二郎夫妇、还有三郎四郎不会亲自来祝贺,但都遣人送了贺礼来。 居住在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倒是也来了,桃桃恰好来了葵水在公主院歇息,蓁娘心疼女儿不舒服,便先离席出去吩咐容娘看看她怎么样。 等她回来时,花园里已有舞伎翩翩起舞,但众人无心观赏,已经在送上自己的贺礼了。 宇文氏道身子不爽利没来,只让人送了贺礼来。 高淑妃坐在左首,她送是六匹锦缎,中规中矩,慕容氏恭恭敬敬的福身道谢。 杨氏送了一盆秋海棠,只有绣球大小,她道:“这是我院子里那颗海棠树发的枝,送给你做个点缀~” “秋海棠最适合放在屋里,等到冬季百花凋零,这花还能盛开呢!多谢昭仪娘子!” 慕容氏欢欢喜喜的收下,杨氏笑眯眯的摆手。 接着欧阳氏送了自己写的一个寿字,秦氏送了一对琉璃杯、齐氏的宫人抱来了一只小狗,是她养的小狗生下的幼崽。 女人天生就对毛茸茸的小东西心生爱怜,不仅慕容氏见着云朵般雪白可爱的小毛团子双眼发亮,就是高氏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家都叽叽喳喳讨论着要去找齐氏讨要一只,说到这里,李晖疑惑的问道:“齐氏怎么没来?” 惠氏赶紧回道:“回阿郎,阿齐今日受了些风寒,虽不严重,但她怕过了病气,所以让我和阿韩给诸位告个罪……” 说罢她看向慕容氏,慕容氏对此表示并不介意,还关心的询问了几句,道明日去问候齐氏。 接着惠氏让人呈上自己的贺礼,是一块火红色的狐皮,看着很是体面,但慕容氏眼神瞬间转为阴暗,下午廖氏骂她狐媚,这会儿惠氏就拿出了狐皮,她什么意思? 惠氏仿佛毫无知觉,对慕容氏笑盈盈调侃道:“一年从头到尾都是生辰,我送的家底子都快没了,翻来覆去的找了个遍,幸好还有这块狐皮拿得出手~” “大的那块我做了一个暖手笼给阿郎,小的这块就送给你,做个暖耳或者手笼,都是不错的!” 话虽说的好听,但慕容氏还是觉得不舒服,但李晖却笑眯眯道:“那个手笼用着很暖和,你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烦这种你不问我不解释的剧情了,但没办法,必须要这么写,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这么快和好,时机还不到~宝贝们体谅 第204章 找茬 “阿郎哪里的话~”惠氏上扬的嘴角显得十分开心,“为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嘛!” “慕容美人肤色雪白,用这个颜色好看!” 慕容氏撑起笑容道谢:“多谢惠婕妤。” 余者人等都送上了自己的贺礼,蓁娘踩着莲步施施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恰好对面的萧娍儿尖利的声音响起:“……阿岚,这块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你可别嫌弃~” 蓁娘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就知道萧娍儿是没安好心,她抓了把干果在手里磕着,打算好好看场‘姐妹’情分破灭的好戏。 “怎么会……” 慕容氏故作镇定的拿起丝帕展开,一见上面的图案顿时就愣住了,粉色帕子上绣麻雀不像麻雀凤凰不像凤凰的鸟,偏偏萧娍儿还笑的真诚:“都说陛下是真龙天子,阿岚你与陛下男郎女貌,可凤凰是皇后殿下专用的,我不敢绣它,就绣了孔雀,你喜不喜欢?” 蓁娘和惠氏交换了下眼神,差点笑出声。 这世上能与皇帝相提并论的女子只有皇后,这个萧娍儿,话里话外是吹捧慕容氏与李晖你侬我侬,可又绣了只长得奇形怪状的孔雀,这不就是暗讽慕容氏胆敢与皇后相比,在别人眼中又是个异类么! 但笑完之后她就怔住,自己也受宠过,该不会在别人眼里也是这个鬼样子吧! 蓁娘嚼着酸杏脯笑不出来了…… 慕容氏看着那只刺眼的孔雀,眼中掠过一抹狠厉,但瞬间就隐去,转而盛满难过,但她还是强颜欢笑,对李晖道:“陛下不知,自从娍娘生了六娘后,就越发喜欢做针线了,她也就是仗着跟我关系好才敢拿出来,要是送给别人,看人笑不笑话这马虎的手艺!” 她似笑似嗔,就是没有不悦,李晖脸上浮着淡淡笑意,看着萧娍儿的眼神却无比冰冷。 他淡淡道:“喜欢绣花的话,要不就赶在恭显皇后冥诞前绣幅《华严经》吧!” “正好供奉在奉恩寺里~” 萧娍儿闻言顿时呆住,身子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华严经》有八十卷,她就是绣到入土那天都绣不完…… 自从李晖一个月有十天都召慕容氏侍寝后,萧娍儿的心就不大平衡了,她们是一同入宫的,自己第一个侍寝,连续被传召了三天,那时慕容氏和鲁氏眼里全是羡慕,万事以她为首。 她们不断的打听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脾气好不好,萧娍儿故作不耐烦,最后才得意的说起陛下对她有多喜欢…… 后来她生下了六娘,陛下对她们母女更加关怀,那是萧娍儿入宫后最风光的一段日子,她年纪小,皇后对她很是宽容,夫人们也把她当个小辈一般关照。 而慕容氏呢,她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在皇后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出,见着宫女出身的许才人都要行礼…… 萧娍儿看着心生不忍,但更多的是得意,她不止一次教训慕容氏木头疙瘩,不知道去琢磨陛下的心思,真真是浪费了一张好面皮。 但如今慕容氏是后廷最得宠的女人,连曾经让所有人羡慕的韩修仪都只有眼红的份,那她萧娍儿算什么? 她往日的炫耀和得意岂不是一场大笑话! 萧娍儿已经忘了不久前她还预备拉着慕容氏给韩修仪一些苦头吃,现在她就调转矛头对着昔日的好姐妹了。 她想要为自己找回些面子,让慕容氏丢脸,却没料到,陛下却为她撑腰了…… 绣佛经是为供奉在奉恩寺里,萧娍儿如何敢说个‘不’字,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冷汗从鼻尖沁出,慌乱不知所措的捏着手指,表情扭曲脸色白了又青,看着很是滑稽。 高氏看着不忍,正欲出言求情,却被慕容氏抢了话头,“陛下~” 她捂着嘴笑起来,“六娘不愧是你亲生的,为难人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吵着要娍娘把世上所有的花都绣在她的裙子上,等她出嫁那日就要穿,愁的娍娘连夜点灯穿针引线~” “饶是这样她也只能绣出这只孔雀来……” 慕容氏比划了下手里的帕子,满含揶揄道:“这手艺绣的佛经要是放在奉恩寺,恐怕整个宗室都知道陛下的萧美人不善女红了~” 六娘什么时候吵着要穿百花儒裙了? 萧娍儿脸颊抽动,她知道慕容氏编造这个理由是为自己解困,但眼瞧着所有人都用那种嘲笑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又臊的脸皮发紫。 “哦?是吗?” 说起小女儿,李晖的表情果然松和了些,眼中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那丫头脾气大着呢,一不顺心就撅着嘴生闷气,连我也不敢惹她~” “陛下这会儿如此说,但最宠六娘的,可不就是你嘛!” 慕容氏娇笑着调侃道,李晖无奈的摇头一笑。 俩人言辞亲昵的说说笑笑,其余妃妾面上都有些不虞,知道慕容氏得宠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蓁娘狠狠咬了口杏仁,侧过脸背着人翻了个白眼,呸! 萧娍儿坐在那里手脚僵硬的不知该怎么摆,本来是打算让慕容氏出丑,最后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慕容氏反而还帮着自己解围。 自己成了今天最大的笑话,她刚才还在嘲笑廖修媛做事冲动呢,这下就轮到了自己…… 她还在呆呆的想着自己以后该怎么见人,又听李晖清朗的声音响起:“既然六娘喜欢,那萧氏就依着她的话,给她绣一条儒裙吧!” 他呵呵笑起来,脸上是满满的宠溺,“我也想看看,那个小丫头出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众人闻言想起可爱的六娘,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厅堂里刚才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碎,除了萧娍儿和蓁娘。 萧娍儿一听李晖这话,差点晕过去,她的手艺本来就差,若是为女儿绣百花儒裙,至少要几年的工夫才能勉强做的能见人…… 说来绕去,慕容氏还是坑了她一把…… 但她又能说什么,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咽吧! “是……妾一定会好好做……” 萧娍儿淹头搭脑的坐着,神游天外去了,没发现慕容氏满含讥讽的瞥了她一眼。 而蓁娘却丢下手里的果核,捏着帕子慢悠悠的擦手。 今天的寿宴已经一波三折了,阿郎和慕容氏连连被添堵,看着就让人同情。 也该自己给他们送上祝福了~ 她期待的等着有人开口,果然厅堂内才热闹了片刻,杨氏突然想到了她,大声道:“对了阿韩,你的贺礼还没拿出来呢!” “快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杨氏最是个不怕李晖的人,刚才的事一过去就她笑的最欢,叽叽喳喳的左右说笑,这会儿又惦记上了蓁娘。 蓁娘轻咳一声,露出得体适宜的笑,侧头让采儿把贺礼呈上来。 送子观音一露面,满厅的人都被震住了,蓁娘脸上带着毋庸置疑的真诚,柔声道:“慕容美人最喜欢孩子了,宫里哪个小皇子小公主都喜欢跟她玩……” “这尊观音像是明德寺主持开过光的,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希望美人早些为陛下开枝散叶,咱们宫里好久没有孩子的啼哭了~” 慕容氏先是快速打量了上首李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并没有生气或者高兴,她才松了口气,羞涩的埋下头。 “修仪这礼……妾不敢收……” “怎么不敢?”蓁娘嗔道:“不止阿郎盼着你有身孕,我们都希望你早日传出好消息呢!” 慕容氏羞答答的咬着下唇,脸颊越发红了。 李晖盘膝坐在绳床上,斜靠着凭几,身姿随意而慵懒,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凭几,右手抚弄着一块玉佩。 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深邃的眼神在烛火下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但身旁静立的吴舟却在心里打起了鼓,大家每次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说明他心里的怒火越盛。 按理,这尊子观音是份好礼,羊脂玉雕琢而成,下刀流畅轮廓有致,但是其中寓意更好,也是宫里妃妾唯一可以供奉的佛像。 但偏偏送这礼的人是韩修仪,这好事也就不好了~不过大家就不这么认为了,吴舟瞟了他一眼,琢磨着这次他的火气会不会憋不住把韩修仪给点着,把她的贤淑大方烧成灰烬,烧的她像从前那样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年老色衰大家就厌恶她了…… 然后大家就会搂着她说‘不会不会’,俩人黏黏糊糊的没眼看…… 但李晖让他失望了,他不仅憋住了火气,还充满希冀的看了眼慕容氏,用无比温柔的声音道:“说的很是,我也盼着这一天呢!” “这份礼送的好,吴舟,赏韩修仪两匹妆花缎!” “啊?”吴舟讶异出声,瞬间反应过来,又道:“是!” 李晖还补充了一句:“要青色的,这是韩修仪最喜欢的颜色~” 吴舟‘唉唉’应了,忍住想要擦汗的动作,韩修仪的送子观音无疑是扎大家的心,但大家此举更胜一筹,若韩修仪还在意大家,只怕从此以后看见青色的妆花缎就膈应!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啊…… 吴舟无奈的摇头,这俩人,怎么跟小孩似得,孙子都快有了还在这里赌气,最后便宜的是谁呢? 慕容美人的脸都要笑出花了…… 蓁娘强忍住要瞪眼的冲动,抿唇笑道:“美人快收起来吧!若你传出了好消息,可别忘了谢我!” 她用笑声掩饰语气中的僵硬,生怕自己满心的不虞被人看出了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争皇帝多没意思,要干就干票大的~ 现在已知妃嫔的战斗力,萧娍儿<慕容氏 第205章 野心 宴席进行到了最后,厅堂内也是最热闹的时候。 众娘子们一边欣赏美妙的歌舞,一边交头接耳,李晖巡视一圈,目光落在蓁娘身上,此时她正在和惠氏说些什么,抿嘴笑起来,一双眉眼弯弯,肩膀抖动引得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晃动。 李晖瞪了她眼,可惜蓁娘没有发现,倒是对面的秦氏把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片刻后,吴舟弓着身子进来,抬手示意歌舞停下,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而他却朝李晖作了一揖,朗声道:“禀陛下,一切准备就绪了~” 什么意思? 厅堂内的娘子们茫然的看着李晖,他站起身,慢悠悠的走下来,伸出手对慕容氏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她们都送了礼,我的礼物也准备好了,你想看吗?” “陛下……”慕容氏惊讶的微张着嘴,眼里全是不敢置信,“你……” 李晖儒雅俊秀的脸上满是宠溺,柔声道:“来!” 慕容氏迟疑了一瞬,才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他的大掌上。 李晖朝她安抚一笑,拉着她往花园里走,众娘子们虽眼红李晖对慕容氏的宠爱,但更好奇李晖究竟准备了些什么,如此神秘。 惠氏见蓁娘强颜欢笑,搂上她的手臂,无声的表示支持。 一群人走到露天处,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漆黑的夜空显得清冷空旷,李晖命人把花园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顿时黑暗笼罩了所有人。 就在大家悄声议论时,从宫墙边缓缓升起了一抹橘红色的光。 “孔明灯!”杨氏失声嚷叫出来。 众人都被吸引了目光,纷纷发出惊叹,“还有呢!” 源源不断的孔明灯不断升起,它们仿佛是一只只萤火虫,不断升高点亮了整个夜空,只片刻,整个天空都被孔明灯占据了。 “好美啊~” “是啊,我没想到孔明灯会这么漂亮!” “就像星星一样~” 众人议论纷纷,慕容氏早已被这幅美景震撼的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呆呆的看着。 “喜欢吗?” 李晖低头看着她,慕容氏回过神来,眼眶霎时红了,“陛下……” 李晖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你说,每年的生辰这日都见不到星星,我虽是皇帝,也无法主宰日月星辰,但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星星,喜欢吗?” 慕容氏早已感动的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面对李晖的询问只能不断点头。 她终于得到了曾经日思夜想,不敢示人的感情回应,曾经她发现自己在李晖眼里连影子都没留下时,她是那样的伤心。 所以她不断的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才能站在他的身边。 或许她为某些决定而挣扎过,但现在这一刻,她终于肯定了那些挣扎不安,这就是她渴求已久的被宠爱、被重视,以及,胜利…… “陛下,妾很喜欢这个礼物~” 她充满爱意的眼睛直视他,顾不得矜持,和旁人异样的眼神,迫不及待的向他诉说自己的感情:“妾能得陛下如此,死而无憾!” “说什么傻话呢!”李晖装作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我与你,还有很多日子~” 是啊,他们还有很多日子…… 慕容氏依偎在李晖身边,充满依恋和缱绻,她已经幻想着未来的日子,她会生下几个可爱的孩子,女儿像她,儿子像陛下,他们会成为让李晖最骄傲的孩子…… 在这后廷里,皇后已经年老,过几年她会老的连自己都厌恶自己,不止是她,还有贵妃、淑妃、昭仪、修仪她们…… 当某一天她们看到自己那张长满斑点和皱纹的脸,一定恨不得就这么死去! 到时候还有谁能与她争锋?还有谁最适合站在李晖的身边? 只有她,到那时,不止是李晖的心,还有那个万人仰望的位置上,也会是她…… 即使是告诉过自己要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倾诉衷肠的那俩人,蓁娘的心还是如刀割般生疼。 鼻子一酸,她差些掉下泪来,但此时落泪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她输了,输的一败涂地,输的只要一想起曾经那些缱绻缠绵,她就想大声的尖叫。 但她悲哀的发现在自己已经如此伤心,却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嫉妒…… 她只是李晖的妾侍,是他众多女人中并没有任何不同的之一。 或许曾经她得到过独一无二,得到过他真心的喜欢,但那都是他给的,只要他的心一飘远,她也就如砂砾般毫不起眼了。 何况她没有美貌和才华,她早该明白从一开始,就该守好自己的心,不让它爱上李晖,那样她也就不必如今日这般,第一次生出想要逃离这座宫殿的想法。 天上的孔明灯越飘越远,远到已经和夜空融为一体了,那就是李晖送给慕容氏的星星,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 怔怔的看了许久,蓁娘的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头仰着脖子很不舒服,她刚一低头,就触碰到李晖看向她的眼神。 他的眼睛深邃而充满魅力,每次被他凝视着,就如同沉溺在他眼中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但让蓁娘感到迷茫的是,他的眼神写满了欲言又止,甚至还有……愤怒? 未等细究,他已经转过了头,慕容氏雀跃又期待的问他:“陛下,明年妾的生辰若还是这个天,你还能再送一次星星给我吗?” “当然可以……”李晖抿唇微笑:“只要你喜欢,每一年我都送星星给你!” “真的吗?” 李晖肯定的点头。 …… 齐氏的房间里,蓁娘端着药碗轻轻吹拂热气,小心翼翼的喂给齐氏,她双眸下淡淡的青色,显示着昨夜睡的很不安稳。 齐氏龇牙咧嘴的咽下苦药,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蓁娘。 被她的目光惹得不悦,蓁娘皱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啊?” “哦,没事没事……” 齐氏忙扯出笑容摇头,喝完药后又用清水漱了口,她才觉得舒服些,舒服的躺在隐囊上,蓁娘给她掖掖被角,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晚上睡觉还贪凉,这又不是大暑天!” “是药三分毒,着了凉可是好玩的!” “哎呀我知道了~”齐氏郁闷的翻了个白眼,“嬷嬷唠叨了半日,好不容易停下了你又来了,你们商量好的是不是?” 蓁娘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这个毛病不改我们天天在你耳边说!烦死你!” 齐氏无言以对,惠氏凑上来说和:“好了好了,十七娘也是为你好,你就听着吧!” “我瞧着你的胃口倒是不错,想来过几日就大好了,正好咱们计划一下,今年的重阳节怎么过~” 齐氏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道:“往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呗……” “反正不是赏菊就是喝酒,我都厌烦了。” 她的话音才落,就发现惠氏冲她使眼色,齐氏有些懵,仔细想了想才发现不对,赶忙去瞧蓁娘的脸色,笑呵呵道:“不如今年就去游湖吧,太液池的风光应该很不错~” “是啊!”淳于氏跟着附和点头:“蓬莱岛上种了一大片枫树,树叶早就红了,再不看就看不着了!” 惠氏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抚掌道:“我觉得可以,让宫人们多准备些吃食,咱们去向皇后要艘大点的画舫,叫上几个伎人,咱们一边吃酒一边享受,多好啊~” “不错不错~” 齐氏使劲点头,眼角却偷偷的打量蓁娘。 蓁娘垂着头无声的笑,她玩弄着手臂上的披帛,片刻后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三个好友,“你们别这么胆战心惊,跟平时一样就行了~” “只是一个生辰宴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以后这种事不会少,我早晚都会适应的~” 她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眼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真的完全不介意李晖已经把心思都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事实。 不过齐氏有些不相信,蓁娘有多爱李晖她看在眼里,再说感情的事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蓁娘这么说,估计也是不想让她们担心,更不想让人看笑话而已。 这样想着她顿时觉得蓁娘好可怜,昨日李晖为慕容氏所花费的心思整个大明宫都传遍了,蓁娘当时就眼睁睁看着,还不知多难受呢…… 齐氏充满怜悯的目光落在蓁娘身上,声音也无比的柔软,“十七娘,不管他们过的什么样,咱们几个永远都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我们三个、还有二郎两口子、丹娘、桃桃、寄奴,我们都在你身边……” “嗯~”蓁娘感动的点头,“我知道,这也是我能放下他的原因,为了你们、为了我自己,我也绝不能把自己过得糊里糊涂……” “人这一生有许多值得去感受的事,他并不是唯一~” 齐氏三人都明白只能话里的‘他’是谁,虽然说出来很不可思议,但对她们来说,蓁娘的感受更重要,至于李晖,还是让他和慕容氏卿卿我我去吧,谁又在乎呢~于是半个月后,在参加慕容氏晋封为婕妤典礼之时,蓁娘已经能真心实意的对她道出恭喜二字。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世人都在感叹世事不尽如人意,每一次相聚都是欢喜,每一次分别都是悲伤。 她想,能陪在他身边这十几年,已经足够自己回味余生了。 她再无所求,也再不会心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跟两个小伙伴吃饭,大家虽然穷的存款为负数,但他们俩对未来怀抱着那种勇往直前的心态,让我也很受鼓励,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工作、努力码字,为了将来和这群狗子们住好一点的养老院,我们嘴里开着小火车,手里端着二锅头兑雪碧,把拐棍甩出六亲不认的弧度~ 第206章 排挤 热热闹闹的办过重阳节后,皇后已经在准备儿子的祭礼了。 每年这些时日,她都把宫务交给高氏管理,自己安静呆在宣微殿内为儿子手抄佛经,以祈求他在另一世平安顺遂。 从年初开始,陈嬷嬷就觉得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她如今年近古稀,早几年皇后就有意放她出宫荣养,作为服侍过她的老宫人,就是无儿无女也能在荣国公府的庇护下安享晚年。 但陈嬷嬷执意不肯出宫,她服侍了几十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早已把宫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对她而言,皇后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如今她已年过四旬,膝下独子薨殁,幸好还有养女寿安公主孝顺至极,时常带着外孙进宫来逗她开心,否则这日子真不知怎么熬下去。 最让陈嬷嬷无法放心的是,对皇后十分敬重的陛下,先前虽宠爱韩修仪,但好歹能恪守作为帝王的责任和约束。 也幸好韩修仪是个本分的人,得了宠爱也不炫耀,更不敢在皇后跟前耀武扬威。 可如今这个慕容氏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陈嬷嬷百思不得其解,一向把责任看的比天大的陛下,对慕容氏的宠爱比韩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看双鬓已有银丝的皇后,她忧心不已,怎能放心离去…… “殿下歇歇吧~”陈嬷嬷端着茶水来,轻轻放在书案上。 皇后停下笔,转动了下手腕,嗅了口茶汤的香气,奇道:“这个茶是谁煮的?怎么这么香?” 陈嬷嬷满是皱纹的老脸露出慈祥的笑容,“不是煮茶的人变了,是煮茶的方法变了~” “四日前陛下与白龙寺的静永主持讲经论道,静永主持带着一个俗家弟子入宫来,亲自为陛下烹煮了一壶茶,为陛下所赞赏,所以这两日,宫里都用新方法煮茶了~” 皇后端起茶盏左看右看,道:“嗯,这个颜色好看!” 她尝了口茶汤,入口即是茶叶的苦涩,顷刻后又化作了甘醇,浓浓的茶香弥漫在嘴里,越品越是美妙。 比起之前煮的茗粥,这种方法煮的茶看着单调,却更能品尝出茶叶鲜香的味道。 “真是好喝~” 皇后点头赞叹,“这茶叶磨得细碎,根本就不用牙齿嚼,带着一股灼烤后的香气,不错!” “以后都这么煮茶吧~” “是……” 皇后这几年饮食清淡,对衣食住行也没有过多的要求,陈嬷嬷见她难得喜欢一样东西,心里只有高兴,便道:“既如此,那就派个人去向那位郎君学一学手艺,以后也好伺候殿下!” 皇后闻言露出讶异的表情:“怎么,静永主持还在宫里吗?” 陈嬷嬷暗暗叹了口气,带着些嗔怪对皇后柔声道:“陛下这几日议政完毕就跟静永主持讲经论道,有时谈性大起,半夜三更都还未入睡,殿下怎么都不知道呢……” 皇后听出她话里的深意,陈嬷嬷在指责她对宣微殿外的一切都没放在心上,甚至包括自己的丈夫…… 她放下茶盏,捏了帕子轻拭嘴角,略微有些苦涩道:“这些日子我心里只装着大郎,确实对阿郎关心不够。” “幸好他对我还有一番情意,才能容忍我到现在,我这个皇后做的不尽责,他也没有责怪,我本想着后廷里尚有几个年轻活泼的妾侍服侍他,能让他觉得舒适,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不开心……” 陈嬷嬷不明白这话,蹙眉发问:“殿下是说……慕容婕妤她们服侍的不好吗?” “可奴瞧着陛下很宠爱她的,过个生辰又是菊山又是孔明灯,引得其他人眼红不已,听说有一日她跟沈美人打招呼,被好一顿奚落呢!” “陛下除了对你这般用心,她慕容氏可是第二个人!” 说着说着陈嬷嬷有些不高兴,于公来说,身为皇帝的李晖对一个妾侍如此恩宠,长远来看,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于私来说,皇后虽是中宫,但毕竟年老且膝下无子可傍,汉朝时的卫子夫初为皇后时多风光啊,到最后还不是因为色衰而爱驰,不仅自己身亡,唯一的儿子刘倨也被诬陷致死。 皇后不止是皇帝之妻,她还是一个臣妇、一个母亲、一个家族的期盼,这就导致了她几乎不可能对皇帝完全顺从。 李晖对慕容氏的宠爱不止让后廷妃妾嫉妒,更让陈嬷嬷觉得危险,一个年轻貌美且身强体壮能生育子嗣的女人,就算她表现的再卑微安分,也无法让人安心。 一个帝王的宠爱助长她的野心,那只是迟早的事…… 皇后起身踱步至窗边,看着院子里盛放正茂的菊花,轻声笑道:“嬷嬷,若是旁的人我或许会忧心,但这个人是阿郎,我就绝不会担心!” 陈嬷嬷眼中露出不赞同,皇后悠悠然解释道:“我与他相知相守数十年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夫妻’二字……” “作为一个妻子,我依赖他、支持他,我要照顾好他的妾侍子女,让他无后顾之忧;作为一个皇后,我劝谏他、帮助他,这是对于整个天下的责任!” “所以我懂他,他的心要装很多东西,那里面不光有我,当初嫁给他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这也是几十年来我从不去争执嫉妒的原因。” “他宠爱谁心里有分寸,或许你觉得慕容氏已经对我造成了威胁,但你不明白,阿郎那样聪明的人,真要宠爱一个人,怎么会让她落到被四面眼红的地步……” 陈嬷嬷惊讶的合不拢嘴,“殿下这话何意?” 皇后回头冲她神秘的眨了眨眼,略微勾起唇角,“等着瞧吧,后廷会起不少风波,待会儿你去温室殿一趟,告诉淑妃,让她多费些心,别让妃妾们闹出大乱子来~” “若是有无法做主的大事,再来找我就是!” 陈嬷嬷被皇后刚才那句话弄得糊里糊涂半晌摸不着门道,但瞧皇后信心十足的模样,莫名的她也安下了心,只等着看后廷的‘风波’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数日后,陈嬷嬷再次神色凝重的打断了皇后的清静,这次她的担心是:陛下已经十几日未召妾侍侍寝了! 皇后手里的羊毫笔尖落下一滴墨,霎时就破坏了整张抄写着佛经的纸,不过幸好她才写了三行,不然真的要发火了。 陈嬷嬷讪讪的看着她,皇后无奈的搁下笔,仔细的把废纸折叠整齐,然后点着火扔进盂盒里,“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见她没有生气,陈嬷嬷才松了口气,回道:“还是那个静永主持,也不知他跟陛下都在说些什么,听吴大监说,陛下每日入睡前都要打坐冥想一番,还写了几句偈语,听着像是悟出了什么!” 这么严重! 皇后敛容肃目,沉吟片刻问她:“他不是喜欢慕容氏吗,这十来日有没有去晓风堂?” “若去了晓风堂奴也不必这么着急了!” 陈嬷嬷摇头,“这十来日陛下根本就没来过后廷,往日十天半个月不传召妾侍,是因为国事繁忙,这次可不同,陛下可是在悟道!” 皇后闻得此言‘扑哧’一声笑出来,“谁悟道阿郎也不会悟道的……” 陈嬷嬷很是不悦,“殿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能嘻嘻哈哈如此随意,若陛下真的一心向了佛,那可怎么办!” 皇后笑呵呵的摆手,“你不懂,我说他不会就是不会~” “那陛下为何如此?” “他啊,估计是心里烦……” 皇后倚在凭几上,捏着帕子掩饰上扬的唇角,“所以才要去参佛,至于烦什么,我也不想去管。” 陈嬷嬷震惊不已,她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冷漠呢? “这是为何?” 皇后嫌弃的瞟了她一眼,“因为我心眼小,见不得他这幅别扭的样子~” “给谁看呢!反正不是给我看的,哼……” 她做了个不屑的表情,陈嬷嬷看的呆住,像个木偶般一动不动,皇后突然想起了正事,不悦的对她道:“好了,还有事没?” 陈嬷嬷下意识的摇头,皇后不耐的挥手,“没事就出去,别再打扰我写字了,还有,阿郎那边别管他,等他悟出了道理,自然就没事了~” 于是陈嬷嬷又带着满腹疑惑出了书房的门,她坐在廊檐下苦想了半日,还是没个结果。 最后伤心的发现:皇后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或许是她真的年纪大耳朵背,已经听不懂皇后的话了…… 关于李晖如今诡异的行为,后廷妃妾不是不担心,既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对佛祖产生了好感,也担心他从此若再不近女色,那可如何是好! 但皇后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过事情总要有个人负责,于是在一次拜见完皇后之后,先是沈美人绵里藏针的开着玩笑问慕容氏是不是惹怒了陛下,不等她回话,米美人又一唱一和的调侃起来。 惹得慕容氏当时差点就哭了。 虽然只是这么一茬,但慕容氏如今在后廷里的处境显而易见。 嫉妒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蓁娘从前得宠时那般低调,可还是有人看她不顺眼,遇着机会必定要拿话刺一刺。 可她好歹也生育了四个孩子,为宗室开枝散叶有功,就是皇后不喜欢她也没有怎么践踏。 而慕容氏就不同了,她没有子嗣,父兄也没有做出什么卓越的功绩,入宫数年突然一朝获得圣宠,如此异数岂能让人心里舒服? 皇帝只有一个,后廷妃妾如枯木般早就对他望眼欲穿,这个慕容氏还得去了一半侍寝的机会,早就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那个煮茶的郎君,就是大名鼎鼎的茶圣陆羽啦~另外插句嘴,我们今天的泡茶法,是从明朝开始的,所以朋友们看见日本茶道不用觉得国人不争气,连老祖宗的传统都丢失了,那不是丢失的,是我们不要的,端给你喝未必喝的下去~ 第207章 挑拨 往日众人是顾忌着李晖没那个胆量针对慕容氏。 现在不同了,李晖都跪拜佛祖去了,谁还顾得上谁,于是一些实在憋不住火气的人逮着机会就要踩慕容氏一脚,好像这样就能把心底的怨气发泄出来了。 慕容氏被这类似的事情弄得是心神俱疲,她想保持积攒了几年的好名声,所以面对众人的挑衅都不敢争执。 这也助长了那些人的火焰,若不是高淑妃遇着一遭就惩治一遭,恐怕她们都能把晓风堂给烧了。 萧娍儿自从在慕容氏寿宴那日丢了脸,到今日都不敢出门见人,唯恐遭人嗤笑。 在听说慕容氏不被人待见,走在路上都被人公然讽刺后,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摩拳擦掌的也想参与其中,被她的嬷嬷拦住了,“那日要不是慕容婕妤替你解围,恐怕你这会儿还在绣佛经!” “娘子怎能如此落井下石!不管慕容婕妤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表里不一,在别人眼中她始终都是帮过你的人!” “你如今再去踩她一脚,那又成什么人了……” 嬷嬷说的毫不留情,萧娍儿一下子就焉了,不过还是嘴硬道:“是,论心计我是比不过她,不过她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倒也用不着我去踩!” 拦住她的嬷嬷轻轻瞪了她一眼,撇嘴道:“娘子可别忘了,宠爱慕容婕妤的是陛下,若他知道了这几日慕容婕妤受了委屈,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别管外面闹得多欢,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那都跟咱们无关,你只需要好好教养六娘,陛下一定喜欢~” 这倒也是,慕容氏想起日渐出落的美丽的女儿,心情瞬间就好转了。 “没错,六娘是陛下最小的孩子,俗话说父母疼幺儿,我们六娘若是能像大公主那般聪明懂事,我以后也就有个依靠了~” 蒹葭院里,秦氏优哉游哉的一边修剪花几上的桃金娘,一边听侍女霜降回禀道:“……娘子当时不在,你都没看见慕容氏被高淑妃厉声责备了一番,闹了个好大的没脸~” 秦氏勾起唇角,眼中充满讥讽,“她一向是个柔顺的可人儿,从进宫那日起就摆出一副胆小谨慎的模样,如今只是暂时没了陛下的庇护,她就成了个俎上鱼肉,连一丝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殊不知,到底是太心急,她只一味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后廷这些期盼阿郎的女人早就视她为眼中钉了,她还不知道呢!” “如今可吃了苦头了吧!居然能让淑妃发火,这也是本事了~” 霜降闻言笑起来,“可不是,淑妃向来处事公正,慕容氏却指桑骂槐说她包庇沈美人,还说要去找皇后殿下决断,淑妃就本来挺同情她的,这会儿也生气了……” 秦氏收回剪刀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盆景,侧头问霜降:“好不好看?” “好看!”霜降自然点头,接着又道:“慕容氏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娘子的点拨,让她学习韩修仪的仪态做派,趁着韩修仪和陛下闹矛盾趁虚而入,陛下的心一下子就给她笼住了,这才有了她独得圣宠的风光~” “倒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秦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咔嚓’一剪刀剪去一片多余的叶子,“陛下不好美色,大臣们劝了他一二年,才从世家选了三个娘子入宫服侍……” “鲁氏木讷,萧氏轻浮,就只这个慕容氏还是个稳妥人,可惜她空有美貌,没有萧氏那么好的运气生下一儿半女,阿郎对妾侍一视同仁,唯独在韩氏身上用了几分情,哪有她慕容氏出头之日!” “我点拨她也不过是为了三郎……” 霜降若有所思的点头,感叹道:“娘子为了咱们大王,可真是用心良苦,如今大王是诸位皇子中最受陛下看重的,他也定不会辜负娘子和舅郎的期盼,一定会让你夙愿得偿的。” “不过……关于慕容氏,咱们以后都袖手旁观吗?” 秦氏摇头,“她还有用处,不过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等她走投无路看清现实了,自然会来找我,只有摔个跟头,她才会知道夹起尾巴做人,我说的话,她也更能听进去。” 霜降恍然大悟的看着她,不住的点头,“是呢,要依着慕容氏如今的性子,咱们继续帮她,恐怕她受了恩惠还不知感恩,真以为自己是陛下真心喜欢的人!” “到时可能会惹出更大的麻烦,说不定还会连累娘子!”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打了个抖,急道:“娘子,那咱们现在帮她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秦氏轻轻哼了一声,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傻?” “明年春天三郎就成婚了,裴氏必须抢在曹氏之前怀孕,若能生下陛下的长孙,储君之位就必定会是三郎的!” “这一切都不容闪失,慕容氏那边,我还需要她断绝韩氏复宠的可能,必须派个稳妥人去跟她联系……” 霜降闻言充满期待的看着她,腰背也不由自主的挺的直直的。 秦氏却没考虑她:“你是我的大宫女,若频繁的往晓风堂跑,迟早会露出端倪,还是要找个心思缜密又忠心耿耿的人来办这事!” 霜降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秦氏的大计不容有失,她顾虑的很是,自己虽不能立功,但若跟在秦氏身边出谋划策,将来三大王入主东宫后,自己照样能水涨船高~想到这里,霜降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向秦氏推荐了好几个可靠的人。 没过两日,李淳茜送了两筐桔子进宫来,一筐给皇后,一筐给了生母。 这桔子是淮州特产的薄皮砂糖桔,吃起来清甜可口,秦氏一向大方,让人用柳条框装了给各院送去。 晓风堂里,慕容氏沉着脸坐在灯台下,她疲惫的靠在书案上,右手撑着头,左手拿着一只玉蝉滚来滚去,屋子里安静的像没有人,只有灯花爆裂的‘噼啪’之响。 她近来被流言蜚语弄得有口难辩,那日沈氏又出言挑衅讽刺,她忍无可忍为自己争辩了几句,可闹到高淑妃哪里,她却只逮着自己的错不放,倒显得沈氏那个贱妇无辜了…… 慕容氏气的心口疼,一怒之下便说要去找皇后评理,没想到淑妃当时就翻了脸,责骂自己目无规矩,明知皇后在为怀宣太子抄写佛经还去打扰,实在是罪大恶极。 慕容氏冷哼,她高氏拿着鸡毛当令箭,也就是皇后这些年不怎么管事,否则怎么轮得到她越俎代庖,在后廷里指手画脚。 代管宫务做的比皇后还认真,也不怕犯了皇后的忌讳,迟早要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恨恨的诅咒了一番,心中的孤寂越发不可抑制,她想,她怎么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慕容氏烦躁的把手里的玉蝉扔了出去,把地板砸了个小小的坑,玉蝉也撞在墙上,碎成了几块,她郁闷的歪倒在榻上,暗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女人的嫉妒心。 当她独受恩宠时,那些女人虽眼红不已,面子上大家还过得去,她本以为自己足以让她们产生忌惮了,却没想到,她们粉饰的友好都是因为陛下的缘故! 陛下的心思一远去,她们就露出了真面目,势必要在自己身上报复回来,这个真相让慕容氏既气恼又羞臊。 如果陛下传召她的话,这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慕容氏扭曲了美丽温柔的脸蛋,想起沈氏和廖氏就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打她们一人一巴掌。 陛下……陛下…… 她痛苦的在心中呐喊。 没过一会儿,邓嬷嬷进来了,福了福膝柔声道:“娘子,秦修容派人送了桔子来~” 秦修容…… 慕容氏眼睛一亮,忙起身道:“快让送桔子的人进来!” “唉~”邓嬷嬷见她如此激动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应了话出去带了人进来。 一个身着天水碧的团领袍、梳着宫人的丫髻捧着桔子进来了。 慕容氏见来人只是一个模样老实的宫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中那簇顿时又熄灭了。 那侍女恭恭敬敬的放下了柳条框,道:“婕妤娘子,我们家娘子有几句话想要交代你……” 慕容氏惊讶的看着她,反应过来后又激动的站起身,趿了鞋走到那其貌不扬的侍女身旁,颤着声音问道:“秦修容都说了些什么?” 那侍女端着手面带微笑,对慕容氏道:“婕妤娘子,我们娘子知道你如今的情形很不好,但她的想法是,娘子现在吃些苦头,过些日子陛下知道了,肯定会加倍补偿的……” “婕妤娘子不必忧心,后廷里的规矩还在,那些人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举动,你现在受的委屈,以后会有回报的~” 慕容氏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筐桔子,忖道:自从听了秦修容的话处处揣摩韩修仪的行为举止后,她就得到了陛下的宠爱,甚至比韩修仪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起她对秦氏的话就信服了七八成,但她心里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得到了秦氏的帮助,那就必须有所回报。 因此只要有机会,她都会想尽办法笼络住陛下的心,让韩修仪彻底失宠,也让陵川王再无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可现在……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修容有说吗?”她急切的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宝贝小宝贝们对不起!这台跟随我四年的电脑不听使唤了,打个字半天才显示,卡的要死要死,我准备换台电脑,所以17号不更新,对不起我有罪另外我还是再问一下大家,之后两本,女主出轨和女主上天,你们想看谁? 【老公移情别恋后,我爱上了小叔子】×【没有人能在我的BGM里战胜我】这两本我都好喜欢,但宝贝们想先看哪一个我就先写哪一个~谢谢打大盘子宝贝的营养液,么么么么 第208章 圈套 那宫人垂眸,面无表情恭声道:“娘子,陛下如今膝下有七个郎君,六个娘子,最小的六公主今年都五岁了,若娘子有了身孕,想来陛下一定很高兴……” 慕容氏听得眼前一亮,心脏狂跳不已。 对啊,如果她有了身孕,那眼前的局势立刻就能扭转了,只要自己站稳了脚跟,还怕没机会收拾那些嘲笑戏弄自己的人么! 不过,陛下那里她可以想办法获得侍寝的机会,可该怎么应付这些疯女人? 那宫人仿佛能看穿慕容氏的心思,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上前两步拨开柳条框里的桔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白色的老虎面具,慕容氏看着很是不解,便问这是何意。 那宫人只是把面具塞给她,道:“娘子聪慧,自然能明白我们娘子的意思~” “晚上风大,娘子若是想明白了,还是睡个好觉吧~” 说罢她就屈膝告退了,只留慕容氏和一脸茫然的邓嬷嬷。 慕容氏纤细的手指摩挲上那面具,却发现面具之下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她蹙眉凝视,老虎面具做的精巧,额头的王、两颊的斑纹,还有瘆人的微笑。 微笑…… 慕容氏脑中似一道响雷劈过,眼睛睁大不敢置信,鼻尖也沁出了汗珠,手指紧紧捏着面具指节泛白。 面具之下又是面具,秦修容是要告诉她,既然已经对外人摆出了柔弱温顺的面孔,那就继续保持,直到自己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就可以摘下面具了…… 不过最让她惊惧的是,秦修容居然把自己所作所为都看透了,看似和气无害的她,其实心机深沉,像一条躲在暗处的蛇,伺机而动。 自己现在有求于她,必然就要付出代价,秦修容想要的是许王入主东宫,虽然她对此表现的漠不关心,但经此一看,秦修容势必要动些手脚让陛下下定决心。 拦在许王前面的就是陵川王,虽然他如今只是一个郡王,不过现在的他对农事颇有兴趣,天下之计在于民,民生之计在于稼穑。 照这样下去,陵川王复爵只是迟早的事,也难怪秦修容不放心,先是摸准了自己爱慕陛下的心思,然后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些陛下与韩修仪的事,让自己取韩修仪而代之! 只要韩修仪彻底失宠,那陵川王纵使复爵了,成为太子的可能也只有五成,而那个时候,许王已经羽翼丰满了…… 慕容氏越想越镇定,幽深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飘渺的烛火出神。 参与到秦修容的夺嫡计划中并不难,她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再大的本事也没有,不过在陛下耳朵边吹吹风还是可以的。 如果许王真做了太子,那自己也算是出了分力,就算是他没当太子,或者将来事情暴露,那也牵扯不到自己,反正她也没从秦修容那儿得什么好处~而且,陛下正当壮年,自己若是生了个皇子好生教养,等陵川王和许王斗的你死我活之时,她的儿子说不定能坐收渔翁之利! 慕容氏一扫之前的疲惫焦急,此刻脸上挂着得意自信的笑容,脑中也不断想入非非,最后她低头看了眼面具,命人端了火盆来把面具扔了进去。 秦修容自以为心智无双,企图把自己变成许王上位的一颗棋子,她用的是一招隔山打牛,自己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妙~…… 对于李晖对万事感到厌倦的举动,蓁娘也嘀咕不已,齐氏还感叹连连的道是不是国事太过繁杂,蓁娘却表示不赞同。 她所了解的那个李晖,宁愿自己吃喝简朴些,也要天下百姓过的好,宁愿自己累些多看几卷奏表,也不能容忍臣子们有所欺瞒。 他做了皇帝,绝对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也难怪他对二郎再三失望,他从小就树立起继承大位的自信和威严,少年时又丧母,父亲对他逐渐疏远,这种将来一片迷茫的困境非但没有使他变得胆战心惊,对人防备至深。 而是让他变得坚韧不拔,奋发努力。 世上再无他这般风光霁月、心胸宽广的人,就是有,那也不是李晖,也不是她爱慕依恋的那个阿郎…… 齐氏笑她嘴上说不在乎阿郎了,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蓁娘觉得很奇怪,道:“纵使现在他已不再看我一眼,可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难道说舍弃就舍弃吗?” “要舍弃也是舍弃现在的他,从前那个对我笑对我好,对我关心的阿郎,永远都在我心里~” 齐氏恶寒的打了个哆嗦,撇嘴道:“一把年纪了,说这些害不害臊!” 蓁娘瞪着她,“我喜欢他,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你打我啊!” 俩人正拌着嘴,就听见容娘大呼小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子!六郎去屋顶揭瓦了!” 什么! 蓁娘忽的一下站起身,齐氏也住了嘴,俩人齐齐看向奔进来禀报的容娘,她喘着大粗气以手撑着腰,顾不得仪态指着南边不住抖动手指,“六郎……六郎去揭蓬莱殿的瓦了!” 蓬莱殿有六丈高,且屋顶铺设的是上了釉的青瓦,一个不小心就会溜下来,六郎一向安静懂事,怎么突然爬上了屋顶揭瓦! 蓁娘急急发问,容娘只摇头蹙眉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奴也不清楚,只听服侍的人说,六郎看见屋顶长了草,就想着爬上去拔了,让人搭了个梯子自己就上去了……” “他奶母急的昏了过去,内侍赶紧来报,奴就寻娘子来了……” 蓁娘与齐氏相视一望,来不及讨论就提着裙子往蓬莱殿跑。 不过等她俩到达时,蓬莱殿门外站了几十个宫人侍卫,而屋顶上已经没了六郎的身影。 蓁娘心跳一顿眼前一黑身子就歪了过去,齐氏一把扶住她,大声安抚道:“别急,若六郎出了事他们可不是这个表情,你别自己吓自己。” 蓁娘定了定神,只觉得脚下虚浮如踩着浮萍般晃晃荡荡,她唤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内侍过来,有气无力问道:“怎么回事?六皇子呢?” 那内侍恭敬的行了个礼,躬身答道:“回夫人的话,六皇子爬上屋顶惊动了陛下,陛下着急的不得了,亲自哄了六皇子下来,这会儿他们正在殿内说话呢!” “既然两位夫人来了,奴马上进去通传一声~” 原来六郎是被他父亲带走了…… 蓁娘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齐氏给了她一个嗔怪的眼神,蓁娘讪讪的扯了扯嘴角,又对那内侍道:“你等一等!” “不用通传,我们不进去。” 那小内侍和齐氏都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蓁娘看了眼蓬莱殿的大门,颤颤巍巍的拉着齐氏转身离开,待走远了些她才道:“寄奴突然做出这事肯定有他的想法,既然他们父子说话,我们先别去打扰,反正之后就会知道原因的。” 齐氏哼哼两声,斜睨着蓁娘,“依我看,你是不想跟阿郎打照面吧!” 蓁娘有些尴尬,“知道你还说出来,烦不烦……” 蓬莱殿内,李晖拉长着脸伸手拍去寄奴身上的灰尘,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胆寒,但寄奴却一点也不怕,他笑嘻嘻的开口道:“阿耶,我站在屋顶能看见含元殿呢!那些鸟儿就从我身边飞过去,我感觉能摸到天上的云朵~” “你还敢说!”李晖吹胡子瞪眼,厉声责备道:“你知不知道爬那么高有多危险?” “要是摔下来怎么办?你是要吓死我吗?” 寄奴知道父亲这么严厉是因为真的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但他一点也不愧疚,而是扶着父亲坐下,亲手给他递了盏茶,然后才跪坐在脚踏上抱着父亲的双膝意有所指道:“阿耶疼我,所以见不得我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宫里上上下下,不管是母亲还是庶母们、宫人、大臣、宗室,心里眼里最重视阿耶,那你做了不寻常的事,我们自然也担心……” 李晖闻言愣住,原来儿子爬上屋顶,竟是为了他? 寄奴抿唇笑,李晖居然在儿子面前找不到话反驳。 他哑口无言,低头看着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的儿子,沉默片刻后才抚上他的头长叹口气,“你这个鬼机灵,有话不直说,爬上屋顶吓得阿耶的心差些蹦出来……” “你呀……” 他无奈又好笑的捏捏儿子细嫩的脸,寄奴见他明白了过来,嘻嘻笑道:“我这是将心比心~” “阿耶跟着大和尚讲经论道,吴大监和阁老们肯定劝过你很多次,阿耶你肯定都是置之不理,我们所有人都着急,不知父亲有什么烦心事,要对着佛祖才能解忧……” “儿子此举并不是为了吓阿耶,只是想告诉阿耶,你所牵挂的,也必定是牵挂着你,你所担心的,必定是担心着你,你所承担的,也必定为你承担……” 李晖心似重锤,久久不能言语,他凝视着儿子那双充满孺慕和真诚的眼睛,心中那些烦闷像是冬日的寒冰被滚水融化,热乎乎的,让他感觉幸福又愉快。 他扬起嘴角露出慈爱的笑意,轻点寄奴的额头,柔声道:“也就只有你敢说敢做,难怪你阿姨从前总说你该是个姑娘,说起话来嘴巴跟抹了蜜一般,阿耶可没有好东西给你~” 最后一句话他已是揶揄,寄奴歪着头把脸挨在父亲温暖的手掌里,“我敢说敢做,是因为我童言无忌,其他人不敢说不敢做,不代表他们不在乎……” “再说了,我不要阿耶的东西,我只要阿耶身无疾、心无忧~” “阿耶,其实让你高兴很简单对不对?” 李晖思虑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寄奴得意的皱了皱鼻子,继续道:“我知道阿耶肩负天下不易,身为君主无法懈怠,身为父亲你对我们谆谆教导,可在我的心里,你已经很好了,你是天下最厉害的皇帝,也是天下最慈祥的父亲……” “能做阿耶的儿子,一定是我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兄长们成家立业、姐妹们承欢膝下,那我就认真念书,将来做一个贤臣,为阿耶分忧~” 他认真的做着保证,李晖却笑起来,无比欣慰的道:“好~” “阿耶等着你长大,等你能独当一面便为父分忧~” 他没有对儿子想要做一个贤臣的心愿表态,而是说出‘独当一面’四个字。 寄奴笑的‘咯咯咯’,还未解其中深意,但一旁的吴敏却听得眼皮子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呵呵呵,看来大家都喜欢上天的女主,阔以,我抽空把细纲撸出来,对了,女主叫——周素光~ 第209章 面具 李晖命人把静永主持送出了宫,也把延英殿那些教人静心体会世间万物的佛经收了起来。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沈知礼甚至还抖着花白的胡须调侃道:“陛下若真向了佛,其实也不算坏事,佛祖说要与人为善,若御史们能细细研读一二,也不至于在陛下面前就为了一个喜欢吃鸭子的郎君撕扯起来……” “这样打打骂骂多不好,大家平心静气些才是……” 李晖闻言无奈的笑,这位嗜好食鸭的郎君不是别人,正是他舅父的长孙,他的表侄儿。 虽然从先皇薨逝后,李晖的外家永安侯府总算是松了口气,能挺直腰杆过日子了,不过也是因为先皇的猜忌,永安侯府再无杰出的子弟可支撑家门。 李晖的外祖父前年病逝,他的舅父承了爵,但为人忠厚老实,心智平庸,实在不能堪当大任,李晖就是想扶都扶不起来。 费小郎君作为侯府世子,却在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把自己吃成了个胖子,他胸无大志,虽没有仗着李晖去为非作歹,但因他喜好吃鸭子,却惹出了不少笑话。 此次御史攻击他,就是因为他路过一个村落,见着人家养的鸭子口水直流,没打个招呼就逮走了好几只鸭就烤着吃了。 那户农人咽不下这口气,追着他去了京城,然后就闹得全京城都知道了。 李晖的脸被丢了个干净,叫了费小郎君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还让舅父把他关起来,什么时候改了这嘴馋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这还只是李晖心头的一桩烦心事,其余的事还不少,压得他茶饭不思,整日除了批阅奏表就是唉声叹气。 某日见了那安神静脑的香,他突然就想起了奉恩寺的檀香,立刻就命人把主持请进宫来。 面对沈知礼的揶揄,李晖表现的很是大度,还自嘲道:“佛祖超度世人,哪里有空听我的郁闷,所以这十来日不过是庸人自扰,自我开解罢了……” 沈知礼语重心长道:“陛下操劳国事确实辛苦,闲暇时,还请保重龙体~” …… 自这日后,李晖对六郎越发喜爱了,这个儿子真是优秀的没有找不出一丝缺点,对父母恭孝、对兄弟姊妹友爱、对宫人善良,不止是李晖,几乎见着六郎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连暗暗记恨蓁娘的慕容氏都不得不承认,六郎被教导的很好,她不免就抚上自己的肚子…… 但于她而言,陛下既然已经开始在后廷走动,那之前的帐也该算一算了。 她本想是去陛下跟前不动声色的告一状,转头一想又觉得不行,如真告了状,沈氏她们几个也只是受些责罚而已,过后依旧在后廷里过着小日子。 但自己却一定会被她们恨上,她还想抓紧时间怀上身孕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个人可对抗不了几个人,先忍一忍,等自己生下了皇子,那时再去向陛下哭诉也不迟,而且陛下可能会责罚她们更重! 想到这里,慕容氏放松下来,唤了侍女上前,“先前我得罪了淑妃,心里很过意不去,恰好陛下上半年赏了我三十颗宝石还未动用,你去拿出来,再拿十两金子,一并交给金银坊的匠人,让他们赶着时间打一对簪子出来,我亲自上门去赔礼道歉~” 侍女恭顺的应了,主仆二人又商议如何掩人耳目的请个尚药局的医佐开两剂调理身体的方子…… 半个月后,慕容氏带着宫人上了温室殿的门求见淑妃,高氏此时正在书房写字,闻言后挑了挑眉,对侍女吩咐道:“我现在没空,让慕容婕妤先回去吧!” 慕容氏知道她不愿见自己,但也更知道若自己强求恐怕会惹了淑妃生气,对自己更不利,便恭恭敬敬对那神态充满客套语气却十分疏离的宫人道:“既然夫人没空,那我明日再来~” 宫人皱着眉头看她离去,脸色并无一丝不满,便原话回禀了高氏,高氏沉吟片刻,不知这慕容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道:“明日若她来,还说我没空。” “是……” 第二日慕容氏还是平静的离开了,第三日,第四日,照旧。 她十分有耐心,而且从后廷里的流言蜚语来看,淑妃迟早会见她的。 果不其然,到了第五日,淑妃火冒三丈的拍着几案怒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三顾茅庐?” “真以为我跟她一样吃饱了没事干,整日就琢磨那些歪门邪道!” 女官劝道:“夫人息怒,她是闲得慌,日日跑来骚扰,可在别人眼里看着,咱们可就有些无礼了,今天皇后还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呢!” “不管她要做什么,你见她一面又何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接招就是了~” 高氏深吸口气,沉淀了一会儿心情,才道:“让她进来!”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氏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似笑非笑心中发出一声冷哼。 她进了屋,还没等高氏看清就跪趴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哽咽着声音道:“妾那日顶撞了夫人,实在是犯了大错,妾今日来,是请夫人责罚的!” 高氏想着慕容氏来就是为了这事,不过她预料到慕容氏把自己的姿态放的这么低,倒把她小小的吓了一跳。 片刻后,高氏才不咸不淡的问她:“婕妤犯了何错?我怎么都忘了……” 慕容氏的头磕在冰凉的地上,诚恳道:“妾第一错,以下犯上顶撞夫人……” “第二错,夫人代管宫务,妾却质疑你的权利,目无法纪,应该重罚!” “第三错,明知自己有错,却拖到现在才来向夫人道歉。” 高氏轻哼,“说的倒是像那么回事~” 慕容氏闻言抬起头仰视端坐在榻上的高氏,她睥睨的目光更显慕容氏的卑微。 “妾知道夫人生气,但请你听妾一言……” 慕容氏泪盈满眶,粉白的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夫人,妾从进宫来就小心翼翼的与人结交,生怕自己言行不当犯了宫规,拖累了父兄的前程……” “自从第一次侍寝,妾的一颗心就落在陛下身上,后廷里有人人敬重的皇后殿下,还有出身尊贵的贵妃和你,其余的夫人们都是从潜邸时就服侍陛下的,妾如何敢与你们相争?” “妾的确爱慕陛下,也不愿隐瞒,可后廷里哪一个女子不渴望他!后来陛下注意到了妾,却是因为妾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妾知道自己永远都替代不了那个人,可只要能陪伴陛下左右,已经心满意足了~” 高氏闻言目光微凝,这个‘她’是谁,倒是不难猜出……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的确,慕容氏谨小慎微的样子,还真跟韩氏有相似之处,而且慕容氏最受宠的那些时日,正是韩氏跟阿郎发生矛盾的时候。 她说的这话确有几分道理,阿郎喜欢韩氏阖宫知晓,虽明面上看不大出来,可韩氏脸上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却说明了一切。 想到这里,高氏略微有些心酸,她虽拥有李晖的敬重和信任,却只差了那么点缘分,明明她相伴更久,却被韩氏捷足先登,世事无常,果真让人叹息。 慕容氏的啜泣让她回过神,拇指捻着食指想了想,她带着嘲讽的语气道:“只怕假的做久了,就以为自己是真的,想取而代之以假乱真,最后却自乱阵脚,忘了这后廷,不止一个爱慕陛下的女人了……” 言下之意,是指慕容氏的吃相太难看,只一味的讨好李晖借此获宠,却没看清自己已经挡了别人的路,被群起而攻之也是自食苦果。 慕容氏充满哀伤的眼睛看着高氏,她低声道:“夫人,妾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疼啊……” “妾从没想过做谁的替代品,妾想做自己,想被陛下牵挂着,这也有错吗?” 高氏怔住,嘴唇张了张,却哑口无言,慕容氏这话在哀叹自己,但那句‘想被陛下牵挂着’,也深深刺在她的心里。 “夫人,妾在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一朝入宫服侍陛下,便知道要把小女儿的任性丢弃,每一条宫规妾都记在心里,可在那样的绝境里,妾如何不慌乱?如何能保持理智不识好人心?” “妾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可却惧怕夫人怪罪,嬷嬷劝了许久,说夫人最是心慈,只要妾诚心道歉,夫人一定会原谅的!” 慕容氏膝行两步,跪在高氏身前,卑微又可怜的拉住她的裙摆,哀求着痛哭道:“夫人,妾如今好似行走在独木桥上,底下是万丈深渊,若你不原谅,妾只能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了!” 高氏见此景此状,先前那不屑的心情荡然无存,心中对慕容氏倒是生了些同情,她也才二十岁,比起那个行事张扬不知所谓的萧氏,已经好太多了。 萧氏好歹有女傍身,将来无忧无愁,慕容氏位分低,且在后廷是默默无闻,费些心思去讨好阿郎,也是想为自己谋个将来…… 她叹了口气,声音软和了些,对慕容氏道:“你先起来吧……” 慕容氏使劲摇头,眼中含着泪道:“夫人不原谅,妾就不起来!” 这还耍起赖了,高氏沉吟片刻,轻轻的点了下头,“起来吧……” “多谢夫人!”慕容氏见状急忙磕头,“多谢夫人!” “妾从今以后,一定安分守己与人和睦!” “好了~”高氏听见磕头的声音就有些不忍,道:“起来坐下吧,让人打盆水来,你洗把脸~” 作者有话要说: 素光小姐姐是长安第三部的主人公,《长安——千江月》 已开预收,谢谢大小宝贝的支持~爱你们 第210章 四月 “是……” 高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被侍女搀扶着起身坐下,额头的疼痛她感觉不到,只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高氏的脸色。 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对侍女道:“快把锦盒拿来!” 侍女急忙递过来一个宝蓝色锦盒,慕容氏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两只金灿灿的虫草簪,虫子的身体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十分精致。 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道:“这是妾的一番小小心意,还请夫人笑纳。” 高氏蹙眉,有些不悦的看着她道:“我既然说原谅了你,那就绝不是糊弄你,你也不用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请我笑纳。” “收回去吧,记着你刚才的那番话,人都是相互的,做事之前先掂量着能不能做,这次的事情虽然沈氏她们错更大,但起因都在你身上……” “陛下的责任是江山社稷,你我在宫里服侍,一是开枝散叶,二是让陛下舒心更能专注国事做一个明君,以后收起那些手段,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是,夫人教训的是,妾以后再不敢了……” 慕容氏赶紧点头表态,“不过……” 她端着手模样有些畏畏缩缩,忐忑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高氏,轻声询问:“若陛下还是把妾当成替代品,妾该怎么做呢?” 高氏倚在凭几上,垂眸缓缓道:“能当个替代品已经很不错了,这后廷里许多女子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且受着吧!” “不过若是生出怨怼的心思,那可就别怨宫规无情了!” 慕容氏咬了咬下唇,高氏侧目瞥过去,见她一脸的落寞和委屈,莫名的在心里叹了一声。 慕容氏净过脸后,坐在月牙凳上有些手足无措,高氏饮了口热茶,悠悠道:“你想说什么?” “……夫人若不喜欢这簪子的话,那妾帮你绣双鞋好不好?” 高氏吹了口碧绿茶汤升腾的热气,直接拒绝:“你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婕妤,给我做鞋算怎么回事?” 慕容氏讪讪的笑,“是妾没考虑到这一茬……” 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估计也是想讨好自己,却不敢再开口,高氏看着她额头的淤青,终究还是心软了,道:“我喜欢萱草,你就绣一条帕子吧!” 慕容氏闻言眼睛一亮,压抑着激动急忙点头,“是,妾知道了~” …… 数日后,高氏手里拿着慕容氏送给她的帕子行走,后廷里的人一瞧便知,淑妃已经原谅了慕容氏那日的无礼。 于是先前为难慕容氏的人也都不好再摆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其实还有一个风浪平息的原因,那就是李晖又开始传召慕容氏伴驾了…… 沈氏知道这个消息后十分忐忑,她担心慕容氏会在李晖跟前告状,但要是拉下脸与慕容氏和好,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但不过让她惊讶的是,慕容氏并没有把那几日的事对李晖说,李晖也没有表现出不悦,沈氏逐渐安心,但后廷里有一些人背地里指责她嫉妒太甚,仗着资历深年岁太欺负慕容氏。 终究是在外人面前落了个尖酸刻薄的名声,沈氏忌讳着李晖,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倒尝了把慕容氏先前有口难辩的滋味,真是风水轮流转…… 蓁娘全程是做壁上观,她置身事外看了一场好戏,连带着也把这些表里不一的嘴脸看了个遍,心中生出无限感叹。 但随着李晖为寄奴换了先生,心中的担忧让她对别人的事都浑不在意了。 每夜辗转反侧,她都在回忆九成宫那次李晖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寄奴的优秀,能比肩大郎,若没有自己当时为二郎求情,李晖可能就真的会培养寄奴,再立他为太子的。 若二郎如今还是浑浑噩噩的,她肯定会支持寄奴夺嫡,但现在的情况是,二郎在努力,并且李晖对他的态度已经在好转,三郎受到重用,如今已经在弘文馆忙碌了…… 她烦躁的瞪着眼睛看着顶上的纱帐,李晖究竟要做些什么? 对于这几个儿子、对于这个储君之位,他究竟要作何安排? 蓁娘旁敲侧击的问过寄奴,他却一片茫然,什么也不清楚,蓁娘怕事情还未坐实闲话就传了出去,恐怕会引起惊涛骇浪,于是也不敢深问,把担心困惑都埋在心里,独自咀嚼。 景宏十二年的四月,李淳茜迎娶了宋国公嫡长孙女裴氏为王妃。 妃朝见仪式上,蓁娘看着那一双璧人,不由得把目光看向二郎,裴氏,曾作为燕王妃候选人入宫拜见过。 但裴夫人却以女儿身体不适再未带她见过皇后,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裴家这是没看上二郎。 今日裴氏却噙着端庄的笑与文质彬彬的三郎站在一起,仔细想想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李淳业垂眸看着地上,静静的站立在那里,身旁曹芳蕤知道前因后果,也怕他觉得尴尬,悄悄为他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照旧是他们的叔父陈王做引见人,新人来到李淳业身前,陈王妃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正欲出言引见,李淳茜却抢先开口唤道:“阿兄!” 李淳业微怔,然后点了点头,对他露出温和的笑。 “三郎~” 李淳茜眼中神色有些复杂,若说从前兄弟俩还能保持手足的亲热,那现在的情形便是分道扬镳,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为了那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猜疑、明争、暗斗,或者算计…… 那些少年时的童言无忌还有欢笑,早已成了回忆。 思及此处,李淳茜莫名的湿润了眼眶,他侧过身使劲眨了几下眼,把泪水憋了回去,温声对裴氏道:“咱们该给阿兄和嫂子行礼~” 亲王给郡王行礼,这于礼不合,但陵川王是许王的兄长,要说行礼也没什么不对,陈王有些头疼。 李淳茜和裴氏恭恭敬敬的对李淳业夫妇拜了一拜,看着弟弟缓缓俯下身,李淳业心中空落落的,他伸手扶上李淳茜的手臂,道:“快些起来……” “阿兄祝你们夫妻琴瑟和鸣、子孙满堂、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裴氏羞涩的低下头,让侍女奉上礼物,曹芳蕤双手接过,看着她满怀真诚道:“总算盼得大喜之日,从今天起,我便有了妯娌了,弟妹,我虚长你一岁,以后一同在宫里行走,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 “能帮上你们的忙,郎君与我绝不推辞!” 到底是女人说话温柔似水,听的人心里极熨帖,裴氏恭敬的道谢,羞红了脸颊柔声回道:“谢嫂子,我才嫁给大王,公婆跟前也不知该如何行事,以后就仰仗嫂子了……” “那是自然~” 这一番你恭我让亲亲热热的闲聊,倒是搅散了李淳业李淳茜之间的尴尬,陈王夫妇也舒了口气,能顺顺利利的过了这一茬,也就圆满了。 李淳茜夫妇去了别处见礼,李淳业转头看着妻子,悄悄握住她的手,安定一笑。 婚礼之后,李淳茜便投身到召集天下名医的差事中,他忙的脚不沾地,与妻子相处的时间都很少,秦氏知道后很不满,她还想着听好信呢! 而且新婚这段时间,正是小俩口培养感情的时候,儿子天不亮就入宫当差,天黑才回府,哪有时间跟儿媳说话。 可她不满也没办法,事情是李晖交代了,她还能说个‘不’字吗! 于是秦氏便派了个嬷嬷去许王府,任务就是帮助裴氏赶快熟悉眼前的局势,同时也肩负这劝导这对夫妇不要生出矛盾。 内院正房里,裴氏卸了妆,披散着头发坐在灯下看书,侍女见她脸上一派安静愉悦,显然是沉迷在书中,已然忘了真实。 侍女忍不住出声道:“娘子,咱们以后行事,就听夫人派来的那个方嬷嬷的话么?” “可出嫁前,郡君已经帮你准备了几个心腹……” 裴氏从纸上抬起眼,看着宫灯上的美人叹了口气,“不听又能怎么办呢?” “祖母给我的人虽然是心腹,可这里是王府,我以后还要在宫里行走,没有方嬷嬷的指点,我只会拖三郎的后腿……” “你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虽然陛下格外看重三郎,但他一日未入主东宫,咱们就得细细筹谋,中间容不得半点差池,陵川王不是没有机会呢!” 侍女闻言心中有些焦急,“一入宫门深似海,王府也是如此,娘子嫁过来快一个月了,从未跟大王一同用过膳,新婚夫妇便如此,这样的事,奴几乎从未听闻啊!” 裴氏倒是没有这么难过,她把手中的书卷了卷,换了个姿势道:“用膳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有的是机会,三郎忙的事更重要,我若是惦记着一顿饭,那我成什么人了……” “阿姨已经交代过了,现在我要做的事,第一要紧的是博取皇后的好感,那日请安见她对二嫂的态度,可见她是个宽和仁慈的长辈,讨好她并不难……” “但我与二嫂同为儿媳,又处在对立面,我就是担心她会在中间使什么绊子,毕竟我比她后进门,她在宗室已经游刃有余,而我还没开始走动……” 裴氏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侍女也为她担心,但脑子一转,立刻想到一个办法,“娘子若有了身孕,生下陛下的长孙,那陵川王和王妃做再多的努力,也于事无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工作量增加后,又换了码字的地点,我的灵感就跟喂狗了一样,写出来的也尽是些狗屎,自己看了都想吐~请原谅我用词这么粗俗,我讲的是实话,等榜单完了,我得休息两天。 第211章 有孕 裴氏肃目点了点头,“这就是阿姨说的第二要紧之事……” “我必须要生下陛下的长孙,或者长孙女也好,老话说隔辈亲,陛下见着孙儿孙女必定高兴,这比什么讨好揣摩都有用。” 侍女狠狠的点头,脸上也有了兴奋之色,“只要大王做了太子,那时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往内院插人,娘子就能和大王好好过日子了~” “嗯。”裴氏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我若是生了长孙,恐怕高兴的也只有陛下,皇后跟孩子可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对陛下的决定很有影响力,宣微殿也不能忽略……” “那咱们该怎么办?” 裴氏沉吟片刻,心里有了主意,“明日一早你去挑些礼物,咱们去拜见寿安公主!” 陛下最宠爱的嫡长女! 侍女点头表示明了,应了是行了个礼就往门外走,裴氏却叫住了她:“等一下,还是我亲自去瞧瞧,我记得陪嫁里有一驾木牛流马,正好送给公主的长子!” 那侍女闻言有些不舍,“那是给将来的小郎君预备的呢!” 裴氏果断的摇头:“你也说了是将来,我要考虑的是现在!” …… 寿安公主府,驸马崔贤与友人小聚,饮的七分醉才回来。 入了正房见妻子和女儿玩双陆棋,他呵呵直笑:“许王妃走了?” “早就走了!”公主瞪了他一眼,“喝了多少,傻笑什么!” 她嘴里嫌弃,可还是起身过来搀扶丈夫坐下,有叫了侍女打水来。 崔贤正欲伸手去抱抱女儿,被小丫头撇着嘴躲开了,“阿耶好难闻!” “是吗?”崔贤低头闻了闻自己,然后向女儿道歉,“是阿耶不好,熏着你了,我去洗把脸好不好?” 公主制止他,对奶母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带蔚蔚去睡吧!” “你们父女俩有话明日再说!” 崔蔚蔚麻溜的下了榻,向父母行了个礼,便出门去了。 崔贤哀怨的看着妻子,惹得她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崔贤借着醉意搂住她的腰,嚷道:“今日饮宴,丘山又在发牢骚,说九姑母对他看的是越发严了,就是看了家中的婢女两眼,晚上就别想睡床……” “不睡床睡什么?” “睡地上啊!”崔贤忿忿不平道。 崔贤口中的丘山,正是武宗皇帝的第九女,山阳长公主的驸马林全英,表字丘山。 山阳长公主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悍妇,武宗皇帝虽驾崩了,李晖这个兄长又是异母的,她硬是靠着自己彪悍的手段把驸马牢牢控制在手心里。 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扫地不敢抓鸡,林丘山之可怜,连其父母都拯救不了。 皇后劝过长公主几次,可每次反倒被说的哑口无言,没有办法,李晖只能想办法给妹夫找个差事做,把他调到远一点的地方歇口气。 可山阳长公主见招拆招,风风火火的就收拾好了行李,四个儿女也不落下。 林丘山回家看到堆满整个院子的大箱子小包袱,当时就瘫倒在地,从此再也不敢提起这茬,只能继续忍受悍妻的压迫。 崔贤时常听他诉苦,深表同情的同时,也有些得意。 “丘山如今看见我就难受,同样是驸马,他里子面子全无,而我却与公主相知相守、情投意合、相敬如宾、巫山云雨……” “你给我闭嘴!” 前面听得顺耳,这‘巫山云雨’什么意思? 公主气的脸颊都红了,伸手拧他的嘴,屋里服侍的婆子侍女忍不住偷笑。 “贤妻饶命!为夫再也不敢了!” 崔贤赶紧求饶,寿安公主瞧他再不是人前那幅谦谦君子正襟危坐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好笑,“你笑话九姑父,自己还不是求饶,真是打嘴!” 崔贤腆着脸把头埋在妻子的肩上,“可他的日子是暗无天日,我与你是妇唱夫随,他如何能与我比~” 寿安公主心中甜蜜,却嗔了他一眼,“瞧你那得瑟的样,九姑父若在这里,只怕要挽起袖子揍你!” 崔贤嘿嘿直笑,说说笑笑的洗过脸,他惬意的躺在榻上,这才有空想起儿子,“阿厘呢?刚才怎么没瞧见他?” 寿安公主往香炉里添了些香饼子,道:“裴氏带来了一个什么木牛流马,他玩了整整一天,差点连饭都不想吃,天刚黑就睡着了~” “哦?”崔贤挑眉,很是好奇,“木牛流马?我都没见过呢!” “长什么样?” 寿安公主回忆了下,挥手比划道:“长得不像是牛,就是一块木头做成牛头的形状,前边一个独轮,后边一个水槽,把水槽灌满了水,木牛就自己跑起来,着实有趣!” 崔贤听得心痒痒,暗道明日定要去儿子那里见识见识。 “裴氏带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来,可说了些什么没有?” 寿安公主意味深长的笑了,“你觉得她能说什么?” “不过就是来拉进关系,以后好在母亲跟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 她这话听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态度,崔贤把双手枕在脑后,脑子也越发清醒,他沉吟片刻,问妻子:“对于岳父想要立谁为太子,你是什么想法?” 寿安公主叹了口气,走到丈夫身边,拉扯起被子盖上,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父亲是天子,他虽然疼我,但有些事连我也不敢揣度。” “这些事本也轮不到我插手,偏偏人都来了,一方面他们看中的是父亲对我的态度,以为我的话能影响父亲的决定,二来就是希望通过我博取母亲的好感,毕竟我是她养大的,说跟她一条心也有道理……” 崔贤听出妻子话里的烦忧,侧头看着她优美的额头、鼻子、唇,忍不住搂住她,柔声道:“不想管就不管吧!” “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淳业是你弟弟,淳茜也是你弟弟,你夹在中间也难以抉择,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也免得偏向哪一边伤了姐弟情分。” 话是这么说,但寿安公主只要一想起二郎见着外甥外甥女,就会高兴的把他们顶在肩上,不仅带他们去玩,还耐心的陪阿厘练习射箭,陪蔚蔚骑马,她心里就忍不住叹息:人的心本来就是歪的,她其实很想二郎做太子,但如今他的处境不妙,父亲的态度又难以琢磨,究竟要不要帮他一把,这还真的好好想一下…… 就在李淳茜和裴氏成婚两个月后,慕容氏传出了喜讯。 这是自六娘出生后,李晖又一个孩子,他的喜悦溢于言表。 当时就决定晋封慕容氏为正二品充媛,还是皇后劝住了他,说若是现在就晋封,那九个月后慕容氏生下皇子或者公主,又该如何封赏呢? 倒不如先赐些金银,等以后满月礼和册封礼一起办,那才是体面。 李晖觉得此言有理,便同意了。 慕容氏抚着还未隆起的肚子面上有些不悦,侍女玫娘劝道:“娘子如今肚子里才是真宝贝,你好生养着,等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陛下疼幺儿,恐怕到时晋封你为德妃或贤妃,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席话说的慕容氏是转阴为晴,她嘴角扬起得意的笑,道:“也是,充媛算什么,九嫔最末等一位,如今四夫人之位的德妃、贤妃还空着,而且陛下都登基十二年了,后廷里的人除了娍娘和我,还没有人挪过位呢!” “是啊~”玫娘笑嘻嘻奉承道:“依着陛下对娘子的宠爱,这后廷里除了皇后,还有谁能与你争锋呢!” 慕容氏没有搭话,只是轻哼了一声端起水盏轻轻抿了口。 皇后……她也老了,自然见不得自己年轻貌美又怀有身孕。 不过现在自己还需要她的庇护,还是得恭恭敬敬的讨好她,先前自己与不少人都有过节,要是她们趁着这个机会对做些什么手脚,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但皇后最多也只是派几个人来照顾自己,若要保证孩子顺利出世,还是得想个办法,找个‘平安符’~…… 几日后,慕容氏下身有些微的出红,把她吓得六神无主,差点就哭起来,李晖听见禀报从延英殿急忙赶去晓风堂。 一面使人去传自己的奉御来,一面把瑟瑟发抖的慕容氏搂在怀里好生安慰。 奉御来把脉后,只说没有什么大碍,开了两剂安胎的方子,慕容氏着急的问了许多问题,奉御都耐心的回答了她,末了道:“娘子时刻要放松心情,不要去想一些难过的事,你心情好,腹中的胎儿心情也好……” “母子一体,这才是最好的养胎方法,娘子也不必忧心~” 即使奉御说了这么多,慕容氏还是有些不安,李晖思来想去,觉得这都是因为慕容氏年纪轻没经历过事,且又是头次怀孕,肯定是担心谨慎的,他便寻思着让谁来照顾指点一番。 皇后肯定不行,她虽是主母,可身份尊贵,照顾一个妾侍实在不妥,贵妃不理俗事,淑妃早年丧子,让她照顾慕容氏无异于往她心上插刀子。 欧阳氏喜爱安静,不便去打扰她…… 他想着想着便说了出来,慕容氏眸色微凝,小心翼翼道:“陛下,韩修仪生育过两个皇子两个公主,妾与她相处这几年,她实在是个好人,心地慈善待人又真诚……” “若请她为妾指点,妾就什么都不怕了,想来陛下也很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作妖了~ 第212章 子嗣 “不行!”李晖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 他的态度这样直接,让慕容氏脸上有些挂不住,“陛下是何意?” 李晖抿着唇,看着窗棱上的流云格子不说话,他不同意蓁娘照顾慕容氏,一是因为舍不得她这么辛苦,二是因为他觉得,虽然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跟蓁娘说说话,可她心里一定很不高兴,他不愿见她不高兴…… 但这些原因都无法对慕容氏坦白,沉吟片刻,李晖找了个由头道:“韩氏如今还要教导丹娘和桃桃,也不能全心全意照顾你,不如就让秦氏来吧!” 慕容氏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反驳李晖的话,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雀跃的笑,拉着李晖的手臂轻摇:“陛下,秦修容也是个好人,可是妾的品级低,请了她来指点,恐怕会让别人觉得妾恃宠生娇、目中无人,不如陛下赏妾一些好东西,妾好拿去送给秦修容~” 李晖呵呵直笑,宠溺的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倒是会做人,拿我的花去献佛,好人都是你做了,好处都是你得了,那我可不划算!” “陛下~” 慕容氏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着讨好他,“妾给陛下生一个二公主那样活泼可爱的女儿,或者六郎那样懂事的儿子,这下你不吃亏吧!” 李晖扶须,笑笑着点头,“不吃亏,女儿好,儿子也好~” 慕容氏闻言,看着李晖一脸期待又欢喜的表情,心却沉了下去。 自己专门拿韩修仪所生的孩子做比方,陛下却笑得这么开心,自己的猜想果然没有,他虽然这么久没跟韩修仪说过话,可心里还是惦记着她。 这一点从他对丹娘、桃桃、和六郎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慕容氏有些气恼,无论她怎么讨陛下的欢心,他跟自己在一起时,偶尔就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心都飘远了。 她是一个敏感且多疑的女人,爱慕的男人的心有没有在自己身上,连猜都不用猜,一眼就能看穿。 慕容氏暗暗咬牙,这次怀孕是她期盼许久的机会。 现在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对她生出几分情意,只要能再接再厉,完全取代陛下心里那个人,只是早晚的问题。 虽然陛下没有同意韩氏照顾自己,但秦修容也勉强可以。 想来她也不会不愿意,毕竟现在的自己,可是能帮上许王大忙的…… 李晖亲自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秦氏,秦氏愣了一瞬,然后有些忐忑道:“妾虽生养了三郎和五娘,可那也是嬷嬷们照顾周到,实在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李晖摆摆手,神色有些不以为然,“服侍慕容氏有司药、嬷嬷和侍女,也不要你动手做什么,她第一次有孕心情紧张,我也是怕她腹中的孩子不安稳……” “你抽空就去跟她说说话,安慰安慰,等她适应了双身子,也就行了~” “这个容易~”秦氏爽快的应了,“等妾安顿好了五娘,每日就去陪婕妤说说话!” 李晖点了点头,想起五娘,又对秦氏道:“有几日没见五娘了,去把她叫来,正好考考她《诗经》背到哪里了~” 秦氏温柔的笑起来,“那孩子,有一日裁了两块布说要给阿郎做一双袜子,算着时间,也该做好了!” “是吗?”李晖欣慰的抚须,“那一定要瞧瞧我女儿的手艺如何~” 蓁娘得知慕容氏有喜后,给她送了一对琉璃杯、十二匹缂丝缎、一把竹丝扇。 慕容氏当着众人的面起身给蓁娘行了个礼,道自己的福气是蓁娘那尊送子观音带来的。 还说自己已把观音供奉了起来,日日都要上柱香,这心里才踏实呢! 慕容氏的话充满感激,可蓁娘听了这话只觉得好像是吃了一嘴的猪油,说不出的腻味。 同时她也十分的后悔,那尊送子观音本就是她为曹芳蕤求的,可因为担心这担心那,她便把观音转送给了慕容氏。 那日本想是膈应李晖,也成功了,但现在一报还一报,轮到自己膈应了…… 当时室内还有萧氏、尹氏、米氏等几个人,提起这桩公案都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来。 萧氏趁势添了把火,揶揄蓁娘道:“修仪这观音真是灵验,不如再为陵川王夫妇求一尊吧!” “陛下如今不惑之年还添了个孩子,怎么陵川王就一点也不像陛下呢~” 萧氏眼波流转间全是嘲讽讥笑,蓁娘气的胸口疼,坐了片刻后,还是匆匆离去了。 回到甘棠轩,她却认真的思考要不要再去求一尊送子观音,这会儿也顾忌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儿子儿媳成婚两年多,连半点好消息也没有。 二郎素来健朗,一年四季鲜有打喷嚏的时候,曹芳蕤母亲生育了三个孩子,她肯定也是没问题的,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几日,蓁娘便把神佛鬼怪都寻思了一遍,最后拍了板,双管齐下,派一个宫里的医佐去给他们两口子把把脉,再找个可靠的人去问问签,是不是有什么冲撞的地方。 医佐这边好安排,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宫里肯定是不能办,那就只能去宫外找人问。 韩家值得信任,但韩家人老实,这事若传了出去恐怕会让有心人做文章,最好还是寻个可靠的人去办。 惠氏知道后便拍着胸脯把这事包了,她拜托的是自己娘家人,惠氏跟蓁娘关系亲密,惠家虽无从龙之心,但若是能支持某位皇子而为自己家族带来利益,他们也是愿意站边的。 因此惠家是支持李淳业的,虽然他被降了爵,但惠氏的父亲觉得,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有变数,惠家走的是文官的路,讲究的是忠孝礼仪。 既然已经选择了李淳业,那不管他境况如何都得继续支持,见风转舵最让人不齿,他们也不屑去做那种人。 因此惠氏的父亲接到女儿递来的话后,便派了自己的长媳去长安城外的一座香火很旺的道观占卜。 惠娘子特意没有说明两张生辰八字的纸条是男是女,有何关系。 接待她的道长算了小半个时辰,才道:这二人的八字看卦象是夫妻,而且是感情很不错的夫妻。 无奈这二自从婚后便屡遭坎坷,若论事业,这位郎君还要熬几年,若论子嗣,缘分还未到…… 蓁娘当时听见惠氏的转述之后,心都凉了半截,惠氏见她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忙补充道:“那道长还有一句话,他说这位郎君现下也有儿女的缘分,只是不是跟这位娘子的……” 蓁娘对应着一想,这意思不就是说,二郎跟曹芳蕤暂时还没有孩子,但跟别的女儿就有孩子…… 依着二郎对三个妾侍的态度,这明显说的就是顾氏! 这如何使得! 蓁娘使劲摇头,“不行不行!” “我不管这个顾氏究竟是个什么人,她的娘家我是一万个瞧不起,若她生了二郎的长子,那孩子不仅是庶出,还有那样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外祖父,他如何能抬得起头!” 惠氏正欲出言,被蓁娘打断,“而且顾氏生下长子,那芳蕤生的嫡子反倒是弟弟,不管二郎能不能做太子,他这个郡王的爵位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 “芳蕤是嫡妻,顾氏是宠妾,将来王府里要发生什么你应该想的到!” “我决不同意让顾氏生下二郎的长子!哪怕芳蕤过几年才能生,我也心甘情愿的等着!” 惠氏插不上话,瞪了蓁娘一眼才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今慕容氏肚子里有一个,裴氏虽还未传出消息,可保不齐哪天就有了!” “陛下左手抱儿子,右手抱孙子,二郎越发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时丢脸的是谁?” 蓁娘还是摇头,俨然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惠氏挽起袖子苦口婆心的劝:“庶出就庶出吧,好歹占了个长孙的名分,阿郎心里也是高兴的……”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顾氏,让沉香和立秋生,她们俩是婢女出身,生下孩子就抱给芳蕤养,就当是她生的,养在嫡母膝下的孩子,既体面,说出去也好听!” 这么一说蓁娘倒有些心动,不管怎么样,沉香和立秋是从甘棠轩出去的,一直以来都本分老实。 她们生下的孩子虽身份还比不上顾氏生的孩子,但若是依着阿惠所说,把孩子交给芳蕤养,这也是个好办法…… 不过……芳蕤会怎么想呢…… “阿惠,将心比心,若你是芳蕤,成婚还不到三年,丈夫的妾侍就有了身子,而且孩子还要你来养,养的好吧,那将来自己的孩子怎么办?” “养的不好吧,便影响了夫妻情分,你说说看,你该怎么办?” 惠氏瞧蓁娘那复杂的表情,便知她的意思,自己出的主意她的确心动,但同时也心疼儿媳,毕竟这事上下左右看都对曹芳蕤没有什么好处。 反倒是因为这个养子,既坐实了自己不能生育的流言,心里也始终有个疙瘩,哪个女人不想要亲生的孩子呢? 惠氏也为难起来,曹芳蕤的确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把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对上,孝顺公婆庶母,对下,小叔子小姑子都敬重她。 而且这几年二郎事事不顺,连遭打击,若不是她撑着王府、鼓励二郎,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 越想着,惠氏心里越不是滋味,也没办法再劝蓁娘同意这个提议了。 蓁娘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管这个,先让医佐去看看二郎两口子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明天不更新,我想一口气把三体第一本看完,谢谢理解~ 第213章 痛哭 陵川王府里,医者把完脉收回手,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拱手对李淳业道:“禀大王,王妃的身体健朗,从脉象上看是没有问题的……” “刚才这位嬷嬷也说了,王妃这几年的月事十分规律,既然是这样,大王与王妃迟迟未有孩子,只是时机未到……” 曹芳蕤满脸尴尬的整理好袖子,恰好李淳业也看了过来,两人都有些无语。 那医着觉着此时的气氛不太好,又说了些成婚几年后才有孩子的夫妇,隐晦的劝二人不要着急,水到自然渠成。 他还犹豫着要不要给陵川王把把脉,不过不等他开口,曹芳蕤客气笑道:“有劳了,正好你也来了,不知有没有缓解手臂酸疼的药膏,大王这两日常练习射箭……” 那医者一听就明白了,王府里怎么会没有普普通通的药膏,陵川王妃这是暗示他,陵川王不需要把脉。 他虽然是奉韩修仪之命而来,但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人家既说不用,自己也乐得装糊涂,他便点头,转身从药匣子里拿出一个瓷罐递给宋嬷嬷。 曹芳蕤很满意他这个态度,叫了家令来好生送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李淳业与曹芳蕤面面相觑,然后‘扑哧’一声笑起来,李淳业无奈的摇头,“阿姨太操心了……” 曹芳蕤低头捏着披帛,脸上的好笑淡了些,“是我不好,这么久肚子也不见有动静……” “这怎么能怪你……” 李淳业目光温和的看着她,柔声安慰道:“怀孕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俩都有份,兴许就是别人说的那样,孩子跟咱们的缘分还未到。” 曹芳蕤一向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听见丈夫这番话,她的眼泪怎么也憋不住,汹涌而出,先是无声的哽咽,然后变成抽泣,“是我不好……让阿姨失望,也让你失望了……” “如今这个情形,我……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歉意以眼泪表达出来,哭的涕泪横流,再也无法保持端庄优雅的仪态。 李淳业慌忙绕过去搂住妻子,轻拍着她的背道:“别哭别哭,芳蕤,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还年轻,会有孩子的~” “你看袁国公与夫人成婚十年后,才生下长子,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他不会让我们等十年,你要放宽心,或许哪一天就有消息了~” 曹芳蕤依偎在丈夫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两年以来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先是丈夫被降爵,然后面临着李淳茜和裴氏的婚事。 生下一个嫡子对陵川王府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可每月一次的葵水都让她的心重重的跌落在深潭里。 如果丈夫和婆婆责备她还好,偏偏他们都安慰自己,对自己反而更好了…… 这让曹芳蕤的愧疚之情愈发重了。 宋嬷嬷在一旁悄悄的抹眼泪,服侍曹芳蕤不算久,但她一个做下人的,是衷心敬佩这位年轻的主母,知书达理、温柔纯善,而且冰雪聪明,小小年纪就是一幅水晶心肠。 对上不媚对下不欺,这么好的人命怎么就这么坎坷呢! 不知曹芳蕤哭了多久,她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双眼无神的望着某处,李淳业十分心疼,哄着喂了她一碗水,又把她抱去榻上睡下。 他坐在榻边亲手拧了帕子给曹芳蕤擦脸,动作温柔而细致,曹芳蕤红肿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脸,眼泪又出来了。 李淳业亲昵的责备道:“不许哭了,哭多了眼睛会疼!” 曹芳蕤泪光点点看着他不说话,这是李淳业第二次见到妻子这种柔弱无助的模样。 第一次是他因为降爵的事,口不择言的伤害了关心自己的曹芳蕤,又拉不下脸去请她原谅,最后还是她哭了一场,两人才和好,而且感情也更进了一步。 李淳业满眼怜惜的低头亲吻妻子的脸颊,柔声道:“睡一觉好不好?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会耽误你的事吗?”曹芳蕤嘶哑着嗓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开了口,表情十分忐忑。 “没事~”李淳业笑眯眯的摇头,“今天一天我都陪着你~” “等你睡醒了我们出府去转转好不好?东市有一家胡人做的羊肉烤饼,刚出锅时咬起来无比酥脆,等凉一些嚼着又有韧劲,再配一碗羊骨萝卜汤,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小声絮叨着那些吃过的美食,说的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曹芳蕤看着他俊逸的脸心里也暖暖的,她撒着娇道:“不想吃羊肉……” “这样啊……”李淳业想了想,又道:“那去逸仙楼吧!他们家做的豆腐宴最是一绝,吃这个好不好?” “嗯~”曹芳蕤抿着笑点头,红红的鼻头和微肿的眼皮在莹白的脸上看着有几分可爱,其实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她都觉得好。 李淳业给她掖好被角,抚上她的头发,柔声道:“快睡吧……” 顾七娘站在静姝院的一潭小巧的水池边,看着在夕阳照射下合上了花瓣的芙蕖,表情冷漠,眼中无神。 侍女彩屏担忧的站在一旁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午娘子兴冲冲的去给大王送新做的衣裳,却得知大王在正院陪着王妃。 娘子有些不高兴,闷闷不乐的回来了,然而刚吃过午饭,下人们都在说,大王带着王妃出门去了,轻车简行,看样子他们不是去走亲戚,只是出去逛逛。 这话传到娘子耳朵里后,她什么话也没有,只是生生掰断了一把楠木梳。 接着就是坐在水边,到现在都有两个多时辰了,彩屏是顾七娘的陪嫁侍女,从来便知她的性子,多疑且敏感,自从嫁进王府后,她的心情就跟着大王而变化。 大王来了静姝院,她满心满眼只有大王,连送他出门都要在门边站许久。 大王若是不来,她倒也还好,只是长夜寂寞,偶尔发出一两句消极之话。 但当她冷着脸一天也不理人时,就代表大王和王妃又传出了什么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小道消息了。 彩屏叹气的就是这一点,娘子太计较这事了,她虽然比王妃先入府,可王妃是妻她是妾,娘子总想着与王妃一争高下,却忽视了自己的身份。 王妃做任何事都是名正言顺,大王在正院陪了她半晌,可没人敢说一句不是,若换了娘子,恐怕人人都骂她是红颜祸水了…… 如今眼瞧着大王与王妃的感情日益加深,娘子也被大王忽视了一些,但总的来说,没有下人敢为难静姝院的人。 大王对娘子还有情分,在彩屏看来,如今王妃迟迟未有身孕,娘子便该去讨好她一些,若王妃心一软,去求了韩夫人撤了避子汤,若娘子生下一男半女,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喜怒无常了。 太阳落下山去,彩屏轻声道:“娘子,外面蚊虫多,咱们还是进屋去吧!” 顾七娘好似没听见一般,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彩屏见状,便苦口婆心的劝了起来,顾七娘听得‘孩子’二字,眼珠子总算是动了。 她缓缓侧过头,直勾勾的看着在芙蕖旁游动的鲤鱼,大周习俗,家中若有孩子出生,便会竖起鲤鱼旗,以祈盼孩子平安康健…… “再过半个月……是我的生辰对吧……” 彩屏愣了一瞬,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点头道:“是啊,娘子的生辰也快到了,不知今年大王会送你什么呢!” 她故意把话题往开心的事情上说,娘子每年生辰,大王都会送她贺礼。 不是那些庸俗的金银珠宝,而是他用心准备的小东西,去年送的就是一架小巧的玉罄,大王亲自为娘子击了一曲,把娘子感动的眼泪汪汪。 然而顾七娘并没有如彩屏所愿有所触动,她对此毫无反应,而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一次,三嫂会来看我吧……” 彩屏模模糊糊听了一耳朵,觉得有些奇怪,每年娘子生辰,大王都会允许顾家人来看娘子,虽不是正经亲戚,但大王不忍娘子难过,顾家人来了还是有一口水喝。 通常来看娘子的就是顾家三娘子,但娘子为什么要强调这一次? 彩屏百思不得其解,但半个月后,她就明白了。 生辰那日,曹芳蕤赏了一桌酒席,又赏了两贯钱、六匹锦缎、一筐新鲜的枣子。 而李淳业送的是一幅自己亲手描绘的画,画中景色正是静姝院的花木。 顾七娘高高兴兴的接了,但彩屏眼尖的发现,她仿佛心里有什么事,那笑容也带着些许恍惚,直到下午,顾三娘子穿着一身新衣,带着大包小包的贺礼上门来。 曹芳蕤身为正妻是不可能出面接待妾侍的娘家人,她也未表现出什么不悦,只是让人带了顾七娘去前院的一个厢房,让她姑嫂二人可以见上一面。 相比起顾家其他人,顾七娘对这位三嫂并没有那么厌恶,在自己受到嫡母的苛待时,她也曾悄悄的安慰过自己。 二人在榻上坐定,顾七娘便让彩屏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彩屏‘唉唉’应了,便退了出去。 眼见门已经关上,顾七娘语气平静道:“三嫂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不是疑问,事实上,她对顾家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现在她身在王府,那个乌烟瘴气的顾府里,她还是需要一个能支持自己的人。 顾三娘子凑近顾七娘,压抑着兴奋低声道:“你阿兄近来颇受重用,很多事情都能独当一面了……” 言下之意混的还不错。 顾七娘拧眉:“阿兄在漕运,那里龙蛇混杂,能捞着好处的位置都有人,阿兄也就捡捡芝麻,怎么会有发财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封建礼教讲究嫡庶尊卑,嫡子的继承权就是他父母都不能轻易剥夺的,比如公卿之家没有嫡出继承人,很有可能皇帝都会直接收回爵位,以庶充嫡是件很严重的事。 李老二和李老三都是庶出,所以他们都希望抢先对方生下嫡子,因为嫡子的分量更重一些,也就更能得到老爸的喜欢,朝臣的支持。 第214章 主意 顾七娘的眼睛不由得瞧上三嫂头上那支金簪,看成色不是镀金,肯定是实心的。 嫡母尖酸刻薄,儿媳多夹了一筷子肉都看不顺眼,三嫂打扮的这么招摇,就不怕挨骂吗? 顾三郎在漕运的差事,还是李淳业看不过眼给他寻的,虽没有品级且俸禄微薄,但漕运多大的肥肉,顾三郎怎么着也能捞几个钱养活一家人。 可要说多发达,那是不可能的,没有门路只能看着遍地的钱叹气。 李淳业本就看顾家人不顺眼,给个差事就是让他们自食其力,其余的他根本不会插手。 顾三娘子听见小姑的质疑,脸色有些讪讪,道:“你阿兄没有在漕运做了……他如今跟着一个皇商做买卖,专为朝廷供应酒醋,这一年以来,家里的拮据缓解了不少……” “他去做买卖了!”顾七娘震惊的张着嘴。 顾三娘子看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冷声道:“不去做买卖难道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你在王府倒是锦衣玉食,便忘了你娘家人吃了这顿没下顿,陵川王若是真喜欢你,怎么会让你阿兄去漕运做一个小小的管事?” “一个月就那么点钱够哪一头?大房要承爵,公婆总是悄悄贴补他们,那我和你三兄你侄儿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个肚子爬出来的,凭什么好处都让大房得了?” “我们要不自己找些门路,这一年间藏了些私房,谁大包小包的来看你?前几日婆婆说要来找你要些钱,还是我拦住了她呢!” “我说,小姑毕竟是偏房,上面有正房压着,若是把自己的体己钱拿出来贴补娘家,不仅她在王府里抬不起头,传了出去我们顾家也被人耻笑,我把你侄儿买纸墨的钱省下来交给了婆婆,不然你还能清闲的过日子?” 顾三娘子连珠带炮的一番话说得顾七娘哑口无言,她紧紧抿着唇攥着手里的帕子,目光幽深充满愤懑。 三嫂这话有夸大的成分,但论起来,顾家也只有她还算个善心人,其余人哪一个不是豺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的血榨干。 因此顾七娘把腹中准备的说教压了下去,语气干巴巴道:“酒醋的生意一般人怎么会插进去手?三兄从哪里寻得门路?” 宫里的酒醋是利润最大、也是消耗最多的东西,能做这种生意的人要么在酒醋局有关系,要么就是家大业大有背景的。 顾家一个京城末等勋爵,名号说着好听,实际上内里还不如耕读之家,人家好歹还能脚踏实地过日子,顾家人爱慕虚荣好高骛远,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厨房烧口水。 名声都坏透了,三兄又是从哪里得到发财的机会的? 顾三娘子见顾七娘转移了话题,自己的脸色也缓和了些,犹豫了一瞬,实话实说道:“是那位何郎君在中间牵线搭桥的……” 顾七娘锐利的视线‘唰’的一下扫过来,刺得顾三娘子心神一震,强颜欢笑道:“怎么了?” “若不是何郎君,你能不能嫁给陵川王都是一回事呢!再说了,他帮咱们也不是第一回了,再帮一次,也没什么大碍吧……” 顾七娘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几乎划出血来了,她面无表情道:“他如何会无缘无故的帮忙,你是不是还有事没跟我说?” “……有……”顾三娘子讪讪的笑,讨好她道:“何郎君说,陵川王至今膝下空虚,你若是能传出好消息,陵川王应该很高兴吧……” 顾七娘闻言冷笑数声,“大王高不高兴关他什么事?” “你老实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先是指点我怎么抓住大王的心,让他对我情根深种,违抗陛下的意愿而失去了与永济侯府结亲的机会,然后又给我传递王府外面的消息,这一切肯定是不对劲的,他透过我探知大王的近况,目的何在?” “难道他要对大王不利!” 她越想越不安,目光紧紧锁住对面的顾三娘子,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反应。 顾三娘子急忙摇头,拉住顾七娘的手解释道:“不是,他不是要对陵川王不利!” “如今陵川王和许王已呈对立之势,我和你阿兄怎会不知其中利害,那位何郎君有一次说起过,他曾经受过陵川王的恩惠,一直都想要报答。” “他身份复杂,陛下一向又不喜儿子们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他也不便出现在陵川王身边,而且陵川王已经拒绝过他的回报了,至于指点你,是因为永济侯根本不愿意把嫡长女嫁给陵川王,他们家是站在许王那边的……” 顾七娘并未完全相信这话,她问道:“既如此,他为什么要我在这个时候怀孕?他应该知道,韩夫人是不准王府的妾侍有孕的!” 顾三娘子急的差点蹦起来,她‘哎哟’一声,拍着大腿道:“亏你还在王府里,难道你不知道,京城人都知道陛下打算立许王为太子了,许王在朝中影响力越来越大,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而且许王妃家世高贵,世家都看好许王……” “你自己说,陵川王有什么优势?韩夫人已经被陛下冷落一年多了,她得宠那几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自身都难保了,怎么还能保护郡王府!” “何郎君说,如果你能抢在许王妃怀孕之前传出好消息,不管是男是女,眼下韩夫人和陵川王的困境立刻就能化解!” 顾七娘闻言低沉思考了半晌,她觉得三嫂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位何郎君从一开始就没露过面,她只是知道,他的身份在黑白两道都能混得开。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仇家也不少,三嫂所说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李淳业身边,倒是可信。 只不过,这事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顾七娘心中还是有三分疑虑,顾三娘子一直在打量她的神色,见状便道:“你也知道,韩夫人一直不喜欢你,若你能生下长孙,看在这孩子的面上她也不好再对你有看法……” “而且以陵川王对你的情意,你和孩子必定会好好的,说不定,将来还能压那边一头呢!” 她用手指隐晦的指了指东边的方向,那边正好就是曹芳蕤的正院。 顾七娘的心‘砰砰’直跳,她下意识的掐了下手心,掩饰般对顾三娘子道:“这事我还是要想一想,具体要不要做、怎么做,我自有计较,你们就别管了!” 顾三娘子有种受到过河拆桥的不满,但顾七娘在王府里,她还真插不上手,暗暗撇嘴的应了。 外面有嬷嬷咳嗽的声音传来,二人知道这是来催了,顾三娘子站起身,凑近小姑子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只要你有了身孕那就是一箭三雕,你、陵川王、韩夫人都可解围,你好好琢磨琢磨!” 顾七娘微微点头,同样低声回道;“那位何郎君你们还是少接触为妙,毕竟咱们都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若将来出了事,我向大王坦白尚能有条活路,你们该怎么办?” 顾三娘子敷衍的‘嗯’了一声,匆匆道了句‘保重’,便打道回府了。 踏出房门,顾七娘深深吸了口气,对身旁的彩屏道:“咱们回去吧!” “是,娘子……” 慢悠悠的进了二门,她先去给曹芳蕤行了个礼表示了感谢,才回到静姝院。 瞧着她满脸疲倦无一丝因为见到亲人而开心的面容,彩屏小心翼翼道:“娘子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先去歇歇吧!晚上大王还要来咱们院子用晚膳呢!” 话毕,顾七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我先在榻上歪一歪,若有什么事你叫醒我就是了~” 彩屏扶着她躺下,道了声‘是’。 顾七娘闭着眼斜躺在榻上,听见彩屏轻手轻脚的放下珠帘出去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看着绣着并蒂莲的枕头出神。 她还在琢磨刚才三嫂说的那番话,能为李淳业生下长子,不仅自己的地位稳固了,而且也可解决他眼下的困境,她的确是心动了。 但她更知道,韩夫人始终耿耿于怀她的出现破坏了李淳业本来板上钉钉的亲事,惹得他成了京城的笑柄。 甚至可以说,韩夫人不仅是厌恶她,那条‘不准妾侍有孕’的规矩,也是针对她的。 沉香和立秋是从宫里出来的,从小就在韩夫人身边服侍,对她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不敢反抗,但卑微的出身、半点不敢在李淳业跟前展露女人风情的她们,在李淳业心里只有很少的分量。 不过若是她们俩生下孩子,韩夫人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反对…… 顾七娘烦躁的翻了个身,到底该怎么办,她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但又实在忌惮韩夫人,就不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不知想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半睡半醒中听见院子里一道恍惚的声音,好像是沉香在说话,她说带了贺礼来,被彩屏请去厢房喝茶了。 沉香…… 顾七娘猛地一下清醒过来,眼也不眨的看着承尘,片刻后,她心里有了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三体也太太太太太太太好看了吧~墙裂推荐 第215章 拉拢 第二日,顾七娘让彩屏拿了一贯钱去厨房置办了几个菜,还拿了一坛梨花白,遣人去请了沉香和立秋来。 席上她亲自给二人斟了酒,用歉疚的口吻道:“昨日是我不应该,没有亲自迎接你们,居然睡着了,今日略备薄酒,特意给你们赔罪,还请笑纳~” 沉香和立秋相视一望,都有些不知所措。 顾孺人品级比她们高,是陛下亲自下旨册封的,而她们二人是韩夫人赏赐给大王的,不论位分还是宠爱,都不敢与其相比。 顾孺人平时对她们也是和颜悦色,但仅限于打个照面,像今日这般客气周到,还真是头一遭。 沉香与立秋几乎是形影不离,沉香虽年长些,但性子老实,立秋便率先举了杯恭敬回道:“孺人客气了,昨日原是我们不该,去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午睡……” “是啊,孺人太客气了。”沉香附和道。 顾七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哀愁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俩都奇怪,我怎么突然请了你们来吃酒,昨日我娘家嫂子劝了我一回,如今大王是何情况你们也知道……” “她让我不要任性,要服侍好大王和王妃,也要与人交好,免得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立秋了然的点头,近来大王几乎每晚都宿在正院,与王妃之间和和美美的,这位顾孺人便受了几分冷落,想来她心里也是不舒服,所以才对自己和立秋这般拉拢…… 不过顾孺人可想错了,自己和沉香虽然样样比不上她,可毕竟是从韩夫人身边出来的,就是大王在如何宠爱谁,自己二人的结局不会太差。 而且她们要讨好也该去讨好王妃,同样都是妾侍,谁又比谁高贵呢…… 思及此处,立秋微微一笑,模棱两可道:“孺人若是闷了,找我俩来说话,我们一定奉陪,不过就怕你嫌弃我和沉香性子沉闷,反倒败了兴致!” “怎么会!”顾七娘娇嗔道:“都是服侍大王的,咱们还要生活一辈子,现在多说说话,将来若是有别的女子入府,咱们也能抱团取暖~” 她这话说的俏皮,言辞中有三分醋意,七分调侃,倒是让立秋和沉香都笑了起来。 立秋却是暗道:难怪顾孺人能得大王欢心,除了他们在府外相识的情分,恐怕还是她能说会道哄的大王开心占据了主要的原因。 若她们二人能有顾孺人三分伶俐,也不至于隔上个把月,大王才来一回。 三人感觉距离拉近了一些,立秋和沉香也放下了拘束,一边吃喝一边说笑,片刻后,彩屏捧着酒壶准备给立秋斟酒,却不慎偏了手撒了些酒在立秋身上。 彩屏惶恐的看着她道:“娘子恕罪,奴不是有意的! 立秋掸了掸袖子摇头笑道:“没事,只是打湿了一点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顾七娘不悦的拉着脸喝道:“我说过你几次了?做什么事都是毛手毛脚,前日打碎了一个茶盏,今日又泼了酒,你是不是想挨板子?” 彩屏红了眼圈手足无措的站着,立秋见状忙劝道:“孺人别生气,就是那再老常的下人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彩屏服侍了孺人这么久,想必她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是啊是啊!”沉香跟着和稀泥,“不是什么大事,孺人别生气了~” 顾七娘狠狠瞪了彩屏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要不是因着她从小就服侍我,早就叫人牙子把她卖了!” 彩屏低着头默默垂泪,顾七娘又对立秋充满歉意道:“妹妹衣裳湿了怎么能穿,如果不嫌弃,就先换上我的衣裳吧!” 立秋急忙摇头,还不等拒绝的话说出口,顾七娘嗔道:“难道你不肯穿我的衣裳?” “你就别推辞了,让彩屏带你去换衣裳,放心,我和沉香会等你出来一起吃肘子的~” 话音刚落,三人都笑了起来,立秋起身福了福膝,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彩屏带了立秋进了内室去更衣,食案边只有沉香和顾七娘了,顾七娘捏着帕子轻拭嘴角,微微叹了口气。 沉香便询问她为何事叹气。 顾七娘动了动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了一瞬才悄声道出缘由:“你不知道,昨日我嫂子来,她跟我说,陛下打算立许王为太子了……” “啊!”沉香震惊的瞪大双眼,“这……这是真的吗?” “那大王和娘子也知道了吗?” 顾七娘点了点头,眉宇间竖起忧愁,“今日去给娘子请安你没发现她脸色很难看吗?” “大王先前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重获陛下的信任,可惜许王妃家世高贵,许王得到了大部分世家的支持,咱们大王又没个孩子,跟许王一比,真是……” 她斟酌着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但沉香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迷茫的嗫嚅道:“那大王就没有办法了吗?” 顾七娘晦暗不明的看着她,轻声道:“办法……倒是有……” “只是要看怎么做了……” 立秋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后,就发现厅内的气氛很怪异,顾七娘端着手静静坐着,沉香神思恍惚,仿佛丢了魂一般,她左看右看一脸茫然,“怎么了这是?” 顾七娘笑着摇头:“跟沉香聊起了她的亲人,大家都有些伤感……” 原来如此,立秋了然的点头,充满同情的目光看向沉香。 沉香本姓傅,是魏州人,小时候因穷困全家人几乎饿死,父母把她和两个姐姐都卖给了路过的商旅,以换得几个钱活下去。 沉香跟着商旅离开家乡之前,父母泪水涟涟的塞给她一块手指粗的桃木,村里种了一大片桃木,父母希望她有朝一日或许能回家,那块桃木就是指路石。 她的运气还算好,被商旅卖给京城的大户人家,可惜那家人因得罪了崇顺皇后的兄长胡知化,全家被下了大狱,沉香也是那个时候被罚充没掖庭,后来分配到甘棠轩里。 她的两个姐姐却不知被卖去了何处,这也是沉香多年来心中的遗憾。 立秋是早就知道这些事的,逢年过节就见沉香把那块桃木拿出来摩挲,看着看着便哭了起来,着实可怜…… 立秋安慰的拉住沉香的手,沉香却怔怔的看着食案不说话,立秋便觉得有些奇怪,正欲出声,便听顾七娘哽咽着开口:“我虽然出身勋爵之家,可比起沉香的经历,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孺人娘家的那些事立秋倒是听过一些下人流传的闲话,后来有一次被李淳业听见了,狠狠整顿了一番,府里便再也没人敢提起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话,顾七娘却仰头饮下一杯酒,泪眼朦胧的说起从小受到的委屈,没过半柱香,立秋已经哭得比她还厉害了…… 自那日饮宴后,立秋对顾七娘的印象改观了许多,原先她也以为顾七娘只会花言巧语的哄着大王开心,听了她悲惨的往事后,便时常责怪自己。 对从没了解过的人轻易就下了结论,实在是浅薄无知。 …… 慕容氏的肚子日渐隆起,秦氏看着便笑道:“看着肚子尖尖的,定是个男孩!” “还有这种讲究吗?”慕容氏近来脸也圆了些,她抚上肚子,忍不住低头去看,笑的欢喜而满足。 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秦氏点了点头,“民间是有这种说法,而且我怀三郎的时候肚子也尖,怀五娘的时候肚子就是圆的~” 秦氏是过来人,自然有经验,慕容氏把这话信了九分,嘴角扬的老高,“男孩女孩都好,若我肚子里这个能像许王或者五公主那般聪敏可爱,那就阿弥陀佛了~” 秦氏显然是听惯了这奉承,表情并没有多高兴,不过还是谦虚的摇头:“三郎没成家时我担心的不得了,就怕他一个人住在王府里跟着三教九流的人鬼混,幸好他媳妇知书达理,俗话说,妻好一半福,我把孩子养大了,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五娘,装了几日乖巧,被阿郎夸了几句,又洋洋得意起来,真是愁人~” 秦氏嘴里虽抱怨着,可脸上的笑是挡也挡不住,慕容氏从未像现在这样羡慕她,不仅有儿有女后半生只等着享福。 而且许王争气,因着陛下交代他办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日他都要呆在宫里,不是跟弘文馆的学士讨论如何编书,就是跟陛下汇报事情的进展。 一时间他在宫里宫外都是红人,朝臣们赞扬他为人谦逊、做事认真,一点点不明白都要花几天时间弄清楚才罢,那些古板的大臣最喜欢这一套,当着陛下的面夸得许王脸都红了。 陛下听见有人夸自己的儿子哪有不高兴的,当时就奖励了许王一把自己常用的弓,又赏了四块还未雕琢的鸡血石。 一旁陪驾的沈阁老笑呵呵道:“许王业已成家,陛下既赏了鸡血石,不如就给许王取一个表字吧!” 陛下扶须想了片刻,觉得这话有理,提笔写下‘文素’二字,以此为许王的字。 这事传出后,人人都道陛下对许王的喜爱比怀宣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后知道后虽什么表示都没有,但秦修容还是很不安,第二日就亲手做了羹汤送去宣微殿。 这么争气的儿子,这么能屈能伸的品性,慕容氏既羡慕又佩服,暗道若自己好生教养,肚子里这个孩子便是第二个许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秦氏露出真面目~ 第216章 扫除 秦氏照顾了慕容氏也有四个月了,期间慕容氏没有一丝怀孕时的呕吐和不适,她自己包括李晖都认为是秦氏照顾得当,尽心又尽力了。 因此在三日前,李晖便赏了秦氏一对金如意、一对秘瓷梅瓶、一对银烛台…… 慕容氏虽是别有用心,但跟秦氏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倒是跟她拉近了不少的距离。 仗着关系不同以往,她开着玩笑试探道:“我看修容这几日心情很不错,想必,是有许王的好消息吧~” 许王的好消息要么是许王妃有孕、要么是他接到册书入主东宫,慕容氏这话说的模糊,却两边都是陷阱,秦氏柔柔一笑,不动声色道:“我也盼着呢……” 慕容氏怔了一瞬,然后附和的笑起来,意有所指道:“等到那一日,我一定备份厚礼,也感谢修容这段时间为我操心了~” 秦氏伸手抚上慕容氏的肚子,眉眼充满慈爱怜惜:“也不知这孩子长得像阿郎还是像你~” 慕容氏甜甜一笑,道:“不管像谁,健健康康的就好~” 在晓风堂吃完晚膳,秦氏溜达着回了蒹葭院,一进门,就见内侍刘彬面露急色捏着拳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好似陀螺一般。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眼睛一亮,忽的一下冲了过来,把秦氏吓了一跳,他满脸压抑不住的喜悦,秦氏快速的张望了一圈,沉声道:“进屋说!” “是~”刘彬忙俯身拱手行礼,跟着一群人拥簇着秦氏进了屋。 段嬷嬷很有眼色的把宫人都叫了出去,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严肃着一张脸把守在门口。 刘彬‘噗通’一声跪在秦氏跟前,欢天喜地道:“娘子,王妃……有啦!” 虽然知道就是这个答案,但亲耳听见,秦氏还是喜得拍着几案,不顾仪态的探出半边身子,问刘彬:“是谁把的脉?孩子几个月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她迫不及待的问了一串,对此,刘彬笑容满面回道:“娘子别急,你听奴细细道来~” “今日给王妃把脉的是京城里一个颇有名望的杏林,他家世代行医,而且医术精湛,手艺错不了!” “为避人耳目,王妃是出了府在管事家传那位杏林来的,因此他只以为问药的是寻常人。” “王妃腹中的小郎君正好一个月,这事除了大王、王妃、娘子和奴知道,还有就是大王的乳母、王妃的乳母和一个贴身侍女和娘子派去的方嬷嬷知道这事~” 秦氏闻得此言,微微皱起眉头,犹疑不定道:“侍女要服侍王妃,她知道倒没关系,只是王妃的奶母……她毕竟有自己的儿女,若是一个不慎泄露了出去,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刘彬收敛了笑容,面露迟疑,“娘子此言有理,王妃的奶兄在一个粮铺里做账房,那心可没向着王府,若真让他知道了传了出去,这番打算都白做了……” “那娘子觉得该如何处理?” 秦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可那毕竟是儿媳的奶母,她若是有个好歹,儿媳怎能不伤心,她肚子里的小孙孙才一个月呢!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但若是放任不管她又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主意。 “你找个道士,就说府里有几个人的属相跟大王犯冲,然后把王妃的奶母送去别院或者田庄,哪里都好,等事情稳定了再放她出来!” 这是个好办法,刘彬认真记下,忍不住奉承了秦氏几句,秦氏却肃目吩咐他道:“你告诉陈立,让他悄悄的在府里安插眼线,若哪个下人言行有异,立刻找个由头处理了!” “特别是王妃的肚子还不稳定,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检查彻底了才能让她接触,日常服侍王妃的人也要耳提命面一番,务必要服侍好王妃和小郎君!” 刘彬‘唉唉’着直点头,秦氏交代了一番还是不放心,这个孩子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孙儿,而且还是嫡出,他的降生就是决定三郎命运的关键,容不得半点意外! “王妃身边还没有懂生育的嬷嬷,这样吧,我再安排一个人进府,你亲自告诉王妃,让她凡事都要听话,千万不要任性,知道吗?” 她这话说的模糊,虽没指名道姓,但刘彬猜测,若要不打草惊蛇,这人肯定是从府外挑选的。 “是,娘子的话奴一定会原封不动的转告王妃!” “嗯……”秦氏满意的点头,想起还有九个月就出世的孙儿,她笑的眼角都有了皱纹。 刘彬离开后,段嬷嬷捧着热水进来,见秦氏倚在凭几上笑的合不拢嘴,便知道她一直操心的事有了好结果,一问,果然如此。 段嬷嬷也觉得开心,等王妃生下陛下的长孙,入主东宫这事也就近在咫尺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需要解决呢…… 她凑近秦氏低声耳语,秦氏眼中的笑意逐渐冷却,她扯起嘴角懒懒道:“可是呢!既然我的孙儿来了,那些挡路的,也必须要清理了……” 她的脸在灯光下晦暗不明,透着一股子瘆人的阴狠,段嬷嬷却笑道:“吃了柿饼再吃马蹄糕,那马蹄糕也就不稀奇了,若是柿饼没有了,才能凸显马蹄糕的香甜呢!” 这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秦氏却‘扑哧’一声笑起来,她越嚼这话越觉得还笑,到最后,都趴在凭几上笑的肚子疼,段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娘子慢些~” “咱们一颗石头打一只鸟也太不划算了,须得一石二鸟,才不枉费心力呢!” …… 这日风和日丽,秋季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蓁娘午睡才起,打着哈欠坐在妆案前,青儿把帕子围在她胸前准备傅粉上妆。 一旁挑选首饰的阿玉笑道:“这个天气多好啊,也难怪皇后殿下要在清辉阁设席,请后廷娘子们看戏~” 青儿一边动手一边接话道:“听说教坊新进了几个伎人,木偶戏尤其表演的好,陛下只看过一次都赞不绝口呢!” “娘子,你把我们也带上好不好?奴也想看~” 青儿撒娇的拉扯蓁娘的袖子,蓁娘轻哼一声:“就知道凑热闹!” “让你做两双鞋,到现在都还没做好,你把鞋吃了?” 侍女们捂着嘴直笑,青儿红了脸颊,怪不好意思回道:“娘子~奴做的很仔细呢,就是有点慢~” “嘁~”蓁娘瞟了她一眼,“反正到时候要是不合我的心意,以后晚上那顿点心就没有了!” “啊……”青儿满脸痛苦哀嚎出声,阿玉却是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娘子这话是对的,你瞧瞧青儿,这脸比铜镜还圆呢~” 说说笑笑了半个时辰,蓁娘才妆扮好,侍女们捧着拂尘、香炉、帕子等物拥簇着她去了清辉阁。 与众人闲聊了几句,皇后才姗姗来迟,她今日看着心情不错,眼角眉梢一直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惠氏凑在蓁娘耳边低声道:“王家近来喜事多,又是娶妇又是嫁女儿,好不热闹~” “连陛下都下赐了许多金银呢!” “这样啊……”蓁娘了然的点头。 皇后虽然对娘家人很是照顾,但这十几年来,王家一直谨守本分从未做出让李晖和皇后难堪的事,这般会做人做事,也难怪王家隐隐已成京城第一世家了。 众人脱了鞋盘膝坐在绳床上,十几驾绳床围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中间草地上铺设着竹席,边上坐着十来位乐者,待皇后点过头,一声清脆的‘叮呤’之响使得众人噤声。 随着轻快的鼓点敲响,脸上妆饰□□的伎者踩着滑稽的步伐入场,蓁娘被逗的笑出声,对惠氏道:“不知这出戏演的是什么,看着不错~” “嗯……”惠氏赞同的点头。 一出戏半个多时辰,看的人是如痴如醉,宇文氏和高氏陪着皇后说话,其余人也趁着空闲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嘀咕,坐了许久,蓁娘被惠氏拉着去活动活动。 她摘了一朵丁香别再惠氏的发髻上,左右偏着头欣赏,“真好看!” 惠氏开心的展示自己的披帛,“正好我这上面也绣着丁香花呢,是我侄女亲手做的~” “瞧这针脚,多细密啊~”蓁娘低头欣赏,对惠小娘子的手艺赞不绝口。 她正欲询问,惠氏却低声道:“看你后面!” 蓁娘侧身转头,就瞧见被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的慕容氏一脸喜悦,不时跟身旁的米氏说话。 “她也算是有福,后廷好几年无所出,阿郎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很是期待呢~” “大暑天怕她热着了,又在晓风堂旁边盖了座凉阁,还亲自提笔赐了匾额,这份恩宠,就是你都没享受过……” 惠氏发出直白的感慨,她一点也不担心蓁娘会怄气,因为心里明白,蓁娘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蓁娘细细打量慕容氏,自从去年她的生辰宴过后,蓁娘对她的感觉就不太好,总觉得她心计颇深,一双看似柔弱纯善的眼睛,偶尔透露出来的算计让人很不舒服。 她并不是不喜慕容氏玩弄心眼,这后廷里人人都藏着两幅面孔,慕容氏年纪轻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没几分心计也做不到如此。 不过对于她,蓁娘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特别她现在还怀着身孕。 两人刚发表了几句感慨,蓁娘的目光无意间与慕容氏对上,这下就有些尴尬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慕容氏已经噙着笑容过来了。 “修仪万福、婕妤万福~” 作者有话要说: 为森么秦氏要隐瞒儿媳怀孕的事,原因就在段嬷嬷的那句话中~所以她真的要动手了~ 第217章 拉扯 慕容氏动作优雅的屈膝福身,蓁娘忙虚扶一把:“你挺着肚子不方便,就不用行礼了……” “虽是修仪宽容,可礼不能废……” 慕容氏柔柔笑道:“听老宫人说,修仪生从前怀着身孕都七个月了,还照常去给皇后殿下请安呢!” “妾的肚子才五个月,没什么大碍。” 蓁娘并未有过多解释,只道:“你太客气了。” 慕容氏敏锐的觉察到蓁娘对她的疏离,她猜测是不是自己取代了韩修仪成为陛下最宠爱的人,所以她心里不舒服了,看自己也不顺眼…… 虽然知道自己在这个关头应当低调,但只要一想起自从有孕后,陛下每日都要派人来看看她,若哪日心情不好,或者食欲不振,他更是会亲自来晓风堂。 慕容氏终于在后廷里扬眉吐气了一把,宫人们见着她都谄媚着巴结奉承,还有先前跟自己作对的沈氏,现在看见她就绕道走…… 慕容氏无比享受这一切,只有有了孩子,在这后廷里才能站稳脚,被人忌惮。 但已经如此风光,她心里还是有个坎,那就是韩修仪…… 虽然她如今已无圣宠,但陛下对她用过真情,这一直都是慕容氏心里的刺,每每看见韩修仪,她都会想起自己能受到陛下的青睐,都是因为言行举止模仿了她…… 她早就不想做这个影子了,自然而然,也想看到韩修仪痛苦的样子~慕容氏毕竟怀着身孕,这样站着说话会让她很累,蓁娘便提出去凉亭里坐着。 慕容氏和惠氏欣然点头。 侍女们铺好软垫,这样坐在木椅上也不会觉得冷,凉亭下方便是一潭清池,池中有芙蕖的枯枝,颜色各异的鲤鱼怡然自乐,看着十分有趣。 早有机灵的宫人呈上蒸饼屑,蓁娘伸手抓起零星半点洒向鱼群,看着鱼儿们逐食忍不住笑起来,表情单纯而快乐。 慕容氏忽然就觉得嫉妒,现在的她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是一群鱼,好笑吗? “妾觉得修仪近来的气色很好呢!” “嗯?”蓁娘惊讶的看着慕容氏,手指还抓着蒸饼屑就愣住了。 慕容氏面上带着心疼的表情,道:“昨日陛下来看妾,说起朝政繁杂,一天天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他又说起二公主的婚事,虽选中了几个小郎君,可到底该挑哪一个做驸马,真是头疼呢!” “妾便劝陛下,二公主人才好、德行好,挑驸马也该配得上她才是,天下才俊千万之多,慢慢挑就是了。” 蓁娘闻言眼中的笑意立刻变得冷淡,她把手里的蒸饼屑丢下,语气平静道:“是吗?” 惠氏听得怒从心头起,既然陛下那么忙,怎么有时间去晓风堂? 这慕容氏分明就是来炫耀的,而且丹娘是阿韩的女儿,陛下为她的婚事头疼也该跟阿韩说,她慕容氏算老几,居然敢一副为丹娘操心的样子! 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块肉就耀武扬威起来,真真是小人得志! 阿郎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惠氏正欲出声训喝,便听蓁娘带着调侃道:“丹娘这孩子,出了名的任性,一点儿不顺心就要发脾气,要怪就怪阿郎,每次我要收拾丹娘,他就不高兴,说我吓得孩子睡不着。” “其他三个孩子都没有丹娘让我不省心,我也想开了,谁种的因谁守着果,阿郎宠坏了丹娘,就让他操心去吧,倒是你,生个女儿肯定是乖巧贴心的,以后的福气啊,享不完~” 她笑眯眯的说完这番话,慕容氏已经变了脸色。 自己越俎代庖的操心丹娘,可韩修仪根本不难过,她笃定陛下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也是从侧面嘲笑自己,她再操心也做不了主,旁敲侧击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而且韩修仪还轻轻松松说出自己有四个孩子,这便是四重保障,就算她已人老珠黄,可孩子就是她的底气,自己要在她面前炫耀,还早着呢! 可最让慕容氏愤怒的是,她居然说自己会生个女儿! 实在是居心叵测,她果然就是嫉妒自己受宠,居然如此诅咒自己! 蓁娘看着慕容氏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饶有兴趣的歪着头道:“怎么,你不喜欢女儿吗?”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管儿子女儿,都是陛下的孩子,咱们大周顶顶尊贵的金枝玉叶,你怎么能嫌弃女儿呢!” “高祖皇帝与敌军对峙时,他的女儿宣城公主就带着一队娘子军镇守城关,真真是巾帼英雄,为后世所敬佩呢!” “你!”慕容氏气的紧握双拳,蓁娘‘啧啧’的叹了一声,“你怎么恼了?” “如今你有身孕,可千万别大动肝火,对孩子可不好,免得七娘出生后也像丹娘那般是个暴脾气,那时阿郎就有的伤脑筋了~” 她说罢便拍拍手起了身,惠氏不屑的看了慕容氏,冷声道:“听说阿郎赏了你无数珍贵的补品,怎么就没有补补脑子呢!” 接着她又对蓁娘道:“咱们走吧,可不能离席太久!” 蓁娘瞧了瞧四周,先前周围溜达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进了帷帐内,她点了点,“走吧!” 慕容氏气的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道:“站住!” 蓁娘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眼角看见她都嫌烦,自然不会站住,提着裙摆准备下台阶,可袖子突然被人抓扯住,居然是慕容氏! 她不顾自己腹中的孩子,神色凶狠的抓着蓁娘不放,咬牙切齿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脑子有问题!” “你已经不是那个让六宫欣羡的韩修仪了,陛下早就嫌弃你人老珠黄,你凭什么教训我?” “你生的儿子好色无德、女儿品行不端,简直是有辱陛下盛名!” 十几个宫人吓得目瞪口呆,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手足无措的站着。 蓁娘起先是惊讶,她没想到慕容氏居然敢拉扯自己,然后就是震惊中夹杂着愤怒喝道:“我看你是疯了!” 慕容氏几乎要把蓁娘的衣裳给扯碎了,惠氏不再顾忌她的肚子,一边掰她的手指一边怒道:“快点放手!你一个正三品的婕妤,如此以下犯上成何体统!” 不远处已经有宫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一些人指指点点,一些人跑进帷帐内,估计是去向皇后禀告。 由于距离挨得太近,慕容氏隆起的肚子就在蓁娘的手臂上蹭来蹭去,她不能动作太大的挣脱,怕不小心会伤了慕容氏,便只能这么僵持着。 慕容氏还是不依不饶,那张妩媚娇俏的脸变得如夜叉般咄咄逼人,她口不择言骂道:“你出身低微,就算是做了嫔御又怎么样!麻雀永远也变不了凤凰,要不是因为肚子争气,后廷哪有你站的位置!” 蓁娘气的心口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反了反了,我看你是真疯了!” 她对宫人喝道:“还不快你们主子拉开!” 慕容氏的宫人听得耳朵一震,慌手慌脚的上前准备拉开主子,慕容氏却还是拉着蓁娘的袖子不放,推搡辱骂间,慕容氏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倒了过去。 蓁娘被她顺势一拉,也没个准备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宫人们一片惊呼,不远处众人拥簇着皇后也无比震惊的看到了此景,纷纷愣住。 “娘子!”玫娘大呼小叫起来,连滚带爬的去搀扶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之色的慕容氏。 “娘子你怎么样!是不是肚子疼!” 慕容氏疼得满头冷汗,唉唉呻\吟起来,玫娘冲宫人怒吼道:“还不快去请司医!” “娘子要是有个好歹,你们有几个脑袋!” 宫人们乱做一团,有的去叫人,有的帮忙搀扶。 惠氏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都给我滚开!” “十七娘,你怎么了!” “娘子!” 摔倒的一瞬间,距离蓁娘最近的阿玉没有抓住她,眼前的身影一晃就没了,接着阿玉就听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心似重锤般紧紧一缩,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惠氏一把推开慕容氏的宫人,众人这才发现,蓁娘仰面倒在地上,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发髻已经松散了,阿玉哆哆嗦嗦的伸手扶上她的后脑勺,却摸到了一手刺眼的鲜红…… 清辉阁再无丝竹热闹之响,神态各异的宫人们看着内殿交头接耳道:“好多血啊,谁受伤了?怎么回事?” “好像是韩修仪受伤了,刚才在凉亭那边,她和慕容婕妤不知为何拉扯起来,韩修仪的头磕在了石阶上……” “天哪!怎么会这样!” “那慕容婕妤呢?我好像看见她也被抬进去了,韩修仪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太吓人了!” “慕容婕妤怀着身孕,你们说她肚子里的小郎君会不会……” 宫人们心照不宣的隐去后面的猜测,这时陈嬷嬷端着手站在屋檐下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能妄加议论的吗!” 宫人们立刻噤声,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先前声音最大的人干脆把头都埋下,陈嬷嬷目光严厉的巡视了一圈,沉声道:“刚才有谁在凉亭那边,都跟我来!” “快点!” 听见此话,底下有四五个宫人举起了手:“回禀嬷嬷,刚才我就离凉亭不远……” 凉亭那边场地虽开阔,但宫人们大部分都在服侍皇后,因此只这么几个人,陈嬷嬷觉得还是很合理的。 她侧头交代了女官几句,便带着这几人去了厢房,宫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肯定是询问他们看见了什么……” 此时内殿里,左边的榻上躺着蓁娘,右边的榻上躺着慕容氏,皇后一张脸阴沉沉的能滴出水来,司药领着下属两边忙碌着,屋里人员混乱,气氛却十分沉重。 慕容氏抱着肚子不住哀嚎,听着实在瘆人,高氏指挥人按住她的手脚,免得肚子里的孩子受到更大的伤害。 “慕容婕妤怎么样了?腹中胎儿情况如何?”皇后急急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无狗血,不刺激~ 第218章 审问 司药仔细把过脉,又命人掀开慕容氏的裙子查看下身,听见侍女说还未见红,他轻声吁了口气,拱手对皇后道:“回禀殿下,婕妤娘子突然摔倒在地,大人和胎儿都受到了惊吓,但幸好她倒下去的地方有两颗低矮的花树垫了底,所以腹中的胎儿暂时没有大碍……” “不过情况还是很危险,臣立刻开一剂保胎药方,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见了红,恐怕胎儿……” 他遗憾的摇摇头,皇后便明白了其中含义,榻上的慕容氏双眼无神,哀嚎中听见了最后一句话,挣扎着向皇后伸出手哀求道:“殿下!求求你救救妾肚子里的孩子!求求你!” 皇后看着她这幅模样心生不忍,安慰了句‘你放心’,才对司药吩咐道:“那你马上去!” “务必要保住婕妤腹中的孩子!” 慕容氏是双身子,而且她又疼得厉害,所以皇后先安排她,但蓁娘那边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声‘慢点’‘小心点’诸如此类的嘱咐。 欧阳氏扶着皇后过去,十来个医佐和侍女围着榻上的蓁娘,她偏着头仿佛睡着了,但皇后很快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仔细看去,蓁娘的衣裙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一个医佐拿着剪刀把蓁娘后脑伤处周围的头发剪去,又用干净的帕子浸了温水擦拭掉血水,阿玉看着伤口就流下泪来,捂着嘴跑去了角落里。 皇后一言不发的站在门边,容娘一心只在蓁娘身上,还是眼睛一瞟才发现了门口有人,她赶忙上前请罪,皇后没有怪罪她的失礼,直截了当问道:“你们主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伤的有多严重?” 容娘红了眼圈哽咽回道:“殿下,我们娘子摔倒的时候,头正好磕在石阶最尖的地方,伤口有半指长,血一直止不住,娘子还在昏迷……” 皇后把目光转向了榻上的蓁娘,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虚弱模样,到底还是心中的不忍占了上风,侧头对女官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去把侍奉陛下的两位奉御和四位直长请来!” “殿下!”那女官睁大眼十分震惊,奉御和直长都是皇帝的御医,若要请动他们必须要陛下的谕令,皇后殿下私自调动,恐怕会引起风波…… “快去!”皇后不容置疑的挥手,“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是!”看了看室内的情形,那女官咬咬牙便退了出去。 她才走到院子门口,便见御驾匆匆而来,李晖沉着脸,服侍的人还未伸手搀扶就径直下来,撩起衣袍跨过门槛直往内室而去。 而他身后就跟着数名直长,女官心道来的及时,忙跟了上去。 “圣人至!” 吴舟才吆喝出声,李晖已经没见了人影,皇后和众妃嫔来不及行礼,便见李晖大步走到皇后身边,低声问她:“人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简洁利落的向他叙述了一遍:“韩氏和慕容氏在后边的凉亭里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宫人赶紧回报与我,等我出去后,正好就看见慕容氏和韩氏拉拉扯扯的,慕容氏脚下一滑仰面倒了过去,接着韩氏也摔倒了……” “慕容氏人还是清醒的,只是肚子疼,韩氏的头磕在石阶上,伤口很严重,人已经昏迷不醒……” “现在医佐正在里面医治。” 皇后每说一句话,李晖的脸色就阴沉几分,到最后,已经是满面怒容,好似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 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紧握成拳搁在腹部。 皇后知道他被气狠了,但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愿意看见,不管韩氏和慕容氏因为何事起了争执,如今已是两败俱伤…… 李晖语气僵硬的道了句‘知道了’,便抬脚往蓁娘那边去,吴敏正欲劝说恐怕屋里血气冲撞圣体,但李晖已经进去了。 “陛下万福!”宫人们见着他赶紧行礼。 李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做自己的事,他站在离蓁娘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仿佛害怕一般不敢再接近。 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她何时这么脆弱过,李晖心疼的阵阵抽搐…… 侍女手中捧着她的一缕杂乱的发丝,上面的血把她的手都染红了,地上一滴滴干涸的血迹依旧鲜红,让人触目惊心。 明明离得这样近,可李晖觉得很遥远,他颤抖的手想要抓起什么,可什么都没抓住,那颗心也跟着空落落的,飘飘荡荡想要靠近蓁娘,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有可能失去性命。 浓浓的后悔聚集在李晖眼中,他不断的责怪自己,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蓁娘和好,可偏等到她受了伤,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她…… 两名奉御代替了医佐,小心翼翼的把药膏敷在伤口处,再缠上干净的布条,药膏刺激了伤口,蓁娘从昏睡中疼得皱起眉头,嘴里发出细小的呻\吟。 “你们动作轻一点!” 李晖低声喝道,吓得奉御手上又是一抖,蓁娘疼得用手去抓头,容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娘子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她才说完这话,就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顺势一看,才发现是李晖。 容娘慌忙的让出位置,李晖握住蓁娘的手,冰冷而无力,他强忍着不安伸手抚上蓁娘的脸,温柔的动作像是怕伤到了她,也震惊了一屋子人…… 女官担忧的看着皇后娴静的侧脸,她却在下一瞬转过身子,语气平静道:“去看看慕容氏吧。” 她早就知道丈夫对韩氏的不同,那些点点滴滴都表示他心里是在乎她的,作为一个妻子她可以拈酸吃醋,可作为一个皇后,她没有办法跟一个妾侍争夺丈夫的心。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小女儿家的姿态,何况夫妻半生,对丈夫、对妾侍,她早就能从容看待了。 这一刻的李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紧紧包裹住蓁娘的手,想要让她的身子温暖起来,但因为失血过多,蓁娘的脸色一直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他甚至觉得蓁娘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把手指伸在蓁娘的鼻下感受她的鼻息,然后松了口气般缩回手,安抚蓁娘更像是安抚他自己,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心中的后悔和爱意,借由指尖传给她。 “陛下……” 奉御小心翼翼的唤道,李晖转过头,奉御拱手道:“陛下,韩修仪伤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人脑乃是身体最重要的部位,随便一个磕绊都可能造成大问题,何况韩修仪是这么大的伤口……” “到底什么意思?你仔细说清楚!” 李晖怒喝道,奉御把后面的话隐去,硬着头皮赶紧做保证:“请陛下息怒,臣等一定会竭尽所能!” …… 待室内终于清静下来时,李晖一个人坐在榻边守着蓁娘,他的眼里只有蓁娘,隔壁的还怀着身孕的慕容氏已经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谁也没想到今天好好的一场宴席会变成这样,一个是怀着龙胎的婕妤,一个是被陛下冷落许久的修仪,这二人究竟有何矛盾,居然就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拉扯叫骂,还双双受了伤…… 不管后廷众妃妾如何议论纷纷,今夜注定不会安稳。 秦氏站在清辉阁偏殿的门口,段嬷嬷道:“娘子,已经派人把公主送回去了,她年纪小,见着今日这个场面难免会受到惊吓,奴吩咐了奶母给她熬了一碗安神汤……” “还不知要在这里守多久,奴拿了件衣袍,娘子披上吧。” “嗯。”秦氏漫不经心的穿上外袍,太阳缓缓从天边坠下,晚霞绚烂,映照着清辉阁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烁着金光,恍若仙境。 段嬷嬷看出秦氏现在心情不错,她想了想,低声道:“娘子放心,当时凉亭里一片混乱,不会有人发现慕容氏摔倒是自己人推了她一把~” “不过……”段嬷嬷嘴角扬起笑意,“依着当时的情况来看,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是韩氏动的手,让她们咬去吧,咱们只管看戏~” 秦氏轻轻哼了一声,“确定不会牵扯到咱们吗?” “当然!”段嬷嬷十分肯定,“那宫人还指望着早日出宫,她决不会、也不敢声张的。” “那就好~”秦氏这下是真正的轻松了,“本来我还愁一石二鸟不容易,谁知慕容氏这么沉不住气,倒省了我的力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蠢呢?” 秦氏一脸疑惑,段嬷嬷没有出声,眼睛看向清辉阁,尽量让自己笑的不那么张扬…… 宣微殿内灯火通明,李晖和皇后分坐上首两边,陈嬷嬷立在下方,她身后就是今日目睹了全程的几个宫人,陈嬷嬷恭敬道:“回禀陛下、殿下……” “奴已经仔细询问过目睹今日之事的宫人,今日韩修仪和慕容婕妤还有惠婕妤在凉亭里说话,接着慕容婕妤说了几句挑衅的话,韩修仪气不过,便讽刺了一番……” “谁知慕容婕妤恼羞成怒,便拉扯着韩修仪不准她离开,两人相持不下,惠婕妤便从中劝和,接着俩人就摔倒了……” 李晖锐利的目光在宫人之间巡视了一圈,厉声道:“慕容氏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惹得韩修仪出言讽刺?” “俩人不可能同时摔倒,到底是谁拉倒了谁?把话都给我说清楚!” 陈嬷嬷在听见李晖说出‘慕容氏’和‘韩修仪’,便知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此事必定是慕容婕妤的错。 看来尽管他冷落了韩修仪一年多,可在他心里,韩修仪依旧是慕容婕妤比不过的…… 定了定神,陈嬷嬷在心中迅速的整理出思绪,把蓁娘和慕容氏互相争执的话复述了一遍,不偏不倚。 但她的话音刚落,慕容氏的侍女玫娘委屈的哽咽道:“陛下,我们娘子本是一片好心,她不过是给韩修仪提个醒,让她向陛下服个软,二公主的婚事要紧,可她没有想到韩修仪会这么生气……” “就算是修仪生了气,她训\诫娘子几句就是了,却偏偏出言讽刺娘子腹中的小郎君,娘子本就因为有孕在身情绪不稳定,韩修仪生育过四个孩子,应该体谅一下,可她却……” 玫娘眼圈红红的,“奴当时就在娘子的身后,亲眼看见韩修仪狠狠推了我们娘子一下,所以娘子才摔倒了,但韩修仪也没想到,娘子倒下时把她也拉倒了……” “韩修仪不过是咎由自取!”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小脑壳已经尽力了~ 第219章 审问 容娘闻言气的心口直颤,她狠狠的瞪了眼不住抹眼泪的玫娘,好似要吃了她一般,接着冲李晖和皇后磕了个响亮的头,掷地有声道:“请陛下、殿下明鉴!” “当时慕容婕妤出言不逊,仗着自己身怀有孕便肆无忌惮的挑衅,可娘子顾忌着婕妤腹中的孩子,只教训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谁知慕容婕妤不依不饶的上前来要讨个说法,娘子根本不想搭理她,她却以下犯上差点拉扯掉我们娘子的衣裳,嘴里还骂着不干不净的话!” “惠婕妤替娘子鸣不平,让慕容婕妤把手松开,慕容婕妤不肯,她本就挺个肚子,却一点也不为自己着想,脚下没站稳就摔倒了!” “娘子没有推她,当时惠婕妤在场,陛下可以问她事情究竟是怎么样!” 容娘有条不紊的说完这番话,还不待李晖有所反应,玫娘冷声讽刺道:“后廷中谁不知道韩修仪和惠婕妤形影不离,纵使你说的天花乱坠,事实就是事实,你也不必搬出惠婕妤,她肯定是向着韩修仪的!” 容娘气的梗着脖子反驳了两句,皇后看这情形越来越不像话,大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事实是怎么样不是偏听一家之言,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再敢多嘴便拖下去打板子!” 皇后从怀宣太子薨逝后越发喜好念佛,性子也越发平和,许多年纪小的宫人都没见过她生气的模样,今日突然这么一感受,纷纷瑟缩着肩膀不敢再说一个字。 皇后看着容娘,神色无比严肃的询问道:“慕容氏为何要出言挑衅韩氏?” 容娘摇头:“奴并不知其中原因,但她们一开始还好好的,突然慕容婕妤就说起陛下和二公主,言语中颇多得意,她一向是个谦逊的人,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说这些话,摆明了就是让娘子难堪……” 皇后点了点头,又问她:“韩氏对慕容氏都说了些什么?” 这一点容娘一字不差照实回了,连玫娘也无话可反驳,皇后看了眼神色有些不虞的丈夫,侧头把这两个问题抛给玫娘。 她愤愤然回道:“殿下明鉴,我们娘子自从常被陛下传召伴驾后,心中便一直惶恐不安,她担心后廷的娘子们心生嫉妒,毕竟之前这许多特例只有韩修仪独享的……” “娘子对奴说,韩修仪为陛下生育了两位皇子两位公主,受到陛下的恩宠也在常理之中,可她何德何能,娘子一直小心翼翼的与后廷诸人交好,生怕遭到白眼……” “可今年生辰宴许多人都在场,先是廖修媛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又是萧美人讽刺,娘子在后廷中举步维艰,可她害怕陛下和殿下得知后责怪,又是一场风波,便把这些事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外人不知道,晓风堂的人却知道,娘子受了数不清的委屈,都不知流了多少泪……” “人人都骂她狐媚惑主,可陛下是明君,岂能是娘子能迷惑的,说这话的人简直别有用心!” “至于娘子为何要对韩修仪说那番话,其实她本意是提醒韩修仪,陛下为二公主挑选驸马的事,可韩修仪却充耳不闻,后廷许多人都议论她为了跟陛下赌一口气,连二公主的婚事也不管不顾了……” “我们娘子本是好意,却被韩修仪和惠婕妤误解了,说了那些个诛心的话,娘子因为怀着身孕被许多人嫉恨,心里一直不好受,当时就受了刺激,所以才言行失当,但奴以性命担保,我们娘子摔倒,的确是韩修仪推了她一把!” 玫娘说完这话便狠狠地磕了三个头,‘咚咚咚’的声音敲击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就肉痛,她却跟没事人一般,红肿的额头定定的看着皇后,一幅要为主子讨个公道的模样。 她这话听着便让人记起印象中的慕容氏,说话走路总是低着头,生怕冲撞了谁,对谁都恭恭敬敬的,唯恐哪一点做的不好让人心生不满。 皇后有些为难,玫娘的话着实是找不出漏洞,任谁听起来都会觉得是韩修仪斤斤计较,仗着位分高一些便可劲的欺负人。 容娘气的脸都红了,“陛下、殿下,我们娘子虽然受到了陛下的冷落,但她一直说是自己做的不对才让陛下生了气,况且陛下是皇帝,要宠幸谁都不可置疑和嫉妒的!” “娘子也同我们说过,慕容婕妤现在有身孕,那是陛下的孩子,千万不可有闪失,所以甘棠轩的人从不往晓风堂去,就是怕惹了麻烦……” “但不知为何,慕容婕妤偏偏今日失心疯一般口无遮拦,娘子一忍再忍,可谁知她以为娘子怕了她,誓要争个长短,才出了今日这样的事……” 皇后听得实在头疼,这番唇枪舌战已经从为何两人拉拉扯扯起来然后出了事,辩论到韩氏失宠和慕容氏盛宠了…… 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在李晖面前争个结论吗! 双方看似都有理,可细听起来谁也没说在点子上,皇后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丈夫。 李晖全程都是一言不发的侧耳细听,触及到妻子的目光后,他有些尴尬、愧疚,还有后悔…… 没人比他更清楚为何韩氏失宠,又为何给与慕容氏如此盛宠,继而让她成为比韩氏更让人厌恶的存在。 是他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本想是借慕容氏让蓁娘低头,却引来其余人的掺和…… 但今日之事必须要调查个水落石出,究竟是韩氏推了慕容氏,还是慕容氏连累了韩氏! 一群人都等着李晖发话,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沉声道:“韩氏从武宗朝被选侍入宫,服侍我已有二十载,她的为人我很清楚,断断不可能为难慕容氏,还推到她!” “刚才侍女也说了,是慕容氏先出言挑衅,不管她话中本意是什么,韩氏既然生了气,她要是觉得委屈就该去跟皇后伸冤,身怀有孕却拉扯韩氏讨个说法,不仅是以下犯上,还把腹中的孩子抛之脑后……” “于情于理,她的过错都是最大的。” 皇后细细咀嚼了这番话,她很明白,在丈夫的心里,就算慕容氏是双身子,可依旧比不上韩氏在他心中的地位。 不过他虽是偏心,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既然慕容氏已经知道自己挺着肚子,就该预想到与韩氏拉扯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她不是一个稚童,说话行事都要讲分寸,无论韩氏有没有推她,一切起因都在她身上…… 韩氏嫉妒她,和推她,这是两码事,而且皇后再不喜欢韩氏,也下意识的觉得,韩氏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 玫娘见两位主子都拍板下了结论,十分不甘心,便膝行了几步冲李晖道:“陛下,娘子服侍了你一场,一心一意只在你身上,今日明明是韩修仪的错,为何陛下却把责任推在娘子身上?” “陛下!韩夫人伤了头,可我们娘子伤了胎儿还伤了心,你不能如此偏心啊陛下!” “大胆!”李晖身旁的吴敏厉声喝道:“陛下圣言岂是你这个婢子能置喙的!” 他快速瞥眼瞧了瞧李晖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心中便有了底气,命人把玫娘拖了出去,道:“这婢子御前言行无状,实在胆大包天,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 玫娘是慕容氏的一等侍女,吃喝用度比民间一些富户的千金还体面些,一双手都保养得如润玉般莹润纤细,如今要挨三十个板子,不仅是打了慕容氏的脸,可能连她自己都只有半条命了…… 谁知玫娘眼中无一丝胆怯,她挺直腰背誓不低头,梗着脖子道:“陛下,你就是打死奴,奴也要为娘子鸣不平,娘子没有任何过错,一切都是韩修仪心生嫉妒而伸出毒手,请陛下明鉴!” 李晖勃然大怒喝道:“还不拖下去!” 四个身强体壮的内侍再不敢犹豫,,抓住玫娘的双臂犹如拖着一只猎物,没过片刻,院子里就传来棍子击打肉体的闷声,还有玫娘被堵住嘴的哀叫。 皇后见李晖仍是一脸烦躁愤怒的表情,冲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闻意换了碗热水来,皇后亲自把水碗放在李晖手里,温声劝道:“阿郎消消气,这些事都不是大问题,重要的是现在韩氏头上的伤和慕容氏的肚子……” “虽你说这事韩氏无错,但慕容氏腹中的孩子是阿郎的骨肉,他已经五个月了,再过五个月就要出生了,现在情况危急,还请阿郎拿个主意,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李晖如何喝的下水,他轻轻搁下水碗,却重重的拍了拍几案,鼻息沉重、神色愠怒。 “先免了那些俗礼,让两名奉御带着直长和司医分别去甘棠轩和晓风堂照顾,务必要全力医治。” 皇后点头道好,又对女官吩咐道:“你亲自去吩咐各尚宫,甘棠轩和晓风堂需要什么不必来禀告,先紧着拿去!” “是!”那女官福了福膝,正欲退下,却听李晖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等等!” 皇后端着手看着他,李晖看着地板,目光晦涩,道:“韩氏伤了头,先紧着她……” 意思就是说,把医术最好的御医、最珍贵的药材先送去甘棠轩,饶是皇后知道他喜欢韩氏,也神色复杂的默道:这心都偏的没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个梦,我与一位面容英俊的男士约会,看着他如雕塑般精致的脸,我忍无可忍撕下伪装狠狠的扑了过去,然后我六岁的侄女高喊着起床,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她断绝关系。 第220章 等待 蓁娘和慕容氏已经被挪回了各自的院子,李晖当夜就宿在宣微殿,不过他担心蓁娘,也为满腹的懊恼自责所困,怕扰了皇后安睡,就命人在偏殿铺了床。 这夜注定无眠,屋里点着两盏灯烛,吴敏年纪大了,值夜的事都由吴舟替代,他跪在地板上铺被子,抬眼就见李晖光着脚踩在脚踏上,双手撑在膝上,托着头,周身都笼罩着浓浓的失意。 吴舟住了手,思绪一转便知他的心事,柔声安慰道:“陛下,你以前不是常说韩修仪福人福相么,这一次她也必定会挺过来,刘奉御医术精湛,百家不如他一手,韩修仪吉人自有天相。” 安慰的话谁都会说,但真正为一个人忧心,就算她是掉了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何况她头上磕出那么深的一个伤口…… 李晖充耳不闻,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到半宿,吴舟无法,只能拿了件暖和的外袍给他披上,跪坐在地上,陪他等待着。 巡逻的千牛卫吆喝第二遍时,门外有了动静,吴舟小鸡啄米似得耷拉着眼皮头一点一点,突然他被惊醒,一骨碌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出门去。 没过一会儿,他急匆匆的进来禀道:“大家,韩修仪发热了!” 李晖唰的一下睁开眼,毫不犹豫的起身,却因坐了太久腿脚都有些麻木了,踉跄了两步,还是吴舟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他,才不至于摔个跟头。 “夜间风大,大家先歇着,奴去甘棠轩看看如何?” 吴舟实在不愿李晖大半夜里跑来跑去累着了,便道自己替他去看看,可李晖哪里放心的下,脚步丝毫未停顿,此刻他只想去陪在蓁娘身边。 吴舟无法,只得吩咐人去准备肩舆和灯笼。 皇后听见响动撑起半个身子,女官走轻手轻脚的进来,犹豫着道:“殿下,陛下去甘棠轩了……” 皇后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丈夫为别的女人担忧而惆怅的心情,她只是微叹了口气,道:“韩氏伤了头,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毕竟服侍了二十来年,哪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阿郎心里也着急……” 女官喏喏的不知如何回话,索性皇后本也没打算细说,她拉扯着被子再次躺下,女官细致的为她掖好被角,皇后突然想起一事,便询问道:“我让你传一个人医佐去看看慕容氏的侍女,她怎么样了?” “三十个板子,到底伤了筋骨,若养的好,以后身体也能恢复的……”女官回道。 皇后了然的‘嗯’了一声,“别让她死了,阿郎偏心韩氏,连慕容氏腹中的孩子都没有提及,又把医术最好的奉御派去了甘棠轩,若慕容氏的侍女死了,以后旁人还不知怎么编排阿郎呢!” 女官跪在塌下,柔声道:“陛下哪里顾虑得到这些,也就只有殿下操心了~” “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安睡吧!” …… 李晖匆匆赶到甘棠轩时,忙碌的宫人面露急色,李晖的心狠狠一缩,难道十七娘…… 他身子一颤,差点腿软就摔倒了。 吴舟一把扶住他,急忙安慰道:“大家别着急,先进去看看再说,你别吓着自己了!” 宫人们赶紧上前恭迎,李晖正欲发问蓁娘情况如何,便听内室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再去换盆冷水来,要井水!快!” 井水冬暖夏凉,十七娘发热肯定要降温,可怎么能用这么冷的水呢! 这一冷一热最易让人惊搐了! 李晖心焦不已,抬脚就往里走,只见容娘和阿玉阿梅几个轮番拧了湿帕子递给床帐里面的人,蓁娘的手腕伸了出来,刘奉御正一边把脉一边吩咐道:“用冷水帕子擦韩修仪的手臂和脚心,不要碰她的头!” 里面的人应了,内室的人一片忙乱,李晖也不顾忌宫人们的失礼之处,踏步走进去,吴舟使劲咳了两声,大家这才发现陛下来了。 刘奉御正要起身行礼,李晖挥手示意他继续,他则站在一旁背着手,神色十分严肃。 片刻后,刘奉御才向他回禀:“陛下,人受伤后发热是肯定的事,但韩修仪浑身滚烫,太过危险,这样下去可能会引发痉挛抽搐,到时候恐怕华佗在世也难以医治……” “所以臣只能用井水试试,只要过了这两晚,韩修仪就能挺过去……” 这番话让李晖的心如石沉海底,他忍住嘴唇的颤抖,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韩修仪深得我心,你们掂量着办,她若有任何闪失……”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吐出的话却让人瑟瑟发抖,尤其是没说完的那句话,刘奉御饶是先前瞧陛下对韩修仪有几分在乎,心中那七分尽心尽责也立刻变为十成。 谁也不想知道韩修仪没了会怎么样,都想好好活着,此刻大家的性命都系在韩修仪身上,如果佛祖有耳,一定能听见甘棠轩一声比一声恳切的祈求。 李晖没有勇气掀开床帐去看蓁娘的脸,他只是坐在蓁娘平日坐的位置,头脑一片空白,茫然的看了一圈后,他伸手拿过多宝格上蓁娘时常把玩的琉璃瓮。 恍惚间他好像触摸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琉璃瓮的底部刻着一个字。 那绝不是工匠刻的,一个少了一笔的‘晖’字,虽看的出主人想尽量刻得工整些,但那琉璃瓮极难刻画,字也是歪歪扭扭的,那几道凹槽已经有包浆了,看得出主人时时都是摩挲。 采儿喏喏道:“……娘子想陛下的时候,就拿着簪子在琉璃瓮上刻陛下的名字……” 李晖轻轻抚摸着,心疼得落下泪来。 在他故意冷落蓁娘的这一年多来,他身边依旧有佳人陪伴,但甘棠轩里,除了有孩子们来给蓁娘请安,其余时间,她就是坐在这里拿着簪子,一遍又一遍的刻出他的名字…… 只要脑海中一想起这个场景,李晖的心又悔又痛。 到底他在执着什么,才会让深爱自己的蓁娘过着这种日子,明知道她从未争宠嫉妒过,他怎么能利用别的女人去刺激她,去伤她的心…… 李晖的眼泪让吴舟瞪大眼浑身一震,他几乎不敢相信,大家对韩修仪的心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刘奉御再次把过脉,紧绷的心弦才松懈下来,他扭动了下酸疼的脖子,被小内侍搀扶着去李晖跟前。 “陛下,韩修仪的高热暂时压制下去了,今天可能就会苏醒过来,但因为伤的是头脑,韩修仪可能会有失忆、无法说话、头晕目眩的症状……” 李晖才亮起的眼眸被惊愕所占据,刘奉御两股战战,但他不敢撒谎,与其等陛下到时候发火,不如先知会他一声,不管怎么样,韩修仪只要还活着,有什么毛病都可以慢慢医治。 “那她什么时候能苏醒?” 刘奉御摇头,“这个不是人力可为,说不准韩修仪什么时候会醒,但臣一定全力以赴,请陛下放心!” 李晖身子沉沉的倚在隐囊上,昨夜他在这里一夜未眠,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去议政了,这会儿他一颗心只在蓁娘身上,哪里都不愿去。 沉默了片刻,他还是对吴舟道:“去告诉几位阁老,今天我就不去政事堂,明天再传召他们。” 陛下到底是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妃妾把国事放在一旁,恐怕那帮御史阁老的指责不会少,但韩修仪危在旦夕,也是情有可原。 吴舟没有劝谏,恭声应是,便出门安排去了。 一上午,刘奉御嘱咐只给蓁娘喂几勺温水,之后一群人就安静的守在她身边,希望她快些醒来。 李晖坐在榻边紧紧握着蓁娘的手,痴痴的看着她的睡颜。 她微蹙着眉,好像忍受了很大的痛苦,李晖想起以前她常跟自己说,自己在乡野间长大,受了许多伤可都好好的,若没这份福气,还真不能采选入宫。 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活泼顽皮的小姑娘了,她在这宫廷中养尊处优,衣裳料子差了些都浑身不舒服,更何况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李晖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捏住,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李淳业和曹芳蕤,还有丹娘和桃桃都赶了过来。 还未进门,丹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来了:“阿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曹芳蕤劝慰她道:“你先别哭,嬷嬷说阿姨的高热已经退了,只要再等一等,今日肯定会醒过来!你不要自己吓着自己了,乖,快把眼泪擦擦,不然阿姨听见了会伤心的……” 想起慈爱的生母,丹娘和桃桃身为女儿家最易多愁,长嫂的劝慰非但没有让她们停下眼泪,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还是李淳业沉声喝道:“要哭就出去哭,阿姨还好好的,哭什么哭!” 说罢他径直撩起帷帘进门来,曹芳蕤紧随而上,俩人跪在地上行了个礼,李晖伸手示意他们起身。 李淳业迫不及待的膝行至生母身边,饶是自己才责备过妹妹,这会儿自己也红了眼圈,哽咽了两声才出声唤道:“阿姨……” 曹芳蕤捏着帕子轻拭眼角,然后拉着阿玉去外间仔细询问,丹娘和桃桃哭够了才进来,两双眼睛肿的像樱桃,见着父亲一脸憔悴,呜咽着伏在他的膝头,又抽泣起来。 李晖轻柔的抚摸两个女儿的头发,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孩子们,道:“你阿姨会没事的,她舍不得我们……” “阿耶……”丹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哭道:“我不能没有阿姨……” 桃桃也跟着流泪,宫人们见此愁云惨雾,都忍不住触动心弦,跟着心酸。 好一会儿哭声才止住,李晖发现少了一个人,看了眼门口疑惑的问女儿:“弟弟呢?他怎么没来?” 寄奴就住在前廷,他不可能不知道生母受伤的事,而且他一向孝顺,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李淳业抹了把眼泪回道:“寄奴好像去了天静寺……” 李晖有些惊讶,难道寄奴是去拜佛了?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寄奴拜佛自然是为蓁娘祈福,他做的也没错。 但这个时候,李晖还是希望他来陪伴着生母,蓁娘一向疼爱儿女,听见他们的声音肯定会立刻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醒,快和好了~ 第221章 苏醒 他吩咐吴舟道:“让寄奴拜完佛快点过来。” “是!” 室内气氛沉重,李淳业心内焦急不已,忍不住想要问父亲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曹芳蕤眼尖手快,暗中拉扯了下他的手。 李淳业下意识的侧头看她,她却轻声道:“父亲,听说跟阿姨一同摔倒的还有慕容婕妤,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刚才她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她自然以容娘的话为真,心中便知道,昨日的事的确是慕容婕妤的过错,但她身怀有孕,而且她敢如此挑衅阿姨是因为仗着陛下的宠爱。 想来陛下也是心里清楚,所以才在甘棠轩守了一晚上,不管他对阿姨还有没有情意,他肯定是愧疚的。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这些做子女的问起这些事,肯定会让陛下落了面子,凭现在他对阿姨如此举动看来,只要等阿姨醒过来,一定会让慕容氏付出代价的! 曹芳蕤沉了沉眼神,锐利的瞟了眼丈夫,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李晖听得儿媳说起慕容氏,先是微怔了一瞬,他差点都忘了这个人了,现在慕容氏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还是吴舟回道:“慕容婕妤胎像不稳,赵奉御在晓风堂伺候呢!” 曹芳蕤点了点头,又一副担忧的口吻道:“慕容婕妤腹中是父亲的幺子,着实重要,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不然阿姨醒过来,肯定会责备自己的……” 她的神色是笃定蓁娘的会醒过来,话中的意思听起来是为慕容氏担心,可在李晖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仿佛被点燃了怒火,不悦道:“你阿姨受伤皆是因为慕容氏狂悖无礼,她明知自己有孕在身还出言挑衅你阿姨,拦着不让她走,大周立国数十年,后廷妃妾成百上千,没有哪一个像她这般轻狂!” “若你阿姨好好的便罢,若是不好……” 他没有再说,但眼中的狠厉冷漠让人为之一颤,曹芳蕤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陛下的态度她已经清楚了,也就是说,在他心里,阿姨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慕容氏的错。 只要陛下是这个想法,慕容氏就是平安产下皇子,也不足为惧,扫清楚了这个障碍,阿姨就能重获陛下的心…… 曹芳蕤心内打定主意,快速的瞥了眼一脸怒容的李晖,便恭恭敬敬劝解道:“父亲,事情真相如何以后再说也不迟,现在最主要的是阿姨何时能醒过来……” “只盼老天爷保佑阿姨平平安安……” 说罢她垂眸拭泪,李晖看了她一眼,又看见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儿子眼里只有蓁娘,神情彷如稚子般失落担忧,他的心变得无比柔软。 罢了,只要十七娘能醒过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一直道下午,或许是冥冥之中蓁娘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嘤咛一声,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皮不断的颤动,李淳业眼尖,立刻就看见了,他欣喜的叫道:“阿姨醒了!父亲,阿姨醒了!” 李晖急忙伸过头去,激动的唤道:“十七娘?” 丹娘和桃桃围在床边,宫人们也低声欢呼起来。 蓁娘缓缓睁开眼,目光涣散无神,仿佛丢了魂魄般。 “十七娘……” 李晖充满深情的声音传进蓁娘的耳朵,她小幅度的抬起眼睛,茫然的看着他,余光瞥见身边一张张充满惊喜激动的脸,显得很是疑惑。 李淳业觉得生母这幅模样很不对劲,试探的问道:“阿姨,你头还疼不疼?” 蓁娘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李淳业的心直直的往下沉,他与父亲对视一眼,又凑近生母,道:“阿姨,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晖咽了下口水,紧张的看着蓁娘无血色的嘴唇,只听她嘶哑着声音虚弱的响起:“你们……是谁?” 若不是因为头疼得实在厉害,估计她刚睁开眼就得吓一跳,此刻蓁娘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初入尘世,把这世上的所有,她的爱人、儿女,还有她自己,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晖不敢置信的看着蓁娘眼也不眨,好一会儿后,他才强颜欢笑着对蓁娘道:“十七娘,你……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吗?” 蓁娘神色复杂,茫然中带着尴尬,她觉得这些人应该认识自己,可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下屋里人全傻了眼,谁也没想到蓁娘会因为受伤而失忆,把眼前的人都给忘了。 李晖不敢置信也没有办法,他从悲到喜,再从喜到悲,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 再三确认后,他只能道:“人能醒过来就好,以后时间还长,她一定会记起来的……” 刘奉御进来把了脉,也说了同样的话,李晖实在不愿再看见在蓁娘眼中他那陌生的倒影,强忍住心痛后,他吩咐儿女和宫人仔细照顾,自己颤颤巍巍的出去了。 丹娘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道:“我不放心阿耶,你们守着阿姨,我去服侍阿耶……” 李淳业张了张嘴,连个‘好’字也说不出,只是看着生母,一脸戚容。 李晖坐在政事堂的上首,看着书案上的奏表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连沈知礼同他说话也听不见。 他实在没有心思处理政务,思绪早就飞到了蓁娘身上,只坐了片刻,便让几位大臣退下了。 沈知礼出了门时,还担忧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郑良泽轻轻扶了他一把,使了个眼色。 待走远了些,他才低声道:“前日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后廷两位嫔御发生争执拉扯了起来,都受了伤……” “谁跟谁发生争执?”沈季平一脸震惊,“这好好的,怎么就出这么大的事?” “难怪陛下昨天不来,刚才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他不舒服呢!” 高琦直接了当的把前日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七八个朝廷的股肱大臣就站在墙角跟下讨论陛下后廷的隐秘之事。 沈季平在得知韩修仪昏迷不醒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要说韩修仪也是倒霉,服侍了陛下这么久,还生了四个孩子,陵川王占着长,六皇子最得陛下喜爱,可她却在这个时候摔了……” “要真有个什么好歹,还不知陛下会做出什么事呢!” 高琦不赞同这话,他分析道:“阁老只看见了一面,学生倒是觉得,韩修仪这一受伤,极有可能是她和陵川王的翻身仗!” “你们想想,前一段时间,陵川王躲在王府里种菜,我们都说他是在韬光养晦,难道陛下会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陵川王在悔过了,而且上次他传召陵川王入宫来,就是对他所做的一切表示暗许,这样看来,韩修仪这次是因祸得福,陵川王复爵,我看也不远了~” 说完他还挤眉弄眼了一番,后面没说完的那句话大家都明白,要是他复了爵,那跟许王之间,可就真的要争个高低了…… 对于朝廷中的暗流,李晖一概不知,他只是在后悔,明知道蓁娘对他是一片深情,这些年在后廷中安分守己,从不过问朝政,他把对付大臣的那套心思用在儿子身上,自然会让蓁娘觉得难以理解。 所以他们才生分了这么长时间,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蓁娘对他的感情,是不是都被他的冷漠给磨灭了,李晖紧紧攥着手,不敢再想。 蓁娘苏醒后却失忆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后廷,李晖怕她人多害怕,下令不准任何人来甘棠轩探望,只准两个女儿、儿媳和寄奴在她身边服侍。 李淳业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老留在父亲的后廷怕传出什么流言,污了他的清誉,他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对妻子道:“你替我在阿姨身边尽心服侍,需要什么就叫人带个话,我在王府里,你不用担心。” 一段时间,丈夫已经成长了很多,曹芳蕤抬头看着他愈发成熟的脸,温柔的看着他,“郎君放心,该怎么做我都明白,父亲那边也需要人服侍,郎君有空的话进宫多陪陪他,也是为人子的孝心……” “嗯!”李淳业认真的点了点头,嘱咐她道:“你别累着自己,多陪阿姨说说话,她也好的快些……” 话到最后一句,他的情绪十分低落,曹芳蕤安慰的抱了抱他,又劝了几句,才带着行李和侍女进宫去。 而此时的蒹葭院里,秦氏也在嘱咐儿媳裴氏,“……她毕竟是二郎的生母,论理你们该去看看,不管帮不帮得上忙,心意总是好的……” 裴氏端坐在交椅上,双手优雅的相叠在膝上,对于婆婆的话,她了然的点头,“阿姨说的是,听说父亲让吴大监一日三次的去看韩庶母,可见他着实是担心。” “且韩庶母是长辈,此番受伤严重,连二嫂都要进宫侍疾,我们若是不去探望,郎君的名声也就没了……” 秦氏见她心中有数,满意的笑了一笑,“你们去看看问候一声就好了,特别是你,一定要小心些,知道吗?” “是~”裴氏听完这话,和婆婆心照不宣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是许王府和宋国公府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失忆是暂时的,毕竟脑袋磕那么大的口子~另外通知宝贝们一声,离完结还是有段小小的距离,别说秦氏,顾氏还没出手呢~坏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222章 下手 不过等裴氏出门去了甘棠轩后,秦氏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盘膝坐在榻上,仿佛一尊坐佛像。 姿态慵懒手臂随意的搭在凭几上,可从她的表情来看,此刻她的心情非常不好,眼中还带着些许的狠厉。 “慕容氏的肚子怎么样了?” 段嬷嬷低声回道:“赵奉御毕竟是服侍陛下的,医术精湛,慕容婕妤的孩子,暂时是保住了……” 秦氏冷冷的哼了一声,段嬷嬷咽了咽口水,知道她心里憋着火,小心翼翼劝道:“娘子,她的孩子虽保住了,可陛下一次都没去过晓风堂,也就是说,那日清辉阁摔倒的事,在陛下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韩修仪先是昏迷不醒,然后脑子又记不得人了,陛下肯定是怪罪慕容氏的,只是碍着她身怀有孕,不然早就发落了,这样一来,咱们的动作不就抹的干干净净的么!” 她本是想安慰秦氏,却不想引出她更大的怒火,“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现在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好不容易筹划了这一步,结果慕容氏肚子没事,韩氏也没事!” “阿郎对她有情,此时心里眼里全是她,我费了那么多力气才让李淳业被降爵、韩氏被冷落,终于等到了裴氏进门、三郎被重用,但现在一切都要重来,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说着说着她满腔怒气无处发泄,顺手抄起几案上的茶盏扔了出去。 瓷器破碎的清脆声惊得宫人瑟瑟发抖,段嬷嬷冲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便疾步走到门外,亲自站在门口把守着。 “娘子消消气!” 段嬷嬷拿帕子擦拭秦氏手上的水渍,温声安抚她道:“娘子,这一次是咱们失了手,没做到一箭双雕,但机会还有的是,咱们再计划就是了!” “现在谁也没发现咱们跟这件事有关系,慕容氏的孩子挡了路,咱们还有晓风堂的内应……” “陛下虽记挂着韩修仪,可她受了伤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就算陛下看在她的情分上对陵川王撇弃前嫌,可他究竟能不能入主东宫,谁都不知道呢!” 秦氏闻言神色缓和了些,段嬷嬷见状趁热打铁:“娘子,王妃的肚子瞒不了多久了,慕容婕妤那边,咱们要不要……” “当然要!”秦氏冷声哼道:“谁也别想挡着我孙子的路!” “你去库房寻些补品,待会儿我亲自去晓风堂看看,陛下这么不待见她了,相必她一定很难过……” 秦氏皮笑肉不笑揶揄道,段嬷嬷听的心中泛起一阵冷意,想起宫人回禀说慕容氏这几日都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她有那么一瞬的愧疚,但很快,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就湮灭到脑后去了。 “那陵川王府……也该做准备了吧!” “你说呢~”秦氏微眯的双眼中透露着满满的算计。 晓风堂里,从秦氏离开后,慕容氏就愣愣的看着承尘不说话,耳中还回响着秦氏小心翼翼中带着同情的话:“……你放心,陛下并没有怪你,只是韩修仪伤的重些,所以陛下偏心她……” “等你平安生下孩子,陛下有再大的火气,看着胖乎乎的孩子也就没了~” “皇后碍着陛下,对那日的事情没有深究,但你若真是冤枉的,老天爷也不会让你吃苦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顾着自己……” 想着想着,慕容氏的眼泪就出来了,怎么也止不住,难怪这几日后廷没有几个人来探望她,原来都是因为陛下公然对她表示了不满。 在他心里,那日的事都是自己的错,不仅害的自己动了胎气,还把韩氏连累了…… 慕容氏心中的委屈无处发泄,她可是双身子啊,难道在陛下心里,她和孩子两个人,都比不过韩氏一个人么! 那他之前对自己的宠爱算什么? 她为陛下做了那么多,在他眼里就一文不值,连韩修仪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吗? 玫娘听见慕容氏伤心欲绝的哭泣声,不免自己也跟着红了眼圈,她趴在慕容氏床榻边劝道:“娘子,奴知道你受了冤枉心里难受,可秦修容说得对,不管陛下对晓风堂是什么态度,他现在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是顾忌着你肚子里的小郎君……” “娘子先把这些事放在一边,你安心保养身体,等几个月后小郎君出世了,陛下见着他还能有什么不满?” “那时娘子再喊冤也不迟!” 慕容氏咬着被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几日她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就是怕腹中孩儿有危险,明明她也摔倒了,可陛下从未来看过她一眼…… 还是皇后看她可怜,每日都派了嬷嬷来看看,生怕宫人们惫懒不肯尽心服侍。 慕容氏伤心的就是这一点,这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怎么他就这般绝情对自己不闻不问,不仅每日在甘棠轩守着,还把最好的医者、补品都给了韩氏,他好狠的心啊! 她哭嚷着道:“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摔死算了!” “反正陛下也觉得我是个多余的,他一直都把我当成韩氏的影子,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是谁的影子!” “娘子……”玫娘听着实在难受,抹了把眼泪,紧紧握着慕容氏的手安慰道:“你还有宫外的亲人,你还有奴,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你,奴知道你是冤枉的,你没有推韩修仪,是她推了你!” “娘子振作一些,咱们还有希望,真相一定会大白天下的,娘子,你可不能说这些丧气话啊!” 一时间,主仆二人抱头痛哭,好半天后,慕容氏觉得眼中酸涩不已,她呆呆的侧着身子,蜷缩在榻上,短短几日便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珠圆玉润。 安胎药喝的她连味觉都要没有了,双颊的颧骨凸显,连眼珠子也眍了似得,如两颗蒙了尘的玉珠子一般,看人都是木呆呆的。 李晖的漠然让她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随即而来的,却是对蓁娘更多的恨意,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没有蓁娘在,她一定会是李晖心中那个人…… 如果她不在…… 慕容氏下意识的抚上肚子,孩子仿佛感觉到了包裹着他的母体情绪很不好,微微活动了下手脚,却让慕容氏身心一震,她惊讶的瞪着眼,隆起的腹部再次被踢动。 这是她的孩子,他渴望这个世界,他渴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慕容氏咧着嘴忍不住笑起来,可眼泪断了线似得顺着眼角滑入鬓发,然后消失不见。 待她睡着后,玫娘唤了一个小宫人进屋守着,自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盆水洗脸,一旁帮忙递帕子的芙蕖问道:“娘子怎么样了?” “我听她哭的厉害,怎么你也跟着在哭,你该劝劝娘子才是……” 玫娘擦了把脸,叹道:“咱们晓风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若不是皇后殿下派人抚慰,还有秦修容时不时送些东西来,那些不喜欢娘子的人,早就来落井下石了。” 芙蕖神色黯然,“娘子好不容易等到苦尽甘来,现在却遇着这么一遭难,真是应了好事多磨那句话,索性小郎君安安稳稳的,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办。” 玫娘安慰的拍拍她的肩,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娘子还在睡,我去宣微殿替娘子向皇后谢恩,你去膳房看看,让庖者给娘子做些补身子的汤水……” “嗯!”芙蕖点头应是,“你眼睛还红着,皇后见着只会对娘子愈加生出怜惜之情,陛下靠不住,只能靠皇后庇护了。” …… 蓁娘已经能起床走动了,刘奉御嘱咐不要吹了风,因此她每日都在正午时在院子里转一转,丹娘和桃桃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 仿佛是小心翼翼呵护着一个稚童,丹娘跳起来扯下枝头上一朵杜鹃,对生母道:“阿姨,杜鹃又叫子规、望帝,你知道是什么典故吗?” 蓁娘捻起那朵杜鹃轻嗅,温柔的笑着把它别在女儿的发髻上,“我知道,望帝的故事还是你五岁那年我给你讲的呢!” 丹娘惊喜的咧着嘴笑,“阿姨已经记起了很多事呢!” “刘奉御果真是圣手!” 桃桃也开心的合不拢嘴,点头表示赞同:“等阿姨大好了,一定要让阿耶重赏刘奉御!” “嗯嗯!” 丹娘抚掌笑道:“对了,阿耶晚上会来,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俩姐妹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却没发现生母笑意盈盈的唇角沉了下去,蓁娘摸摸额头缠绕的布条,伤口已经在结痂了,但头还是偶尔疼。 自她苏醒后,便发现头脑一片空白,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眼前的一切人和事了…… 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还有悲伤的哭泣,蓁娘只觉得心脏抽疼,好像自己也要跟着哭了。 后来经过数日的精心调养,她才在荒芜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丁点印象。 随着每天都在女儿们的唠叨中,她记起了更多的事,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可真没想到,只是把头一摔,却把记忆都摔没了~某一晚丹娘跟着她睡,半夜里她依偎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试探自己的呼吸,那时她并未睡着,惊讶的问丹娘怎么了。 她却哽咽着说:以后再也不任性娇纵了,她一定会做一个乖女儿,一定要好好孝顺父母、阿姨…… 蓁娘听了这话无比感动,她只是转过身搂着丹娘没说话,像女儿还在牙牙学语时那样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让她安心。 若那时她就死去了,儿女们该怎么办,蓁娘心如刀割,她舍不得,所以又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晖失去了小儿子,这个时候裴氏再爆出怀孕的消息,他该是什么心情呢~ 第223章 早产 桃桃敏锐的发现生母在她们提起父亲时,就诡异的沉默着。 作为晚辈,她实在不该去过问长辈的事,可看着生母仿佛对父亲充满了怨气一般别扭着,她于心又不安。 便试探着问道:“阿姨,阿耶说等你身体再恢复一些,咱们就启程去骊山宫,今年就在行宫过年,等开了春再回来,你觉得好不好?” 蓁娘暗暗的撇嘴,虽然她还有一些事没记起来,但对于深爱着的李晖,他的一言一行包括一个眼神,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全都记起来了。 自然也包括他冷落自己与慕容氏卿卿我我的那些事。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如今李晖虽对自己表示过歉意,但她就是不说原谅,蓁娘忖道:等什么时候自己想开了,再拿正眼看他吧! 于是她对女儿道:“去不去都无所谓,骊山宫虽好,我觉得长安城也不错~” 说罢她优哉游哉的往前走,丹娘和桃桃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下连丹娘也开始忧心忡忡了,坐在茶房里,她拉着弟弟妹妹嗑瓜子,满面愁容道:“这可怎么办呢?” “阿耶在阿姨面前做低伏小,可他毕竟是皇帝,这事若传了出去,别人只会说阿姨的不是,甚至母亲和其他庶母都会看阿姨不顺眼的!” 桃桃出了个主意:“要不咱们还是去劝劝阿姨吧,阿耶是男子,只有别人顺从他的份,若阿姨还是对他摆脸色,他一生气就走了,再也不来了,那可就完了!” 丹娘严肃的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进行的必要,但具体要怎么做呢? 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去说可能会让阿姨觉得尴尬,而且她们也不太合适…… 丹娘灵光一闪,拍了下几案道:“我怎么给忘了!” “让二嫂去劝阿姨啊~” “这个好!”桃桃表示赞同,“阿姨一向喜欢二嫂聪敏伶俐,她说的话阿姨肯定能听进去!” 丹娘按捺不住,想要立刻去找曹芳蕤,这会儿她应该在给阿姨读书,得想个办法把她叫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寄奴慢吞吞道:“依我看,你们还是别浪费力气了~” “那你什么意思呢?”对于从小乖巧的弟弟,丹娘的脾气一向好。 寄奴吐出瓜子皮解释道:“你们看事情只看到了表面,就比如阿姨跟阿耶……” “按理阿耶对阿姨这么好,阿姨该高兴才是,若是觉得阿耶之前做的太过分,她吃吃醋使使小性子也没什么,阿耶肯定不会计较的……” “但阿姨对阿耶态度冷淡,很明显就是她心里有个坎过不去,这可不是你们劝几句就能消解的~” 丹娘和桃桃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我们不要插手?” “对!”寄奴点头,“长辈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大道理小道理难道会不知道?你们就别瞎操心了,阿耶心里有阿姨,他不会生气的,这个阿姨心里也有分寸。” 他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磕着瓜子不急不忙,丹娘和桃桃瞧着倒是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搞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如此肯定阿姨的心思? 难不成阿姨对他说过什么? 丹娘狐疑的看着弟弟,寄奴挑眉,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丹娘伸手揪了把寄奴嫩滑的小脸,道:“我忘了问你,那日阿姨昏迷着,你跑去天王寺干什么?” “你一向不信神佛,这会儿怎么转性子了?” 寄奴抿嘴笑,躲避过姐姐的魔掌,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别管我,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我听阿耶说,他准备把邹四郎提拔为千牛卫备身,这一次去骊山宫,他也跟着去呢~” 话音才落丹娘莫名的红了脸,故作镇定道:“我管他去不去,阿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千牛卫备身!” 这话没有说服力,桃桃和寄奴看着姐姐怒目圆睁的样子,纷纷笑道:“她恼了~哈哈~” 寄奴口中的这个邹四郎,正是延庆侯府的四公子,邹家的先祖于李氏有恩,后来又陆陆续续尚过三朝的公主,如今邹家的子孙,可以说都流着李氏的血脉。 邹家如今的家主延庆侯邹汝楷,算起来跟李晖正是姑舅表兄弟,邹汝楷六个儿女,全都是嫡出的,李晖看中的,就是排行第四的邹四郎,名麟,字青云。 他今年十七岁,从小好读书,景宏八年只差十几名就考中秀才科。 在公卿子弟中,他这个成绩已经很让人惊叹了。 虽然一出生就有武官荫恩,但邹麟一心要参加科举考试,不得不说是一个异类。 李晖尤其喜欢他能文善武,小小年纪便通晓了人情世故,性格沉稳不说,还是天生的豪爽豁达,这样一个样样俱佳的年轻人,他怎会不喜欢。 就在上半年,他特恩提拔邹麟为千牛卫备身,官职虽小,但作为天子的脸面和威严的象征,邹麟的仕途,这便是第一步。 这个消息一传出,众人便明了李晖的意思,他这是看中了邹麟做自己的女婿呢! 虽还未正式下旨,但礼部已经在悄悄的开始张罗公主的嫁妆了。 丹娘在生母的安排下与邹麟见过一面,比之前她心心念念的隋琰英俊多了,但丹娘那时喜欢隋琰并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或是怦然心动,或是心随所至,只那么一眼,她就在十数人中看见了隋琰。 如今只算是有缘无份,丹娘一向分得清现实与幻想,隋琰在去年便由父母做主定了亲,他们早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她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公主,关于自己的婚姻,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无法任性,无法拒绝。 丹娘脑海中闪过那一年她鼓起勇气表白,而隋琰却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可真傻……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侧头对弟弟道:“既然你说的这么肯定,那我就信你一回,若阿耶和阿姨去了骊山宫关系还是没有改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寄奴不以为然的撇嘴,“你们等着瞧吧!” 这边蓁娘和李晖还在闹着小别扭,晓风堂那边,在秋风萧瑟的十月,慕容氏传来产下一个死胎的消息,是个男孩。 彼时李晖正在和寄奴一起下棋,骤然间听见吴敏的禀报,他捻着棋子愣了半晌,心如乱麻,说不出伤心多一些,还是冷漠多一些。 “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李晖喃喃出声询问,吴敏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实在不忍心道出,正是因为他的漠然与忽视,慕容氏日夜以泪洗面,这样满腹愁绪,如何能安稳的养胎…… 所以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未等到出世看看这个世界,便早早的去了。 “大家……” 吴敏躬身回道:“内侍说,慕容婕妤前几天肚子便有些不舒服了,赵奉御担心孩子受不住,便停下了安胎药,只要婕妤娘子卧床静养……” “或许是忧思过甚,婕妤娘子今早就开始下红,人也昏昏沉沉的,赵奉御赶紧回禀了皇后殿下,殿下才进晓风堂的门,婕妤娘子已经早产了……” 李晖看着棋盘出神,脑子里乱糟糟的,内心一片荒芜。 不管慕容氏如何有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李晖的眼中逐渐染上沉痛,他忍不住想,那个可怜的孩子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慕容氏多一些。 如果他等几个月再出世,会不会跟寄奴一样可爱,或者说,如果他给与慕容氏多一些关怀,是不是孩子就能平安降世…… 寄奴也震惊于这个噩耗,但看见父亲深受打击的模样,他悄悄侧过身抹了把眼泪,乖巧的奉上热茶,安慰父亲道:“阿耶,佛经说,人活在世上便是为了修来生,弟弟在这一世早早的走了,下辈子,他一定会投个好人家,平安快乐的过完一生……” “儿子知道阿耶伤心,但此时慕容庶母更伤心,弟弟已经没了,阿耶若是得空亲自去瞧瞧她,兴许能让庶母快些走出伤痛。” 李晖抚了下儿子的脸,苦涩着摇头,“你不明白,我固然为你弟弟伤心,但更愧疚……” “其实从头细想,这些事都是我的错……” 他看着儿子的目光充满悲伤,喃喃细语让寄奴不明所以,但吴敏心里跟明镜似得,他知道,李晖在自责,如果从一开始他没有跟韩修仪赌气,那慕容婕妤还是后廷一个普普通通的才人。 就不会有之后他跟韩修仪形同陌路整整一年。 如果他没有给与慕容氏让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圣宠,便不会让她在后廷举步维艰,只能更加依赖帝王的宠爱才能继续生存。 吴敏深深叹了口气,或许大家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 寄奴不知该作何安慰,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李晖深觉无法面对慕容氏,在之后的几天里,只是让吴敏去给她送了一些补品,自己是一步都未踏入晓风堂。 处理完政务后,他就一个人坐在延英殿的书房里,或是发呆、或是看书,无论吴敏如何安慰,他的眉宇间始终都笼罩着一层疲惫的忧愁。 蓁娘没有派人去探望慕容氏,但听淳于氏说,她自从早产下孩子后,就一直卧在床上休养,总是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帷帐。 也不开口说话,对别人的话也没有反应,丧子之痛,犹如撕心裂肺。 皇后见着她这幅模样,就想起了大郎走后的自己,她心中着实不忍,亲自安慰一番后,又命人好生照顾。 来晓风堂探望的人无不为慕容氏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所震撼,包括与她有过节的廖氏。 蓁娘听到这里,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固然是憎恨慕容氏无理取闹,害的自己差点就死了。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在这世上还有许多牵挂,就是因为慕容氏,她才遭受了如今这一切,要她原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秦氏出手,快准狠 第224章 不理 如今慕容氏受到了报应,蓁娘也无法说什么怨恨的话,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她小心眼,没有容人之量。 但事情就是这么可笑,蓁娘对晓风堂一点关心的表示也没有,又引来了后廷许多人的议论。 他们已经忘了蓁娘被慕容氏拉倒差点就摔死的事,现在他们只看到,蓁娘活的好好的,而凶手慕容氏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失了三魂六魄,整个人只有一口气吊着了。 于是掉了个个,蓁娘反倒成了被指责的那个人。 对于恶意的中伤,蓁娘一律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 齐氏几人知道她如今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吃药扎针都没用,隔上十天半个月头就要疼上半天,好友纷纷为她打抱不平。 不过蓁娘却道:“慕容氏的孩子早产,究竟跟我也没关系,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的人,其实也只是一个睁眼的瞎子……” “我何必跟瞎子计较那么多,不过一群闲极无聊的人,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说我小肚鸡肠,不过是针没扎到自己身上就不疼,等他们也遇到这种事,就知道‘原谅’二字,是世上最意难平的事……” 蓁娘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寄奴旁敲侧击的劝她趁机和父亲缓和关系,不管怎么样,父亲现在心情不虞,若有人陪着他安慰他,他肯定希望这个人是生母。 蓁娘想了整整一夜,她明白,与李晖早晚都要有面对面的那天,事情必须要说清楚,不管以后是决裂还是和解,他们总要选一条路。 自她忆起许多事情后,对李晖热切的关心,却像是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衣裳般别扭。 在许多个没有他的日子里,蓁娘早就习惯了面对深夜里的孤独。 那些关于花开花落、日出日落的趣事,她还有许多人可以倾诉,不是非他一人不可。 这世上少了谁天也不会塌,她已经做好了后半生与孤寂相随的准备,却发生了受伤的意外,而李晖,也突然变回她最深爱的那个人。 他俊雅的面孔、温柔的眼睛,看着她时仿佛春风拂过撩人心扉,仿佛这一年间的猜疑、漠视都不存在。 蓁娘知道自己还爱着他,只是在深爱的背后,她犹豫了。 因夭亡的小皇子还未足月,因此在玉碟中并未留下序齿和名字。 只有史官记录的寥寥数笔,除此之外,这个未出生就夭亡的孩子,在不相关的人记忆里,再未留下一丝波澜。 …… 天王寺的僧人为小皇子举办了一场水陆法事,李晖已经下令,明日便把小皇子的棺椁送去奉恩寺安葬。 慕容氏得知这个消息后,腾的一下翻身爬起来,她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连滚带爬的跑去小小的木棺旁拥着不放。 “你们都给我滚!”她尖声嚷叫着,凄厉又嘶哑的声音像一把刀划在身上,让人汗毛树立。 吴舟哄劝道:“娘子,小皇子已经殁了,总要让他入土为安才是……” “你难道就忍心看他在世间徘徊不安吗?” 慕容氏听不进任何话,她披头散发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里紧紧抱着黑漆木棺,神情惊慌,目光无措。 嘴里还喃喃道:“我的儿,你别怕,阿姨会保护你,谁也别想伤害你!” “乖宝宝,不怕,阿姨在这儿……” 吴舟严肃的蹲在她面前看了片刻,眉头紧锁,他起身唤了嬷嬷来,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婕妤娘子的?为何她会如此胡言乱语?” 嬷嬷被吓得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回道:“禀内侍,娘子自从小皇子没了后,一直都不说话,我们做下人的岂敢不好好照顾,只是娘子一直无法释怀,今日可能是受了刺激了……” 说罢她惶恐的看了眼吴舟,而吴舟狠狠瞪了她一眼,怒道:“好不快去请司药!” “是是是!”嬷嬷磕了个头,赶紧爬起来往门外走。 吴舟转身见慕容氏还在自言自语,不由得头疼,挥了挥手指,他吩咐身后的内侍道:“时间耽搁不得,你们把婕妤娘子拉开!” 三四个内侍领命,向慕容氏走过去,而慕容氏则哭喊着‘放开’,她怎么也不肯放开手中小小的木棺,任凭内侍如何劝说拖拽,指甲被硬生生的掰断,也不肯丢下孩子。 一时间晓风堂内乱做一团,宫人们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啊疼!” 一个内侍龇牙咧嘴的叫嚷了起来,慕容氏眼神似凶兽般骇人,她狠狠瞪着面前的人,张嘴就咬上了那内侍的手指,很快从她的牙齿间流出了血。 吴舟看着慕容氏已经疯魔般的在咬人,急道:“找块帕子塞住她的嘴!” “拿绳子来绑住婕妤娘子的手脚,先把小皇子的棺木抬走!” 吴舟急的跳脚,他没想到慕容氏的反应会这么大,小皇子夭折固然可怜,可总要入土安葬才是,他也不过是个听命办事的…… 宫人拖着司药急忙赶了来,吴舟差点对她作揖,“快想想办法,婕妤娘子是不是疯了?” 司药也无法接近慕容氏,她嘴角还淌着鲜血,看人的目光无比瘆人,连吴舟都忍不住打了个抖。 司药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只得先命人去煮麻沸散给慕容氏灌下去,让她昏睡过去再说。 慕容氏被拿着绳索的内侍按在地上,她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老远都能听见,吴舟亲自端着麻沸散给她灌,却在她的挣扎间泼去了大半碗。 慕容氏趴在地上狼狈不已,原本苍白羸弱的脸颊被气的通红,眼泪和着药汁打湿了头发,乱七八糟的黏在脸上。 哪里像一个高贵的宫廷妇人。 秦氏和萧娍儿一进门看家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都给我住手!” 秦氏柳眉倒竖,怒容满面喝道,她狠狠瞪了眼吴舟,“你们在做什么?” “慕容婕妤是正三品的嫔御,你们怎敢如此对她!” 说罢她命自己身后的宫人去扶起慕容氏,慕容氏的精神还处在疯狂中,差些就咬上了段嬷嬷,唬的她吓了一跳。 萧娍儿看着慕容氏震惊不已,在她印象中,慕容氏永远都是如少女般安静、柔美,何时这样癫狂过…… 这还是她吗? 吴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可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对秦氏和萧娍儿做了一揖,他把事情的原委道了一遍。 秦氏听完后面若冰霜的看了他一眼,继而拨开身前的闲杂人等,捏着帕子亲手拭去慕容氏脸上的污渍,她满怀心疼道:“他们弄疼了你没有?”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光着脚呢,我们先坐下好不好?” 她轻柔的嗓音如哄劝一个懵懂的稚童,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慕容氏居然安静了下来。 她愣愣的看着秦氏,任由她为自己擦脸、理发。 秦氏忍不住掉下眼泪,哽咽着声音道:“阿岚,你舍不得孩子是不是?” 慕容氏听见‘孩子’两个字,眼中聚集了焦急,她慌乱的俯下身抱着木棺,生怕有人会抢走她唯一的宝贝。 秦氏蹲下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阿岚,你听我说,奉恩寺是皇寺,那里供奉着恭显皇后的牌位,孩子有她的照拂,很快就能投胎转世了!” “你舍不得孩子是不是?” 慕容氏呆呆的点了下头,然后手里抱得更紧,秦氏眼中带泪笑了起来,“那就是了,你舍不得孩子,孩子也舍不得你,他还没有看过你、看过他父亲呢!” “你听话,让他们把孩子带走,只要你心里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好不好?” 慕容氏瞪大眼看着秦氏,“真的吗?” “只要我想着他,他会重新做我的孩子吗?” 秦氏强颜欢笑的点头,“嗯!” “一定会的!” 她扶着慕容氏的胳膊,道:“可是你要先放手,不然他错过了日子,就不好过投胎转世了!” 慕容氏不愿意,她犹疑不定的看看秦氏,再看看萧娍儿,萧娍儿还没回过神来,触到慕容氏的眼睛,她忙附和的点头,干巴巴劝道:“秦修容说的没错,阿岚,你先放手吧!” 众人轮番劝了半天,慕容氏才不舍的松开手,被秦氏和萧娍儿扶着坐下,秦氏唤人打热水来,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洗脸、洗手又换了衣裳。 慕容氏的侍女玫娘冷冰冰的看着吴舟,他尴尬的站在室内,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才好。 秦氏沉沉的瞥了他一眼,变了幅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但你也该体谅慕容婕妤的心,她失去了孩子,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你们却来了这么一群人,也不肯好好解释,抬了棺木就要走,你让人如何能接受?” “你们这是在剜人心掏人肉啊!” 面对秦氏的指责,吴舟自知理亏,讪讪的埋下头,只能竖起耳朵听着。 秦氏说够了,疲惫的挥挥手,“这是阿郎的命令,你们走吧!” “婕妤已经这幅模样了,你若是觉得愧疚,就去向阿郎禀报一声,请他来晓风堂看看……” 吴舟唯唯应诺,对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秦氏和玫娘哄着慕容氏收拾干净了躺在床上,握着她冰凉的手,秦氏对玫娘道:“你家主子还没出月子,可不能受凉,去灌两个汤婆子来!” 经过方才一事,玫娘对秦氏已经是全心全意的感激和信任,她‘唉’了一声,福了福膝就出门去了。 秦氏坐在榻边担忧的看着慕容氏,伸手拂去她额角的细发,道:“你身子骨还未恢复,先睡一觉,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安心睡~” 慕容氏在秦氏温柔的动作中,感觉到阵阵疲乏袭来,她微微点了下头,阖上红肿的眼皮,沉沉睡去。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秦氏目光幽深,最后落在慕容氏手腕上因为挣扎用力而被勒出的乌青,她喃喃道:很疼是不是? 那就记住这种疼,等你好了,就去向她讨回来属于你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啊~ 第225章 帮助 玫娘奉上热茶来,屏退室内的宫人,和秦氏一坐一跪,守在慕容氏身边。 秦氏温和的看着玫娘,询问她的伤的重不重,玫娘声音里充满感激,恭敬回道:“……虽挨了三十个板子,幸得皇后殿下让人拿了药膏子来,不然奴这条命,早就没了……” “这样啊……” 秦氏松了口气般点点头,“阿岚入宫数年,身边只有你一个贴心的,那日你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就算是冒着陛下发怒的危险,也要为你主子说一句公道话,你的忠心着实让人感动……” 有人能理解自己那日的冲动之举,玫娘瞬间红了眼眶,“修容谬赞,奴只是心疼娘子罢了……” “那日奴和芙蕖在娘子身后看的清清楚楚,就是韩修仪推了娘子一把,娘子倒仰过去受了惊吓才抓住了她,她摔破了头是活该,娘子腹中还有小皇子呢!” 秦氏快速的瞥了眼榻上即使是熟睡也深深皱起眉头的慕容氏,怕她会听见,接着唏嘘不已道:“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照你这么说,韩修仪可是居心不良了。” “谁说不是!” 玫娘抹了把眼泪,忿忿埋怨道:“娘子不过要她把话说清楚,她却仗着自己有子女傍身,陛下不会拿她怎么样就咒骂娘子,她就是嫉妒娘子比她年轻,嫉妒娘子取代了陛下对她的宠爱!” 秦氏闻言失望的摇头,“韩修仪服侍了陛下二十年,在后廷中的风头无人能及,我虽生了一儿一女,可也不敢以亲王生母得意猖狂,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你们娘子性情温顺,模样儿又标致,也难怪韩修仪把她视为眼中钉了……” “可再怎么样,阿岚腹中也是陛下的骨肉,她也该忍让一步才是,唉……” 秦氏一副失望透顶的神色,引得玫娘向她大倒苦水,把从入宫后慕容氏的小心谨慎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若旁的人不知情,还以为皇帝的大明宫除了慕容氏,就再无一个好人了呢! 而秦氏时而惊讶、时而蹙眉、时而叹息、时而心酸,让玫娘更加视她为一个和善人。 慕容氏在睡梦中蜷缩起身子,秦氏赶紧住声,给她掖好被角,轻拍着她的脊背,她转头低声问玫娘,“现在小皇子也去了,你们娘子今日是个什么情形你也看见了……” “若她无事还好,若还是这幅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你们可怎么办呢?” 玫娘只是一个下人,今年也才二十岁,后廷主子们一句话就能发落了她,她如何知道怎么办呢…… 但瞧着秦修容充满担忧的眼眸,玫娘恭恭敬敬的对她磕了个头,壮着胆子请求道:“修容,奴知道娘子先前能得到陛下的青睐是因为你的指点……” “现在娘子落难,能否请你再拉扯我家娘子一把?” “我家娘子还不到花信,修容忍心看她从今以后都如此萎靡吗?就请你发发慈悲,再帮帮娘子吧!” 说完玫娘又磕了个头,头与地板碰撞的声音让秦氏听着格外刺耳,她着实见不得这种场面,忙拦住玫娘,道:“你别磕了,先起来再说……” 玫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继续磕头,必定要磕的秦氏心软才停下。 “好好好,我答应你!”秦氏头疼不已,只得答应了。 玫娘含泪看着她,哽咽道:“修容的大恩大德,奴一定肝脑涂地回报!” “这是什么话!”秦氏哭笑不得,“就是我不帮,其他人也会帮忙的,你家主子遇着这种事,确实可怜……” “谁遇着这种事都不好受,阿岚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若从此真的被陛下厌弃,不止是她,就是她宫外的父母亲人,也要被连累了……” 玫娘身子一震,瞪大的双眼充斥着不安,慕容氏是礼聘入宫的,她的娘家虽不如荣国公府那么显赫,但也是京城的名门望族。 若娘子能振作起来,再依靠慕容家的支持,早晚有一日能重获圣宠,把韩氏踩在地上。 可若娘子就这么消沉下去,那慕容家……也只能放弃她,再送一位妙龄娘子入宫了…… 玫娘心乱如麻,自顾自的想入非非,没有发现上首的秦氏注视的自己的一举一动,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 听了吴舟的回禀,李晖思虑片刻后,搁下手中的朱笔,对吴敏道:“去晓风堂吧……” 吴敏躬身应是,吩咐了宫人摆驾,他心中嘀咕着,过去了这几日,大家也该去看看慕容婕妤了,先前因着韩修仪受伤,大家在心里把慕容婕妤怪罪上了。 既觉得她张扬任性,又觉得自己行事没个考量,这才惹出了事端来。 那时他虽没有明着表示,但后廷上下的宫人都长着千里眼顺风耳,不待他有什么表示,便一人一口唾沫把晓风堂的人逼得连出门都要偷偷摸摸的。 本以为等慕容婕妤生下小皇子或小公主,大家的气也就消了,大不了再训斥慕容婕妤一番就是了,谁成想慕容婕妤就早产了…… 大家年过四旬,本就珍爱儿女,先前怀宣太子没了,他一夜之间生出白发,现在这个孩子是盼了几年才得来的,现在突然就没了,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且现在最让他心烦的是,韩修仪对大家依旧是淡淡的,虽还是坐在一堆说话、吃饭,可看着大家的眼睛,再没有从前的欢喜雀跃,大家是天子,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冷遇。 他心里不好受,这些日子都在延英殿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 昨日小宫人给他洗脚时,他坐在榻上感叹,若他生在寻常人家,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烦心事了,听得吴敏是一阵阵心酸。 不过想着慕容婕妤因为小皇子夭折精神都有些疯魔了,若大家再不去看看,可就真会出大事了! 想到这里,吴敏又自作主张的叫人准备了一些赏赐,李晖看见后,却没有说什么,显然他是默认吴敏的主张。 一进晓风堂的门,李晖便能闻见淡淡的香烛味,孩子的棺椁就停在这里,他心中泛起钝钝的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宫人赶紧上前迎接,李晖问道:“你们婕妤呢?” 宫人回道:“禀陛下,先前我们娘子舍不得小皇子,哭的几乎昏过去,还是秦修容劝说了一番,我们娘子才睡下,这会儿还没醒呢……” 李晖微微蹙眉,心也跟着沉了沉,这样说来,慕容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了! 他挥了挥手,道:“我进去看看。” 宫人忙起身撩起帷帘,李晖脱了鞋进了内室,屋里点着香甜的安神香,宫人道:“是秦修容安排的,娘子忧思过甚,这两日睡的很不安稳……” 李晖闻言脚步微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往内室走,越走近,他就越能看清床榻上的慕容氏,一张苍白的脸只有巴掌大,消瘦的连颧骨都突出了。 眼窝深陷,往日的樱桃小口泛着病态的青灰色,一把青幽幽的发丝凌乱的铺散在枕头上,也没了光泽。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依旧放不下悲伤,紧锁的眉头显露出心底毫无防备的痛苦,眼角一滴泪水沁出,打湿了她的睫毛。 李晖站在一尺的距离就那样看着她许久,吴敏很有眼色的挥退宫人,李晖沉默了许久,深深叹了口气,似愧疚、似难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眼旁观。 直到榻上的慕容氏不安的想要寻找一个温暖的依靠,他才轻轻走过去,坐下。 慕容氏梦见了她生产那日,下身出了好多好多血,她吓得面如土色,摇摇欲坠。 大家都没想到她突然就这样了,晓风堂里乱做一团,还是玫娘大声呵斥了几句,才安排了人去叫稳婆、奶母和赵奉御。 她躺在临时当作产室的厢房里,被稳婆扒的只剩一件中衣,那时她在做什么? 慕容氏仿佛灵魂出窍般漂浮在空中,她看见了自己…… 她瞪大眼痛的想要尖叫,可张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那种痛像是有人拿一把刀狠狠劈砍着骨头! 稳婆慌乱的指挥她吸气吐气,可她根本没听见,只觉得下身快要被撕碎了,她使不上力,想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想要抓住一块浮木,但最后什么都没抓到…… 孩子生出来了,产室里安静的仿佛没人,空气中都是冷冽的沉默,慕容氏脸上汗水和着泪水,那一刻的她是幸福的,比跟陛下在一起还要幸福…… 那是她的希望,是她的支撑,是她从今以后所有的依靠! 可为什么玫娘的脸色那么难看?慕容氏挣扎着要起身,玫娘拦住了她,泪眼朦胧的泣不成声,她生的是个死胎…… 慕容氏连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就被玫娘和稳婆强按在榻上清理身子。 可漂浮在空中的另一个慕容氏看见了,那个浑身青紫的孩子,他只有巴掌那么大,在娘胎里就没气息了…… “孩子!我的孩子!”慕容氏颤抖着唇呓语出声,李晖眼疾手快的搂住她,轻轻拍着后背,安慰道:“没事!孩子没事!” 慕容氏还在梦中,她根本听不见李晖的话,挣扎的越发用力,额头的冷汗打湿了鬓角,眼泪也不断淌出,“我的孩子……” 李晖看着她这般,心中的难过不断升腾,不管怎么样,失去了孩子,不仅是他的痛苦,也是慕容氏的痛苦。 李晖感觉控制不住慕容氏了,正欲叫人来帮忙,慕容氏‘唰’的一下睁开湿漉漉的眼,她的眼珠似一块黑色寒冰,散发着阴冷的温度,直直的盯着李晖……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找话:希望大家收藏接档文千江月,看日天日地的素光小姐姐怎样爬上权利的巅峰~ 第226章 平息 饶是李晖经历过腥风血雨,也被这双近在咫尺的眼惊得屏住呼吸。 他不知该说什么,慕容氏眼睛一翻,又软软的偏倒过去,李晖一把拥住她,轻声呼唤了好几遍,慕容氏才清醒过来。 “陛下……” 她充满悲伤的眼睛无助的看着李晖,鼻子一酸,眼泪流的更多,“陛下……” “我梦见孩子了,他是个男孩儿!他受尽了折磨,我却救不了他!” 慕容氏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李晖的衣襟,绝望的喃喃道。 李晖也跟着红了眼眶,哽咽了一声,他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孩子跟我们有缘无份,你放心,他一定会投个好人家,下辈子一定快快乐乐的!” 慕容氏不愿听,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会的!” “他是我的孩子!” “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李晖觉得自己的话刺激到了她,忙改口道:“对,他是你的孩子,他不会去别人家!我说错了,他是你的孩子好不好?” 慕容氏挣扎着想要下床,一边扒拉被子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的孩子……” “你在哪里,你别走!” 李晖紧搂着她不放,生怕她伤到了自己,吴敏急的要蹦起来了,忙呵斥宫人道:“还不快去按住婕妤娘子!” 宫人们准备伸手时,李晖瞪了他们一眼,“滚!” 宫人们连滚带爬的躲开,李晖一手搂着慕容氏的腰,一手摸索到被子把她裹住,直到把慕容氏裹得像一颗粽子,他才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慕容氏喃喃自语,翻来覆去就是找孩子,她目光涣散,眼泪止不住的流淌,李晖叫了赵奉御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奉御觉得很冤枉,他跪在李晖跟前禀道:“陛下,自从臣奉命为婕妤安胎之后,连煎药一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臣不敢怠慢龙子,但慕容婕妤一直精神郁郁,臣也向吴大监说过,慕容婕妤这样的情况很危险,臣便是再世华佗,遇着这样的病人也没办法啊!” “龙子夭折后,婕妤心里一直想不开,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话里话外都在喊冤,玫娘虽然知道他句句属实,但怎么听起来就那么不舒服。 她咬了咬唇瞪着赵奉御,上首的李晖也一脸不虞,喝道:“我让你照顾婕妤,不管她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你是医者,这些事就该你想办法!” “现在孩子夭折了,婕妤神思魔怔了,你还在这里为自己推脱,是不是哪日我病了,你也说是我活该!” 赵奉御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不住磕头请罪。 李晖越看越来火,狠狠瞪了他一眼,“出去!” 宫人们缩着脖子不敢出声,看着赵奉御逃也似的出了门去。 榻上的慕容氏还在哭泣,李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便吩咐了宫人仔细照顾,他明日再来。 玫娘听得此言,心中对李晖的那丝怨恨少了几分,不管怎么样,娘子如今这幅模样实在无法入眼,但陛下既说明日来,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对娘子还是有那么几分情意的。 只要能抓住这一点,娘子还年轻,未必以后就没有孩子,想要东山再起,那也只是迟早的事。 于是玫娘恭声应是,表示一定会尽心侍奉,李晖又看了慕容氏一小会儿,才起身离去。 …… 刚回到延英殿,李晖下了肩舆,便看见门外站着秦氏,他有些意外,秦氏性子温吞,从未主动来找过他,也不知今日怎么来了。 见着被宫人拥簇而来的李晖,秦氏眼睛一亮,赶忙上前行礼,“阿郎万福!” “嗯。”李晖挥手示意免礼,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秦氏跟在他身后往殿内走,面带羞愧道:“今日来是向阿郎请罪的……” 李晖更为不解了,“这是怎么说?” 秦氏捏着袖口,显得很是拘谨,埋着头一副认错的表情,“阿郎命妾照顾慕容婕妤,可她却早产了,妾实在有愧阿郎的嘱托……” 李晖微怔了一瞬,他在榻上坐下,看了看秦氏,摇头道:“这不关你的事,孩子在慕容氏的肚子里,再说她身边有那么多宫人服侍,如何能怪罪你!” 他这么说,秦氏心中的负担减轻了许多,不过她还是觉得很不安,“可不管怎么样,若我能多费些心思,兴许慕容婕妤便能收敛些脾气,也不至于后来出了那么大的事,连带着孩子也没了……” “五娘一直吵着要带弟弟玩……”她的目光透露着无比的惋惜。 慕容氏与蓁娘发生争执继而摔倒,至今已有一个多月,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在李晖面前提起那日究竟谁对谁错,所以当秦氏说出‘慕容氏能收敛些脾气’的话,让李晖不禁皱起眉头。 “那日的事,你看见了吗?” “妾当时在皇后殿下身边……”秦氏摇头。 面对李晖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不过妾与阿韩相处了二十年,自然明白她的为人,先前因跟阿郎有了嫌隙,我们不知道劝了她多少回,让她给你认个错,可她都拒绝了……” “她连阿郎都不肯讨好,怎么会去推慕容婕妤,她也是怀过身子的。” “其实妾知道,阿韩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只是她在害怕罢了。” 李晖忍不住打断她:“害怕什么?” 秦氏顿了一下,道:“当然是害怕阿郎心里只有新人,没有旧人了……” “毕竟是三十几岁的人,怎么敢与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儿相比,这不只是阿韩的担心,也是我们的担心……” 她有些忐忑的看着李晖,生怕这话会让他不高兴,但李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见秦氏端着手还站在一旁,顺手指了身旁的位置,道:“坐吧!” “谢阿郎~” 秦氏顺从的坐下,双手优雅的交叠放在膝上,做出一副聆听的姿态。 但李晖却突然想跟她闲话,便问道:“以你之见,是慕容氏推了韩氏了?” “也不是……” 秦氏轻轻摇头,意有所指道:“妾说句不中听的话,阿郎不一定就要分个对错。” “那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只有阿韩和婕妤的宫人知道,但两边的宫人都向着主子,阿韩的宫人说看见婕妤推了她,婕妤的宫人说看见阿韩推了她……” “妾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但婕妤自从有孕后,一直很小心腹中的孩子,雨停了后都不敢去院子里走动,就是怕脚下不稳,摔着了……” “阿韩入宫二十年来年,从未有过行差踏错,至于推倒慕容氏,那是肯定做不出的,阿郎何不想想,或许那日,真的只是意外呢?” “毕竟……她们都摔倒了……” 都摔倒了,谁也没得到好处…… 李晖听了这番话,立时便愣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在知道蓁娘摔伤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生气,因为喜欢她,所以在心里下意识的就认为她是没有错的,错的一定是慕容氏! 所以他只审问了几个宫人,便下了结论。 但秦氏这个解释倒是打开了另一个思路,蓁娘肯定是没有坏心的,慕容氏入宫数年才有喜,之后每次见到自己三句话都不离孩子,可见她是真的期待孩子的到来。 既如此,她该有所顾忌才是,怎么会挺着肚子都要去推蓁娘一把? 李晖陷入了沉思,秦氏看着他纠结的眉头,嘴角微微抿起,她捻了捻手里的帕子,等着李晖的反应。 “十七娘不是那种人……” 李晖严肃的摇头,“她的品行我从不怀疑!” “至于慕容氏,她的宫人都说了,是她先惹十七娘不高兴的,她虽有了身孕,可也不该不敬十七娘,她们摔倒,可能就如你说的那般,只是个意外。” 秦氏松了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妾也只是猜测的,婕妤年轻,又在孕中,性子浮躁也是难免的,阿郎若觉得妾的话有道理,还是做做样子,堵一堵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吧……” “有些人说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有说阿韩嫉妒小气,有说慕容婕妤嚣张跋扈,不管事情怎么样,二郎和丹娘几个都大了,被人议论生母如何如何,他们的脸上也不好看!” 近来李晖也听过一些大臣和宫人私底下在议论他的两位妾侍争风吃醋的事,一想到自己的家务事被人拿去当作笑话相互传递,李晖就拉长了脸,沉声道:“事情发生在宫里,肯定是从里面传到外面去的,以前许多事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也没多少事让人嚼舌,三天两头的处置宫人,说出去还说我太过严苛!” “可今日实在忍无可忍,不把一些长舌头拔了,以后恐怕我才拿起筷子,宫外的人就知道了我要吃什么菜!” 李晖面若寒霜,目光冷冽的看着对面的多宝格,从他略带愠怒的声音里,吴敏敏感的觉察到,恐怕在这大明宫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秦氏听得有些心惊胆战,便劝说了几句,但李晖都严厉的拒绝了,看得出,他真的很生气,不过秦氏猜测,他如此生气,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借题发挥。 毕竟出事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所喜欢的,一个是不能责怪的,那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吧。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秦氏敛容恭敬道:“若阿郎没有吩咐,妾先告退了,皇后殿下传妾去宣微殿一趟……” 李晖深吸口气,具体怎么做他还要交代吴敏一番,对秦氏的话点了点头,然后顺嘴问道:“皇后找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秦氏劝说李晖不要追究,一是因为动手的人是她,二是因为出事的时候皇后都不在场,确实很难辨别谁的错,蓁娘受伤,慕容氏早产,不管谁推得谁都没有意义了,现在要做的事是平息这场风波,维护皇室尊严。 李晖自觉无法对蓁娘交代,所以没有解决,秦氏恰好就给了他一个台阶,她自己也三面讨了好,让之后的事做出来不那么显眼~ 第227章 处置 秦氏却有些不安,目光闪躲仿佛在掩饰什么,李晖肃目看着她,秦氏无法,便吞吞吐吐解释道:“三郎媳妇身子不太舒服,妾听殿下说,有位医婆很是擅长这方面,想找到她去给王府里看看…… 李晖从没听皇后说起裴氏不舒服过,而且就是不舒服王府里有医者,怎么还要秦氏去找皇后。 不过毕竟是妇人间的事,说出来还是很让人尴尬,李晖举手在嘴边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道:“有问题就解决,他们年轻人什么也不懂,你是三郎的生母,该操心的就操心吧!” 秦氏柔顺的行了个礼,“是,阿郎的话妾记住了!” “那就去吧,别让皇后等着!” 李晖冲她摆摆手,秦氏告退后,他倚在榻上把玩着玉佩许久,面色沉着如水,过了半晌,他才对吴敏道:“刚才说的那些事,你让吴舟去办,查清楚到底哪些人爱搬弄口舌,不论有无品级,都禀告于我。” 吴敏眼皮子一跳,躬身应诺。 离开延英殿,秦氏坐在肩舆上向宣微殿而去,在经过御花园时,她叫住了宫人,段嬷嬷扶着她下了肩舆,不解问道:“娘子怎么了?” 秦氏巡视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数颗金钟梅树道:“老远就闻见了花香,咱们去摘几枝送给皇后!” 原来是这样,段嬷嬷点头,打发人去寻此处照料花木的宫人来。 秦氏拿着剪刀亲自找寻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段嬷嬷替她压着枝丫,忍不住问道:“娘子,既然你已经知道陛下是偏心韩修仪的,为何还要替慕容婕妤说话呢?” “你对陛下的那番劝说,不仅是让陛下解除了对婕妤的不满,还说动他整顿宫里嚼舌根的人,这不就是为婕妤扫清障碍么?” 秦氏慢悠悠道:“你是想说,我忙活了一番,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捞到是不是?” 段嬷嬷服侍了秦氏十几年,深知自己是她的心腹,所以有些时候,没有拘谨于尊卑。 她默认了这话,秦氏呵呵直笑,然后才解释道:“韩氏受伤后,阿郎的一举一动都说明,在他心里,韩氏比慕容氏母子重要多了……” “今日巴巴的跑去延英殿,不过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想。” 段嬷嬷若有所思的点头,“那娘子是猜对了?” 秦氏抿唇笑,放下一枝花,接着又去另一颗树寻找,“……至于为慕容氏说话,她的用处还大着,我可舍不得她就此一蹶不振……” 段嬷嬷不解,“娘子此话何意?” “如果慕容氏是一把刀,那我为她扫清了障碍,就是准备了一块磨刀石,现在宫里宫外的人,被谈论最多的人是谁?谁又最烦恼这些流言?” “这个……”段嬷嬷细细思索,犹豫着回道:“被谈论最多的就是韩修仪,她虽受了伤,现在却大好了,而慕容婕妤却早产了一个死胎。” “人人都说韩修仪一是看不惯慕容氏得宠,二来就是担心她生下男孩,怕陛下疼爱幺儿,因此陵川王又有了一个对手……” 段嬷嬷越说脑海中的思绪越清晰,她看着秦氏悠然的面孔,恍然大悟。 “奴明白了,陛下既然偏心韩修仪,定然舍不得她受委屈,如果陛下要补偿她,那对慕容氏来说,可不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么!” “泥人也有三分气,慕容氏越看清陛下的心,就越受折磨,等她受不了了那天,也就是咱们把刀磨好了那天……” 秦氏扶着袖子放下剪刀,看着竹篮里十来枝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金钟梅,悠悠然道:“好了,咱们该走了~” …… 第二日,李晖才下了朝,坐在书房里沉着脸听完吴舟的禀报后,目光幽深的望着书案上的鎏金麒麟镇纸,道:“私底下传递小道消息的宫人,全部交给皇后处置,该处罚的就处罚,该撵出宫去的就撵走,宫里少几个人不会怎么样。” “另外……”他停顿了一瞬,接着道:“美人沈氏,目无宫规,着罚俸一年,禁足三个月,其父教女不善,贬谪为平阳县令;美人米氏,搬弄是非,着降为才人,并罚俸一年,褫夺其父的官职!” 吴敏惊讶的看了一眼李晖,虽然他知道李晖这次是真的下决心要整顿后廷的规矩,但沈氏和米氏说到底也只是传了几句闲话,他这又是罚俸又是降位分,还累及了家人,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而且这些事他从未跟皇后商量过,若是皇后因此觉得他此举是对自己表示不满,那帝后之间岂不是产生嫌隙了么! 吴敏思虑再三,还是把这个担忧拐弯抹角的说了出来。 李晖闻言,面上却是一片不以为然,他道:“我不跟皇后商量,正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威信,你也知道,从大郎走了后,皇后就佛珠不离手,她心里难受,我都知道……” “朝堂上事务繁杂,我给与她的关心太少了,所以她只能寻求一个寄托,这几年后廷中小事都是淑妃在打理,皇后把很多事都放了手,渐渐的,也有一些人对她少了些敬重。” “作为一个皇后,她从未有过失职的地方,将来若我不在了,新君继位,自然会偏向生母,抬举外家,皇后虽是嫡母,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我总要为她做打算……” 吴敏了然的点头,“奴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是,你贬谪沈美人、米美人的父亲,皇后殿下再劝谏一番,如此一来,既警告了窥探宫闱的那些人,也为皇后殿下树立了贤名,纵使以后做个颐养天年的皇太后,在朝堂中也有为她说话的人!” 李晖不做声,这就表示默认了。 吴敏不禁感慨道:“大家什么都为殿下想周到了,但容奴说句话,大家大可不必担心,皇后殿下从来都视诸位郎君及公主为亲生孩子,便是以后新君向着生母,也绝不敢怠慢嫡母!”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怕万一啊……”李晖叹道。 吴敏突然就觉得心酸,瞧瞧一脸无奈的李晖,已是鬓生华发的年纪,既要治国,又要齐家,里里外外不少事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好不容易儿子们也养大了,正是该为他分担压力的时候,偏一个糊涂、一个残废、一个平庸、一个年幼,就剩下许王和六皇子资质尚可。 这几年不太平,吴敏是数着李晖的白发长起来的,回想他这半辈子,那么多艰难险阻横亘在面前,硬是被他一道一道关卡走了过来。 武宗皇帝登基十年左右,已经开始对政事产生了厌倦,他的确有雄心壮志,但至高无上的地位、睥睨天下的威严,已经让他飘飘然。 在自大的将所有人玩弄在手掌中时,他的头脑也在被美人、享乐所迷惑。 大周四位先主皆未逃脱这个循环,唯有李晖,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最初的信念,他永远都把责任放在第一位,严于律己,宽于待人。 这份坚韧的性格和高贵的品行,吴敏既敬佩,又心疼。 李晖的谕旨发出后,前朝后廷里一片哗然,一个家族的兴起与毁灭就在帝王的一瞬思量。 沈氏的父亲本来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自女儿册封为美人后,他也因此受到李晖的赏识,入国子监做了一名主薄。 比之从前平平淡淡的教书育人,一把年纪还能为朝廷效力,着实是让他热泪盈眶。 因此沈主薄很是珍惜这个机会,把手里的差事办的一丝不苟,只五六年时间,便晋升为工部员外郎,整个家族都得益于此。 如今只因为沈家在宫里的女儿搬弄口舌是非,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不仅官职没了,还影响了族中未婚小娘子的声誉,沈主薄接到谕旨后登时一口气没提上来,晕过去了。 沈氏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头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发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会成为家族的耻辱,会在史书中留下让后人耻笑的一笔…… 米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被降了位分,但因母家本就是贫农出身,她父亲虽没有了吹嘘炫耀的虚职,但这些年来一家人也捞了不少好处,以后的日子凑合凑合也能过。 但无论如何,妇人最要紧的就是名声,谁也不想被天下人议论,被当做反面教训警示他人。 于是沈氏和米氏不约而同的跪在延英殿外,脱簪待罪,哭着喊着为母家求情。 这并不是李晖的目的,当然不会听她们的解释,就这么着,沈氏和米氏跪的人都快昏厥了,才被吴敏不紧不慢的训斥了一番,并赶了回去。 二人无法,哭的眼睛只剩一条缝,思来想去,只有咬咬牙去求皇后。 皇后心底觉得沈氏和米氏罚的好,她也早有此意,这二人因年纪渐长,又无子嗣和宠爱,在空虚的感情中日复一日的抱怨,抱怨堆积的越多,就越不受人待见。 对所有一切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把牙尖嘴利当成武器,对人肆意攻击。 哪怕是李晖不出手,皇后也忍不下去了。 但她觉得沈氏和米氏既然进了宫,又是有品级的内命妇,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跟宫外的家人都是无关的。 李晖的这个处罚,确实太严厉了。 因此皇后也帮着求情,直说劝李晖不要寒了臣子的心,李晖才松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晖是喜欢女主,但并无妨碍他爱妻子,妻与妾,从来就不是一回事…… 第228章 鼓励 没过两日,李晖被皇后说动了,收回谕旨,只有沈氏和米氏受到惩罚,其母家所受到的牵连,都被撤回了。 经此一事,宫里宫外都赞叹皇后的贤惠,她能理解臣下的委屈并对帝王进行劝谏,让许多官员士子都衷心的敬佩。 文死谏武死战,自古以来,帝王的权利不受约束,前朝的杨氏皇帝毅然决然的废除九品中正制,创立了三省六部制,既辅佐皇帝做出决策,也制约着皇帝的权利。 以免出现一个任性的帝王,随心所欲,就把整个国家拖入战乱的深渊。 古语有云,妻者,齐也,李晖作为帝王能接受妻子的劝谏,并直截了当的承认处置不当,对于命令的执行者——文武百官来说,这的确是件让人欢欣鼓舞的事。 李晖直爽的态度让天下士子欢欣鼓舞,既然君圣,必定臣贤。 而对于皇后,天下人将其比作太姜、太任、太姒等,以赞其恭谦贤淑。 待沈氏和米氏在宣微殿痛哭流涕感激不尽时,皇后这才明白丈夫的苦心,她心里满满都是说不出的感动。 可在感动之中,也夹杂了几分害怕,丈夫对她如此情深,她固然是欢喜的,但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却是因为担心她没了他的照顾,会被人欺负…… 只要一想到有那么一天,皇后便心如刀绞,她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儿子,丈夫就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若他不在,皇后实在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李晖巧妙的利用了这次机会,既整顿了后廷的规矩,为蓁娘扫去了流言蜚语的烦扰,也为皇后立了名声。 有那看透其中深意的人,了然一笑便过去了,更多的是那不明白的,只觉得李晖对蓁娘的心意,怪道让人心生嫉妒。 能让一个帝王为她破例、为她低声下气,世上有几个这样幸运的女人。 在慕容氏的眼中,便是如此。 天起越发寒凉,李晖带着后妃子女及宗室百官启程去骊山宫,他打算今年就在别宫过年,因此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也比往年空寂了些。 李晖的御所在飞霜殿,皇后在漪澜殿,因她厌恶崇顺皇后,李晖便将宜兰改为了漪澜。 其余妃妾分散居住在后殿,其中蓁娘的住所——朝华楼,虽比较偏远,但李晖从朝堂议政完毕出来后,穿过北面的一道门,只用不到两刻钟就能去到朝华楼。 他的意思人尽皆知,蓁娘从受伤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圣宠。 李晖只怕她心中还有怨气,隔上五六日就会派人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或是一张写了两句诗的纸、或是一枝带着晨露的花、或是一碟明显吃过一半的糕点…… 他送的不亦悦乎,蓁娘收了礼物后,也没说要去谢恩,而且转手就交给了宫人,容娘拿着东西百思不得其解。 但看蓁娘眼角眉梢的冷淡逐渐变为欢喜,明显是沉浸其中,她也就看破不说破,任由这两人隔着一层纱就是不说明心意,整日里你猜我猜…… 倒是惠氏私下底问过蓁娘,既然心中对李晖还有情意,为何不趁此机会与他和好,这样使小性子,要是他恼了怎么办? 蓁娘觉得她这话说的很是委婉,如果直白一点,惠氏应该想问她为何这乖张拿乔。 向来只有妃妾去讨好皇帝,也不知是不是甘棠轩位置不好,居然出了她这么个异类,对皇帝的示好表现的不冷不热…… 蓁娘想了半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换做从前,哪怕李晖只送给她一片树叶子,她也能欢喜的跟拿着宝贝一般,不仅要亲自收起来,还要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番。 但现在这般爱答不理,她在享受李晖无条件的纵容的同时,内心也有一丝不安。 若真如阿惠所说,他突然有一天厌烦了,觉得她面目可憎,那可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蓁娘有些小小的惊慌,掰着指头一算,到骊山宫快一个月了,李晖来过朝华楼六次,每次他都想留宿,都被自己毫不留情的赶走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拉下脸屡次三番的讨好,都被拒绝了,他面上如何挂得住…… 想想自己养伤的那段时间,李晖只差亲自给她喂药端汤了,他对自己的关怀呵护,还有总是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愧疚,蓁娘说不心软那也是假的…… 只是……想起一整年两人间形同陌路,她就有些害怕了。 容娘只见蓁娘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正疑惑她是不是不舒服,蓁娘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她道:“容娘,你替我去飞霜殿一趟,我有东西要给阿郎!” 容娘点头:“这会儿陛下应该已经下了朝了,不知娘子让奴送什么东西给陛下?” 蓁娘也不知要送什么,想来想去,她干脆起身进了内室,在放置杂物的箱笼里翻找。 那只箱笼里全是往日李晖留在甘棠轩的衣裳、袜子和荷包,毫无例外都是她亲手做的。 她寻到一个靛蓝色绣着鱼戏莲的荷包,时间过了许久,颜色都有些陈旧了,蓁娘颇为怀念的摩挲上面的花纹。 绣这个荷包花费了她两个月的工夫,无论针脚还是配色,都算的上是她做的最好的绣品~“这是娘子准备送给陛下做新年贺礼的荷包呢!”容娘轻声道:“结果还没等送出去,陛下和你……” 容娘省去了后半截话,蓁娘感慨一笑,在那些寂寥的生活里,她就是靠着反反复复整理这些衣裳鞋袜荷包来填补思念。 她举起荷包在光亮处看了一会儿,道:“把妆奁里那只墨玉手镯拿来!” “是!”容娘踏着莲步拿了手镯递给蓁娘,蓁娘却丝毫不迟疑的往地上一扔,吓得容娘发出惊呼:“娘子这是做什么?” 蓁娘不做解释,俯身把地上碎成三截的玉镯捡起来,塞进荷包里,然后对满脸震惊的容娘吩咐道:“你别管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只把东西交给陛下就够了~” “他若是心里有我,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容娘愣住,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心不在焉的应是,把荷包藏在袖笼里,一边思索一边往飞霜殿去。 彼时李晖正在聆听李淳茜的禀报,忙活了大半年,他已将天下各州县最富盛名的医者请来了京城,而且与弘文馆的学士都拟定好了编纂人员的名单。 弘文馆、国子监共有七十六人参与其中,这个规模虽比不上修撰史书,但也是数十年来最引人轰动的一次编纂。 李淳茜头一次担起重任,各方各面都考虑的十分周到,李晖听着十分满意,不住点头。 李淳茜慷慨激昂道:“父亲,儿子以为,百姓之苦在于柴米油盐,仕宦之苦在于寒窗苦读,公卿之苦在于荣辱兴亡,皇帝之苦在于后继无人……” “但无论三六九等哪一种,性命都关系在杏林的医术中,古有神农、扁鹊和华佗,无一不是以救济苍生为怀的医者……” “本朝的扁鹊华佗并不少,不过光靠他们还不够,若能编纂一本前无古人的医书,这便是百姓之幸、国家之幸,父亲的仁德也必定会传颂千古!” 李晖扶须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他看着儿子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好像也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对自己背负的责任一丝不苟,哪怕跌个大跟头,也从未迟疑过、害怕过。 而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也在用他的方式努力证明自己…… “你做的很好!”李晖鼓励他道:“年轻人做事不能畏手畏脚,父亲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做错了也没关系,只要能及时改正就好!” “编纂医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办好了这件事,以后朝堂上的事,父亲还需要你来分担……” 最后一句话他充满了暗示,李淳茜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恭敬的作了一揖,“父亲的教导,儿子时刻铭记在心!” “嗯~”李晖心中满意溢于言表,父子俩又闲话了片刻,李晖突然问道:“如今你府里只有裴氏一个正妃,还有两个媵侍,我准备再给你挑选一位孺人,你觉得如何?” 李淳茜觉得父亲这话问的十分怪异,若要是真为他挑选孺人,直接下旨便是,为何还要问他…… 再说了,裴氏如今进门还不到一年,连嫡子都未诞下,父亲这个决定到底是何意? 难道他发现了一些什么? 李淳茜心里‘咯噔’一声,见父亲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并无他意,想了想,李淳茜婉转的表示拒绝,“父亲,儿子觉得现在还年轻,应该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朝事上……” “那你王府里总不能只有一妻二妾吧!”李晖蹙眉:“再说你那两个妾侍是宫人出身,也该为你寻一位大家闺秀为贵妾,这难道不好吗?” 李淳茜觉得额角的汗珠子都要滴下来了,瞧父亲这态度,好像马上就能下旨赐婚一般,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唯唯诺诺的不知作何应对时,宫人来通传容娘来了…… 李晖波澜不惊的看了吴敏一眼,道:“让她进来吧!” “是!”吴敏对小宫人使了个眼色,片刻后,容娘端着手走了进来,对李晖和李淳茜行了个礼。 李晖看容娘是空着手来的,便知她是有话要说,于是他温声对儿子道:“好了,这件事先暂时搁着,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我再跟你说……” “回去吧!把你自己事干好!” 李淳茜如湍急的河水中抓住了浮木,他尽量掩饰好自己的紧张告退离去,但急切的脚步还是显示了内心的慌乱。 李晖从未在三子身上见过这样差点失态的情绪,看着儿子的背影,他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指下的楠木凭几……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和好,就如女主之前所说,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何况李晖并不是变心,只是别有用心~对了宝贝们,本文的女主设定就是这种安分老实的性格,她的天真来自于男主的保护,她不需要费心机争夺宠爱,未来的一切男主都会为她安排好。(喜欢大女主的宝贝们可以收藏千江月哦) 第229章 奇怪 容娘在脑海中思索刚才陛下所说的‘人选’是什么意思,但吴敏对她轻咳了一声作暗示,她知道自己跑这么一趟的目的,掏出袖笼里的半新不旧的荷包,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吴敏。 吴敏呈到李晖面前,他面露惊讶,好奇的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容娘有些忐忑的看着他,生怕他不能理解蓁娘的心意。 但当李晖看见里面破碎的玉镯后,俊雅的脸上露出无奈又温柔的笑容。 “你先回去吧!”他对容娘吩咐道,“让你主子安心,我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容娘当然不敢问出口,只是憋着心中的好奇恭声应是。 回到朝华楼,蓁娘期待的看着容娘,听她笑眯眯道:“娘子放心吧,陛下说他都知道了!” 蓁娘眼中淌满了笑意,嘴角高高扬起,却又故作不屑的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我就等着吧!” 之后任凭容娘怎么问,蓁娘都不肯透露半个字,到最后被缠的不耐烦,她便故作而言他岔开这个问题。 “方才阿玉说丹娘跟邹麟去遛马了,也不知道他们玩的开不开心,你去丹娘的院子等着,她回来了让她来我这边一下!” …… 直到天边布满晚霞,丹娘才在宫人的拥簇下来到生母的院子,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神采飞扬,便知道她今日跟邹瑜相处的很是愉快,蓁娘那颗担忧的心稍安,伸手抚上女儿的额头。 “热不热?洗过澡没有?你和邹四郎去哪里玩了?” 丹娘不断的点头,捻起一颗大枣放进嘴里嚼,含糊不清回道:“洗过澡了,骊山宫不像京城漫天都是灰尘,我跟邹麟去了后山,那边有好大的一块草地,我们骑着马比赛谁跑的最快!” “哦?”蓁娘很感兴趣的看着她,“那谁赢了?” 丹娘微微嘟着嘴有些不悦,“我赢了……” “但我觉得是邹麟故意输给我的!” “他以为蒙的过我,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不好吗?他让着你……”蓁娘不解。 丹娘吐出枣核,对生母解释道:“他故意输给我,就说明他没有认真跟我比赛,我虽是女子,但也不是输不起的,我不喜欢他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 蓁娘听完这话啼笑皆非,跟容娘相视一看,都笑出了声,“傻姑娘,正是因为他体贴你,所以才输给你的,以你的性子,若他赢了你,你是不是又要说他太较真呢?” “邹麟是男子,骑射是他必学的技艺,你跟他比赛就是图个开心对不对,何必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呢!” “快别抱怨了,跟我们说说,你觉得邹麟这个人如何?” 生母这么一问,丹娘的脸顿时弥漫红晕,雪白的耳垂也染上了春意,她侧过头怪不好意结结巴巴道:“我才跟他见了两次面,我怎么知道他这个人如何……” 如此别扭的小女儿态,蓁娘温柔的看着她,为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满是欣慰道:“好啦,等你父亲诏书一下,我就该忙活了~” 丹娘知道生母这话是何意,气呼呼的向她撒娇:“你就这么想让我嫁人吗?你不喜欢我了……” 蓁娘宠溺的搂住跟自己一般高的女儿,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轻轻摇晃,“哎呀,我的小丫头也长大了,阿姨也老了,就等着享你们的福了~” “只要你过得开心,阿姨就心满意足了……” 丹娘眼角发红鼻子酸酸的,她紧紧搂住生母的腰,不舍的依赖在她温暖的怀里,她知道,作为一个公主,她的婚姻本该是作为平衡朝政的筹码。 但爱她如掌珠的父亲让她自己挑选驸马,生母也纵容她与未婚夫婿见面,为的就是她能满意。 丹娘相信,只要她说一句邹麟的不好,父亲和阿姨都会毫不犹豫的另选驸马,这是他们能给与这世上最宽容的爱。 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邹麟,但看得出,他也在努力适应自己的任性,也许大概,他们会成为像姐姐姐夫那样相敬如宾的夫妻,这是父亲和阿姨的期盼,她一定会做到的。 丹娘吸了吸鼻子,嘴里咕哝道:“阿姨,我怎么发现你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呢?” 蓁娘闻言微怔,接着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道:“是吗?可能是因为看见了你,阿姨心情就好~” 母女俩正说着腻歪话,宫人进来禀报,王妃来了…… 蓁娘忙拍拍女儿的肩,“快起来,去迎接你嫂嫂!” 丹娘乖乖起身,曹芳蕤嘴角噙着笑进了门来,丹娘对她行了个礼,“嫂子好~” 曹芳蕤亲热的拉着丹娘手走到蓁娘跟前,屈膝福身,“阿姨万福,刚才好热闹啊,老远就听见了笑声~” 蓁娘笑眯眯的看着女儿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丹娘咬了咬唇,羞涩的附在曹芳蕤耳边道:“明天跟你说……” 蓁娘看了看天,这会儿还没吃晚饭,曹芳蕤来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她留了女儿和儿媳陪自己一同吃过晚饭,让奶母服侍丹娘回去早些休息。 婆媳二人端着茶盏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宫人们三三俩俩,有的坐在月牙凳上做针线,有的在逗鸟,有的提着艾草熏笼站在一旁。 “阿姨……”曹芳蕤有些犹豫的开了口,“今日去母亲身边服侍,听嬷嬷说,三弟妹月事不准,秦庶母很是着急,想送一个燕喜嬷嬷去许王府……” 蓁娘面色凝重的看着她,“可是真的?你母亲怎么说?” “她没有反对秦庶母的请求,而且还说起宫外有个女杏林医术不错,可以去给三弟妹瞧瞧,毕竟有些问题,还是女的比较方便……” “我听这个意思,好像是秦庶母很早就在操心这事了!” 蓁娘呷了口微烫的茶水,默默思索了片刻才道:“裴氏与三郎成婚也才五个月,按理,你秦庶母不该这么着急,可若是她希望裴氏抢在你们前面生下长孙,这么殚精竭虑也能理解……” 曹芳蕤有些羞愧的垂下头,蓁娘忙安慰她道:“我不是在说你,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事,你秦庶母该悄悄的跟皇后说,怎么一点也不忌讳你知道呢?” “我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曹芳蕤跟着点头。 “三弟妹月事不准,这要是调养的话,也要费些时日,况且这事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传出去也不好听,难道秦庶母真的是慌了神?” “不可能……”蓁娘摇头,“你秦庶母这个人,最是谨慎细心,轻易不把私密之事往外说,不过这事真的奇怪,连我也想不明白。” 曹芳蕤仔细回忆了下昨日在栖凤殿,很明显皇后是早就知道裴氏月事不调这件事,之所以现在才急着找杏林,恐怕是因为慕容婕妤腹中龙子夭折,秦庶母想让裴氏赶紧怀孕,弥补陛下的遗憾…… 失去儿子还有孙子,陛下见着孙子一高兴,就是立刻册立三郎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话,秦庶母的突兀举动就能解释的清。 但她做的这样明显,真不怕人说三道四吗? 曹芳蕤把心中的疑惑对蓁娘细说了一遍,蓁娘怎么想也想不出头绪,秦氏这么做确实太急功近利了,她可不是那种会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人。 说着说着,蓁娘突然想起一茬,忙道:“裴氏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作为儿媳,曹芳蕤和裴氏都会在皇后身边服侍,她是个什么模样以及做些什么,曹芳蕤就是不知道全部也知道大概。 “三弟妹从来了骊山宫后人就不太舒服,有一次服侍母亲梳洗手一抖把梳子都摔了,母亲便让她回去歇着,三弟妹很是惶恐的请罪,反倒惹得母亲有些不高兴……” “婶母找我们去打秋千拔河,她都以身子不舒服拒绝了,我瞧着她不像是装病,整个人坐在那儿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身上总有一股药味……” 那这就说明裴氏是真的不舒服,可蓁娘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比较月事不准,裴氏的身子更为重要,怎么秦氏只顾着解决月事的问题,反倒不理会儿媳身子不适,难道她就那么在乎嫡孙? 蓁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后才发现曹芳蕤脸色十分黯淡,她怜惜的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孩子的事你不能着急,你越想着它就越紧张,这样紧绷着怎么能吃得下睡得着呢?” “听我的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孩子总会有的,急不得!” 曹芳蕤难过的点了点头,她虽明白这个道理,但眼瞧着李淳茜越来越受陛下的重视,甚至都有人在传陛下让他为自己分担朝事的话。 而且他的岳家近来频频有动,朝中支持许王入主东宫的声音越来越多,反观陵川王府,真就如雪洞一般冷清,仿佛已经没人记得陛下还有这么个儿子。 一想到这些事,曹芳蕤就烦恼的夜不能寐,只要有个孩子,就能帮助丈夫更进一步,她却始终没有好消息,如果真让裴氏抢先一步,那可如何是好…… 忧心忡忡的回了自己院子,曹芳蕤歪在榻上懒怠动,玲儿瞧她满脸疲惫,猜测是不是韩夫人说了些什么话让她难受。 曹芳蕤摇头,皱着眉头沉声道:“别胡说,阿姨没有说我,只是我自己着急上火罢了。” 最近几个月,孩子的问题都快成了压倒曹芳蕤的一块石头,不论她在人前表现的多么得体大方,宗室里的妇人转过身总会惋惜道:实在可惜了,这么好个媳妇却生不了孩子…… 曹芳蕤被这些话刺激的几度摇摇欲坠,要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恐怕当时就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玲儿跪坐在她跟前,苦口婆心劝道:“娘子,你记不记得大王跟你说过,有个自己的孩子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若是没有,他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为你挣一份尊荣~” “相比孩子,在大王的心里,娘子的感受更重要,你也该宽宽心才是!” 能轻易放下的事,又何必如此伤神,曹芳蕤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正是因为郎君待我如此,我才更要为他生下嫡子,否则阿姨压着顾氏几个喝避子汤,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到时候郎君的脸该怎么放……”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宝贝,不大佬们,是这样的,你们看,我也让你们白嫖了这么久,今天是我的生日,能不能提出一个白细胞那么小的要求啊~(????) 就是想求你们把昵称改为【坂田银时】然后用男友力max的话跟我说句‘爱你’的话,作为一个上次说爱我的人是有道翻译的可怜作者,请可怜可怜我好不啦~(づ ̄3 ̄)づ╭?~【皮埃斯:今晚去喝酒,明天不更新,啾】 第230章 长孙 与此同时,裴氏的侍女如眉也正在安慰她:“娘子别动气,夫人专门派人送了补汤来,你就喝了吧,就当是为肚子里的小郎君着想……” 裴氏面无表情的坐在榻上不言语,如眉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娘子……” “端出去!”裴氏徒然喝道,一双凤眼圆睁,狠狠瞪着那碗汤,仿佛是仇人一般,“我不喝!” 如眉唯恐她动了胎气,忙不迭的把碗递给一旁的小宫人,安抚道:“好好好!娘子不想喝就不喝罢……” “快端出去!” 她对小宫人使了个眼色,又转过头苦口婆心的劝裴氏,“奴知道,娘子心里生气,可再生气也要忍着,你现在是双身子呢!” “若是气出个什么好歹,奴便是掉了脑袋,也不能弥补过错啊!” 裴氏木着脸默默垂泪,“她连我的脸面也不顾,就让人把阿姆赶了出去,阿姆把我奶大,从小服侍我无微不至,我掉一根头发她都心疼,她怎么会害我!” 如眉不敢回应,结结巴巴解释道:“夫人……夫人也是担心有人对你和小郎君不利……” 裴氏听着这个解释冷笑出声,“可笑至极!” “我是亲王妃,我住在护卫重重的内院,谁有那个本事害我?” “她不过就是觉得我与阿姆太过亲近,怕她会把我有孕的消息传出去而已,所以才找个由头把我最亲近的人赶走!” 如眉沉沉的叹了口气,眉宇间布满忧愁,娘子之所以对夫人的关心这么抵触,皆是因为前几日的事。 从娘子有孕后,夫人便决定秘而不宣,等着时机到来再行宣告。 这么决定实属事出有因,可谁知夫人的防备心这么重,悄悄让人找了个道士来,为掩人耳目便说要把那些属相与大王相冲的下人送去庄子里。 这一算就算出了娘子的奶母命格不详,就这么着,刘彬奉了夫人的命趁娘子出门应酬,安排人把奶母一家子都送走了。 等娘子知道时,人已不知送去何处了…… 她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不仅是因为与奶母感情深厚,还因为夫人居然把手伸的这么长,刚进门就派了个嬷嬷颐指气使也就算了,现在说把人撵走就撵走,什么属相犯冲,不过都是卑鄙又拙劣的借口! 娘子被气昏了头,什么都顾不上,一阵风似得跑去外院书房里找正在跟幕僚议事的大王要个说法。 娘子怀疑大王对此事一清二楚,而他不仅没有反对,还在其中做了帮凶,娘子冷着声音问大王该不该对她有个解释。 如眉记得大王当时的脸色在一瞬间从惊讶变成难堪,又变成愧疚,可见,娘子的怀疑是没有错的。 他解释道,夫人毕竟是他的生母,做这些决定也是不得已,还说奶母一家被安顿的很好,让娘子不必担心,反正过几年奶母也要荣养了,早一点走晚一点走没什么区别…… 如眉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娘子眼里浓浓的失望,像一团凝结的墨,沉重的让人不敢直视。 她已经知道了丈夫的态度,也知道无法改变什么,没有哀求,她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了书房。 从那天起,娘子就一直是这样,变得寡言少语,总是呆呆的看着某处,一坐就是半天,吃不下睡不着,日渐消瘦。 尽管大王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可娘子的心被伤了,哪是一两句好听的话能弥补得了的。 最糟糕的是,没过几日,夫人通过秦娘子的手往王府里安排了一个专事燕喜的嬷嬷,美其名曰为了服侍娘子和小郎君。 就这么着,娘子身边服侍的,几乎全是夫人安排的,连她们这些陪嫁侍女都只能靠边站,言语稍有微词便招来一顿阴阳怪气的数落。 就是大王都觉得过分了,说要去找夫人,把几个人送回秦府,而娘子拦住了他,明嘲暗讽道:送走了张三还有李四,新官上任三把火,正院的人折腾不起了。 大王被这话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走了,从那天起,成婚还不到一年时间的夫妻俩,就出现了一层隔阂。 所以裴氏身子才会不舒服,试问一个主子喝口水吃口饭都要看下人的脸色,谁能舒坦的过日子…… 由如眉服侍着洗了把脸,裴氏才觉得好些,瞧铜镜里的人,眼圈子都是红的,她用指甲挑了绿豆大小的茉莉粉遮盖戚容,深吸了口气,她吩咐如眉道:“今晚若是大王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歇了,让他去赵氏屋里吧。” 如眉闻言目露凶光,“娘子,那赵氏先前还规规矩矩的,近来总想着法子勾引大王,你可不能让她这么嚣张……” 裴氏摇头拦住如眉后面的话,语气平静道:“赵氏是从宫里出来的,她的主子可不是我,何况她嚣张是有人给我准备的杀威棍,不然你以为凭她有本事在大王踏进二门的时候就出现?” 想起这些糟心事,如眉便为自家主子感到心酸。 她肚子都还未拢起来呢,秦夫人就做到如此地步,在她心里,是不是娘子的存在就是为了生嫡子? 是不是宋国公府就是他们母子的工具? 如眉忍不住哭起来,抱着裴氏的双膝道:“娘子,我们去跟郡君说,让她给你做主,她一定不会看着你被人这么欺负的!” “说什么傻话呢~” 裴氏低头,轻柔的拭去如眉的眼泪,嘴角绽放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我又不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就回去找父母,那像个什么样…… 如眉还欲劝说,她却摇头,“我累了,给我铺床吧。” …… 蓁娘慎重的思考了两天后,最后还是决定派个机灵的人去查探许王府的消息,秦氏自相矛盾的举动实在可疑,为了二郎,她必须这么做。 随着天气转凉,裴氏因身子不适连去给皇后问安都不能的消息让众人议论纷纷。 皇后派了女官去询问,裴氏躺在榻上气若游丝,伸出被子的手只比筷子粗一点,那女官好生安慰了一番,便回去复命,她那模样实在不像装病。 渐渐的,去看望裴氏的人络绎不绝,因是在行宫,连李晖也听了许多消息,其中最严重的是说裴氏快死了…… 毕竟是儿媳,李晖抽了个空专门把儿子叫来问裴氏究竟怎么了。 李淳茜面色凝重,只道府里的医婆把过几次脉,只说是脾虚气弱,药方子也开过几张,喝了几天却没什么效果…… 这么说就有些严重了,李晖便命服侍自己的直长去给许王妃把脉,谁知这一去,便传回了一个足以激起骊山宫暗流汹涌的消息——许王妃裴氏,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因她脉象弱,医婆竟没有把出来是喜脉! 骊山宫有人喜有人忧,剩下的人全是看热闹的。 秦氏听见这个消息后,连着问了三遍‘可是真的’,来通传的宫人不住的点头,秦氏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当时就让人赏了这宫人一把钱。 她又赶紧梳洗打扮了一番,去向皇后报喜。 有宫人说,秦修容这一天笑的嘴都没合拢过。 相比之下,朝华楼则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曹芳蕤脸色苍白,眼中的茫然无措让蓁娘十分心疼,她拉着儿媳的手厉声告诫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沉住气!” “三郎媳妇有孕不光是许王府的喜事,这也是陛下和皇后的喜事,阿姨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只准难受这一会儿,等出了这个门,你必须摆出笑脸去祝贺。” 曹芳蕤紧紧咬着唇,眼中泪水盈满眶,蓁娘心酸不已,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你想哭就哭吧,这不是你的错,在阿姨心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要责怪自己……” 曹芳蕤呜咽出声,紧紧抓着蓁娘的手,“阿姨,我怎么有脸面对你、面对郎君……” 蓁娘也红了眼圈,抚上她的头发柔声哄道:“好孩子,别说这种话,阿姨也是女人,怎么不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你放宽心,孩子一定会有的!” 看着往日里端庄沉静的王妃此刻如一个稚子般嚎啕大哭,容娘不禁埋怨起老天不公,王妃不论样貌还是心性,样样俱佳,眼瞧着大王得此贤妻慢慢振作起来,偏又遇着子嗣这个难关。 难不成真是老话里那句好事多磨吗? 自从听了裴氏有喜这件事,曹芳蕤都不知道是怎么来到朝华楼的,她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脚下似踩着浮萍一般无力。 她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可好像到处都是在议论裴氏的声音,她无处可躲藏,府里有丈夫,她是连门都不敢进的。 浑浑噩噩中她就来到了朝华楼,下意识的,她想看看庶婆婆的脸色,她对自己关怀备至,给儿子一块饼都不会忘了她这个儿媳。 可现在自己还是让她失望了,裴氏已经有孕三个月,现在的自己拿什么帮助丈夫,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拖他的后腿…… 蓁娘越对她好,她就越愧疚,甚至哭的喘不过气时,她居然在想:如果丈夫娶得不是她,那他一定会比今天要过的更好…… 容娘轻手轻脚的给哭累了沉沉睡去的曹芳蕤盖上被子,看着她连睡觉都是皱着眉头,不免觉得伤感。 蓁娘站在窗前看着天边云卷云舒,一幅心事重重的凝重表情。 “睡着了?” “嗯!”容娘微微点头,“娘子,你说,先前许王妃身子不适折腾了那么久,秦修容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故弄玄虚? 蓁娘苦涩的摇头,“我不知道。” “但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呢,裴氏的喜脉是御医确定的,不管她玩弄的是什么花样,阿郎才失去了一个孩子,裴氏几个月后就要为他诞下一个孙子……” “这是长孙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太满足了,谢谢各位大宝贝小宝贝满足我的心愿,三克油~裴氏对秦氏的反感,后面会有用的~ 第231章 携手 蓁娘说完才发现自己这充满可惜的语气,她快速的往碧纱幮看了一眼,生怕被曹芳蕤听见了,她本就为此伤心,自己若流露出不满,岂不把她往绝路逼。 容娘低声道:“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若许王妃刚有孕时就把出喜脉,那时慕容婕妤肚子还大着,许王妃有孕不过是锦上添花,陛下虽高兴,却也不会如今天这般,不前不后的日子,居然要在宫里举办宴席庆贺……” “如今慕容婕妤的孩子夭折,许王妃的好消息就来了,这样恰好就抓住了陛下失而复得的心情,许王,恐怕真的要更进一步了……” “或许吧……”蓁娘看的眼睛疼,伸手扶着太阳穴按揉,声音里也充满疲惫。 “事已至此,我们也别无他法,你去把二郎叫来,我有话跟他交代!” “是!”容娘福了福膝告退,才刚走到门口,宫人便来禀报:大王来了! 想必他是来接曹芳蕤回去的吧。 蓁娘转身坐在榻上,捋好衣袖,对宫人道:“让他进来……” 李淳业进屋先是向生母行了个礼,然后才坐在容娘搬来的月牙凳上,他的脸色夹杂着焦急与愧疚,蓁娘还有些担忧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 “来找芳蕤的吗?” “是。”李淳业点头。 蓁娘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他的越发坚毅成熟的脸,看的李淳业莫名其妙有些不安,她才斟酌着话语道:“自从芳蕤嫁给了你,虽不是晨昏定省,可每五日进宫请安,不论嫡母庶母,都服侍的恭恭敬敬……” “这一点,连你母亲都点头肯定的,她是如何对待你几个同胞或异母弟弟妹妹的,你也看在眼里,如今三郎媳妇先你们一步有了孩子,阿姨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 “可在孩子这件事上,芳蕤是你的妻子,没有孩子她更难受,作为丈夫,作为一个男子汉,阿姨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负起责任来……” 看着生母淳淳殷切的目光,李淳业忽然就觉得鼻子酸酸的,是他太过任性,如今已到及冠之年,还在让她为自己操心。 若是自己能早些醒悟过来,生母怎么会遇见后面这些事,妻子又怎么会因为难以面对而不敢见他…… “阿姨……” 李淳业咽下了喉中的哽咽,郑重的向她作保证:“芳蕤的品行有目众睹,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也有份,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怪罪她?” “请阿姨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待芳蕤,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儿子绝无可能抛弃她,置她于难堪境地!” 蓁娘欣慰的直点头,“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了,夫妻荣辱一体,芳蕤能否解开郁结面对世人的眼光,是取决于你的态度,你护她周全,这世上便没人能伤害到她。” “是!儿子记住了!” 蓁娘抬起下巴指着碧纱幮对他道:“天也晚了,你父亲待会儿要来,你带芳蕤回去吧,阿姨让人做了汤,也一并带回去~” 李淳业点了点头,起身向里屋去,曹芳蕤眼角似乎还有泪痕,她不安的蹙着眉头,李淳业轻手轻脚的走至床边,坐下。 “芳蕤……” 他低声呼唤,曹芳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是丈夫戏谑中带着温柔的脸。 “你让我好找,我从袭香馆找到芙蓉园,又从芙蓉园找到十四婶母那里去,谁知你却在阿姨这里睡大觉~” 曹芳蕤愣愣的不知所措,她睁着迷茫的眼看着丈夫不停启合的唇,半晌回不过神来。 李淳业温暖而干燥的手抚过她的头发,笑道:“快些起来洗漱,你瞧瞧天都要黑了,咱们若再不回去,别庄里可要翻天了!” “郎君……”曹芳蕤不明白他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 今日她说出门逛一逛,结果心里难受,这一逛就把下人都甩开了,她一个人飘来荡去的神思无属,也就忘了跟人交代一句。 不过丈夫既然找来了,他为什么一句责怪也没有呢? 曹芳蕤有些愧疚,正欲解释,李淳业微微摇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温和神情,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下次出门要记得跟我说一声,不然我会担心的……” 他从容的目光显示出洞察一切秋毫的睿智,曹芳蕤体会到胸腔里盈满感动的充实,仿佛饥渴的旅人烈日下看见了清泉,她心中所有的委屈、难堪都被他温柔的声音赶走,她也感觉到他的鼓励…… “是我不好,让阿姨和你担心了……” 曹芳蕤垂下的眼眸红红的,李淳业刮了下她的鼻子,亲昵的取笑道:“知道就好,我跑了半天水也未喝一口,看你心不心疼~” “郎君……” 曹芳蕤娇嗔了他一眼,这里毕竟是庶婆婆的屋子,他们俩在这里打情骂俏并非礼数,她‘呼’的一下爬起来,咬了咬唇,素手推了丈夫一下,“你先出去,等我更衣了就出来~” 李淳业暗暗松了口气,嘴角翘的老高,按着妻子的话起身往外走,“好吧,那我在外面等你~” 收拾妥当后,曹芳蕤红着脸向蓁娘道歉,蓁娘笑眯眯的摇头,“好了,天黑了风大,你们早点回去,让宫人多点几个灯笼,路上仔细着!” “是~” 小俩口恭敬的行了个礼,携手出了朝华楼的门。 不过待他们一去,蓁娘就沉下了嘴角,容娘脸上的笑意一顿,忙问她怎么了。 蓁娘转动着手上的象牙手镯欲言又止,容娘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娘子是在担忧……陛下吗?” 蓁娘不语,容娘便认为她是默认了,劝道:“今晚陛下来了,娘子可不能再赶人了,陛下是男人,传出去他多没面子~” “娘子耍了这么久的小性子,陛下可都忍了,娘子可别得理不饶人!” 蓁娘听得眼睛一瞪,“谁得理不饶人了?他爱来不来!” 容娘并不惧怕,撇了下嘴道:“也不知是谁矫情把人赶走,半夜里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蓁娘被哽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阿玉几人抿嘴偷笑,蓁娘抻着脖子为自己找回颜面:“我睡不着是因为你们没有把被子铺好,我睡着不舒服!” “哦~~~” 容娘故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向蓁娘福膝,诚恳的认错:“都是奴的错,今晚奴一定铺上最软和最香的被子,不然娘子和陛下睡不好,奴可就罪该万死了~” 蓁娘差点气的倒仰…… 李晖有些忐忑的下了舆,拖着脚步往朝华楼正院去,左后方的吴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宫人,和院子里橘黄的灯光,侧头犹豫的问吴敏:“……她不会又要赶我走吧……” “咳咳!” 吴敏差点被口水呛住,看李晖认真的表情,他无奈道:“大家既然来了,担心这个也没用啊……” 大不了再被赶一次呗!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李晖觉得他这话说的让人挺不舒服,但仔细一想也挑不出什么错,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就算是再看一次脸色也得去见蓁娘! 容娘阿玉几个满眼喜悦的看着李晖,殷勤的撩起门帘,对他道:“陛下请,娘子已在内等候~” 李晖闻言一怔,按理他去哪个院子留宿,妃妾都是早早的梳洗打扮好就在门口等候圣驾,前几次他来蓁娘也是这般恭敬。 可没说几句话她就一根刺不带的把自己轰了出来,今日她却没在门口迎接…… 李晖眼里迸发出喜悦,这是不是代表蓁娘今天心情不一样? 这么想着,他喜滋滋的往里屋去,吴敏很有眼色的站在门口,对正准备往里去的容娘咳了一声,容娘脚步微顿,轻声道:“大监放心,我们娘子心里有数……” 吴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管大家怎么宠爱韩修仪,她终究只是个妾侍,若做的太过火了,就算大家不在意,这传到宫里宫外都不好听,最后还是对她不利。 不过大家也是,宫里那么多女人,他唯独就对韩修仪屡次破例,在人家跟前低三下气,哪里像个帝王的样子……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发牢骚,他敢保证只要说出一句韩修仪的不好,李晖的眼刀子就能把他刺成个窟窿,毕竟韩修仪这么矫情,是他宠出来的…… 蓁娘坐在妆案前梳理头发,灯火恍惚中,她一抬头便发现铜镜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似有千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传来,惹得蓁娘的心莫名一跳。 她赶忙避开眼装作没看见,眼角余光却瞥到他越发的靠近,最终来到她身后,充满男性干净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她。 李晖一手扶在她肩上,一手拿过她手里的桃木梳,小心翼翼的为她梳理头发,仿佛是对待一尊心爱的宝物。 木梳与发丝发出细微的‘嘶嘶’之响,蓁娘的头发垂到膝盖处,现在她是跪坐着,李晖也顺势盘膝坐下,从发根到发梢,梳理的一丝不苟…… 蓁娘由着他做,静静的看着铜镜里他明亮又模糊的侧脸。 “好了~”李晖愉快的松了口气,轻轻的把手里的头发拢在一起,伸手拿过妆案上的发带给她系好。 他得意的欣赏自己的手艺,蓁娘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光泽,好似一捆发亮的锦缎,她脸上没有傅粉上妆,细细的眉似一弯弦月,下面是平静如一汪湖水的眼,不喜不悲。 厚薄适中的红唇微微抿着,圆润的下巴还是那般可爱,以前在云\雨中,他总是喜欢啃一口,换来她娇滴滴的呻\吟,还有诃子里包裹着高耸的玉\峰…… 他的喉咙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霎时,蓁娘转过头来,微蹙着眉,对李晖这幅好像很久没见过女人模样很不理解。 李晖的目光直直的与她对视,魅惑人心的低沉声音响起:“每次我梦见你,你就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是滴,男人就是这样,给一点颜色就灿烂,给一个眼神就想象,你要是问我为啥知道,因为这是我瞎编的~ 第232章 安心 蓁娘狼狈的回过头,咬着唇不想再理他,可隐藏在发丝里的红彤彤的耳垂暴露了她的心。 李晖低笑,伸手从背后圈住她,蓁娘挣扎不过,也因为她记忆中,或者说怀念的那个味道一袭来,她便无力抵抗。 “十七娘,我很想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蓁娘的心似响鼓般重重一锤,忽然就泪水盈眶,她怎么这般没用,那些日子的自我安慰都成了个笑话,只要他一道歉,她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一个拥抱,就能让她忘掉他对自己的伤害。 “我有什么可原谅的……” 她扭捏着撇嘴,“你是皇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便是说地是圆的天是方的,也没人敢说什么……” 李晖知道她已经心软了,愉悦的扬起嘴角,‘吃吃’一笑,“那你就说错了,那日为着《周礼》上的一句话,礼部尚书跳着脚跟我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我妥协了,他才满意的走人……” 蓁娘瞬间被打脸,气呼呼的掰他的手,李晖紧紧的锁住她,把她转了个方向,与自己面对面。 蓁娘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李晖也不着急,耐心的等她愿意跟自己交流。 “我这张脸都长满皱纹了,有什么可看的!”蓁娘不耐烦了,瞪着他道。 她虽如此说,但李晖知道,如果他敢赞同长满皱纹这句话,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她一步了。 于是他疑惑的问道:“有吗?” “我瞧瞧!”他凑近蓁娘,轻柔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蓁娘都快恼了,他才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眼角,“这里没有~” 接着是脸颊,“这里也没有~” “你……你做什么呀!”蓁娘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推开他。 李晖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逼着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我已经道歉了,你快说要不要原谅我?” 蓁娘不说话,他又道:“不原谅我可就走了~” 蓁娘咬了咬唇,轻声开了口,道:“不把话说清楚,你就是走了我也不原谅……” 熬了这么久,她总算说道这一茬了,李晖吁了口气,拉开了些距离,“好,咱们把话都说清楚!” “你先说好不好?” 蓁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侧过头:“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听我一句解释就对我不理不睬了?” 李晖怔了一瞬,才记起她是指二郎被降爵后他忽然的冷落。 他柔声解释道:“我没有不理不睬,十七娘,你是二郎的生母,我是他的父亲,难道就你心疼他我不心疼吗?” “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我对他怀抱期望,所以在四郎出事后我才那么生气……” 说着他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四郎虽资质平庸,我也并未考虑过立他为储,可终究是我的孩子,他受了伤落下了残疾,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有多疼。” “我承认对你说了几句重话,是因为我真的生气了,那个时候二郎已近及冠之年,做起事来半点没个分寸,我责罚他是为了他好,你自己说该不该为他求情?” 蓁娘喏喏着不知如何反驳,最后只能憋出一句‘可他是我生的,我不求情谁求情’…… 李晖双手握住她的肩,再一次肃目道:“十七娘,那现在他是个什么情形?” 现在的二郎,沉稳、内敛、踏实,那种由内而外的成熟让人无比放心,蓁娘讪讪的垂下头,明白他的话是对的。 “可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你还对慕容氏……” 蓁娘伤心的侧过头去,李晖轻轻拥住她,满是心疼道:“这件事是我错了,但对于慕容氏,我对她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你不在我身边后,我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你!” 蓁娘挣扎起来,李晖拢住她急急道:“十七娘,我虽然是皇帝,从三岁起学习诗书礼仪骑射,但从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对待男女之情……” “我心里是喜欢你的,只是,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对慕容氏万般宠爱只是想要你吃醋,但我却没想到她会看穿我的心思嫉妒伤害你,我很后悔……” 蓁娘脸贴在他的脖颈上,温暖不断传来,而她却觉得无比委屈,既然喜欢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要去宠爱慕容氏,他这样拥抱着慕容氏时,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她几度欲言又止想问出口,但都忍住了,应该说她还是在害怕,她宁愿时间停留在此刻他对自己表示歉意,也不愿意他有片刻的迟疑,怕最后得到更让人伤心的答案。 “那以后呢……” 李晖闻言怔了怔,回道:“以后……有你,没她。” 这应该是他所能说出最狠心的话了吧,对于慕容氏来说。 可不知为何,蓁娘只要想起那日慕容氏狰狞的面孔,便觉得满心不安,她那样的人,会甘心于从此在后廷做一个透明人吗? 俩人相拥的身影融为一体映射在地上,摇曳的火苗让蓁娘微微闭上眼,两颗心明明互相悸动,却隔着血肉无法相通、相知…… 夜已深,容娘抱着被子在隔壁的碧纱幮值夜,糊着细纱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李晖已然陷入熟睡,发出细细的鼾声,蓁娘活动了下酸疼的腰,刚才他的热情几乎摧垮她。 借着激\烈的动作和沉重的喘\息,他把心底的爱恋传递给蓁娘,并期待她能明白、回应。 她微微抬起胳膊看着手臂上精美的珠串,金与墨的颜色相互辉映,衬得金骰子华丽,衬得墨玉深邃。 这正是前几日她让容娘交给李晖的东西,现在,他还给了自己。 她想问的是碎玉可否还原,而他的回答是:“已将此心,托付汝心……” 蓁娘褪下珠串,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下,李晖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下意识的把头向另一个方向转去,好像很不耐烦。 蓁娘身子僵住,连呼吸也屏住了,生怕自己吵醒了他,待他的眉头松开后,她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细细打量他一半昏黄一半黑暗的轮廓。 “十七娘……”李晖迷糊中念叨了一句,蓁娘的心忽然就平静了,或许他有许多不得已,或许她是冥顽不灵,但人生已过数十载,她能抓住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进入梦乡。 …… 忙完了儿媳的事,秦氏抽空收拾了一大包燕窝、人参、鹿茸等物去看慕容氏。 宫人放下东西后,慕容氏亲自端水给秦氏,语带歉意道:“都是我身子不争气,一直病病歪歪的,连累修容三五日就来看我一次,妾实在是有愧……” 秦氏亲昵的瞪了她一眼,故作不悦道:“这是什么话!” “我想来看你,难道还要你同意不成?” “这些补品是我弟媳昨日入宫请安带来的,我想着你现在最需要保养身体,便给你送了来~” 慕容氏眼中闪过一瞬羡慕,秦氏品级高,而且娘家兄弟也因为她生育有功被敕封了爵位,因此她的弟媳可以向皇后递牌子入宫请安。 看在许王和五公主的面子上,皇后都不会拒绝。 这这种待遇,本来她也可以得到的…… 慕容氏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苍白脸上的一弯眉总是微蹙着,黑黝黝的眼珠子也失去了光彩,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哀愁。 秦氏记得刚进门时宫人手上的小漆盘里有一碗药,看得出是一口未动,又见面前的慕容氏身子骨瘦了整整一圈,拉着她的手忍不住叹道:“你这是何苦,算一算,你也才二十一岁,比我的三郎只大三岁,我看着你这样都心疼,何况是你的父母……” “日子要朝前看,事情都过去了,你总是惦记着,什么时候能放下呢?” 慕容氏面上无一丝波澜,显然这种话她已经听得太多都麻木了。 “修容的心意我都明白……” 慕容氏摇摇头,“只是孩子的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他是我的骨血我的肉,在我肚子里待了六个月,生下来时,手脚都是齐全的……”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秦氏,“修容,你说我怎么能忘?” “我明白我明白!”秦氏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着:“我也是生儿育女过的,怎么不知道母子血脉相连的感受!” “但我实在不愿看到你沉湎于悲痛中,你若是把我当个知心人,便听我一句劝,你还年轻,当务之急是先保养好身子,等机缘到了孩子会再来的!” “不会有的……”慕容氏悲伤不已,“陛下认定是我推了韩修仪,在我安胎的那段日子里,他连晓风堂的门都没有踏进过……” “后来孩子……”她哽咽了一声,“孩子早产,他也没有问一句,就算是我推了韩修仪,可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这几年的陪伴中,我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吗?” 秦氏听得心酸,抬手捏着帕子拭泪,“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和韩氏一同跌倒,她身边的宫人都说是你推到的,陛下的心自然就偏了,不过我相信他只是一时被蒙蔽,真相如何你最清楚,现下你就是哭也该到陛下跟前哭,哭的他心一软,不就能沉冤昭雪了么!” “不是!”慕容氏听闻此言冷冷一笑,“陛下不是听了宫人的话才偏向韩氏,他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如今我也不怕修容笑话,陛下从来只把我当成韩氏的替身,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想给韩氏的,他心里至始至终都没有我,哪怕连一点点真心,都吝啬于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啧,好肉麻哦 第233章 挑起 “怎么会这样……”秦氏面露震惊,眼中却飞快的闪过一抹嘲讽。 “我虽然知道陛下喜欢韩氏,但一直都以为他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就算你跌倒、早产后没来看你,也只是在生气,原来他……竟是如此……” 秦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她怔怔的看着慕容氏,眼神充满心疼。 慕容氏那颗冰凉的心感到稍许的暖意,许多委屈憋在心里都快发酵成滔天的怒火了,她想发泄,却找不到出口。 因为自己被冷落,晓风堂已然是个冷宫,连飞过的鸟都不愿停留在这里的屋檐上,慕容氏好几次都想去找蓁娘理论,可都被玫娘死死拦住了。 她说,如今的韩修仪已经复宠,甚至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心里眼里只有她,听到她说头疼,连政事也不管了就要来守着她。 这样的情况下,你就是去了又能讨到什么好? 慕容氏每每听到这里,都委屈的大哭一场,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老天待她如此不公,不仅让她成为一个影子,还把她的孩子也带走了,那是她后半生的指望和依靠啊! 秦氏见慕容氏梨花带雨实在可怜,轻言细语的安慰了半晌,最后才道:“那你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总不能就这么下去吧,如果你是在担心陛下从此厌弃了你,我倒不这么认为,他若是真这么想,便不会把你带来骊山宫~” “吕充仪你知道,她犯的事也不过是鸡毛蒜皮,可就是招了陛下的厌恶,这么多年了,无论去哪个别宫,都没她的份,你自己琢磨琢磨,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秦氏不经意的看着慕容氏迟疑的搓动手指,看得出此时她的内心也是乱作一团。 她便丢了根压倒慕容氏混乱思绪的最后一根稻草:“难道后半生你真就这么过了?” “我总有闭眼的那天,你还年轻,没有儿女,在后廷里默默无闻,若哪日死了都没人为你伤心,或者连皇陵也不得入,你愿意吗?” “不!”慕容氏的脸终于露出恐惧,她紧紧捏着手指不断摇头,“我不要那样过一辈子!” “我还想在有生之年看看母亲,入宫前她对我寄予厚望,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一定很失望,我不能这么下去!” “不光是为你父母!”秦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还要为你自己,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老天爷会给你补偿的……” 慕容氏像得到金科玉律般拼命点头,她狠狠咬着牙道:“修容说的是,后廷里还要很多人在看我的笑话,我的仇人还过的那么好,我不服……” “这就是了~”秦氏欣慰的道好,只是那眼中的光芒,看着实在怪异。 慕容氏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一心只扑在该怎么摆脱现在的困境,陛下肯定不会听自己解释,她若咬定自己是无辜的,说不定更会遭到陛下的厌恶。 可若是承认自己推了韩氏,她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韩氏这个祸害挡在中间! 慕容氏几乎咬碎银牙,看着不知何处的眼神也变得凶狠冷冽,若是她能永远消失就好了…… 秦氏默默看了慕容氏片刻,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她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在几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惊醒了沉浸在复仇想法中的慕容氏。 她转过头眼前一亮,哀求的拉住秦氏的手,“修容,我知道你最是个善心人,求你再指点我一次,我不想被陛下厌弃……” 秦氏沉沉的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怕她瘦骨嶙峋的手背,道:“你都这么说了,就是没有办法我也得替你寻个办法出来,可若是你再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从此以后我再不理你了!” 慕容氏破涕为笑,“修容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 …… 数日后,正当蓁娘与李晖在院子里欣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时,慕容氏终于踏出了院子的门去赏景。 她身后只跟着四个宫人,还未到寒凉的天气,她已经穿着厚厚的冬衣了,宫人手里还捧着汤婆子、衣袍等物。 孩子未足月便出生,慕容氏的身子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瞧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让遇着她的人都不禁大吃一惊,纷纷心生怜惜。 其中就有萧娍儿。 她对慕容氏的感情很复杂,既羡慕她得到盛宠,又幸灾乐祸于她摔了个大跟头,但不管怎么想,在看见慕容氏苍白脸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时,她的心里居然充斥着淡淡的愧疚。 本想讥讽嘲笑一番,可她忽然就想起那年被齐充容欺负,就是慕容氏为她争辩,她被陛下警告,也是慕容氏为她求情…… 可想想自己,好像除了瞧不起她,还因为嫉妒跟着别人踩过她…… 萧娍儿喏喏的打了个招呼,慕容氏点了点头,在看见她身旁睁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手里还捻着一朵小野花的六娘时,她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萧娍儿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夭折的孩子,心中的愧疚越发浓烈,于是便出言安慰了几句。 这一来二去,俩人倒是和好了,萧娍儿看着慕容氏坐下,手上很自然的把汤婆子接过抱在怀里,突然就生出无限感慨。 她才这么年轻,便连接遭受打击,到现在韩修仪复宠,而她却一无所有,比起自己,她的情况实在是可怜可叹。 萧娍儿为自己从前的小心眼感到不好意思,而且还很大方的哄着六娘跟慕容氏玩笑,希望她看见孩子纯真的小脸能稍感安慰。 这之后,她俩又开始了从前形影不离的日子,面对萧娍儿仗着经验对自己衣食起居的指点,慕容氏通通都微笑着接受了。 惠氏跟蓁娘说起这事时,一针见血的指出:“萧娍儿这个人,其实本性不坏,就是心眼小太,跟针眼差不多……” “刚入宫时她最得意,在慕容氏面前耀武扬威,等慕容氏得宠了,她便心生嫉妒,全然不记得人家几次为她解围的帮助,等慕容氏跌落谷底,她又落井下石,现在慕容氏去了半条命,她就跟人家和好了……” “说简单一点,她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她的朋友只能过的比她差,若是比她好,那就是她的仇人~” 蓁娘不搭腔,齐氏‘咔嚓’一声咬了口清脆的枣,模糊不清的道:“她最大的缺点还不是心眼小,而是没脑子,嫉妒别人却没那个本事拉人家下马,迟早有一天被踩在马蹄下,她才知道厉害~” 不过不管众人把慕容氏说的多么可怜,李晖始终未再召见她,面对蓁娘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只道:“她对你做的那些事,我不可能会原谅,只是孩子夭折这件事,我不能对她多苛刻,十七娘,我希望你能理解……” 李晖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蓁娘毕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也无法再要求蓁娘大度的一笑而过。 但蓁娘明白他的意思,对慕容氏,他不会惩罚,但也不会再召见了。 对于一个依靠圣宠而活的宫廷妇人来说,这样的冷落已经很严重了,只要李晖一日不改变态度,她一辈子都得独守空房,伴着孤灯老死。 对此,蓁娘只是笑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因为她无法确定他说的是否是真话,一切都等待时间来验证。 入了秋以后,骊山宫的枫叶美不胜收,皇后在芙蓉园举办了一场秋宴,除了内命妇,还邀请了数十位外命妇,并允许她们带着家中的女儿前来。 一时间芙蓉园内热闹极了,皇后对待小辈一向宽容慈爱,看着小娘子们莺歌燕语的玩闹着,有的打秋千,有的拔河,还有人在蹴鞠,她便时不时的指了出彩的小娘子上前来问话。 能得到皇后的青睐是在场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荣幸,姜氏坐在竹床上,看着正在皇后跟前答话的一位小娘子,梳着丫髻,穿着绯色团纹盘领衫,系着革带,下身一条黑白间色裤,脚下一双鹿皮靴。 看起来既精神又活泼,与皇后说话时神态落落大方,丝毫不见胆怯,众人都暗暗点头。 “……既然你说喜欢骑马,那你会驯马吗?”皇后笑眯眯的问道。 那位小娘子肯定的点头,“回殿下的话,奴自幼在陇州的外祖父家长大,就挨着穆府,外祖父说年轻时受过穆太公的恩惠,至今都感念于心呢!” “是吗?”皇后听了这话不由得坐直了些身子。 穆府就是她父亲——荣国公的外家,而在四十年前,穆太公是整个陇州提起来都响当当的人物。 世宗皇帝入主太极宫时他便是头号支持者,从而得到君王的信任与重用。 但自从世宗皇帝驾崩后,为给新君的跟随者腾出位置,他主动上表提出辞官,太宗皇帝再三挽留无果后,便同意了他归乡的请求。 在仕途蒸蒸日上的时候他果断的斩断前路,许多人都不理解,但他都充耳不闻。 只过了四五年,朝堂上掀起新旧官员之间的争斗,曾经的同僚被贬被杀,唯独穆府因为家主审时度势而避过一劫…… 小娘子这么一说,瞬间就把跟皇后的关系拉近了不少,皇后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小小年纪这么会说话的可不多~“陇州的男儿个个都善骑射,当然也就会驯马,奴的驯马术就是跟舅父学的,他还带着奴和表兄大半夜里守着母马生小马驹呢!”小娘子接着道。 “哦?”皇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可真有意思,你不害怕吗?” 小娘子抿唇笑,“奴心里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小马驹刚生下来时站都站不稳,可仅仅一个多时辰后,它就能跑会跳了,一点也不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也看的出来,秦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只做那个背后煽风点火的人,以三寸不烂之舌给女主拉仇恨,已经发展了傀儡一号,现在要发展二号了,萧大傻子连傀儡都算不上~话说为什么我会给一个傻子取名字?秦氏都没有 第234章 落水 她说话表情认真又可爱,好像这是毕生最值得记住的大事,皇后越看越喜欢,想起妹妹家的外甥,不免就动了心思。 但这事不可明言,还得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位小娘子是否已经婚配了才好跟妹妹提起。 于是她唤了床下服侍的女官,让她赏了这小娘子四颗金莲花锞子,那小娘子高高兴兴的谢恩,引来许多有意无意的羡慕。 坐在皇后左下的姜氏,也在向身旁的秦氏嘀咕,“这位俞小娘子不仅模样标志,性格还招人喜欢,也不知嫁人了没有~” 秦氏拖长了调子‘嗯’了一声,低声道:“你听她说话还是陇州的口音,说明她才回京城不久,她刚才说自己十三岁,十三岁回家还能因为什么事~” 也就说可能已经在说亲了,姜氏失望的垂下肩,工部尚书的孙女,也配得上四郎,不过若是她定了亲的,那就没办法了…… 秦氏把姜氏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她装作不经意道:“不过,若是定了亲的话,那就是待嫁妇,应该在闺房里绣嫁衣,她母亲不可能会带她入宫。” 没错! 姜氏眼睛一亮,她嗫嚅了几下,凑近秦氏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那你觉得她与……四郎可般配?” 秦氏毫不犹豫的点头,“四郎性格温和,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都温和的没个脾气了,上回三郎还跟我说,四郎想吃糟鹅,可庖者说今年没做,他便改口吃烧鹅了~” “我当时听得火冒三丈,四郎是堂堂的亲王,府里就他一个主子,便是今年没做糟鹅,难道还不能去买吗?” 说着说着她发现姜氏的脸色有些难看,便换了个口气道:“不过你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位俞娘子性子活泼,看她说话也是个有主见的,若真是嫁给了四郎,王府里有这么个主母,看谁还敢偷奸耍滑!” 这话说的姜氏心情又好转了不少,不过她也趁机抱怨道:“我何尝不知道王府里的下人欺负四郎性子软,可那些人都是阿郎挑选的,我若是说句不是,岂不是说阿郎不对么……” “阿秦,你帮我跟三郎说一声,让他有空的话常去曹王府关照关照,四郎年纪还小,你也知道他腿脚不好不爱出门,想来想去,我只能拜托三郎了。” 或是有意,她直接忽略隔三差五就往曹王府跑的李淳业,也对他们俩口子关心四郎热了用冰冷了加炭的举动嗤之以鼻。 秦氏轻轻瞪了她一眼:“这说的什么话,三郎和四郎是亲兄弟,他关心弟弟难道不应该?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我不爱听这话!” “就知道你最好心了!”姜氏亲昵的碰了下她的肩,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秦氏笑了笑,见俞娘子已经在告退了,‘哎哎’对姜氏叫道:“我瞧着她是真不错,不如宴席之后你去跟殿下打听打听,她是嫡母,四郎的婚事也该操心……” “或者她跟阿郎提一下也行,四郎一日比一日大,该准备着了。” 姜氏很是赞同的点头,“你说的对,过几日我就去跟殿下说说!” 议完了这事,俩人才转移了话题,正说的起劲,目光瞥见萧娍儿和慕容氏,她们俩人一人一只手牵着六娘,小丫头高兴的上下蹦跳,慕容氏都被她拖得打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姜氏感叹道。 “人家坐在那边舒舒服服的喝茶,她只敢在风口走来走去……” 她充满不屑的撇嘴冲蓁娘抬了抬下巴,“兜兜转转,阿郎的心还是巴在她身上。” “可怜慕容氏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因为道行太浅了~” 她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秦氏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瞟过,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嗤笑。 正歪着头欣赏桃桃手里举起的枫叶的蓁娘,似乎感觉到了姜氏不善的目光,忽然就转过头来,姜氏冷冷的与她对视一眼,才收回目光。 秦氏悄悄对蓁娘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蓁娘已经习惯了姜氏不时的刺激,她愉快的心情消减了不少,桃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拉着脸道:“姜庶母真的是,阿姨位分比她高,可每次见着她都礼让,再说阿兄又不是故意的,她怎么总是这样呢!” 蓁娘严厉又坚定的呵斥女儿道:“不许说这种话,你阿兄伤了你四兄的腿,让他终身不良于行,这种痛苦是谁也无法承受的,你姜庶母如何能释怀?” “正是因为我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这事永远都补偿不了,所以才处处忍让……” 桃桃还要争辩,被蓁娘教导了一番,正说着,人群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呼救…… “快来人啊!” “有人掉进水里了!快救命啊!” 芙蓉园里愉悦的气氛被打碎,已有人循着声音转头看去,还有宫人急匆匆奔走的身影。 皇后伸着脖子严肃的看着东边,那边有一处鹅卵石搭建的水池,地方虽不大却也是齐腰深,谁这么不小心居然掉进去了! 正当众人都赶了过去时,蓁娘又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女声:“阿岚!坚持住!快抓住竹竿!” 蓁娘疾行的步伐一顿,这是萧娍儿的声音,那掉进水里的是……慕容氏?! 她怎么又摔倒了! 莫名的,蓁娘有些幸灾乐祸,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推’倒了她~但身旁还有许多人,她不好表现在脸上,仍旧跟着人潮涌到水池边。 果然,此刻在水里上下起伏不停挣扎的人正是慕容氏。 水面上只有她不时冒出的头颅,那花起大小水花的双手充满恐惧和惊慌,看的人是触目惊心。 有宫人拿了根竹竿搁在她手边,可慕容氏太过紧张了,根本就抓不住,随着人群中的不断的‘快派人下去救她’的声音,有两个内侍鞋也来不及脱就跳了下去。 而慕容氏已经无力再挣扎了,双眼紧紧闭着,手臂划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直至沉入水中…… “啊!!!!” 有人已经发出恐怖的尖叫,蓁娘捏着帕子看的眉头紧皱,这水池搭了条石阶,方便人下去放河灯,慕容氏好好的怎么就掉了进去…… 水池里,两个内侍已经拖着慕容氏上了岸,因她全身湿透曲线毫无遮掩,一些人忙转过头去。 可慕容氏呛了水陷入晕厥,还是救命要紧,皇后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先把她翻过来吐出肚子里的水!” “再去叫司药来!慕容氏的侍女去准备热水和炭盆!” “是!”宫人们领了吩咐情绪也缓和了些,做事的人都奔跑起来,生怕晚一会儿慕容氏就没命了。 几个强壮的嬷嬷把慕容氏翻过身猛锤她的后背,只用了三四下力,慕容氏便‘哇’的一声吐出腹中的水,有些呛进了鼻子,她猛烈的咳起来。 不过总算是转危为安,嘤咛一声,她躺在宫人怀里微微睁开眼,围观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吐出来就好!快把她抬回去洗个热水澡,这个天着了凉可不得了!” “没错!快抬回去!” 玫娘脱下半臂搭在慕容氏身上,宫人们得了皇后的点头赶忙抬着她往院子去。 她是离开了,可众人的疑惑还未解开,纷纷打听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把目光转向站在水池边紧紧搂着嚎啕大哭的六娘的萧娍儿…… “萧美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皇后的问话,萧娍儿还愣愣的回不过神,身旁的侍女赶紧拉了她一下,“娘子……” “啊?” 萧娍儿瑟缩了一下,这才发现众人都看着她,随即语无伦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刚才我与阿岚拉着六娘在水池边走着,六娘看见了水里的鱼便挣脱了我俩的手,她蹲下抓鱼时身子前倾差点就掉进水里,幸好阿岚一把扯回了六娘,可她自己却掉进水里了……” “殿下,若不是阿岚,我的六娘……” 萧娍儿不敢不去那个后果,这样冷的天,六娘又这么娇贵,若是出了什么事…… 她忍不住后怕的红了眼圈,不停的哄着怀里的六娘。 皇后目光森然的看了眼萧娍儿身后瑟瑟发抖的奶母嬷嬷等人,不等她们辩解,便直接吩咐内侍道:“把服侍六公主的宫人拉下去,每人杖责五十!撵出宫去!”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宫人吓得脸都白了。 皇后向来慈善,从不轻易责罚宫人,可今日是六公主差点掉进水里,杖责五十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好歹命还在,那些宫人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只磕头谢了恩,哆哆嗦嗦着被内侍带着领罚去了…… 转过头来,皇后看着萧娍儿母女,软和些语气道:“六娘哭的这么厉害大约是受到惊吓了,你赶紧带着她回去!” 又对女官吩咐:“去传司药给六娘煮一剂安神汤,让她就在萧美人院子里守着,等她安稳了再回去。” “是!”女官领命而去,萧娍儿对皇后此举万分感激,忙捏着袖子拭去眼泪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谢殿下,妾马上就带六娘回去!” 皇后‘嗯’了一声,萧娍儿福了福膝,弯腰抱起闭着眼还在抽噎的六娘,一张莹白的小脸哭的通红,看着真是可怜,皇后的脸色不由得柔软下来,伸手整理了下她的裙子,道:“去吧!” 围观的众人还在小声议论,见皇后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池不说话,纷纷噤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好一会儿后,皇后才收回目光,对身旁的内侍轻声吩咐了几句,又对众人道:“没什么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下细纲,减少了些不必要的情节,脑壳痛 第235章 为难 因出了这么一件事,整个秋宴的气氛都被破坏了,皇后心里烦,坐了一会儿就摆驾离去了,把宴席交给了高淑妃来主持。 蓁娘见没有人注意,对惠氏悄声道:“我刚才去水池边看了看,石阶上没有水也没有青苔,六娘都七岁了,怎么还会差点栽倒……” “你什么意思?”惠氏不动声色,“难道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 “我也不知道……”蓁娘摇头,“但我就是觉得奇怪,再说了……” 她的神色有些犹疑不定,惠氏眼中写满疑惑,蓁娘轻道:“就算是六娘差点栽进水里,怎么慕容氏比萧娍儿这个生母还着急呢……” 惠氏闻言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蓁娘,“你是说……苦肉计?” 蓁娘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惠氏下意识的摇头又点头,“利用一个孩子去邀功,我真不敢相信有这么狠心的人,可这个人是慕容氏的话,我倒是相信几分!” 对此,蓁娘似笑非笑道:“萧娍儿这些日子跟慕容氏形影不离,把先前的嫌隙都忘了一般,就是不知道,如果事实真是这样,萧娍儿是否心知肚明……” 这一点惠氏不赞成,“萧娍儿为人小肚鸡肠,六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阿郎最小的孩子,就是因为这个女儿,她犯了什么错阿郎都可以原谅……” “她要是敢跟人合着伙伤害六娘,只怕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这话有些道理,蓁娘点了点头,惠氏有些担忧的道:“她们是狗咬狗一嘴毛,管他真相是什么,都跟咱们无关,只是我担心,慕容氏为了六娘掉进水里,阿郎会怎么想……” 蓁娘眼皮子略微颤抖了一下,她抬眼看着惠氏,鼻息带着嘲讽轻哼了一声,心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正如她所料,慕容氏回到自己院子后就开始发热,宫人灌了几碗汤药下去还是不退烧,眼看着她都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玫娘赶紧去向皇后禀报。 皇后一听立刻就派人去禀报李晖,彼时李晖正在与几位阁老议事,耽误了些时辰,等他带着奉御去慕容氏的院子时,她都已经在抽搐了…… 这可了不得,奉御连礼数也顾不得,赶紧走过去翻开慕容氏的眼皮查看,接着又拿过她的手开始把脉。 李晖一进屋便闻见浓浓的药味,连花香也掩盖不住,他背着手站在榻边神情凝重。 奉御查问过宫人后,才蹙着眉对李晖拱手道:“陛下,婕妤娘子情况危急,因为落了水着了凉又受到了惊吓,所以才高热不退,待臣开一剂发汗散,先把体内的郁热排出来再说!” “那就赶紧去!”李晖直接吩咐道。 奉御离去后,室内只有玫娘几个蓬头垢面神思萎靡的守着慕容氏,李晖眼神复杂的看着榻上的她奄奄一息,十根手指怪异的曲着,一直在抖动,而她嘴里还不时发出呓语:“陛下……陛下……六娘小心!” 李晖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玫娘眼角瞥见他表情的变化,膝行几步趴在他脚下哭诉道:“陛下,娘子自从早产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吹了风都要躺几天,又因为失去了小皇子,心中郁结难解,她见着活泼可爱的六公主便把她当成亲骨肉一般疼爱,所以今日六公主差点掉进水里,她是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 “陛下,不管娘子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对你的心,从没有半分掺假啊!” 若说慕容氏对自己的情意,李晖是相信这宫人所说的,但他更明白,就是这份心意导致了慕容氏对蓁娘的嫉妒,从而伤害了她,所以他无法原谅。 慕容氏出了月子后身子羸弱的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始终难以跨过那道坎,那便是蓁娘。 如果他对慕容氏心生怜惜,那差点死去的蓁娘算什么? 他可以坦然的承认,在他心里,蓁娘远远比慕容氏重要多了。 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李晖为那个可怜的孩子伤心,对慕容氏的感情便有些复杂。 到底是服侍自己好几年的妾侍,她推倒蓁娘固然有错,可看着她此刻的模样,他又有些不忍,心中那堵坚硬的冰墙还是融化了一个缺口。 他沉声对吴舟道:“让奉御留在这里为婕妤诊治,务必要让她早些恢复健康,再拨几个手脚勤快的宫人来,好生服侍婕妤。” 吴舟快速的瞥了眼玫娘,发现她眼中的惊喜却似早有准备一般,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异样。 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恭声应是,玫娘替自己主子谢恩,涕泪交加道:“娘子若是听了陛下这话,一定能早日好起来,陛下,你的宽宏大量,娘子绝对会铭记于心的!” 李晖想起了玫娘为慕容氏辩解时挨了三十个板子,心知她是个忠心护主的奴婢,可一味是非不分的忠心,反而是个祸害。 于是他对玫娘厉声道:“看在六公主的面子上,这次先饶过你主子,你们做下人的要尽到劝导之责,若婕妤再有犯错,你们的责罚是她的十倍!” 玫娘闻言身子微顿,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磕头谢恩,李晖看了慕容氏几眼,嘱咐了一句‘仔细照顾’便离开了。 玫娘依旧跪趴在地上,待院子里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后,她才抬起头,目光幽深的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 李晖坐在肩舆上一脸不虞,吴舟这才敢问他往哪里去,李晖想了想,道:“去朝华楼!” 吴舟正准备吆喝,又听他改口道:“不,去飞霜殿!” 吴舟心知他原本是打算就这么冷落慕容婕妤后半辈子,可在刚才,他又软了,到底是个男人,见着柔弱的女人不管她有错没错都要原谅几成。 何况慕容婕妤看起来真的可怜,又是为了救六公主而生病,大家若还是揪着她过去的错不放,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不过……慕容婕妤和韩修仪俩人摔倒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他嘴里已经吆喝道:“摆驾飞霜殿!” …… “六娘乖,再吃一口饭饭好不好?” 天边晚霞绚烂,某内院的房间里,萧娍儿亲自端着霁红小陶碗哄女儿吃饭,六娘自从昨日受惊后,晚上睡觉还哭醒了两次,今日吃饭也没胃口。 看着女儿恹恹的小脸上没有笑容,萧娍儿的心剜了似得疼,这顿晚饭已经吃了快半个时辰了,可六娘只吃了几口就不肯再吃,萧娍儿捏着勺子郁郁的叹了口气:“这孩子,可怎么办才好……” 一旁服侍的采珠柔声劝道:“娘子,公主不想吃就罢了吧,要不让膳房里备着饭食,待会儿再给公主端上来就是!” 六娘倚在隐囊上,两只小手抓着被角不耐的背过身去,萧娍儿把碗递给采珠,道:“就依你之言吧!” “让膳房把羊肉汤煨在火炉上,再做几碟易克化的糕点来!” “是!”采珠点了点头,这时,六娘插嘴道:“要吃七返膏~” 七返膏有些油腻,口味又过于甜,萧娍儿怕她吃了肠胃不舒服,便有些犹豫,六娘便嘟着嘴重重的哼了一声。 萧娍儿赶忙道:“好好好,那就做七返膏!再做点红枣糕好不好?” “我们六娘最喜欢红枣糕了!” 六娘道了声‘好’,这才开心了一些。 萧娍儿看着女儿脸上有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待吃过点心又哄着六娘睡着后,她才回到正房洗漱。 采珠打了热水来,她本是翠影阁的一个三等宫人,因性子好脸上总是挂着笑,六娘在生母这边就很喜欢叫她陪自己玩,又因为她嘴巴甜手脚勤快,萧娍儿便提拔她到自己身边服侍。 她散开头发准备重新梳发髻,主仆几人便说起话来打发时间。 “娘子,听说陛下去看慕容婕妤了呢!”采珠说起今天下午听说的消息。 萧娍儿有些惊讶:“真的吗?陛下去看她了?那有没有说些什么?” 采珠摇头:“看是看了,不过陛下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倒是慕容婕妤身边的宫人一个个都喜笑颜开,想来陛下是原谅婕妤娘子了……” 萧娍儿闻言后也没有表现出嫉妒,而是松了口气般笑道:“这才是呢!” “阿岚本就没有推过韩修仪,她不仅被倒打一耙还失去了一个孩子,偏偏陛下只听韩修仪的谗言,连我听着都为阿岚抱不平……” “昨日要不是她救了六娘,我可真是要被吓死的!” 萧娍儿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然后语气中带着些歉疚道:“从前都是我小心眼,处处看她不顺眼,如今想想看,我这人实在可恶。” 这话宫人们不敢接,采珠柔声道:“娘子的心意婕妤娘子肯定都能的!” “就冲她对六娘的爱护,我一辈子都感谢她!”萧娍儿真心实意的说道。 “今日她情况不太好,既然陛下已经去看过她,想必她很快便能康复,明日我带六娘去看看她~” 采珠站在萧娍儿身后,目光无意中落在她脚上的绣鞋,然后轻轻打了个冷颤,殷勤的服侍更衣…… 揽月阁里,秦氏哈哈大笑,差点就没端住手里的茶盏,霜降咧着嘴笑道:“难怪娘子笑的这么开心,你只稍微提点了一句,慕容娘子立刻就掉进了水里,若只是这样还罢了,陛下是怜是气都不得而知~” “可她却舍身忘我救了六公主,就冲这件事,即使陛下心中对她有再多的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 秦氏眼中布满由衷的赞赏,“我先前还是低估慕容氏了,几句话就哄的萧氏眉开眼笑,这才有了昨日那一出~” “就凭她这份心计,实在不可小觑……” 第236章 帮助 霜降闻言微微蹙眉:“娘子的意思是,六公主差点掉下水是慕容氏和萧氏合谋的吗?” “可她们怎么敢?六公主金枝玉叶,若是此事被陛下知晓……” 话还没说完,霜降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曹王,‘唰’的一下白了脸,在看见秦氏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后,更是心惊胆战,她缩着肩膀喏喏道:“奴……奴是说慕容氏和萧氏既然成了一伙,那咱们该怎么做呢?” 秦氏目光幽深的瞥了她一眼,浅呷了口茶,才道:“萧氏素来欺软怕硬,且心胸狭窄,慕容氏为人谨慎,对于萧氏只可能是利用……” “要说俩人合谋,那是断断不可能的,所以六娘落水这件事,肯定是慕容氏计划的,既让陛下消了气,又让萧氏对她感恩戴德,真是一箭双雕,如此手段,连我都要佩服……” 秦氏看着碧绿的茶汤抿唇笑,站在身旁的霜降却忽的打了个抖,颤颤巍巍问道:“那咱们就袖手旁观吗?” “当然。”秦氏慵懒的眯了眯眼,轻声道:“这是她让陛下回心转意的机会,我岂能坏了她的好事,不仅如此,我还要帮她一把……” …… 玫娘自从挨了三十个板子后,虽精心保养着,但腰腿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无法再长时间的站立了。 按例慕容氏可以为她求个恩典放出宫去,可玫娘服侍了慕容氏一场,又担心她此刻势微身边没个忠心的人,所以怎么也不愿意出宫。 此举正好也中了慕容氏的下怀,她要重获圣宠把蓁娘压在脚下,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当然舍不得让玫娘走。 于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商议后,主仆二人决定齐心协力先跨过眼前这个难关才是。 她们精心安排了一场落水救人的戏,就是深知李晖疼爱女儿,若是知道了此事必定会回心转意。 萧娍儿是个蠢货,她真以为这个世界是翠影阁那一亩三分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为自己忘了那些小心眼的事别人也就忘记了。 不过也幸好她脑子不好使,不然自己怎么有机会往翠影阁安插眼线,进而利用懵懂无知的六公主靠近水池,这才让‘苦肉计’得以实施,她也果然视娘子为恩人,扭转了之前宫里宫外对娘子不好的言论。 玫娘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鄙视萧娍儿一番,就这么个猪脑子,被这个轻视被那个教训,居然还生下了公主,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凭什么! 她又想起陛下听说娘子落水后的反应,虽然面露怜惜,可终究令人失望,他没有对娘子救了六公主一事有任何表示,只让人好生照顾,也不知这一招究竟有没有效…… 若是没有的话,那娘子岂不是白遭罪了! 这么冷的天,娘子的子嗣运本就不好,身子再受了寒气,那就是有了圣宠也没底气啊! 后廷的女人,终究还是要有个孩子才行。 慕容氏才睡着,玫娘服侍了一上午腰疼得厉害,只得吩咐了几个沉稳些的宫人在内室守着,自己回了房间休息。 她斜躺在隐囊上眉头紧皱,一会儿想着李晖是何想法,一会儿想着六公主的事会不会有人怀疑,但皇后根本没有怀疑,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所以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把公主的奶母嬷嬷等人赶出宫去。 这下倒是省了不少力气去销毁证据,只要翠影阁的眼线把嘴巴闭紧,晓风堂就是安全的,不过谅那丫头也不敢反水,没有白纸黑字,就是以后此事闹了出来,她一个下人说的话可信度也不高。 正神思恍惚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玫娘~” 一道甜糯的声音响起,玫娘半支起身子看过去,芙蕖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 “皇后殿下赏了不少好东西,我才登记上,听说你腰疼,我打点热水来给你敷一敷,也舒服些~” 一边说着,芙蕖一边把热水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玫娘确实不舒服,闻言不免心动,放弃了推辞,扬起笑脸道谢:“难为你想着我,那就麻烦你了……” 芙蕖坐在榻边帮玫娘脱下衣衫,声音无不黯然道:“自从娘子走了下坡路,晓风堂人心惶惶,就怕有那不安分的往娘子身边凑,打着出谋划策的旗号,实则不知为谁办事,娘子要是听信了那些话,可不得了了~” “现在是紧要关头,你可不能出什么事。” 芙蕖这番话简直说到了玫娘的心坎上,她眸色一紧,急道:“你可知道了些什么?” 芙蕖略微沉默了一瞬,媚娘便拉着她的手低声劝诱:“芙蕖,娘子素来待咱们不薄,你也看见了我这个样子,若你能帮上娘子的忙,她不会亏待你的!” “我记得你在宫外有个兄长,如今家里也置了几亩地,你比我大两岁,若是有什么想法,跟娘子直说就是了……” 说罢她紧紧的盯着芙蕖的眼睛,话语里满是暗示。 芙蕖在心里冷冷一笑,想起前年皇后千秋节开恩,准许一批宫人赐银还家,她惦记着进宫前偷偷送她一根镀银簪子的表兄,求了娘子许久。 可娘子表面上说把她的名字报给皇后,可实际上转身就把那个恩典给了一个素来会讨她开心的宫人。 自己出宫无望,表兄也已娶妻生子,得在宫里熬油似的熬一辈子,现在来说好话给谁听? 芙蕖对玫娘的暗示嗤之以鼻,她一个下人,凭什么做主子的主!不过就是画张大饼,而且娘子现在自身难保,晓风堂的人她又能照顾多少…… 心里虽翻江倒海,可面上一丝痕迹不露,芙蕖嗔道:“这是什么话,咱们服侍主子的,不为主子分忧留着还有什么用,况且……主子好过了咱们也有个盼头啊……” 玫娘闻言心里那三分戒备消失了,这个芙蕖,果然还是有自己的小九九,且不管那些,先听听她知道些什么再说!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熬药的钏儿悄悄跟我说,负责洒扫的青枣有意无意的打听娘子喝什么药,她当然不敢泄露,可也觉得青枣怪怪的,又不愿冤枉人,便跟我说了……” “这种事我肯定要跟你说的,你看要不要跟娘子商议商议?” 芙蕖小心翼翼的看着玫娘,见她脸色变得阴沉,又加了把火:“或者你有什么办法,娘子身子毕竟还未痊愈,不过一个洒扫的宫人,你拿主意也行~” 玫娘只一味沉浸在对青枣的怀疑中,没有发现芙蕖话里的漏洞,钏儿明知道她才是慕容氏身边最信任的人,为何有事却不向她汇报,却跟芙蕖说了。 芙蕖见她已信了七分,不由在心里冷笑。 “好姐姐!”玫娘回过神来,紧握着芙蕖的手道:“你瞧瞧看,咱们院子都成了个什么地方,谁都能伸只手进来作怪!” “要是着了那起子奸人的道,娘子可真就万劫不复了,咱们做下人的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姐姐,以后要有这种事,你还是要跟我说说才是!” “那是当然!”芙蕖毫不犹豫的点头,“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子早些振作起来,陛下的心才会回来呢!” 说了半晌的话,芙蕖才告辞,玫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神情逐渐冰冷,一动不动的趴了片刻,她唤了小宫人进来,严肃的吩咐道:“去把钏儿叫来,我有事问她!” 第二日,直长道慕容氏身子好了不少,要换几味药,另写了一张方子,玫娘仔细收好,往茶房而去,让钏儿去领药,快去快回。 过后她出了门转过一道拐角,郁郁葱葱的冬青树旁,青枣拿着扫帚心不在焉的扫地,玫娘瞟了她一眼,青枣迅速的埋下头…… 玫娘眸色沉了下来,到了晚上,钏儿悄悄回禀:青枣进茶房讨点心,又问起了药方,她按照玫娘的交代含糊的说了几味药,青枣有些失望,闲话了几句就走了…… 玫娘闻言不动声色,让人悄悄看着青枣,果然不出所料,青枣借口去找东西,在花园里与沈美人的宫人说过话…… 沈美人,那可是跟娘子有过节的! 她想干什么!玫娘差点跳起来,难不成想在娘子的药里放东西! 玫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个沈美人就敢往这里伸手,那其他人呢! 米氏……齐氏……韩氏…… 玫娘心神一震,脑中如一团乱麻,但她坚定一点,青枣此人是留不得了,要悄悄的处置,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也正好给其他的眼线一个警告…… 玫娘把此事回禀了慕容氏,商议后俩人有了主意,并未告诉芙蕖,芙蕖也不在乎,她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只等着结果就是了~ 没过几日,青枣因做事麻利被提拔到慕容氏身边服侍,面对小姐妹的羡慕嫉妒,青枣又惊又喜,娘子虽然失去了宠爱,可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婕妤,衣食住行并未克扣,去屋里服侍比整天风吹雨打好过多了! 仅仅过了半个月,青枣值夜的时候着了风寒,一病不起,药石无医,没了。 芙蕖看着玫娘松了口气般的表情,暗暗嗤笑…… 从慕容氏康复以后,李晖虽十天半个月才见她一次,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慕容氏态度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厌恶了。 所有人也包括蓁娘,对于李晖的心思,她虽然不似皇后那样理解的透彻,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天生对于男人的变化感受的清清楚楚。 从李晖对她越来越讨好、眼神越来越躲闪,她的心一寸一寸的往下掉…… 一个羸弱的、无助的、可怜的女人,不管她曾经犯过什么错,她已经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又没有了帝宠,余生的凄凉可想而知。 谁说郎心似铁,对于柔弱的女人,他们总是怀抱着一副宽容大度的心肠,全然看不见这背后的阴谋与算计。 所有人都认为,至少她现在还好好的,而慕容氏……她只需要流不尽的眼泪,便能让李晖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 可蓁娘无法忘记。 第237章 欣慰 见着李晖的态度软化,慕容氏那边又有皇后的日常关心,后廷诸人也纷纷上门去问候,见她一场大病后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无比同情。 蓁娘充耳不闻这些事,她变得有些沉默,不是心事重重的沉默,而是神思恍惚的沉默,她就坐在那里,灵魂却像是已经飘远,远的再也回不来了。 容娘等人感觉到十分不安,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蓁娘,无论是多温暖的安慰,都触及不到她的内心,更无法让她展颜。 曹芳蕤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请进宫来的,作为儿媳,有些事情她没法问出口,只能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但都被蓁娘一一避开了,很显然,她并不想跟人说这些。 曹芳蕤思来想去,向蓁娘提起了李淳业,“今年秋天,田庄里的小麦大获丰收,足足比去年多了三百多石,郎君高兴的不得了~” “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很好吗?”蓁娘出声问道。 曹芳蕤见她脸上有了反应,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柔柔笑道:“阿姨不知道,郎君在去年听了姚先生的建议,把田庄里一块二十亩的土地分成一样大小的四块地……” “一块土地用普通的种子,播种、除草也跟往年一样的时节,另外三块田用专门挑选出来的种子~” 作为在乡村长大的孩子,蓁娘敏感的意识到李淳业在做什么,她立刻追问道:“那今年丰收的小麦是不是其余三块田种出来的?” “是!”曹芳蕤肯定的点头,“具体的细节我并不知道,但郎君说过,还得再试两年,若情况跟今年一样,对于农户来说,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说的含蓄,但蓁娘的心却激烈的跳动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田庄,产量就增加了三百石,那一个县城、一个府、一个州呢? 这个数字太过庞大了,蓁娘光是想想就觉得头有些晕…… 难怪每次见二郎都是一次赛一次黑,原来他真的是开了窍,把心思都用在正道上了,也不枉先前他父亲对他的严厉教导了…… 曹芳蕤咧着嘴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她扶着蓁娘在榻上坐下,带着些许的敬佩对她道:“阿姨不知道,这些种子是一个庄稼把式在麦田里巡视时偶然发现的~” “一片整整齐齐的麦穗中,其中有几株长得很是显眼,麦粒又多又大,那庄稼把式不是没见过,因郎君恰好在田庄里,就拔了一株给他看……” “姚先生当时也在,他捧着麦穗激动不已,拉着郎君去田里亲自查看,还对郎君说,要寻找田庄里所有类似的小麦,等成熟后单独收割,用来做明年的种子~” 蓁娘听得津津有味,接话道:“那今年是不是又挑了一批优良的种子?” 曹芳蕤忍不住奉承道:“阿姨真厉害,连这都知道~” 蓁娘感慨的摇头,“哪里是我厉害,这其实是任何一个庄稼把式都知道的事,你想想看,一辈又一辈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会不知道?” “只是老天爷的脸反复多变,不是旱就是涝,农民一年的心血顷刻间就化为乌有,难受啊……” “这也就罢了,在地里刨食不易,还要给朝廷缴税,这种税那种税,一层层皮扒下来,只有一把骨头了,这还是太平年间呢,若遇着灾年……” 蓁娘不忍再说,曹芳蕤听完这话大为惊奇,她知道自己这位庶婆婆出身低微,虽为人朴实,但也没想到在她心里,原来对民生疾苦也有这样一番见地。 蓁娘看见儿媳眼中的疑惑,笑着打趣道:“怎么,我这婆子说这些很奇怪吗?” “不是!”曹芳蕤微微红了脸,她知道蓁娘没有恶意,撒娇的辩解道:“我就是觉得,阿姨的一席话,让人醍醐灌顶,真是受益良多~” 蓁娘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孩子,阿姨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站的越高就看的越广,若没看见就罢了,若看见了这世间的苦痛,那便要出一份力。” “你的父亲做过县令,对这些应该深有体会,所以你也被教导的很好……” 曹芳蕤忙摆手表示不敢当,蓁娘慈爱的看着她,“你不必谦虚,阿姨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二郎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这个贤妻,有你督促着他,我十万个放心~” “二郎出身皇家,从小不知人间疾苦,所以才把眼前的荣华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他却很少思考,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养,那就得担起肩上的责任。” 曹芳蕤闻言沉默良久,一方面是为婆婆如此赞扬自己而感动,另一方面,她也在反思丈夫和自己。 的确如婆婆所说,他们夫妇俩既是身居高位的贵胄,也是宗室里所有人瞩目的长子长媳,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肯定是自己犯下的大错。 但机会不是没有,该如何把握住,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曹芳蕤本是来宽慰蓁娘的,最后却带了满腹的深思离开,想想不免觉得好笑。 蓁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轻轻的吁了口气,转头就看见容娘担忧的目光,她平静的嘱咐道:“以后我的事,你们知道就算了,不用告诉王妃,还有丹娘他们……” 容娘正欲解释,又听蓁娘道:“我与陛下之间很多事都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不必说出去让孩子们担心,他们大了,都该过好自己的日子,而且……我也倦了……”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传进容娘的耳朵里,却让她瞠目结舌,“娘子……” 蓁娘垂眸看着手臂上金镶玉的手镯,抿唇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在容娘看起来,透露着阵阵凉意。 …… 这日下午,蓁娘才刚刚午睡起来,正坐在妆案前打着哈欠簪花,门外小宫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进来禀报,陛下派人来传话啦! 容娘正在挽袖子的手顿了一下,道:“快传!” 蓁娘面上波澜无惊,只是随意的把玩着一支金簪,那内侍垂颈侧身站在帷幔边,先是行了个礼,然后道:“修仪万福,奴奉陛下之命来,请修仪未时前往星辰汤伴驾~” 星辰汤,是骊山宫建在室外最大的温泉池,因浸泡温泉池内仰首可观日月星辰,故名星辰汤。 蓁娘有李晖赏赐的莲花汤,但星辰汤还从未去见识过。 她慵懒的说了句‘知道了’,便打发了小内侍,容娘拧干帕子,跪在蓁娘跟前为她擦拭手指,柔声道:“奴知道娘子为慕容氏不高兴,但既然陛下已经作出了低姿态,娘子也不可再摆脸色了……” “一次两次还好,多了,陛下可就烦了……” 她说的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蓁娘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话可真多!” “话再多也是为娘子好!”容娘面上丝毫没有怯意。 “眼瞧着咱们大王一日比一日能干,二公主的嫁妆也该准备了,还有六郎,礼部拟了几个名字呈给陛下,可陛下还是在犹豫,看他的样子好像都不满意,娘子为了小主子们,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忍一忍吧!” 这么一说蓁娘可就没脾气了,她歪着头想了想,有些担心道:“丹娘的嫁妆我不担心,我就是怕她那个脾气要是跟驸马相处的不和谐怎么办?” “我舍不得她受委屈,但若是她欺负驸马,那又该怎么办?外人肯定会说我教女不善的!” 这事容娘倒是不担心,“娘子多虑了,公主娇生惯养,肯定不会是寻常女子那般顺从夫君,但你若说她会欺负驸马,那奴可就要为公主抱不平了~” 蓁娘哼哼了两声,“你怎么就能肯定?若丹娘真的像山阳长公主那般欺压驸马,你替我去向阿郎请罪?” “唔……这个嘛……”容娘词穷,虽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但既然成了婚那就是夫妻,若一味的东风压倒西风那也不像话。 山阳长公主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庶妹,且生母早逝,陛下对她多有怜惜,所以舍不得责备她欺负驸马的行为。 丹娘就不一样了,她若也是如此,恐怕从今以后无人敢尚公主,娶个现成的祖先进门,做这个憋屈的驸马了…… 讨论半天后,蓁娘还是双手一拍,做了决定,“明日你把丹娘的奶母和保姆嬷嬷叫来,我得防患于未然,以后她们会跟着丹娘出宫去公主府,丹娘就是要发脾气,也有个人可以拦一拦!” 容娘无话可说,只是觉得蓁娘这般忧虑不信任,若二公主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容娘此刻这样想,她根本不会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丹娘做出的事,可不仅仅是‘欺负’驸马那样简单了…… 收拾妥当后,蓁娘坐着肩舆去了星辰汤,室外凉飕飕的,风吹得人直抖,可一踏进汤池殿的门,就感觉到热浪从脚底钻上来。 宫人们恭敬的迎了她去更衣,通身只着了件轻薄的珂子裙,取下项链和发簪,高髻用帕子包着,容娘给她披上一件外袍,侍女们拥簇着她踏入汤池。 温泉水汽氤氲中,蓁娘看见了李晖,她神色闪过瞬间的晦暗,然后化为乌有,伸脚踩进水里,向他而去。 池水刚刚及腰,因此池壁下有供坐着的石凳,上面还系着软垫,李晖懒懒的睁开眼,向她伸出了手。 蓁娘没有拒绝,挨在他身边坐下,翻涌的泉水瞬间包裹住肌肤,浸润了每个毛孔,她舒服的叹了口气,微眯着眼抬头看天边格外显眼的月亮,皎洁,遥远,充满遐想。 “在看什么?”李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的侧脸。 蓁娘仍旧看着月亮,低声道:“在看,月亮上面是不是真的有嫦娥……” “此刻她是不是抱着玉兔在思念人间呢?广寒宫那么冷清,她有没有后悔当初偷走灵药?” 李晖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想的那么远?若广寒宫没有嫦娥,那每年中秋节你们女人在拜什么呢?” “至于她有没有后悔……她已经成仙了,就是后悔也没用。” “是啊~”蓁娘点头。 空气中充满安宁,但李晖总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感觉在他心中挥之不去,或者说,让他不安的源头就在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了小学课本上老奶奶养出白色金盏花的故事了~ 第238章 和好 “对了!”他打破沉默,故作轻松的对蓁娘道:“你说,我打算把永兴坊原来是善国公府的宅子赐给丹娘做公主府,你觉得怎么样?” 老善国公是高祖皇帝的曾孙,去年就薨了,按照律法他的继承人应当降爵承袭。 因此这国公府作为赏赐府邸要交还给礼部。 “我想着二郎三郎他们都在永兴坊,丹娘若有什么事情,兄长们就在隔壁,也好有个照应~” 李晖近乎讨好的解释着,蓁娘柔柔笑道:“阿郎考虑的很是周到,我觉的很好。” 她客气的表示自己的态度,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李晖有些挫败的沉下嘴角,眼中也有几分苦涩,好一会儿后,他实在无法忍受这般的折磨,侧头直直的看着蓁娘的眼睛,正声道:“十七娘,你告诉我,我去安慰慕容氏,你很不高兴对不对?” 蓁娘闻言怔住,然后点头,坦率的承认了:“是,我很不高兴。” “是因为她推了你害你受伤吗?” 蓁娘摇头,事到如今,她也必须要说出自己心中的感受了,否则有一日,她可能会疯的。 “我讨厌她是因为……自从她出现以后,你就不是我的阿郎了……” 李晖震惊的睁大眼瞪着她,蓁娘回望他,嘴角噙着淡然的笑意,缓缓道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刚入宫时,教导嬷嬷说,作为一个妾侍,一言一行皆要遵循‘本分’二字……” “绝对不可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比如争宠、妒忌,但人怎么能左右自己的感情呢?与阿郎相处的越久,我就越爱慕你,生下阿木后,我甚至都忘了入宫前离开亲人是如何的伤心欲绝……” “与你在一起,我以为我可以把对你的情意掩藏在心底深处,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也没有任何人能妨碍,在那里,你是属于我的……” 蓁娘凝视李晖那双充满震惊的眼睛,扬起嘴角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水。 “我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但我再也压抑不住了,我想赌一把,我想对你表达爱意,如果你生气了,那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你接受了,那便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 蓁娘靠近李晖,滚烫的手指抚上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满腔酸楚的问道:“阿郎,在你的心里,有没有一小块地方,是属于我的?” “如果有,那你怎么舍得让我难过……” 气氛仿佛凝固了,李晖从未见过这样伤心欲绝又充满委屈的蓁娘,而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蓁娘的意思是,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就是他。 “十七娘……”他嗫嚅着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无话可说。 蓁娘轻轻摇头,“不,阿郎不必觉得愧疚,是我不该说这些,能陪在你身边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应该知足了。” 不知为何,李晖的心莫名的发慌,他紧紧握住蓁娘的肩膀,急道:“不要这样说十七娘,咱们度过了这二十年,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要质疑吗?” 她从未质疑过他的心,如果不是喜欢她,怎么会在忙完政务后只要自己端上一碗热汤,他就笑的眼睛里都是星光。 如果不是喜欢她,他怎么会像个孩子一般患得患失,他是皇帝,在她的面前却总是那般温柔、体贴,让她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把所有的防备卸下,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来自于他。 “我相信你,可……那是从前……”蓁娘看着他的双目沁满哀伤,“现在的你,我还能相信吗?” “阿郎,我不是石头,我有感情,我不敢想象有一天你会像厌恶吕氏那样厌恶我,我已经老了,就算没有慕容氏,还有其他女人,当你看见我长满皱纹的脸,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在乎我吗?” “……那我不如死了算了……”她喃喃低语道。 “十七娘……”李晖心疼的无以加复,他把蓁娘紧紧拥进怀里,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重重敲打在蓁娘的心上。 “十七娘,你记不记得我们还有一个赌约?” 赌约……那是丹娘出生前,他们打赌是男孩女孩,赌约是赢的人向输的人提一个要求,结果,她输了…… 李晖放开蓁娘,深深凝视她的眼睛,“你还记得对不对?” “现在我要提出我的要求,你必须接受!不能耍赖!” 蓁娘忘记了心里的难受,惊讶的微张着嘴抬头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倒影,虽然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但李晖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眼睑,惹得蓁娘蹙眉。 “我的要求就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果哪一天我不喜欢你了,你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所有人~” 这算什么要求? 蓁娘带着浓浓的鼻音提出抗议:“那……那你都不喜欢我了,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那你不得生气,然后打我一顿么!” “不会不会!”李晖笃定的摇头,补充了一句:“我不敢打你的,因为这个秘密……” 他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蓁娘歪着头探究的看着他,她的好奇心涌了上来,什么秘密啊~他居然用这个做不喜欢自己而付出的代价~李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凑近蓁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哪!”蓁娘闻言惊呼出声,满脸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吗?” 李晖快速的看了一圈,没有人在旁边,他用手捂住蓁娘的嘴,‘嘘’了一声。 “不许告诉别人知不知道!” 蓁娘双眸亮晶晶的,不住点头,李晖见她脸上有了两分笑意,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拧了下蓁娘的鼻子,柔声道:“这下你相信我了吧,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你知足吧!” 最后一句话,他居然有些委屈巴巴,蓁娘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憋得脸通红,李晖莫名的感觉羞耻,他也红了脸,粗着嗓门凶她:“不许笑!” “再笑我就咬你了!” 居然说出这么幼稚的威胁~ 蓁娘更想笑了,李晖瞪了她一眼,一把拉过来吻上她的唇。 ‘唔~’蓁娘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舌来袭,和风细雨般软化了她的挣扎,蓁娘一面做出回应,一面暗斥自己不争气,又不是没有亲过,怎么一碰他就没了力气,真是讨厌! 但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个秘密,她的埋怨又化作了满心的甜蜜,她好像更爱他了~“嗯~”发觉蓁娘分了神,李晖居然咬了她的舌头一下,蓁娘吃痛嘤咛出声,不悦的睁开眼,李晖得意的看着她,再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哈哈大笑起来~折腾了那么久,心惊胆战了那么久,前一天容娘看着蓁娘还一副心碎难忍的模样,第二天就笑的合不拢嘴,安安静静的吃个饭也‘扑哧’一声笑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疑惑,陛下究竟是怎么哄娘子的,难不成又背着娘子到处走?或者…… 她想起了今早服侍更衣时蓁娘胸前一大片淡淡的吻痕~没想到啊没想到,陛下的精力还一如从前啊,这样看来,娘子很有希望再给陛下添个七公主或者九皇子呢! 可眼看着娘子快满四十了,要真是有孕了,那身子骨受得了吗? 两位郎君两位公主都那么大了,多了个同胞的弟弟妹妹会不会觉得别扭? 蓁娘坐在榻上嘴角噙着甜笑做荷包,阿郎说了,每一年他的衣裳鞋袜都有自己做的,唯独去年没有,他不高兴呢,闹着要补偿~也罢,做就做吧,反正她已经有了他的把柄,以后不怕他了~“容娘!”蓁娘出声唤道,容娘忙收回思绪,‘唉’了一声,“怎么了娘子?” 她拿起中衣比划了一下,对容娘道:“去匣子里找几根银线来,我在衣襟这里绣一朵花……你笑什么呢?” 蓁娘当然不知道容娘都已经在想那并不存在的七公主和九皇子会长得像谁了~容娘忙敛去嘴角的微笑,故作疑惑的摇头:“没有啊,我笑了吗?” “你笑了,而且笑的很不正常!”蓁娘蹙眉。 容娘固执的摇头,反而质问蓁娘:“娘子还说呢,你今天才笑的不正常,阿玉都快被你吓哭了!” 蓁娘只要想起那个秘密,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可惜这事不能跟容娘说,李晖交代过,他要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绝不会轻饶自己。 昨晚说这话威胁自己的时候,他让自己坐在他腿上,双手扶着自己的腰,嘴里还含着胸\前的红缨……真是……太羞人了…… 容娘看着蓁娘无缘无顾爬满红晕的脸,一脑门子的官司~…… 珲春院,立秋放下手里的袜子,抬起头左右转动着酸疼的脖子,侍女果儿捧着热水递给她,笑嘻嘻道:“才半日呢,娘子就做好了一双袜子~” “还行吧!”立秋双手举起白绫袜子借着窗外的光线打量,“鞋袜是送给王妃的,她的生辰马虎不得,我要是早点做好,还能再绣一条腰带~” 果儿细细抚摸袜子,赞叹道:“娘子的手艺越发精益了!” 立秋呷了口热水,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听了果儿的话,她撇撇嘴道:“你这丫头见过几样好东西,我这算什么,不过是从前服侍夫人学了些皮毛,也就你会哄我!” “哎呀,奴可不会哄人,奴说的都是实话,娘子的手就是巧~” 立秋被逗得笑出声,伸出食指点了下果儿的额头,笑骂道:“就会油嘴滑舌,什么时辰了,快去膳房端饭来,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亲们,存稿箱出了点问题,这才解决好,不好意思~明天老时间更新 第239章 异常 “是~”果儿福了福膝,蹦蹦跳跳的出了门去,立秋看着她活泼的背影无奈的摇头。 王妃的生辰就在下个月,身为妾侍,她也送不起更好的贺礼,索性针线活还拿得出手,因此就裁了几块布打算给曹芳蕤做十双袜子、两双鞋送去骊山宫。 如此尽心,倒不是因为巴结讨好主母,曹芳蕤虽身份高贵,但对她们三个妾侍一向宽厚,逢年过节的赏赐一样不落,平日里也不要求她们晨昏定省立规矩,有个头疼脑热立刻就派人来嘘寒问暖。 这样心地仁慈的主母,实在难得,针线虽费眼睛,可立秋觉得亲手做的礼物送去正院,才能表达自己的一番感激之情。 过了约莫两刻钟,果儿才提着食盒回来,她才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对立秋道:“娘子,我刚才去膳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杏花在跟石婆子吵架!” 王府内院的膳房有三个,东边膳房是王妃的小灶,北边膳房是给三个妾侍做饭的,剩下一个膳房是最大的,是给下人做饭的。 如今大王和王妃去了骊山宫,三个妾侍都没带,因此东边的膳房已经停了。 杏花是沉香的侍女,石婆子是北边膳房的厨娘,立秋猜测是不是石婆子又往沉香的菜里放姜了,沉香最讨厌吃姜,因为这个事跟石婆子吵过几次了。 果儿却道另有缘由,“杏花给刘婆子一百个铜钱,让她炖一盅鸡汤,没过一会刘婆子媳妇有事叫她家去,她就把炉火上的鸡汤托给石婆子……” “杏花特意嘱咐过不准往汤里放苡仁、香料,结果石婆子就往汤里放了苡仁……” 立秋觉得有些奇怪:“鸡汤里放苡仁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杏花会跟石婆子吵起来?” 果儿撇了撇嘴,一边摆碗筷一边道:“谁知道呢!” “反正杏花气的脸都红了,她见我来了骂了石婆子几句就走了。” “我估计石婆子是故意的,她是管大灶的,刘婆子管白案的,结果杏花把钱给了刘婆子没有给她,她就心里不舒服……” 立秋若有所思的拿起筷子,王府里不管主子还是下人,吃食都有定例,若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得自己掏钱给膳房单独做。 不管是皇宫的御膳房还是平头百姓家的柴火灶,关乎柴米油盐的钱,是最容易做手脚的。 陵川王府也不例外,今天的菘菜十斤便宜二十文,明天的大米一石涨了十文,价格天天都在变化,灶上的婆子们只要动动脑筋就能捞几个钱。 别看杏花给了一百文买一盅鸡汤,其中至少有四十文是进了刘婆子的口袋。 这也就是果儿说石婆子故意在其中添乱的原因。 但立秋还是觉得不对劲,不过就是一把薏米的事,怎么会把杏花气成那样呢? 她夹了一筷子炙羊肉,蘸上韭菜酱喂进嘴里,“那杏花最后把鸡汤端走了吗?” “没有。”果儿回答的斩钉截铁,“她只端走了一碟茄子和一碟莼菜,倒是刘婆子回来后跟石婆子吵了一架,还说要去见唐嬷嬷,也不知道去没去~”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果儿笑的幸灾乐祸,灶上的婆子们虽是下人,可就是因为管着膳房所以一个个出了名的猖狂,见着正房的下人点头哈腰,恨不得连自己老娘都煮熟了呈上去,见着其他人连正眼也不带瞧一个。 若是得罪了她们,米饭煮的半生不熟,菜里多加一把盐,也不是没发生过。 连大王宠爱的顾孺人都敢大剌剌的议论她‘麻雀的身子凤凰的嘴’,可见其嚣张。 立秋忽略过果儿后面的嘲讽,细细思索这件事,总觉得有什么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因着王妃不在,顾氏三人常常聚在一起说话玩耍,这日正是午后,虽裹着厚厚的衣裳,可风吹得人还是肉疼,顾氏便让彩屏端了几碟点心邀请立秋和沉香来静姝院坐坐。 期间立秋发现沉香精神不太好,便关切的问了几句,可都被沉香顾左右而言他的含糊过去。 更让觉得疑惑的是,当她提出要不要请个医婆来看看时,顾孺人却打断她的话道:“……这事论起来都怪我,前几日我送了沉香一碟点心,结果她吃了却闹肚子……” “那严重吗?”立秋关切的问道,“要是不舒服你可不能忍着!” 沉香坐在软垫上直直的挺着脊背,闻言挤出笑脸回道:“没什么事,我吃过丸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立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顾孺人。 她敏锐的发现,顾孺人冲沉香使了个眼色,而沉香端放在膝上的左手手指紧紧掐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与沉香一同长大,又一同被指给大王生活了数年,立秋很熟悉,这是沉香心情很紧张的动作,以前容娘教训小宫人时,她就是这样。 这下立秋能肯定,沉香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她辗转反侧想了半宿,第二日便吩咐果儿悄悄的注意沉香的动静。 但果儿瞧了几日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很是不解的问她:“既然娘子这么关心陈娘子,为什么不亲自问她呢?” 立秋无法回答,她虽然不是个聪明的人,也不是个会讨人喜欢的人,但她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女人们之间一句话一个表情,所蕴含的善意或者恶意她都见识过。 她直觉的认为沉香所隐瞒的事跟顾孺人有关,沉香只是一个比下人地位略高一点的妾侍,大王对她和自己也很淡漠,但顾孺人是不一样的。 她是陛下下诏册封的,纵使大王现在一个月才去静姝院一两次,可他心里依旧挂念着顾孺人。 从田庄回来也会给她带一颗手指细的紫薇树,栽在她书房的窗前,甚至还有芦苇编的螳螂…… 顾孺人可以结交,但绝对不能与她交心,就算是同为妾侍大家抱团取暖,可王妃是主母,大王敬重她宠爱她都跟妾侍无关,就算是要着急,也该是顾孺人着急,为什么她要亲近沉香呢? 除非……沉香有什么是可以让她利用的…… 立秋目光晦暗的看向窗棂外矮墙上枯黄凋零的爬山虎,那边就是沉香的院子,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顾孺人有大王的宠爱,她有什么,若她们所做的事为大王所不容,那沉香糊里糊涂掺和进去算什么? 立秋想到这里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相处多年的情分让她早已把沉香当作是亲姊妹一般看待。 若她真被顾孺人利用摆布,又该怎么劝她迷途知返…… 直接去问沉香,她肯定不会说实话,思来想去,立秋还是觉得要知道她们俩人在计划些什么才行。 她想到了那盅放了薏米的鸡汤…… 果儿提着食盒去了膳房,里面正忙得热火朝天,烧火丫头动作麻利的添柴减柴,热气升腾中只能看见几个忙碌的人影在灶炉边转来转去。 “哪个院子的?”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果儿赔着笑道:“周嬷嬷,是我,果儿~” 周婆子手里捏着竹勺在陶釜里搅拌了几下,又扬手指着左边头也未抬的道:“那边。” 竹勺上的汤汁有一滴甩在了果儿的脸上,她脸上笑容不变,顺手抹去然后道谢:“嬷嬷辛苦了!” 转过身果儿就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道:呸,叫你一声嬷嬷你还猪鼻子插葱装上象了! 不就仗着跟石婆子是亲家么,在膳房里才呆了几天就敢呼来喝去,小心哪一日被王妃收拾的服服帖帖,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果儿去了膳房左边的大案边,两个年轻些的媳妇正在把鱼生整整齐齐的码在白瓷碟里,薄而透明的鱼生像萝卜丝一般晶莹剔透,果儿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小娘子等一等,马上就好了~” 果儿忙摆手表示不着急,眼角却瞥见杏花提着食盒来了,她也看见了果儿,不知为何脚步有些迟疑…… 果儿视而不见,笑眯眯的向她招手,“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今天有鱼生呢!” 杏花只得过去,“真巧啊!” “巧什么巧!”果儿亲昵的推了她一把,“我怎么好几日都没在膳房看见你,也不怕饿着你家娘子~” 杏花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唇角,“什么啊,我来端饭的时候你还在半路呢!” “明明就是你在偷懒~” “嘁!”果儿嘴里发出不屑的嗤笑:“那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杏花一时词穷,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路上耽搁了……” 果儿嘻嘻笑道:“好啦别解释啦,我是逗你玩的,不会去傅娘子面前告状,说你半路贪玩~” 杏花松了口气般嗔了果儿一眼,“胡说些什么,你才贪玩呢!” 两人嘻嘻哈哈的说笑了几句,才一人端了四碟菜一碗饭离开膳房。 才走到一半,杏花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惊叫道:“哎呀,我忘了拿醋!” 果儿停下脚步无奈的摇头:“你做事怎么这么马虎,醋都能忘拿,幸好是现在记起来了,等鱼生摆上食案你才记起,傅娘子不骂你才怪!” 杏花讪讪的耸肩笑:“我忘了嘛,都怪你跟我说话~” 她接着道:“那你先走,我回去一趟~” “要我等你吗?”果儿问。 “不用,你先走,别让文娘子等急了……” “好吧。”果儿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往院子去。 杏花躲在墙角看了一会儿,确定果儿已经走远了才匆匆往膳房而去。 那两个年轻媳妇奇怪的看着她,杏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这糊涂脑袋,居然忘了拿醋……” “哦~”两人露出了然的笑。 杏花看了一圈,对周嬷嬷道:“嬷嬷,烦请给我些香醋吧!” 周婆子不悦的咕哝了几句,双手在围腰上擦拭了几下,才虎着脸道:“醋缸在后屋屋檐下,自己去打。” 杏花诶诶的应声,寻了个粗瓷壶往后屋去。 过了片刻,她捧着醋壶警惕的张望了一圈,才进了屋提着食盒离开,她没有注意到,后屋不远处两人高的柴垛后,有一个身影也迅速的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 第240章 大错 “你说的可是真的?”立秋沉着脸厉声询问道。 果儿使劲点头,“奴看的真真的,杏花从缸里打了醋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在杀鸡的刀上面抹了两下……” 用布……那就说明杏花要的是刀上面的血,可她要鸡血干什么? 果儿猜测道:“听说民间有用鸡血画符纸辟邪的,傅娘子是不是这个用途啊?” 不可能,立秋摇头,“她又不会画符纸,而且她在王府里,避什么邪!” 主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立秋想到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杏花取的是鸡血?” 果儿答道:“因为旁边有一堆鸡毛,那刀上面肯定是鸡血啊!” “你想一下,后屋除了鸡还杀了什么?” 果儿歪着头想了想,道:“有羊、有鱼……好像就这些……” 杏花感觉自己就要抓住脑子里那根线了,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明白,她把身子半倚在凭几上,手指不住的敲击填漆案,鸡血……布……鸡血…… 她停止敲击,双目炯炯的瞪着果儿,吓了后者一跳,“当时后屋有人吗?” “没有。” “杀鸡的地方是不是离杏花最近?” “……是。” 立秋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升起复杂的震惊之色,“这就对了。” 不吃薏米、精神不好、鸡血、布…… 果儿见她神情严肃,喏喏的问道:“娘子,你想到了什么?” 立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双目无神的看着某一处,这种凝重的气氛更让果儿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后,立秋恍如一个负重前行的旅人一般,疲惫的双肩再也无法承受重量。 果儿只听得她深沉的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谁?果儿一脸迷茫,但她听得出,主子的声音里荡漾着一种愤怒、失望,还有恐惧。 午憩醒来后,沉香便坐在榻上,只是懒懒的望着窗外,杏花把晾晒好的衣裳叠好放进柜子里,出来见她还是那个姿势,变也未变,伸头看去,什么也没有。 便出言道:“娘子整天闷在屋里,要不奴陪你去花园里逛逛吧,等再过几日,那些花儿可都凋谢了~” 沉香摇头,“我不想出去。” 杏花还欲劝说,但看沉香眉宇间缭绕着淡淡的轻愁,那些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对了娘子!”杏花转移话题故作雀跃道:“腊八节快到了,要不咱们把王妃赏的锦缎收拾收拾,趁着这几日天气好,给你做几件衣裳过节穿怎么样?” 沉香扯了一下唇,那笑容未来得及让人瞧见就消失了。 很显然,此刻她并没有心情跟杏花聊天,气氛沉寂了片刻,沉香欲言又止的道:“杏花……我好担心……” “娘子!” 杏花恼怒的朝发出声音的门口看去,一个约莫十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见她脸色不善,瑟缩了下肩膀,喏喏道:“娘子,文娘子来了……” 沉香眼中没有欣喜,反倒是闪过一瞬的不耐烦,但随着屋外脚步走近,她又换了副面孔,唇角扬着和煦的笑起身迎接。 “稀客,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还当你不认得路了呢?” 立秋嗔了她一眼,大剌剌的坐在沉香的位置上,笑道:“小红的侄女办满月,她家去了一日,给我带了一罐腌杏子,正巧我今日闲着,便给你送鹅毛来了~” 沉香一边坐在立秋对面,一边快速的瞥了眼果儿手里抱着的白瓷罐,眼皮微微抽动了下。 立秋没把自己当外人,唤了杏花上前来,“这腌杏子味道极好,你拿只碗来,拿几颗你们吃吧!” 杏花诚恳的目光中带着歉意道:“多谢文娘子美意,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们娘子,可你也知道,我家娘子这几日肠胃不适,这腌杏子我留着,过几日给娘子吃也不迟~” 立秋惊讶的看着沉香,“你要不要紧?要不还是请个医婆看看吧?” 沉香柔柔的笑着摆手,“哪里就那么多事,这几日我吃的清淡,隔上一两日还让膳房熬炖些鸡汤,听老嬷嬷说,这样最是养胃的,你不用担心。” 立秋点点头,松了口气般责备道:“你说你,好好的怎么把身子吃坏了……” 沉香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睑,立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蹙眉道:“可我瞧着你瘦了许多,记得以前夫人说过,最补身子的还是五谷杂粮,那些吃了才接地气……” “你若是胃口不好,吃上几颗腌杏子,最是开胃了~” 说罢还不等沉香拒绝,立秋快速的从罐子里捻了颗青黄色的杏子塞进沉香嘴里,“你嚼一嚼,嘴里马上就有味道了~” 沉香感觉舌头一尝到腌杏子,醋的酸味和盐的咸味直冲脑门,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扶着几案把嘴里的杏子吐出老远,胃里的不适涌上喉咙…… 立秋冷冷的看着沉香持续的干呕,杏花急的一头冷汗,一边唤人端痰盂来,一边干巴巴的对立秋解释道:“文娘子莫怪,娘子这几日都是如此,酸的甜的都入不了口!” “是吗?”立秋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目光中充斥着淡淡的嘲讽。 杏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就不会泄露事实的真相。 过了约莫两刻钟,沉香的不适才消退,她苍白的脸颊上满是疲惫,双唇却是青色的,看起来仿佛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沉香紧紧抓着衣襟垂首静坐,立秋静静的看着她,过了片刻,“你肚子里究竟是病……还是其他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沉香只以沉默应对,立秋冷笑数声,道:“好,你要是不想说也行,过了年大王和王妃就回来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解释。” 说罢她就起身欲往门外走,杏花心跳如擂,两股战战,看着沉香死死咬着下唇,心下一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门口的立秋磕了个头。 “文娘子留步!” 立秋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杏花咬咬牙,正欲道出实情,就见沉香忽的一下站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我告诉你!” 室内一片寂静,除了榻上的立秋和沉香,就剩下杏花了。 果儿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想起傅娘子冷漠的眼睛,她忍不住打了个抖…… “……因为顾孺人的一句话,你就敢倒掉避子汤?” 立秋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沉香知道此事太过冒险,可她却有自己的理由,“顾孺人说过,如今陛下已有立许王为太子的意向,而王妃迟迟未有身孕,只要咱们府里有个孩子,大王复爵便不是问题了!” 立秋差点被气笑,“你凭什么认为一个孩子就能让大王复爵?” “或者这么说,顾孺人明明更受大王宠爱,为什么她不生孩子,却鼓动你生?你想过这些吗?” 沉香倔强的看着她,道:“正是我仔细考虑过才敢倒掉避子汤,众所皆知,陛下和夫人都不喜欢顾孺人,而咱们俩是夫人指给大王的……” “现在大王急需一个子嗣稳固地位,王妃迟迟没有消息,那除了咱们俩还有谁能为大王诞下孩子?” 立秋被她一口一个‘我们’恶心的不行,她忍无可忍呵斥道:“你想的这么周到,我只问你,王妃同意你怀孕了吗?大王同意了吗?夫人同意了吗?” “咱们从小在宫里长大,嫡庶尊卑四个字怎么写你应该知道,大王本就是庶出,所以夫人才期盼王妃生下一个嫡子,是嫡子你明白吗!” “就算是王妃不能生,你是妾侍,该不该怀孕是大王和王妃发话,你如此擅作主张,犯了大忌,以后要面对什么你清楚吗?” 沉香被问的惊慌失措,她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肚子,那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他一天天的在长大,再等几个月,他就能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有祖父祖母,他肯定会是个漂亮的孩子,像大王那样…… “不会的,这是大王的亲骨肉,夫人不会那么狠心的,我在她跟前长大,离开甘棠轩的时候她不是说过吗,让我们俩一心一意服侍大王……” 她泪盈满眶的看着立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王和王妃,许王妃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虽然我肚子里的孩子晚来了一个月,或许许王妃会生下一个女儿,而我会生下一个男孩!”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孩子就是陛下的长孙,大王眼前的困境就能化解了!” 立秋越听心中就越失望,“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她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无比沉重的道:“说一千道一万,表面上看你是为了大王,其实为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立秋看着沉香身后的隐囊下露出的桃木,那是沉香的父母给她的,就是为了让她记住回家的路。 “大王为了顾孺人先后顶撞夫人和陛下,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不顺,她劝说你倒掉避子汤安的是什么心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还是听了她的蛊惑,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找到你的姐姐了吧!” “而且还是顾孺人帮你找到的……” 沉香低着头紧紧抿着唇,没有反驳便是默认。 立秋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咱们俩一起长大,你只比我大一岁,可事事都做的又快又好,夫人总是夸你性格温和做事细心,在我心里,你就跟我的姐姐一样。” “你自以为看透了风云诡谲,其实连真话谎话都分不清,” 沉香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立秋,半晌后才冷冷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也是我自作自受,不需要你来可怜。” “你只管关起门过日子,不用替别人瞎操心,只要没祸及自身就好了。” 立秋无话可说,再不愿看她一眼,转身丢下一句‘不可理喻’就往门口走。 她虽表现的如此决绝,可只要一想到沉香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心里还是难受的紧,咬了咬唇,立秋停下脚步,冷静道:“大王是需要一个孩子,但他可以选择把你的孩子交给王妃抚养……” “如今内院是唐嬷嬷在管事,我劝你最好去向她坦白……” 王妃远在骊山宫,唐嬷嬷毕竟只是一个下人,事关大王的子嗣,她不敢私自做主,只会将实情禀报与王妃,等王妃和大王做了决定后,沉香的月份也大了,看在她知错的份上,兴许王妃会留她一条命…… 立秋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沉香要不要选择这么做,她也不想管了。 沉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一只手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啦啦的吹着风,冷的人骨头缝都结了冰。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七娘踏上作死的第二步~ 第三卷 第241章 认错 朝华楼里,蓁娘让采儿翻开历书,今日是个宜修发的好日子,容娘等人便烧了水忙碌起来,周嬷嬷虽满头银发,但眼神尚好,手脚也利落,拿着剪刀几下子就修好了蓁娘头上干枯分叉的头发。 多年的精心保养,虽已年过三旬,但一头青幽幽的头发瀑布般披散在身后,又像一匹锦缎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不需要刻意的装饰,一个成熟女人举手投足间的风情,让她眼角的细纹也格外充满魅力,让人沉沦其中。 容娘撩起她的头发,把帕子围在胸前,准备给她洗头。 却不防那旖旎情。。事的痕迹落入眼中,引得容娘抿嘴偷笑。 蓁娘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素手抚上脖颈,微红了耳垂,故作镇定道:“有什么可笑的……” 容娘揶揄道:“是没什么可笑的,只是想起今早陛下抱怨手臂酸疼,就觉得很好笑~” 蓁娘重重的咳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窘态,昨夜缠绵不知几时,她被李晖拥在怀中沉沉睡去,今早被侍女唤醒时,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一整晚。 也难为他一声不吭,任由自己以下犯上,只在更衣时小小的抱怨了几句,还不怀好意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胸\脯,说什么要补偿…… 蓁娘摇摇头,把脑中的绮丽画面给甩开,只是脸颊上的红云把她的心情呈现出来。 “水好了没?赶快给我洗头!” “是~”容娘嘻嘻笑道。 主仆几人正笑闹着,阿玉匆匆过来道:“娘子,王妃来了!” 蓁娘微怔,有些疑惑她怎么突然来了,嘴里已经道:“快传。” 四个侍女拥簇着曹芳蕤进了院子,见着蓁娘她上前来端庄的行了个礼,“阿姨万福~” “嗯。”蓁娘冲她点点头,又命她起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曹芳蕤一边挽袖子,一边柔柔笑道:“听说阿姨要修发,我是专门来服侍的~” 蓁娘闻言呵呵笑起来,没有拒绝儿媳的话,起身走到一架竹榻旁躺下,刚好把头发放进竹榻下的木盆里。 曹芳蕤动作熟练的捻起澡豆揉搓,然后清洗头发,显然这些事她已做过很多次了。 洗好头发擦干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用簪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蓁娘捧着热茶坐在榻上看着对面的曹芳蕤,温声道:“说罢,可是为什么来找我的~” 曹芳蕤愣了一瞬,她没想到蓁娘直接看出她有心事。 端着手忖度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有一件事……我不敢做主,就想着来找阿姨拿个主意……” 蓁娘细细打量儿媳的表情,不安中夹杂着些许的愧疚,看得出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 蓁娘点头示意她说,曹芳蕤小心翼翼的道:“今天上午,王府里的唐嬷嬷传了话来……” “郎君的妾侍沉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蓁娘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开口直击要害,“她怎么倒掉避子汤的?” 曹芳蕤被她的目光惊得头皮发麻,“每次侍寝后,嬷嬷看着她把药喝下,但等人一走,她立刻就把药吐出来。” “月事没人发现吗?” 曹芳蕤愧疚的垂下头,“……她让侍女从膳房拿鸡血冒充的。” 蓁娘轻声笑起来:“好手段~” “若不是亲耳听见,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如此诡计多端的人……” “还是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的呢!”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仿佛只是在亲昵的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曹芳蕤和容娘分明听出了那话里冰凉的讽刺。 曹芳蕤捏了捏手指,起身走到蓁娘跟前跪下,“阿姨,都是我管教不善,才出了这样的事,医者说,孩子的脉象强健有力,但要不要留下,还是要请阿姨拿主意。” 蓁娘待曹芳蕤一向如亲生的一般,但这一次,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暖意,冷声道:“身为王府的主母,连妾侍倒掉避子汤你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人都是聋子吗?” 面对蓁娘苛责的话语,曹芳蕤无言辩解,只是垂着头看着地板。 容娘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遂也不敢为曹芳蕤求情,只静静站在一旁。 ‘啪’的一声,蓁娘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案上,有几滴茶汤飞溅而出落在曹芳蕤裙摆上,她却连动也不敢动。 “二郎怎么说?” “郎君说,不管沉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她违背命令自作主张的怀上身子,此乃大错,不可饶恕,她和孩子……都是留不得……” 既然如此,那悄悄的做了就是,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呢? 蓁娘把满腔怒火化作轻轻一声‘哼’,不紧不慢道:“看来你有不同的意见~” 曹芳蕤感觉身子微微发颤,她咬了咬舌尖,恭敬的磕了个头,对蓁娘道:“自从嫁给了郎君,阿姨对奴没有半分外心,事事都为奴着想,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然而奴却辜负了你和郎君的期盼,这两年始终没有消息,奴实在无颜面对,沉香虽阳奉阴违,决不可留在府里,但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郎君的亲骨肉……” “阿姨想想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郎君勤勤恳恳的在努力,眼看着父亲对他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好,若沉香母子为王府不容的消息传出去,被有心人作了文章,到时别说天下人,恐怕连父亲都觉得他为了名利心狠手辣,连亲骨肉都不放过!” 蓁娘倚在凭几上,听儿媳说了一长串,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但曹芳蕤却是微微松了口气,蓁娘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沉香有孕这件事是她自己去向唐嬷嬷回禀的,说她是一时鬼迷心窍,试着把避子汤吐出来,结果没人发现,胆子便越来越大。” “直到真的怀上了,她又害怕了,吃不下也睡不着,想着若是肚子大起来无法隐瞒,不如现在就跟我说实话……” “奴的想法是,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意外,但也能借此机会澄清一些对郎君不好的流言,而且那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好好教养,生母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不影响他的!” 蓁娘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表态,曹芳蕤说的诚恳,但许多细节都是含含糊糊的,并没有对她说真话。 比如沉香吐出避子汤,用鸡血冒充葵水,这事她的侍女肯定是知道的,那膳房有没有人为她做掩护呢? 曹芳蕤有没有派唐嬷嬷审问相关的下人? 还有沉香若是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由谁来教养?沉香如何处置? 蓁娘明白,曹芳蕤没有和盘托出是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她有些不满,但更明白,曹芳蕤才是王府的主母,她对内院的事务有直接的权利处理,若自己横插一脚,恐怕又会让李晖不高兴了…… 想清楚这一茬后,蓁娘沉默了片刻,意有所指道:“你和二郎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不用说你们该清楚,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要做到心中有数,前因后果都要了解……” “既然你已经有主张了,那我暂且不管,你好自为之,别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这话传进曹芳蕤耳朵里,她只觉得心中的寒冰一瞬间就融化了,郑重的向蓁娘磕了个头,她沉声保证道:“阿姨放心,奴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真心的话不用多说,蓁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让她回去了。 曹芳蕤犹豫了一瞬,轻声道:“还真有一事要请阿姨帮忙……” …… 容娘进屋便看见蓁娘一手撑着头,一手缓缓的揉捏着眉心,她拧了根热帕子给蓁娘擦手,柔声道:“其实王妃说的很多,沉香胆大包天,但孩子是无辜的……” 蓁娘瞪了她一眼,“你也觉得该让沉香生下那个孩子?” “是啊!”容娘点头,“是郎君的孩子呢!只要想到这一点,奴的心怎么都狠不下来……” 蓁娘轻声叹了口气,爱屋及乌,那是她的亲孙儿,就算是庶出,怎么会不高兴他的存在呢? 只是身在皇家,许多事都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份喜悦也就大打折扣了。 李淳业在曹芳蕤的书房里踱来踱去,不时向窗外张望一眼,宋嬷嬷立在一旁服侍,见他脸色阴沉,便对玲儿使了个眼色,。 玲儿知意,悄悄的出了门,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侍女搀扶着她走来,看起来腿脚有些不便,玲儿惊叫道:“娘子怎么了?” 书房里的李淳业听小侍女说娘子好像回来了,忙撩起袍子出了门。 “怎么了这是?” 他蹙眉看着曹芳蕤弯腰捶打膝盖,眼中闪过一抹沉重。 曹芳蕤脸上扬起笑容道:“郎君怎么在这里?” “我没事,刚才磕绊了一下~” 就是十岁的孩子走路都不会摔跤,更何况她这么个大人,李淳业根本不信,他把目光转向身后的嬷嬷,其中一个喏喏回道:“娘子去见夫人……跪了两刻钟……” 李淳业满脸不敢置信,但随后就想明白了,阿姨肯定是迁怒于芳蕤,责怪她没有管好妾侍…… 但……芳蕤事先并不知情啊,而且沉香有孕是他的责任啊…… 李淳业愧疚的看着妻子,曹芳蕤温柔的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有关系。 李淳业唇角动了动,走到她身前转过去屈膝道:“来,我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丧的一批,吃得多睡的香,但整个人就是感觉很累,好想跟人吵一架哦 第242章 怒火 曹芳蕤如何肯答应,可不管她怎么拒绝,李淳业都坚持要背她,最后他不耐烦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往屋里走。 曹芳蕤发出一声惊叫,感觉双脚腾空,下意识的搂住丈夫的脖子,听着他沉稳的呼吸,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不由的红了脸,微微埋下头。 把妻子放在榻上,李淳业亲手撩起她的裙子挽起裤子,只见双膝红肿,外边一圈乌青色,李淳业心疼的无以加复,片刻后才问轻声问道:“疼吗?” 曹芳蕤只觉得满心甜蜜,哪里会感觉到疼,她捧住丈夫的手,温柔的看着他道:“不疼,我身子皮实着呢,哪里就那么娇气~” 虽是此俏皮的话,但李淳业脸色并没有好转,他嘴角耷拉着,看起来很是严肃,接过侍女手里的药膏,他挑起一点抹在曹芳蕤的膝上,温热的手掌略带了些力道给她按揉。 “里面有淤血,我这样揉一揉会好的快些!” “嗯~”曹芳蕤轻声应了。 咬着牙忍耐过阵阵疼痛,她才道:“郎君,我已经禀过阿姨了,她也同意沉香生下这个孩子,你就答应了好吗?” 李淳业看着妻子期待的目光,只觉得心里沉沉的,说不出的烦躁郁闷。 “不行,沉香此人心机深沉,若继续留着只是个祸害,而且……” 他脸颊抽搐一下,看得出心底也在挣扎,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孩子有这样一个生母,我是不能放心的……” 曹芳蕤握住他的手,柔声劝道:“郎君请听我一言,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不管沉香是有什么理由阳奉阴违,她能坦白一切就说明有悔过之心,郎君给她一次机会又何妨?” “妾也不至于连她们母子都容不下,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后,抱到我的院子来亲自教养,不许沉香见他的面,你觉得怎么样?” 李淳业还是不松口,曹芳蕤只得使出杀手锏,满是怜惜的口吻道:“郎君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郎君为人父,如今有了这个孩子,等他会跑会跳叫我们一声父亲母亲,郎君忍心连让他来到世间的机会都不给吗?” 这话说到李淳业的心坎里去了,无论如何,他也是及冠之年的人了,许多同龄人膝下都有两三个儿女,看着他们为家族延绵子嗣,而他只能望而兴叹,说不难过也是假的…… 但若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充斥着算计和阴谋,他宁愿不要。 曹芳蕤又劝了他几句,只说不管是谁生的孩子,她都会视如己出用心抚养,言辞恳切,让人心酸心软。 李淳业神色复杂,见妻子眼中已有泪光浮现,神色哀婉凄楚,他硬不下心,只能松了口,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把沉香身边的下人全都换了,生产之前,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除了你的人,还有把脉的医婆,不准任何人去看她,至于孩子,生下来就把他交给奶母和保姆嬷嬷照顾……”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松和了不少,还看了眼妻子的肚子,曹芳蕤明白,他之所以不让自己抚养这个孩子,还是在等着她生下嫡子。 把庶子交给嫡母抚养,要么是嫡母膝下空虚,要么就是这个孩子是独苗,虽是庶出也很金贵。 李淳业还年轻,显然他不会有无嗣的担忧,他只是更希望拥有一个嫡子而已…… 既然他同意了,曹芳蕤便立刻吩咐宋嬷嬷传信回去,让唐嬷嬷安排几个妥当的人去照顾沉香,衣食住无不细心周到,还让膳房单独给她立了个灶,跟其他人分别开来。 她开心的嘱咐这嘱咐那,眼中看不出一点儿介意,而且还带着一点欢快,李淳业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似得,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等曹芳蕤终于停下话头,思索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突然就发现被拥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她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李淳业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男性的气息就在她耳畔,“芳蕤……” “嗯?” 李淳业抬手抚上她后脑的发髻,掷地有声道:“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曹芳蕤感觉鼻子酸酸的,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头表达自己的肯定。 两日后,李淳业夫妇俩吃完了饭正坐在榻上闲聊,宋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微微福膝,“大王、娘子……” 夫妻俩转过头去,“何事?” 宋嬷嬷面色平静道:“王府里有新的消息,傅娘子害喜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喝了药也不见好,若长此以往,恐怕腹中胎儿……” “请医婆把脉了吗?”曹芳蕤听到这里,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宋嬷嬷点头,“请了,医婆说傅娘子是郁结于心,自然就脾胃虚弱,她让傅娘子吃不下饭也要吃,都是为了孩子好。” 既然有解决办法了,那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呢? 曹芳蕤不动声色,果然,李淳业闻言蹙着眉头很是不悦,“府里又不是没有人照顾她,还矫情什么!” “让她自己看着办,孩子保得住就保,保不住就是他的命!” 话是唐嬷嬷传来的,李淳业却把火气撒在了沉香身上,可见他对沉香真的是厌恶到极点了,居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宋嬷嬷这下放心了,只要大王的心在娘子这边,就算傅氏生了孩子,也不用担心她兴风作浪了~不过她面上浮现出几分惶恐,迟疑着回道:“唐嬷嬷还说,傅娘子的姐姐已经找到了,或许让她跟姐姐说两句话,这心情就好了……” “你说什么!” 沉香有两个姐姐的事李淳业和曹芳蕤都知道,但姐妹分别这么些年,沉香先是在宫里,后来又进了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找到姐姐的? 曹芳蕤神情严肃,李淳业黑着脸,额头的青筋也显露出来,看起来格外吓人,“她姐姐在哪里?谁帮她找到的?” 曹芳蕤看着他一幅要吃人的模样,正欲劝说,被李淳业抬手阻止了,他对着屋外厉声喊了句‘王小虎’,王小虎忙弓着腰疾步走进来,“郎君……” 李淳业冲他喝道:“你马上回京!拿着我的令牌去给我查,把里里外外的查清楚!” “我和王妃不在府里,傅氏是怎么找到她姐姐的!看究竟是谁在给她传递消息!” 王小虎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两位主子不在,身在内院门也不得出的妾侍,居然有办法找到十几年都没音信的姐姐,这说明什么? 说明陵川王府已经跟个筛子似得的,里面的人能往外递消息,外面的人伸进去手,这还了得! 因此他忙不迭的点头,连连做保证:“郎君放心,奴立刻就启程回京,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说罢他就退下了,曹芳蕤若有所思的看了宋嬷嬷一眼,后者冲她使了个眼色,‘啪嗒’一声,李淳业气急了,狠狠一巴掌把几案上的香炉挥打落地。 “郎君消消气……”曹芳蕤吓了一跳,但也能理解此时他的心情。 李淳业咬着牙狠厉道:“我就说过,不能留着她……” 曹芳蕤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因此走到丈夫身边挨着他坐下,柔声劝道:“郎君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生气有什么用?” “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你想想看,傅氏六岁进的宫,在府里这几年,一直都深居简出,她托人在府外买把线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找多年不见的姐姐?” “这其中的疑点太多了,咱们还是等王小虎的消息来了再说!” 李淳业知道生气也没用,可他无法不气,一个小小的妾侍,先是私自怀上孩子,然后又与人传递消息,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他的底线! 还有唐嬷嬷和陈华,一个是总管事,一个是家令,自己一走他们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曹芳蕤发现丈夫眼神越发冰冷,她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暗道:不行,沉香腹中的孩子来的正及时,虽然是庶出,可也能在陛下面前为丈夫争一争,绝对不能让丈夫下狠手。 想了想,她对丈夫道:“郎君想想看,唐嬷嬷是内院的总管事,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估摸着她知道一些消息,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就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目的就是让咱们赶紧派人回去查明,沉香腹中是你的孩子,她一个下人怎敢轻举妄动?” “郎君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李淳业闻言,心中的火气渐渐熄灭,他深吸了口气,认真的思索妻子的话,确实有理,沉香虽是妾,可于唐嬷嬷和陈华来说也是半个主子。 而且沉香腹中很可能是王府的长子,又没有自己和妻子的命令,这俩人只能按兵不动,先回禀了再说…… 现在只能等王小虎查出的真相了。 曹芳蕤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沉香做了些什么,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都可以忍耐,先弄清楚这一切,等孩子一出生……送到乡下的田庄里就是了。 而且唐嬷嬷是她的人,虽不知这件事她为何没有禀告自己,但不能让丈夫觉得唐嬷嬷管事不力,否则也就是变相的说她这个王妃无能! 待丈夫去书房后,曹芳蕤的嘴角耷拉下来,宋嬷嬷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说傅娘子找到姐姐的人不是唐嬷嬷,是文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宝贝们,我感觉很累,明天不更新,后天还是老时间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243章 解决 “是沉香?” 曹芳蕤惊讶的看着宋嬷嬷,后者解释道:“文娘子让唐嬷嬷给娘子带了张纸条来,上面说帮傅娘子找到姐姐的人,是顾孺人!” 曹芳蕤紧紧抿着唇不说话,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宋嬷嬷心里有了个念头,忍不住道了出来:“难道……娘子早就知道了背后之人是顾氏?” “这还用猜吗?”曹芳蕤不屑的冷哼一声:“你也不想一想,就凭沉香的身份,她有那个胆量未经允许就倒掉避子汤吗?” “若背后无人蛊惑,我是千百个不相信,咱们府里除了顾氏,还有谁天天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宋嬷嬷了然的点头,“这倒也是,不过……顾氏帮傅氏找到姐姐,肯定是跟她娘家那个三嫂合谋的,这么隐秘的事,文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不难猜,曹芳蕤道:“立秋和沉香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被指给郎君,肯定是对彼此很了解,沉香有什么不对劲,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立秋……” “不过我也没想到,立秋从前最是个胆小怕事的,如今为了沉香,居然敢向我告发顾氏~有意思~” 宋嬷嬷接着道:“奴看那纸条上并没有写文娘子掌握了什么证据,因此猜测她只是看见了或者听说了什么……” “娘子也知道,那位是大王心尖上的人,平白无故的给她泼脏水,说不定大王还要怪罪娘子管教不严,索□□就把话安在唐嬷嬷头上~” “你做的很对!”曹芳蕤点头表示赞同:“立秋为了沉香是豁出去了,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先把她隐瞒下来,等王小虎回京去查探一番,之后再说……” 宋嬷嬷应是,然后很是不悦道:“傅氏虽主动认错,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还有那个顾氏,尽在背后给娘子添堵,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曹芳蕤闻言笑了起来,“嬷嬷这就急了?这不过是小打小闹,你看着吧,顾氏折腾了这么久,肯定是在计划什么,咱们先派人盯着她,勿要打草惊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该来的总会来。” “是,那奴就给唐嬷嬷传个信回去!” …… 王小虎回京后,拿着李淳业给的令牌先是把陈华和唐嬷嬷叫到在一起商议了一番,从沉香的院子开始查起。 几乎是毫不费力气,王小虎就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他看着手里的供词犯了难——无论是傅氏怀孕还是找到了她姐姐,这两件事背后都一个人在上窜下跳,那就是顾孺人…… 王小虎不敢再查了,只得给李淳业写了封信去,李淳业拿着信是又急又气。 急的是这事怎么跟七娘扯上了关系,气的是他待她这么好,可在背后拖后腿的人也是她。 特别是对上妻子宽容的目光,他又感觉到深深的愧疚。 若不是有他的纵容,七娘怎么会得寸进尺,在王府里惹是生非…… 曹芳蕤见他都不敢看自己了,想了想,柔声劝道:“郎君别生气,本来让王小虎回去调查一番,现在却越查越不清楚了,先不说顾氏是正六品的孺人,沉香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紧呢!” “父亲早已说过了,丹娘的婚期在明年正月,年前咱们是要代父亲母亲回京做准备的,不如这两件事等回去后亲自审问,这可比王小虎一个下人去查直接明了多了。” “书信一来一去也要费不少时辰,郎君心里总是记挂着这事,在父亲和阿姨面前总会露出端倪,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了,恐怕会惹他不高兴……” 妻子这话说到自己心坎上了,李淳业对她的善解人意愈发感激,“你说的这个办法好,还是等我们回去亲自调查,总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曹芳蕤柔顺的点点头,顾氏是丈夫情窦初开时喜欢上的人,入了府也对她多有偏宠,因此现在顾氏有嫌疑,她不能嚷嚷着要向顾氏问罪,而是要给丈夫一个台阶下。 何必要争那口气,不如等丈夫自己看清楚他心里那个柔弱纯善的顾氏实则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他失望失落后,也就会明白,只有自己是真正不求回报的爱着他的…… 李淳业因为心虚,变着法尔讨妻子欢心,曹芳蕤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的浅笑,她真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不过在离开行宫之前,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漪澜殿内,曹芳蕤把亲手做的一双草绿色绣五彩蝙蝠登云履呈给皇后,笑眯眯道:“京城里还不算太冷,骊山宫到处都是白雪皑皑了,过两日大王和奴要启程回京,奴想着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便为母亲做了一双鞋,母亲试试看合不合脚,不合适的话奴立刻拿回去改!” 女官接过鞋捧到皇后面前,皇后只是眼睛瞟了一眼,绣鞋上的花纹精美,鞋底看起来也很厚实,正适合冬天穿。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抬了下下巴示意女官为自己试鞋,大小正正合适。 曹芳蕤开心不已,松了口气般抚掌道:“奴就说母亲穿这个颜色的鞋很合适,幸好没有听嬷嬷的话选绛色~” 说罢她转头嗔了宋嬷嬷一眼,后者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奴……奴原是想着绛色的鞋面上用牙白色的线绣水草纹,如今京城里正流行这种搭配呢!” 皇后拨弄着手里的珊瑚念珠缓缓道:“那些个新鲜玩意儿适合她们年轻人,像我这个年纪的,还是用寻常的花纹看着最舒服……” “不会不会~”曹芳蕤摇头,对女官道:“若有不知情的人在这里,肯定以为母亲是奴的姐姐,娘子说是不是?” 女官迅速的看了眼皇后,见她面上并无怒色,才笑道:“王妃说的很是,殿下的面容与花信年华时并无二样,奴也觉得很奇怪呢!” 曹芳蕤略带着些得意的娇憨对皇后道:“母亲你看,不是奴一个人这么觉得吧!” “不过母亲要是觉得水草纹不太稳重,奴再绣一双如意纹的鞋面,正月里穿很应景呢!” 皇后淡然一笑,“你手上的事情应该不少,做这么一双鞋表示孝心就足够了~” 言下之意不用她做了。 曹芳蕤仿佛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她捏着帕子的手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端庄又秀雅。 “孝敬衣裳鞋袜是奴做媳妇的本分,出嫁之前家母就教导过,进了夫家的门,定以事孝姑舅为己任,那时家母以为奴只是嫁得一位寻常夫婿,谁也不知道,最后竟嫁给了郎君~” “母亲惶恐的不得了,唯恐奴做的不好让公婆夫君不满意,人人都说曹家的祖坟冒青烟,与郎君成婚三年,奴觉得这话真真没错,能做母亲的媳妇,奴确实是烧了高香~” 曹芳蕤这番恭维说的皇后都有些忍俊不禁了,她笑呵呵道:“婆婆都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若你是嫁给了旁人,以你的性子也不会让婆婆讨厌的~” 这算是夸奖吗? 曹芳蕤脸颊微微发红,片刻后才道:“奴不知道嫁给旁人会是什么样,只知道嫁给了郎君,便要以他为天,做了李家的儿媳,便要孝顺父亲母亲……” “奴幼年时祖母曾经讲了个故事,说某个村子年年干旱,村民们听了一位游经此地的道士的话,拿出所有积蓄请人塑了一尊神像,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神像塑好后,村里的男女老少每日就跪在神像前念祷,也不去地里松土、锄草,就这么一年又一年,这里依旧干旱,饿死了不少人,村民们大失所望,对着神像一通怒骂,也不再拜神不再祈求了……” “这时村里只有一个人,他每天都顶着烈日在田里劳作,还要把好不容易挖到的树根草籽供在神像前,别人都讥笑他是个傻瓜,这人却并不理会,年复一年如此,终于有一天,电闪雷鸣,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村民们喜笑颜开,敲锣打鼓的唱歌跳舞,干旱的田地里又长出了庄稼,村民们终于吃饱了肚子,他们觉得雨水是神的赐予,不仅天天烧香上贡,还决定拿钱为神像塑一层金衣……” “这时先前那个人还是只用普通的粮食供在神像前,村民便骂他没有诚意,那人只说:‘贡品寻常不代表我的心不诚,下雨或不下雨,我只知道付出就会收获~’” “旁人又问,倘或是付出了没有收获呢?那人回答:‘我只做我该做的事,如果没有收获,那一定是我的心不够虔诚~’” 听完了这个故事,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曹芳蕤抿着笑微微扬着唇,一双眼似清澈的溪水般携着万千深意流向皇后,而皇后神情却无波无澜,只是垂眸看着手上冒着渺渺热气的茶盏。 她轻柔的吹了口茶汤,淡淡道:“所以说这只是个故事,若是求神拜佛真那么灵验,世间也不需要什么皇帝、官员、医者了~” “母亲说的正是~”曹芳蕤捏着帕子掩饰笑意,娇声道:“一个故事而已,不过祖母当时想告诉奴的是,这世上许多事,不是对自己有利就去做,无利可图就不去做,对人也是如此~” “比如故事中那些村民,天不下雨便怪罪神灵,天降甘霖便感恩戴德,自私自利不自知,实在是可怕,可偏偏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呢,反过来想想,改变他人最是一件难事,奴能做的,便是时时警惕自己不成为这样的人,也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姐妹~ 第244章 示好 皇后微微一笑,没有表态,曹芳蕤接着道:“对了母亲,还有一件事奴要禀告你,大王的妾侍傅氏,已经有孕三个多月了~” 皇后的手微顿,挑眉看着她:“傅氏?从宫里出去的那个傅氏?” “是!曹芳蕤点头,“前几日她精神不太好,便传了医婆去把脉,却没想到是喜脉~” “这是大王的第一个孩子,理应入宫来向父母、阿姨禀报一声才是。” 皇后没有说话,她静静打量着曹芳蕤,只见她脸上仍是挂着温婉的笑容,她长得勉强算是美丽,可唯独那双眼睛,如一潭清泉般沁人心脾,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 现在她跟自己说,丈夫的妾侍有了身孕,可她还是那么从容淡定,皇后的心思不由得想到了已有四个月身孕的裴氏…… 她眼中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温声道:“这是好事,修仪知道吗?” 曹芳蕤如实回道:“阿姨已经知道了……” “还责备了奴一顿……” “为什么?”皇后有些奇怪。 曹芳蕤不知该如何回答,整理了下思绪,她才道:“阿姨责怪奴不该让先让妾侍怀孕,应当先生下嫡子,可母亲也知道,奴嫁给大王三年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说着说着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像是犯了错一般垂下头,放低了声音道:“都是奴的错,大王已过双十年华,别说嫡子,连个庶子也没有,父母大人虽不怪罪,可奴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不管傅氏肚子里是男是女,都是郎君第一个孩子,奴一定会悉心照料他们母子二人。” 皇后倚在凭几上,默默听完这番话,心中莫名受到触动,曹芳蕤话里的意思她很明白,身为嫡妻却没能为夫君诞下子嗣,一般人家可能不会计较。 但她是宗室的媳妇,又是陛下的长媳,一言一行都被天下人看在眼里。 纵使曹氏贤良淑德样样俱佳,可现实逼得她无法等待嫡子降生,虽是婆媳,可同为李家的媳妇,责任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压在肩上。 作为女人,特别是大郎没了后,皇后对这些事更有体会。 到底不是亲生的,虽表面上恭恭敬敬,可实际上,心里还是向着生母,这样的血脉亲情,不是唤一声‘母亲’就能获得的。 皇后心间涌上一股浓浓的悲哀,虽是一国之母,丈夫时时把她放在心上,一声咳嗽也急的大惊小怪,可她在这大明宫里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么点温情。 没了儿子的女人就像失去根的浮萍,飘飘荡荡,无依无靠。 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母亲……”曹芳蕤轻柔的声音惊醒了她,皇后眼中还未消失的茫然让曹芳蕤鼻子一酸,她带着商量的语气对皇后道:“有一件事想请母亲帮我拿个主意……” 皇后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什么事?” 曹芳蕤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道:“大王说,等傅氏生下孩子就交给奶母照顾,可奴想着,若是此生都与孩子无缘,要不要把那个孩子放在身边教养呢?” 一旁的女官无比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曹芳蕤权当作没看到,凝视皇后的眼睛真挚、单纯,从心底里把她当作一个值得信任的长辈虚心请教。 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皇后虽对她不差,可那也是因为婆媳的缘故。 且曹芳蕤一直恭敬有礼,皇后以及她身边的宫人确实挑不出错,这才有了外人眼中‘皇后殿下不待见韩修仪,却很喜欢陵川王妃’的说法来。 曹芳蕤当然乐见如此,特别是裴氏进门以后,她虽出身高贵,但却处处以自己为尊,也是碍于皇后的威严。 皇后没有澄清的原因则是李晖不许,他的想法是,儿媳可以不去给他问安,却一定要孝敬皇后,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了,皇后身为新君的嫡母也能得到最好的荣养。 皇后也看着曹芳蕤,嘴角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曹芳蕤感觉心脏缩了一下。 她硬着头皮接受皇后的审视,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片刻后,皇后才慢悠悠道:“你还年轻,说不准以后就怀上了,傅氏所出的孩子毕竟是庶出,养在嫡母膝下的孩子代表着什么你应该清楚,就听二郎的吧。” 她只这么一句话,却让曹芳蕤激动的差点蹦起来,忍住满心的雀跃,她起身恭敬的行了个礼,道:“母亲的教诲,奴一定会铭记于心!” 皇后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抿了口,“既然知道怎么做就做好,别把事情揽在手里又出了岔子,到时候可就让人贻笑大方了……” 曹芳蕤知道她说的是沉香和孩子的事,她认真的应是,“奴明白了,不做就罢了,要做就做好!” 待她离开漪澜殿后,先前那位女官看着皇后欲言又止,表情有些不赞同,皇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帮她?” “是!” 皇后抚弄着衣袖,呵呵笑起来,挑眉对女官道:“你不觉得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吗?” “从嫁给二郎那天起,她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我跟韩氏之间的嫌隙这么大,可你看她,所作所为完全游刃有余,一声不吭的做了那么久,到今天,终于向我张嘴了~” 女官撇嘴回道:“那是因为殿下仁慈,对她颇多包容……” “嘁……”皇后不屑的发出嗤笑,“你记住,这宫里到处都是聪明人,也到处都是自作聪明的人!” “我并不排斥有人在我面前玩弄心眼,只要她有那个本事让我给她捧场!” 女官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门外,曹芳蕤的身影早就不见了,殿下的意思是……她知道陵川王妃在向她示好,也有意无意的利用自身的遭遇激起她的同情心。 而陵川王妃最终目的却是希望皇后帮陵川王一把,她先前讲的那个故事就代表了她和陵川王的承诺。 没有任何人比宣微殿的人清楚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要不然秦修容这么多年来上赶着巴结做什么? 韩修仪没秦修容那个本事,可她有个机灵的儿媳,不管是做低伏小还是嘘寒问暖,的的确确是把皇后的心给融化了不少。 而这些努力,正是她抢在许王妃之前向皇后提出请求的底气,不过…… 女官有些不悦,“她虽说的好听,可若是将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咱们岂不是亲手喂出了一头白眼狼么!” 皇后闻言吃吃发笑,她用右手撑着头问女官道:“那你觉得,关于立储一事,谁的优势更大一些?” 这是自怀宣太子薨逝后,皇后第一次用正经的口吻提起立储一事,女官怔了半晌,事关重大,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皇后便道恕她无罪,女官这才小心翼翼回道:“若论几位郎君的优势,陵川王占着长,陛下对韩修仪的宠爱有增无减……” 女官打量着皇后的脸色,见她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况且现在陛下对陵川王的态度越发和软了,奴觉得,入主东宫一事,陵川王未必没有机会……” “再说许王,他的优秀有目共睹,听说朝中几位股肱众臣对他的印象很好,陛下也很看重他,许王妃的出身又为他增加几分胜算……” “秦修容的弟弟从县令一步一步做起,到如今已是正六品的秘书郎,前途无限,这些可都是许王的资本!” 皇后抚掌赞叹:“不错不错,分析的很到位!” “殿下~”女官受了表扬,半是欢喜半是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告诉奴究竟会怎样吧!” “立储一事事关重大,选储君又不是选小工,谁力气大谁就上,阿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这也是他这么些年都没能下定决心的原因!” “若是寻常百姓家,作为家主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最聪明最优秀的人,却一定是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之人!” “皇家也是如此,宗室、公卿、百官、黎民,单就其中一个阶层出了矛盾都能引发局势震动,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国家,聪明和优秀不一定是身为皇帝必须具备的品质,只有理智,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诀窍~” “当一个人手握世间最尊贵的权利时,他却只能坐在这巍峨的宫殿里旁观,明争暗斗无时不在,只有理智的头脑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储君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理智的人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不能被任何人所影响而丧失自己的决断,因为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天下苍生。 这样的人,必定是经历千锤百炼的,他要比任何人都善良,也要比任何人都冷血,胸怀坦荡也要善弄权术…… 女官脑海中思绪纷纷,恍惚间,她突然就想起了一脸恭顺的陵川王妃,进而想到处处被许王压制的陵川王,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兄弟俩的差距已见高低,可女官却狠狠的打了个冷颤。 陵川王得意时,许王得意,陵川王失意时,许王还是得意……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后,皇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道:“想明白了?” 女官愣愣的点头,却听皇后笑道:“不,你还是不明白,你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女官听得一头雾水,皇后却不欲再说,她歪着身子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眼前却浮现出六郎那张与李晖七分相似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梦见刘亦菲了,她好美啊~ 第245章 算计 晚间,正在由侍女服侍更衣的李晖听了皇后的转述,不由得怔住,“二郎的妾侍有孕了?” “嗯。”皇后点点头,瞧他一副不喜不怒的复杂表情,饶有兴趣的道:“怎么了,你先前不是还嘀咕怎么二郎府里一直没动静,现在有信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李晖迟疑着道:“他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一直没个孩子,我当然着急……” “可……” 可还是想要个嫡出的孙儿吧,皇后在心里替他把后半截话说了出来。 李晖也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他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坐在榻上歪着,皇后拧了热帕子给他擦手,故作不知问他怎么了。 过了片刻,李晖避开这个问题,反而说起了李淳茜,“如今裴氏有孕,你说要不要给三郎添几个人?” 皇后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但仔细说来,三郎身为亲王,府中却没有一个有名分的妾侍,着实看着不像样。 因此她点点头表示赞同,“是该添几个,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多不胜数,选几个品行好、模样好的才是!” 李晖‘嗯’了一声,“那就交给你来办吧!” 皇后没有推辞,这本也是她这个嫡母的责任。 “对了阿郎……”皇后把侍女端着的小漆盘里的水碗放在李晖手上,缓声道:“既然你已经吩咐二郎两口子回京准备丹娘出嫁的事宜,那二郎总不能还是个郡王吧~” “他可是丹娘的同胞兄长,婚礼上,你总得让丹娘脸上好看些~” 李晖端起碗怔了一瞬,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手上的事太多就给忘了……” “先前降二郎的爵位也是为了让他长个教训,这一二年看来,他也是认真悔过了,既然如此,那还是复为亲王吧!” 说罢他向皇后提起了另一件事,“昨天礼部呈上来了几个封号,有金乡、南陵、商河、长泰,你觉得哪一个好?” 皇后沉吟片刻,道:“南陵吧!我觉得这个好听~” “南陵公主~”李晖点点头觉得很不错,眉开眼笑的唤了吴舟进来:“明早去告诉礼部一声,二公主的封号就用南陵,让中书省尽快拟旨!” “是~”吴舟弓腰应诺。 皇后也受到丈夫的感染,柔柔笑道:“丹娘虽有些娇纵,可阿郎最喜欢她的贴心活泼,以后她成了别人家的人,阿郎心里还不知多难受呢!” “这就是养女儿的不好之处啊……”李晖万分感慨:“记得蜃子出嫁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我是皇帝,我差点就掉眼泪了,我金尊玉贵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如何舍得……” 皇后见他眉宇间已有感伤之色,忙转移了话题,“阿郎也不必难过,你看蜃子嫁给崔郎多和美啊,过两年,丹娘的孩子也要来吵外祖父了,阿郎到时候可得多备些赏赐才是~” 被妻子这么一打趣,李晖心里舒服多了,他不由的嘿嘿笑起来,“你也太小瞧人了,蔚蔚和阿厘每次进宫来,都是大包小包回去的,那可是我亲外孙~” 而已经在京城王府里卸下了一身疲惫的李淳业对父亲的打算毫无知觉,坐在榻上,他听完王小虎的回禀后,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王小虎心脏‘咚咚’作响,鼻尖都沁出了几滴汗,坐在李淳业身边的曹芳蕤若有所思的左看右看。 气氛实在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王小虎咬咬牙,硬着头皮道:“郎君,奴先前就询问过膳房的人,那鸡血羊血都在后院摆着的,杏花若有心去拿,还真没人能发现……” “所以傅娘子瞒天过海跟膳房的人无关,倒是奴听傅娘子院子里一个洒扫婆子说,有一段时间,傅娘子与顾孺人来往甚密,算算日子,正好就是傅娘子怀上身孕前后……” 李淳业轻轻敲击着几案,沉声问道:“服侍傅氏的那个杏花,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了没有?” “这个……”王小虎迟疑了一瞬,见李淳业挑眉,他赶紧回道:“杏花只承认她帮主子隐瞒身孕的事,至于傅娘子是不是受顾孺人的挑唆,她说并没有这回事。” 不知为何,李淳业听见这句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他同意留下沉香母子的性命,但不代表他不会追究此事。 不管怎么说,他是从心底里不愿七娘跟这件事有关。 但王小虎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深渊…… “郎君,还有一事,膳房有一个婆子,告发掌管膳房的石婆子的亲戚,周婆子收过顾孺人的钱,说是帮傅娘子找她失散多年的姐姐……” 一直默默无话的曹芳蕤闻言眼眸微眯,耳朵里传来丈夫厉声呵斥:“她一个膳房的婆子,从哪里知道这种事的?” “傅氏找她姐姐情有可原,怎么那婆子却说是顾孺人帮傅氏找人?” “你有没有去查探过?若是污蔑,我决不轻饶!” 这前因后果还没弄明白呢,就着急起来了,曹芳蕤心中郁郁十分不舒服,不过嘴上还是附和道:“是啊,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应该做的很隐秘才是,那个婆子是从何得知的?” 王小虎解释道:“奴开始也以为这婆子是在说疯话,还狠狠的骂过她一顿,不过那婆子却道,她男人见周婆子的男人周老四整日吃酒赌钱没个正形,便问他从哪里发财的……” “正巧那日周老四吃了酒醉醺醺的,把他老婆收了顾孺人的钱帮忙找一位姓傅的娘子的事抖露的出来~” 李淳业的心狠狠沉了下去,他感觉嘴里一片苦涩,嗫喏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曹芳蕤正声问道:“那你审问过周婆子了么?” 王小虎点头:“奴命人把周婆子绑了,她已经交代了,顾孺人给了她一只金臂钏,约莫有四两重,让她帮忙去打听傅娘子姐姐的消息……” “如今,那只金臂钏她还藏在自己柴房里的地窖里……” 曹芳蕤微微瞥了眼一旁的宋嬷嬷,后者快速的冲她使了个胸有成竹的眼神,曹芳蕤绷紧的心弦松和了些,她转过头,担忧的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丈夫。 他睁大眼狠狠瞪着王小虎,好像要把他头顶烧两个窟窿似得。 “郎君……” 李淳业回头,眼中是令人心疼个的茫然,曹芳蕤见他如此不免感同身受,被喜欢的人算计,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沉香寻找姐姐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事情就坏在居然是顾七娘指使周婆子去找人的,买通下人为自己办事是一回事,顾七娘身为妾侍背着主母行事又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帮沉香寻找姐姐?还大方的给了一只金臂钏做酬劳…… 这背后暴露出来的一切都不得不让李淳业想起沉香怀孕的事,恐怕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其中会不会有顾七娘插了一脚? 那她又是何目的? 曹芳蕤知道丈夫难以接受此事,顾七娘是他情窦初开喜欢上的人,她刚嫁给他便知道,没能明媒正娶顾七娘为王妃恐怕是李淳业心中深藏的遗憾。 自己毕竟是后来的,与其跟顾七娘争夺这个男人,还不如展现自己的优势,把他的心一点一点拉回来。 照这一二年的情况来看,她已经成功了一半,在李淳业心里,她已经是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了。 不过对于顾七娘,她拥有的是李淳业少年多情的时光,逼了她这么久,总算是让她忍不住动手了,如果不是她作茧自缚,自己还真没办法撬动她……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曹芳蕤只能硬起心肠来。 她柔声对李淳业道:“顾孺人入府四年有余,她与沉香同为妾侍,说不定只是见沉香身世可怜,所以才心生怜悯帮她寻找姐姐,郎君不要着急,咱们再仔细查查才好,免得平白冤枉了好人……” 有些事情一旦撕开了口子,便能窥见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李淳业惨淡一笑,失望又失落的摇摇头,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的味道:“她何必可怜沉香的身世,她自己就够可怜的了……” “再说了,依沉香的性子,敢背着你悄悄怀孕,若无人指点,她怎么能计划的这般周到……” “若不是她自己坦白,恐怕是真的等生产那日,我才知道自己做父亲了。” 听闻沉香有孕的时候,李淳业一边愤怒于性格老实甚至是有些懦弱的沉香会做出这种事,一边悲哀的想到,他应该舍弃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 但他更没想到,背后的主使却是他心中单纯柔弱的七娘…… 曹芳蕤心里也难受,她知道李淳业是真的伤了心,而这一切,都是她纵容,甚至默许的…… 她和李淳业越发亲近,对顾七娘来说就越是一种刺激,对她来说,李淳业就是全部,而如今,这个全部已经属于别人了,她如何能忍受。 曹芳蕤知道,要把顾七娘从丈夫的心里彻底赶出去只能等她先出手。 不过她也没想到,顾七娘居然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连她都不明白这是在为李淳业添堵还是真的为他考虑…… 但无论如何,顾七娘经此一事,是别想在王府里作妖了。 正想着,李淳业突然出声对王小虎道:“去把顾孺人、傅氏、周婆子的都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曹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下章或者下下章,女主要升职啦~ 第246章 审问 曹芳蕤抚上丈夫紧紧捏着的拳头,无言的安慰他。 两刻钟后,沉香先来了,她对主位上的两人行了个礼,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身子也摇摇欲坠,曹芳蕤担心她腹中孩子,便命人端了把交椅来。 周婆子绑着双手扔在正房的地上,哆哆嗦嗦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顾七娘最后到,一进门她就发现气氛不对劲,茫然的看了一圈,然后柔柔福膝行礼。 “郎君万福、娘子万福!” 李淳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顾七娘则是一头雾水,她发觉今日之事可能与自己有关,捏着帕子站在一旁垂眸思索。 曹芳蕤把在场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身旁李淳业轻咳了一声,她理了理喉咙,正声道:“今日叫了你们几人来,是有些事想要问清楚。” “知道的就说出来,或许能从轻处罚,不知道的也不会降罪,但若是被我查出有一丝隐瞒,决不轻饶。”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当诸人看见帷幔边站着一溜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心就抖了三抖,特别是周婆子,连王小虎都能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走过去踢了一脚,“把那天跟我说的话在给郎君和娘子说一遍!” 周婆子费了不少力气才跪好,颤颤巍巍竹筒倒豆子似得交代道:“回禀大王、王妃,三个月前,顾孺人身边的彩屏来找奴,她说傅娘子跟顾孺人关系好,顾孺人知道她跟两个姐姐从小分散了,便想找到她们……” “彩屏先是给了奴一贯钱,可府里的规矩奴知道,傅娘子身份是大王的妾侍,奴若是拿了钱为她打听消息,被人知道了一定会被赶出府去!” 周婆子越说越顺畅,表情也不那么紧张了,她思索了一瞬又道:“奴当时就拒绝彩屏了,可她不死心,过了几日,她又来了,拿了只金钏给奴,惦着不轻……” 李淳业厉声道:“你就收下了?” 周婆子瑟缩了一下肩膀,然后抬起头慌忙的辩解:“大王恕罪,奴本来不想要的,可彩屏说,奴的儿子一把年纪还未娶妻,这只是孺人怜惜奴办事勤恳赏的,让奴安心收下便是……” “哼!”李淳业看也未看顾七娘的脸色,语带讽刺道:“是不是赏赐你心里有数,那只金钏呢?” “在奴家里柴房的地窖里,那金钏分量太足,奴怕别人知道,连老头子和儿子都没提起!” 王府后门有一条巷子,府里许多下人就住在那里,距离也不远,曹芳蕤对王小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人去找。 王小虎领命而去,李淳业接着审问:“既然你收了钱,那可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周婆子眼神闪烁,声音也不自觉的放低了,“彩屏给的消息太少了,光是京城里就有数百万人,奴不过一个卑微的下人,短短三个月,如何能寻到……” 也就是说,她拿了顾七娘的钱,却根本没办事。 听到这里,沉香神情错愕,惊诧无比的看着周婆子仿佛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曹芳蕤看了她一眼,问周婆子,“我记得你是石婆子的亲戚,因为膳房的王婆子病死了,你顶替她的位置上来的,到现在也不过一年多时间,若顾孺人要寻人,怎么就找上你了呢?” “她找石婆子不是更便宜吗?” 周婆子额头沁出冷汗,伏趴在地上喃喃不知所语,旁边一个粗壮的婆子拍了她一巴掌,周婆子‘哎哟’一声,哆哆嗦嗦道:“有一次彩屏来膳房端菜,说她有个亲戚在城南方向,家里快要办喜事了,彩屏想送点礼,不知该怎么送出去……” “奴的儿子因为面相不好,没有在府里领差事,整日四处闲逛,奴就跟彩屏说,奴的儿子可以帮她这个忙……” “哼!”曹芳蕤冷冷一笑,“想必彩屏不会让你儿子白跑这一趟,你拿了好处,彩屏自然也就把找人的事托付给你了!” “石婆子一家属于宗室奴仆,比一般的下人多有体面,所以不会也不敢轻易的触犯规矩,你不一样,你家是靠着石婆子才卖身进府的,规矩在你们眼里,恐怕值不了两个钱。” “还敢装作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见着钱就跟苍蝇似得,你以为瞒得过我!” 曹芳蕤又气又怒,这就是新立府的坏处,虽然已经把下人中那些不服管教的赶走了,可这种见着蝇头小利就一哄而上的人往往最能坏事。 可见在她虽劳心劳神的管家,还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 周婆子不敢再说话,李淳业捻了捻手里的玉佩,那根络子还是顾七娘送给他的,他用平静的让人不安的声音对顾七娘道:“你有什么话说吗?” 顾七娘仿佛是从梦境中苏醒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左看右看,“我?” 她迷茫的摇头,“妾是有让彩屏给此人一贯钱,不过那是因为妾想吃鹿肉汤锅子,本想让石婆子去置办,可石婆子那天不在……” “周婆子汤锅也做的好,但彩屏听人说起过,周婆子为人太贪婪了,果然,彩屏先是拿了五百个钱去,周婆子说不够,妾想着她们在膳房做事也辛苦,多给些钱就给吧,便让彩屏给了她一贯钱。” “这件事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一贯钱,可以买三十多只鸡、三十斗小麦了,就算是鹿肉稀罕难得,一贯钱也太多了些,李淳业并非是个不识阿堵物的人,因此听到这里脸上很不好看。 他瞪着地上的周婆子,后者使劲往后缩着身子,明显就是心虚。 顾七娘委屈的说完,又补充道:“至于给周婆子金钏,让她去打听沉香姐姐的事,妾从未做过这种事!” “妾绝无虚言,郎君和娘子可以让人去妾屋里查,每一件首饰都登记造册了的,妾的金钏还好好的放在妆奁里呢!” 曹芳蕤锐利的视线‘唰’的一下刺过去,宋嬷嬷的心‘咚咚’直跳,眼皮子也不住抽搐,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未等李淳业出声,周婆子失声尖叫起来:“你胡说!” “那只金钏明明就是彩屏给我的!上面雕着仙桃贺寿,上下有回字不断头的花纹,我亲手把它用布包裹着藏进地窖的!” 说罢她慌乱的看向李淳业,“大王明鉴,彩屏真的给了奴一只金钏,奴没有骗人!” 顾七娘无奈的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但我可以肯定两点,第一,我没有让人给你金钏,去打听沉香的姐姐在何处。” “第二,我的金钏共有四只,但并没有仙桃贺寿样式的……” 说罢她对曹芳蕤恭敬的屈膝:“娘子可以派人去妾房里搜查,妾绝无隐瞒!” 顾七娘神态自若,好像真的是无辜的,曹芳蕤面上不动声色,可心底已经是翻江倒海了,她沉了沉声,把视线转向李淳业。 他锤头沉思了片刻,对宋嬷嬷道:“你带几个人去静姝院。” 宋嬷嬷应是,跪在地上的彩屏一骨碌爬起来亲自引路。 这时,去周老四家搜查的王小虎也回来了,他沉着脸回道:“禀郎君、娘子,奴去了郑家柴房的地窖里翻了个遍,并未发现有金钏……” “但是在柴房的腌菜缸里,奴发现了十八贯钱……” 王小虎是李淳业贴身伺候的内侍,他的话自然可信,此言一出,满堂一片哗然。 这周婆子不是说地窖里藏有一只金钏吗?怎么现在是柴房里有十八贯钱? 厅堂里一个婆子忍不住了,心直口快道:“回禀大王、王妃,寻常人家十八贯钱足够吃喝一二年了,周婆子虽然在王府当差,可她除了月例就是在灶上抠索几文钱……” “更别说她男人了,吃酒赌钱嫖\妓,夏天卖被子,冬天卖竹床,不知被多少人笑话,这十八贯钱来的实在蹊跷!” 曹芳蕤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感觉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而去,恐怕今日,不会如她所愿了。 她脸颊绷得紧紧的,握住凭几的手指指节都发白了,但还是竭力隐藏起自己的心思。 又有一个婆子迟疑着道:“听说她们灶上有的人……会偷东西出去卖……” 周婆子面无血色,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那些钱怎么会在柴房!我只知道金钏就在地窖里……我亲手放进去的……” “怎么会没有呢……” 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努力抬起身子向曹芳蕤嚷道:“王妃!奴承认在灶上会贪些钱,可膳房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奴绝不敢偷出去卖钱!” “请王妃明察!” 明明是在说顾氏指使周婆子找人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膳房有哪些纰漏,这岂不是当着大王的面打王妃的脸么! 宋嬷嬷脸颊微微抽搐,冲李淳业福膝,“大王,既然她说不知那十八贯钱怎么来的,不如就传周老四进来问话吧!” 李淳业没有管过家,但他也知道王府上下每天不知道多少事,妻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免会有疏忽,因此他并没有觉得妻子做的不好,他点头同意宋嬷嬷的话。 周老四来了后见到这个阵仗已经吓得快要尿裤子了,等知道是自己婆娘犯了事,二话不说便打了她一巴掌,两个小厮把他拖过来跪着。 他指着自家老婆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唔~顾七娘还不会狗带 第247章 迷雾 “大王,这婆娘每每回家就要对奴抱怨一通,其中她骂顾孺人最多,说顾孺人吃饭挑剔,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比祖宗还难伺候,也不知在王妃跟前是不是也这么矫情……” 他说的滔滔不绝,顾七娘面露尴尬,王小虎狠狠踢了他一脚,周老四龇牙咧嘴的‘哎哟’了一声,见李淳业脸色十分难看,心下一惊,抬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让你该死的胡说!” 他谄媚的伏趴下身子,接着刚才的话道:“总之这婆娘回家就胡言乱语,奴骂了她几次都不知悔改……” 王小虎黑着脸又踢了他一脚,“说重点!那十八贯钱怎么来的,总不会是你老子留给你的吧!” 周老四一边摸着被踢疼的大腿一边含糊道:“钱……钱……” “哦哦!”他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奴想起来了,有一次这婆娘从外面回家,摸出了两贯钱。 奴吓得不轻,忙问她怎么回事,这婆娘说她从膳房里偷了一根人参拿去卖了……” “奴打了她两下,让她赶紧把人参买回来还回去,咱们在府里领着差事过的日子比以前不知有多体面,如何能偷盗东家的财务呢!” “这婆娘不说话,奴以为她照做了,现在想来,她藏起来的这些钱肯定都是从府里偷拿的东西卖的钱!” 周老四说的口沫横飞、义愤填膺,一幅忠肝义胆的模样,可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恍惚不定,任谁都能看出他这话不可信。 说罢他想到几次问这婆娘要钱去玩两把,可她都不肯给,还当着那么多邻居的面拎着自己的耳朵骂,他越想越气,扑上去就准备打周婆子,嘴里还辱骂道:“你这该死的,还不快向主子老实交代,你个贼婆娘、丧门星把我们全家都害了!” 周婆子双手被缚着,硬生生的挨了自家男人几拳,一时间肉痛心更痛,她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尖叫:“周老四,我什么时候偷过人参了?” “你个脏心烂肺的,你拿了谁的好处要害我?” “你是不是盼着我早死好给那个不要脸的淫/妇腾位置!” “我告诉你做梦去吧!我就是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和那个贱人,你个天杀的王八蛋,我嫁到你家时连根遮雨的茅草都没有,要不是靠着我弟弟,你个从小跟野狗抢食的泼皮也能到王府做事?” 周老四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也不顾这是在什么地方,爬起来就没命的往周婆子身上拳打脚踢。 一时间众人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几个小厮收到王小虎的眼刀赶紧把这俩人分开,周婆子头发散乱,一张脸被打的青青紫紫,嘴里不住哀嚎。 李淳业狠狠皱着眉,觉得事情怎么越说越离谱了,这都扯到哪里去了…… 他十分不耐的对王小虎道:“去把周老四的儿子捆来,看看他怎么说!还有去问问膳房的管事,有没有少东西,若是少了为什么没哟向王妃回禀!” 王小虎赶紧应是吩咐人去办,又等了片刻,周老四的儿子来了,乳名唤作狗儿,看起来十三四岁,实际上他已经十九岁了,跟只瘦猴似得。 因他小时候顽皮打翻了滚水,虽捡回了一条命,可相貌也毁了,这也是他不能在府里当差的缘故。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生怕惊了主子的眼。 李淳业并不在乎这些,他看了眼王小虎,后者直截了当的发问,“你可知你母亲在家里藏了十八贯钱?” “十……十八贯!”狗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的看了王小虎一眼,触及到对方严厉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 “回禀贵……贵人,阿娘从未提起过有这么一笔钱,不过……” 他犹豫不定,王小虎见状冷言威胁道:“你母亲在膳房当差,可膳房里却丢了许多贵重的药材,有人说是你母亲偷的,你若是老实交代,也就是打几个板子的事,可若有一句谎言,那就砍下你母亲的一双手!” 曹芳蕤闻言暗暗点头,这周狗儿一看就是胆小懦弱的性子,经不起吓。 十八贯钱对寻常人家来说不是小数目,周婆子得偷多少东西才能攒这么多钱,曹芳蕤自认为治下还没有这么糊涂。 王小虎之所以这么问他,就是打算吓他一吓,狗儿知情还罢,为着他母亲会说实话,若确实不知情,那这水可就深了…… 曹芳蕤想到这里,不着痕迹的看了顾七娘一眼,后者只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在那里,看不出一丝紧张或者慌乱,她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些疑惑。 狗儿听得母亲要被砍手,吓得全身发抖,身子也缩成一团,他这才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跪趴着两个人,正是他老子和老娘。 “贵人饶命!”狗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慌失措下嚎啕大哭,道:“我不知道这些啊!” “我娘确实背着我阿耶攒了些钱,可她说是为了给我娶媳妇准备的,为怕我阿耶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有多少钱……” 一旁的周婆子艰难的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竭力辩解道:“大王、娘子,奴真的没有偷东西,那些钱奴不知道从何而来,顾孺人确实给了奴一只金钏,它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奴拿了东西得空也去托人寻过傅娘子的姐姐,大王可以去查的……” “把她的嘴堵上!”李淳业被吵得耳朵疼,挥了挥手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那只金钏究竟存不存在、在谁的手里、周婆子那十八贯钱怎么回事、是否是变卖金钏而得的,其余的事可以以后再说,可前几件事,今天必须搞清楚。 厅堂里立刻安静了,这时从膳房问话的人也回来了,那人恭声道:“禀大王、王妃,奴去找了膳房的石婆子,也跟她去库房拿着簿子点了一遍,少了两根人参、一斤天麻、半斤黄芪……” “就这些?”李淳业十分惊讶,这样算下来也不到十八贯钱啊! 来人点头表示肯定,接着道:“石婆子说,周婆子是她亲戚,被她发现东西少了后,周婆子哀求她不要上报王妃,她担心儿子的亲事才一时糊涂犯了错,等她把那些东西还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便无事了……” “石婆子被她求得心软就答应了,刚才去问时,她说已经知错了,任由王妃处置发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婆子身上,她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嘴里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曹芳蕤手掌藏在袖子里狠狠捏成拳,她虽然还不清楚背后发生了什么,但这一环扣一环,今天要拿顾七娘的错处,可失算了…… 李淳业正欲开口,顾七娘往前一步,一双含情秋瞳直视李淳业的眼睛,柔声道:“郎君看见了,妾确实没有给周婆子金钏让她帮忙找人!” “内宅与外院私自传递消息,在哪户人家都是严厉禁止的,妾如何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妾也确实犯错了,北边膳房的婆子们贪钱、公物私用、敷衍饭食不是一日两日了,前边后头十来个膳房,娘子精力有限,自然顾及不到……” “妾身为郎君的孺人,见着这种事理应立刻向娘子回禀,可妾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吧,总归那起子刁奴会被收拾的……” “可眼下看,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妾今日自己栽进这个坑里,被人泼了一身污水,妾知道,妾跟沉香非亲非故却帮她找姐姐,郎君怀疑是妾在背后撺掇沉香,存心让郎君和娘子不安生……” “可妾对天发誓,从没有生出这等心思!妾入府四年有余,这里是妾的家,妾能依靠的只有郎君和娘子,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这番话言辞恳切又带着软绵绵的哽咽,李淳业有些动容,曹芳蕤却是怒火滔天,好你个顾七娘,卖乖之前还要踩自己一脚! 什么膳房的婆子无赖不是一日两日了,当着一厅人暗示自己管家无方,竟是个睁眼瞎,被几个小小的下人糊弄哄骗,要不是今日爆出这些事,哪一日人把王府搬空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 曹芳蕤气的手背青筋暴起,宋嬷嬷伸手捏了她一把,笑眯眯对顾七娘道:“孺人不当家,哪里知道当家的辛苦呢!” “娘子吃过早饭就要处理家事,若是逢年过节,府里府外回话的人哪止几十个,这个要支钱,那个要领东西,大王立府时间还短,多少人都在看娘子的笑话,一件事都马虎不得,咱们是王府,挨家挨户的应酬多不胜数……” “得空还要孝敬宫里的长辈,皇后殿下赏花、咱们夫人拈香,其他的夫人们有个大事小事还要去问一声……” “正是因为这样,娘子干脆把三位娘子的请安改为三日一次,就是想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若不是如此,孺人怎么能懒起簪花、对镜点唇呢~” 顾七娘手脚僵硬,脸上一时红一时青,被怼的无话可说,看着她这幅模样,宋嬷嬷心里痛快不少,再看大王果然心疼的看着王妃,她若有若无的叹了声气:“陛下都对群臣道要大胆的提出谏言,孺人虽是妾侍,可也是咱们王府的半个主子,娘子若有没看见的地方,孺人便该提醒一句,娘子只会感激孺人的真心实意,也不至于出了岔子,被里里外外的人看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错误,我会快点把这段过去~ 第248章 发落 这下顾七娘是真的慌了,她没想到一向和和气气的宋嬷嬷也有这样捅软刀子的时候。 曹芳蕤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自己却悠哉悠哉吃喝玩乐,末了曹芳蕤出了错,自己不仅不帮忙料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赶忙去看李淳业,李淳业沉着脸冷漠的瞥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他生气了! 她干巴巴的解释道:“郎君,妾不是这个意思,妾也不敢这么想,娘子操持家务辛苦万分,妾也时刻想着不要给娘子添麻烦,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不告发膳房下人的恶行,却是因为妾手里没有证据,不敢随便污蔑人……” “呵呵!”宋嬷嬷笑了起来,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孺人又不是大理寺的,做什么还讲个证据,一句话的事而已,甲乙丙丁自有明公决断,若那么较真,怕今后一根线一颗米都要专人数着,免得谁多用了谁少用了,说不清~” 这明讽暗刺的话说的顾七娘是百口莫辩,她说曹芳蕤管家不严,宋嬷嬷就回王妃辛苦,她说自己人微言轻,宋嬷嬷便指责她居心叵测。 这个老贼婆!顾七娘气的直咬牙根,脸上变了不知几十种颜色,却找不到一个字为自己分辨。 嘴角抖动了两下,她努力按下心中的火气,对李淳业道:“郎君,妾知错了,可今日的事,却要弄个明白,这婆子既说妾给了她金钏,她家里也找不到,那妾也该自证清白才是!” “就请宋嬷嬷去妾的房里搜查吧,静姝院一匹布一根针都登记在册,嬷嬷一看便知。” 她把目光转向曹芳蕤,眼中一片诚恳,曹芳蕤用眼神询问李淳业的意见,他不置可否,点头同意。 “等一下”宋嬷嬷正欲退下去,曹芳蕤叫住了她,“让权嬷嬷一起去吧!” 李淳业明白妻子的用意,宋嬷嬷毕竟是她的人,今日之事涉及太多,权嬷嬷是他的奶母,在府里的威望很高,她跟着去也是顺带做个见证人。 李淳业没理由不答应,宋嬷嬷福了福膝,往静姝院而去。 结果果然不出曹芳蕤所料,宋嬷嬷手里捧着一本账薄和一只小木匣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权嬷嬷,她道:“二郎交代的事我不敢糊弄,顾孺人确实只有四只金钏,东西和账薄相符合,没有增删,也没有仙桃贺寿样式的……” 也就是说,顾七娘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没有私下联络周婆子帮忙打听消息。 尽管方才对七娘的话感到不悦,但说老实话,李淳业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妾侍对主母不敬是一回事,耍手段惹是生非是另一回事。 只要七娘没有挑唆沉香,那她的错就大大减小了,不管怎么样,他娶了七娘,总是希望她在自己的护佑下过着安宁的日子,不再重蹈年少时的担惊受怕。 可不知为何在他心里,面前温柔秀雅的七娘好像不是以前的七娘了,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不由得愣了神,还是曹芳蕤轻轻拉扯了他一下:“郎君?” “啊!?” 他茫然的看着妻子,曹芳蕤柔声道:“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郎君该如何处置?” 李淳业沉吟片刻,道:“周婆子手脚不干净,还胆敢诬陷顾孺人,拖出去杖责四十,全家撵出府,永远不许再回来!” “那个杏花,虽说是忠心为主,可傅氏行差踏错她非但不劝谏还帮忙遮掩隐瞒,实在可恶,把她拖下去打死,傅氏身边的其他人,全部卖的远远的,还有膳房里那几个不安分,王妃按着规矩来发落就是了。” 周家三口都签了卖身契,若是不犯错,只要王府还在,一家子都能过的体体面的,然而现在却要被撵出去。 周老四两口子如同上了绞架的羊不住哀嚎喊冤,狗儿瑟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可事实摆在那里,她拿不出证物,李淳业也不愿再费心,挥了挥手命人把周家三口拖出去,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相比周家的下场,杏花可惨多了,别说厅堂里几个梳着丫髻垂手而立的小侍女吓得瑟瑟发抖,就连宋嬷嬷和权嬷嬷都面露不忍,但李淳业这样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堂堂一个王府,今日妾侍倒了避子汤,明天是不是就要下药了! 若不把这些帮递刀子的下人狠狠责罚,其他人有样学样,从根子上烂透了,不用别人来找茬,整个王府就先从里面坏了。 李淳业揉了揉眉心,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还打算争夺储君之位呢,可这会儿自己的后院都不安分,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他半是厌恶半是冷漠的看着木着一张脸的沉香,冷声道:“若不是王妃极力相劝,我是绝不会留下你的,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可他命不好,摊上你这么个自以为是愚蠢糊涂的生母,这辈子注定都低人一等!” 沉香闻言身子狠狠抖了两下,一双本就木然的眼睛瞬间充满绝望,她没想到李淳业会这么绝情,只因为隐瞒了他,就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舍弃,他……他好狠的心啊…… 沉香脑中忽然闪过葵水没来的那几日,她既兴奋又害怕。 怕的是事情暴露后不知会落得何种下场,但杏花一遍又一遍的劝她,这是皇家的子孙,是大王的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和夫人抱孙心切,就算自己做的不对,可只要为大王诞下长子,功过两相抵,她不会有事的。 就算是王小虎回府后把她身边的下人全部换了,她连喝口茶水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会遭不测,一日一日的等待熬得她身心俱疲,但也更坚定了她无论如何都要生下这个孩子的信念。 只要孩子出生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陛下会奖赏她,夫人和大王顾忌着王妃恐怕对这孩子没有好脸色,但总归有血缘关系,他们会心软的。 至于王妃,只要她一日没有生下嫡子,这个孩子就是大王夺嫡的利器,就算是王妃嫉恨也不敢做什么! 但现在……大王却说这孩子低人一等……怎么会呢,他身上流着李氏的血,他是龙子凤孙,他怎么会低人一等呢…… 沉香一张脸白的没有血色,摇摇欲坠,正欲争辩两句,顾七娘朝她走了一步,目带怜悯道:“阿傅,郎君和娘子已经是开恩了,你可要知足才是~” 沉香看清楚了她怜悯背后的警告,头脑瞬间清醒,姐姐……孩子…… 不!她不能再惹大王生气了! 就算大王刚才那么说,可这孩子未必没有机会,谁知道娘子生不生的出来,只要她的孩子是长子,那就够了。 她可以被送走或者死,但在这之前,她得为这孩子扫清一切障碍…… 沉香软软的歪了过去,一旁的婆子赶紧掺住她,曹芳蕤忙命人把她抬回去,又叫医婆来把脉。 末了蹙眉对丈夫道:“郎君那些话……” 只可惜李淳业拦住了她的话头,沉声道:“你就是心地太过仁慈,总是为别人想的太多,可你却不知道,你是被岳父岳母细心教导长大的,你是品行高洁如玉般的人,便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却不知许多人是在污糟烂泥里摸爬滚打,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实则骨头缝都沁着脏水,你以后可得改一改,再不许为这个说话为那个说话,你是做了好人,可指不定人家还在恨你呢!” 曹芳蕤睁大双眼惊讶的合不拢嘴,她长这么大从未听过如此尖锐的苛评,虽然丈夫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可……可她也没想到,原来在丈夫眼里,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说呢,明明是批评,她却听得心里甜滋滋的,美的直冒泡~她轻轻的瞟了顾七娘一眼,后者垂着头一动不动,可曹芳蕤敢保证,这会儿顾七娘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这也正好,今日她脱了身,受\受刺激继续作妖早日露出真面目就更好了。 “是,郎君的教训妾一定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见妻子双眼闪闪发亮,他也说不出更多的责备,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你这样子,究竟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 曹芳蕤忙挺胸抬头正色回道:“真的听进去了!我可以重复一遍的!” “那也不必……”李淳业说的口干舌燥,端起侍女才换的茶水狠灌了一口。 “丹娘非闹着要把公主府里的园子拆一部分平为马场,父亲拗不过她答应了,下午我去看看进展如何,晚上李佳请我去做客,就不回来吃饭了,你给我留个门便是。” “剩下的事打发干净,记住我的话,一时心软后患无穷!” “是,郎君放心吧!” 曹芳蕤认真的点头,李淳业活动了下脖子,坐的太久了,起身的时候脚都有些麻,曹芳蕤跟在他身后往正房去,走到顾七娘身边时,她轻蔑的一眼瞟过,万般得意~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祝所有的大宝贝小宝贝又美又瘦又有钱~旧的一年,谢谢你们给了我支持和鼓励,没有你们我早就放弃了,鞠躬! 也轻大家支持新文——《千江月》,看毒舌又机智的素光小可爱拳打渣男、脚踢政敌、女主天下~ 第249章 落定 虽然这次的事情证明了顾七娘是清白的,但李淳业却对她冷淡了不少。 一方面是他得协同礼部准备妹妹的婚事,另一方面是他觉得沉香怀孕让他反思了很多。 沉香之所以敢自作主张倒掉避子汤,拿捏的就是他被降爵和妻子未能诞下子嗣的缘故。 一个小小的妾侍就想了那么远,那他的幕僚和属臣会怎么想呢? 父亲是祖父的嫡长子,可就因为他膝下无子,不仅臣工忧虑,连祖父也因此有了理由偏心三叔。 没有子嗣就代表后继无人,不管多有本事,就算手握权柄,也终究会引起动荡。 沉香腹中的孩子虽是庶出,但也确实让幕僚们稍微松了口气,他们现在焦心的就是这孩子是男是女。 就连吴津都暗示过他,若王妃无望,那就多多宠幸妾侍,只要好生教导,庶出的孩子也能成器,照样能让陛下满意。 李淳业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他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新获得父亲的重用,要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 另一边,曹芳蕤也在同立秋说话,“……你的意思是,你询问沉香是否找到了姐姐,而她默认了?” “是!”立秋小心翼翼的坐在曹芳蕤对面的月牙凳上,虽然她竭力想保持镇定,但十根指头紧紧绞在一起,看的出来心里颇为紧张。 “妾跟沉香一同长大,知道她一直想找到父母和姐姐,虽然她在府里认识不少人,但要拜托人去寻她姐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也没有那个胆子,背后挑唆的人肯定就是顾孺人!” 曹芳蕤轻轻敲了敲几案,缓声道:“但顾氏证明了她没有这样做过。” “你为何这么肯定?” 立秋眼中有些急色,她伸着脖子道:“娘子,顾孺人没有买通周婆子,可她娘家三嫂来看过她几次啊!” “顾家就算是破船也有三斤铁,况且现在顾家三郎生意做得越发顺风顺水,他们去找人岂不比周婆子一个下人便宜!” 曹芳蕤闻言眯了眯眼,手指也停了下来,她在骊山宫时就这么怀疑了,昨日审问后更加坚定了这个怀疑。 周婆子只是顾七娘弄出的一个幌子,其实她真正依靠的还是顾家人。 只要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郎君就算是郡王也不能把顾三娘子绑来问话,况且只要人家咬死不承认,这边不仅不能得到真相,还会惹上一身腥。 陵川王府现在若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那就是给许王府递一把现成的刀。 没想到这个立秋如此心细,之前倒小瞧她了~她点点头示意立秋继续说,立秋却有些不解的问道:“方才娘子同我说过了昨日审问的情况,妾有一点不明白,娘子为什么不跟大王说查一查顾家呢?” 曹芳蕤抿唇一笑,解释道:“顾家是子爵府,这些事闹起来丢脸的还是郎君……” “况且现在王府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出去,这就相当于把现成的刀子递给许王府,郎君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立秋若有所思的点头,“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查,那悄悄派人打探应该行吧!” 曹芳蕤静静看着她不说话,立秋这才发觉自己逾距了,忙低头认错,曹芳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道:“我知道你向我坦白这些是不想见沉香糊里糊涂的丢了命,你是为了她好……” “但我也要告诉你,就算她生下了长子,府里也容不下这种包藏祸心的人,你不必可怜她,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都得按章程办事。” “是!”立秋心神一凛,赶紧表示明了。 室内沉默了片刻,立秋咽了咽喉咙,小声道:“妾始终觉得顾氏目的没有这么单纯,她冒着被责罚的下场帮了沉香那么多,不可能是好心,更不可能是闲的无聊的给娘子添麻烦,娘子务必要当心才是!” 见她言辞恳切,曹芳蕤稍感暖意,放松了脸色道:“我心里有数,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了,特别是郎君。” “妾明白。” 立秋使劲的点头,大王既然已经对此事盖棺定论了,她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祸从口出,有些事不是她该掺和的…… 对于沉香,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立秋离去后,曹芳蕤斜倚在凭几上,感慨道:“她是个明白人,最难得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人也是一片真心……” “知道了沉香跟顾氏有牵扯,不是为她隐瞒也不是来告状,只一句含含糊糊的‘沉香找到了姐姐’,就让咱们怀疑上了顾氏,给沉香和孩子留下了一线生机,也没有让我为难。” “这样的人,看似平凡,其实到最后,才是最有福气的。” 宋嬷嬷很是赞同,忍不住道:“毕竟是从夫人身边出来的,从小听她的教诲,差不到哪儿去……” 话音才落,她却忽然怔住,想起韩夫人也是被人这样议论过,她直直的看着主子,“莫非娘子……” 曹芳蕤轻笑,抬头看着她:“有何不可吗?” “若我此生与子嗣无缘,立秋的品行我看在眼里,让她生下孩子我还更放心一些,你别着急,这府里的姐姐妹妹只会多不会少,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宋嬷嬷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伤感,娘子为大王殚精竭虑、处处筹谋,可要是真没个亲骨肉,那这一辈子图的是什么…… 皇后为人贤良淑德样样俱佳,对庶出的孩子一视同仁、关照有加,但是谁生的就跟谁亲,嫡母做的再多,也不及生母生育之恩。 陛下敬重皇后,可保不齐大王就会如此,娘子把一片真心都交与大王,若是被辜负,真是天理不容。 宋嬷嬷差点就掉下眼泪了,但曹芳蕤却看的很开,“这辈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就够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见宋嬷嬷还在伤感,曹芳蕤打趣道:“嬷嬷先别想那么远,我未必就没有明德皇后那样的福气~” “咱们还是先说眼下的事吧!” 明德皇后马氏,生性谦恭和善,上孝下悌,宫中无人不称赞。 虽终生无子,却备受婆婆阴太后和丈夫汉明帝的喜爱,并亲自抚养了妾侍所出的章帝。 章帝继位后,只尊嫡母而不封诰生母,以示养恩重于生恩。 听曹芳蕤这么说,宋嬷嬷心中不免意动,若娘子真无所出,挑一个看的顺眼的抱在自己屋里养,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有母子之情,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于是她振作了精神,问曹芳蕤接下来做什么,曹芳蕤心中早有主意,遂吩咐道:“昨日郎君没给顾氏什么好脸色,郎君冷落她两日,她就得着急,就得想法子把郎君的心拉回去……” “你嘱咐下去,不管她耍什么心眼,咱们稍微阻挡一下就是了,不管是府里还是府外,我要摸清楚她究竟想干什么~” 不就是引蛇出洞、再打七寸嘛! 宋嬷嬷连连点头,“奴一定会好好交代下去,不管顾氏使美人计还是苦肉计,都别坏了她的事~” …… 因着怀宣太子就是这个季节薨逝的,每年的腊八节都办的很简单,今年也是如此,李晖带着妃妾们在芙蓉园赏景吃酒,又在不远处设了暖帐,赐了宴席给儿女们。 只可惜皇后身子不适,当日未能到场。 朝华楼里,蓁娘正在抱着铜镜哀嚎,精致的妆容显得妩媚,可凑近细看,却能看见额角上有一个小红点。 这几日因为天寒地冻,她每日都要吃羊肉,烤着吃蒸着吃煮着吃,不上火才怪! “今天过节呢,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 手里捏着象牙梳的青儿站在她身后道:“奴已经敷了很厚的粉了,不会有人看出来的,娘子放心~” 蓁娘闷闷不乐的按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容娘忙拦住了她,道:“娘子先别抱怨吧,陛下昨晚命人送了衣裳来,奴去拿给你看看!” 说起衣裳蓁娘就撇嘴,小声嘀咕道:“巴巴的送衣裳做什么,我就知道他嫌弃我不会搭配,上次我穿了一件半臂,他笑了半天,哼!” 容娘既无奈又好笑,待和阿玉捧了那衣裳来,蓁娘的眼睛一下子就挪不开了,她伸手抚上去,嘴里发出‘啧啧’惊叹。 “这……这什么料子?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屋里的侍女都好奇的围了过来,在阳光下,容娘手上的衣裳仿佛一道雨后的彩虹,又仿佛是将七色的宝石研磨成粉洒在轻软的布料上。 随着她一抬手一翻转,衣裳发出的璀璨光泽让人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它的美丽。 蓁娘感觉手里的衣裳如羽毛般轻柔,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缩回手,容娘不解的看着她,蓁娘无不失落的道:“这么漂亮的衣裳,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 容娘跟阿玉面面相觑,瞬间后忙安慰她道:“好好的娘子说这些做什么,这衣裳是陛下送来的,那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娘子就是最适合这件衣裳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我修改了一下情节,所以在前两章拖沓了一下~明德皇后马氏,真的是爱笑的姑娘运气不会太差,老爸打仗死了,全家被欺负,十三岁入宫深受太子宠爱,而且太子没有正妻,后来太子当了皇帝她被封为贵人,因为太后喜欢又被立为皇后,一辈子无儿无女,但老公对她是真爱,让她抱养妾侍生的娃,长大后养子只认她不认生母,简直人参赢家~因为老公死了后想他,就把他生前每一天的言行写成一本回忆录,开启了帝王《起居注》这一史书体例~这就是活生生的玛丽苏啊~ 第250章 示好 见蓁娘眉头还是微皱,容娘又笑眯眯道:“娘子先穿上吧,穿上你自己看看合不合适~” 阿玉几个也赶忙插科打诨,气氛总算是开心了些。 蓁娘吁了口气,站起身由侍女服侍穿戴,上身是一件五彩光华的儒衣,下身是一条殷红色绣银线团纹两片裙,容娘给她搭上打上披帛,道:“这是二公主亲手做的呢!” 蓁娘摸了摸披帛温柔的笑:“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不枉我拘了她那么久,这手艺总算是能见人了,等与驸马成了婚,说不定也是个贤妻良母,阿弥陀佛,到时我一定去佛祖面前烧香还愿~” 侍女们都捂嘴偷笑,容娘收拾好了,把铜镜端在蓁娘面前,笑道:“娘子瞧,你这一身穿了出去,谁敢说不好看!” “这份福气,谁又能跟你比!” 蓁娘愣愣的看着铜镜里的那个人,她简直不敢相信,下意识的伸手想摸脸,青儿忙拦住她,嗔道:“娘子别用手,妆会花的!” 蓁娘讪讪的笑,“我……我忘了……” 她把头凑近铜镜,左右偏着看,忍不住笑起来,咕哝道:“是挺好看的~” 容娘一副‘我就说了吧’的得意表情,蓁娘臭美的转了个圈,喜滋滋的晃来晃去,“我都没发现自己还能这么漂亮呢!” 阿玉被她孩子气的动作惹得捂嘴直笑,“娘子本来就很漂亮,只看两位郎君和公主就知道了!” “那是因为阿郎长得好看,所以孩子们才好看~” 话音才落,帷幔外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谁长得好看?” “阿郎!”蓁娘惊喜的转过身。 李晖一身月牙白绣着团龙纹案的圆领袍,头戴僕头,脚踏皂靴,他背着手站在那里,一双深邃的眼睛暗藏笑意。 “你怎么来了?” 蓁娘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身上,心跳加速,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拉扯了下袖子,脸颊也升起红晕。 容娘几人忙悄悄从侧面退出去,李晖慢慢走过来,一面欣赏蓁娘身上的新衣,一面回道:“从飞霜殿来的,咱们一起去芙蓉园。” “真好看~” 他夸赞道,蓁娘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明明脸上的高兴都掩饰不住,嘴上却道:“哪里是我好看,是衣裳好看差不多!” 李晖呵呵笑,面对她的别扭很有耐心,柔声道:“若衣裳会说话,它一定会说,幸好我在十七娘身上~” “这叫宝剑赠英雄,华裳赠佳人~” 蓁娘几乎被他眼中的星光吸进去,她慌忙撇开眼,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你就会……就会哄我……” “我才不信呢……” 不知何时,李晖的手已经在她的腰上桎梏着不让她动弹,蓁娘鼻息间全是他的香气,心都差点蹦出来了。 李晖眯着眼仿佛在寻找什么,蓁娘不解的仰着头,额间的金箔花钿熠熠生辉,可李晖觉得,她的眼睛更美丽,他着了迷一般低下头,在蓁娘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蓁娘闭着眼承受这份甜蜜,他们都没说话,任由彼此的心跳互相交织,相互示意。 恍惚中蓁娘好像听见李晖说了句话,她睁开眼看着他,恰好他也在看她。 片刻后,他轻轻吻上蓁娘的耳朵,清晰的重复了一遍:“愿我俩年年岁岁,永在今朝~” 蓁娘瞪大眼,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李晖宠溺把她搂在怀里,“十七娘,我们已经度过二十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蓁娘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可怎么也憋不住,她使劲仰着头,李晖以为她不舒服,见她如此赶紧帮忙扶住头上的发髻,他无比好笑道:“这是干什么呢!” 蓁娘红着眼咕哝道:“都怪你,把我惹哭了,我才上好妆,可不想重来一遍!” 李晖好气又好笑,“好好好,都怪我……” 眼泪从眼尾滑落,蓁娘双眼模糊,小声抽噎道:“就是怪你……要是今日不能见人……” “那就怎么样?”他接话倒是挺快的。 蓁娘不管不顾的拿起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李晖看着手指上浅浅的牙印,哭笑不得,“属狗的你!” …… 芙蓉园华灯初上,宫娥们捧羹把盏来回穿梭,当李晖和蓁娘出现时,引起了一阵轰动,皇后不来就算了,怎么韩修仪是跟陛下一起来的呢~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他们。 充斥着、嫉妒、羡慕、惊叹的眼神让蓁娘有些不自在,李晖仿佛觉察到她的无措,在迈上台阶时转身向她伸出手。 蓁娘呼吸一窒,知道他意思,强忍住颤抖的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晖拉着她的手走上绳床坐下。 短短几步路,蓁娘却觉得好像走了有一炷香那么久,这是第一次,李晖没有任何掩饰的在所有人面前展露出对她的宠爱。 这让她激动、雀跃,也有浓浓的不安。 阴暗的人心是经不起刺激的,她早有了解。 但李晖都视而不见,他握了握蓁娘的手,暗示她不用担心。 蓁娘稍稍安心,抬头对他露出一抹浅笑,这笑容落在有心人眼里,那便是赤\裸\裸的炫耀。 萧娍儿不屑的撇着嘴打量蓁娘,对一旁的慕容氏小声道:“你瞧她,狗仗人势,真不要脸!” 慕容氏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就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站着。 萧娍儿不见她有反应,转头道:“阿岚,你别生气,她人老珠黄,就算打扮的再好看,也三十几岁了,陛下又能宠爱她几天……” “等陛下腻了她,你便能重获圣宠了!” 慕容氏面容平静,神色从容,“好了,别说了,免得别人听见。” 萧娍儿心下一紧,忙闭上嘴,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注意到,慕容氏低头的瞬间,眼中的阴霾让人心惊…… 李晖随意的挥手众人都坐下,才坐定,杨氏便迫不及待的问蓁娘,“阿韩,你身上这件衣裳真好看,是什么料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这个……”蓁娘也不知道,她把视线转向上首的李晖,众人这下明了,原来是陛下赏赐给她的。 李晖笑道:“是江南新贡的绸纱……” “可有名字?” “有……”李晖意味深长的看着蓁娘,一字一句道:“桃夭~” “桃夭?”杨氏疑惑的念叨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大的表情,她故作不悦的道:“这是阿郎取的名字吧!” “你偏心,这么好的东西只给阿韩,我也想要……” 蓁娘微微红了脸,羞涩的垂下头,秦氏看看她,再看看皮笑肉不笑的慕容氏,慢慢捻起一颗杏仁放进嘴里,犹如看一场好戏~李晖知道杨氏的脾性,说这话并不是为了争宠,就是开个玩笑,因此他也好脾气的的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杨氏歪着头想了想,抚掌雀跃道:“阿郎,我想要你的那块龙香剂~” 李晖闻言无奈的笑着摇头,“你呀,想着法子把我的东西顺走~” 宇文氏对杨氏笑道:“你倒是会挑东西,龙香剂是阿郎亲手所制的墨,世上唯有一块,尤其最适作花鸟画~” 杨氏嘻嘻笑,李晖不会吝啬这么一块墨,他对吴舟道:“去,把我书案上的那块龙香剂给昭仪,另外把那块洛神端砚也给昭仪……” “免得她下回还要!” 那块龙香剂是李晖亲手所制,其珍贵不言而喻,他自己都是很久才用一次,杨氏本只是打算开个玩笑,没想到李晖真的给了她。 她惊讶的合不拢嘴,李晖笑道:“你的文采就是世间的男子也极少能企及,那墨给了你,倒是给对了人,别在我手里浪费了~” “多谢阿郎~” 杨氏喜得昏头转向,谢了李晖又谢蓁娘:“阿韩,今日借着你的福气,阿郎大方了一回,改日我另有重谢!” “那我可就等着呢!”蓁娘笑眯眯的应了。 高氏打趣道:“阿杨这个人,就没见过她不好意思的时候,依我看啊,就三个字,没脸皮!”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萧娍儿悄悄问慕容氏:“桃夭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怪怪的……” 纵然慕容氏知道萧娍儿虽出身世家,但却因家规陈旧未读过书所以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个时候还是被她的没眼色气的心中暗骂。 她眼中翻滚着嫉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回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哦~”萧娍儿明白了,原来陛下指的是韩修仪的名字,看来这纱是只给她一个人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萧娍儿心里酸溜溜的,万千嫉妒都化作鼻息间忿忿的一声‘哼’。 蓁娘和身旁的杨氏、欧阳氏低声交谈,时而浅笑时而惊叹,那一副悠然无忧无虑的表情刺痛了慕容氏的心。 她使劲掐了掐手掌,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做个了结了。 当她站起身时,满堂静默,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她,如今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她们俩之间的恩怨。 此时许多人都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期待这俩人和解还是大闹一场,那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氏注意到李晖看见她以后,唇角的笑意立刻消失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脑中一道声音愤怒的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都看不到我! 不管心中作何想法,她的脸上始终都是一派温婉娴静,趿着莲步走到蓁娘跟前屈膝一福,道:“修仪,以前的事,都是妾的错,这些日子妾一直在反省……” 她把双手交握于胸前,跪下,仰首看着蓁娘,用无比真诚的口吻道:“今日,妾郑重的向你赔罪,请你原谅!” 她伏趴下身子,一动不动,所有人都把眼神投向蓁娘,李晖眼中一片漠然,他不理不睬,把玩着手里的酒樽视若无睹,显然就是让蓁娘自己处理。 蓁娘看着慕容氏的后脑勺心中冷冷一哼,她不是圣人,对伤害自己的人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况且对于慕容氏话中的真实性,她也持怀疑心态。 慕容氏失去了一个孩子,为了获得李晖的原谅,跳进水里救了六娘,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么一个步步算计的人,会这么轻易的认错? 蓁娘不相信,但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也只能摆出宽容的笑脸,起身扶起慕容氏,温声道:“别这么说,那只是个意外……” “快起来,你我同为陛下的妾侍,我可当不得你如此大礼,从今以后咱们撇弃前嫌,服侍好陛下和殿下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追亮剑,真好看啊 第251章 德妃 慕容氏喏喏应是,既感动又愧疚,捏着帕子轻拭眼角,哽咽道:“只要修仪肯原谅,妾就是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这是什么话~” 蓁娘心中冷哼,面上却一副风轻云淡的宽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日我也有错,明知道你怀着身孕,还……” “唉……”你不是装么,我也会啊~ 慕容氏闻言身子僵了一瞬,几乎恨得咬烂后槽牙,然后底下头轻声啜泣,蓁娘柔声安慰,俩人一副冰释前嫌相互理解的美好模样,让许多人都觉得无趣。 “修仪宽宏大量,妾实在惭愧!”慕容氏湿漉漉的眸子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不过可惜上首的李晖一点也不解风情,任由美人落泪,心伤难过,他慢吞吞开了口,道:“以后,就不要唤修仪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此话何意,只有秦氏心神一震,察觉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目光狠厉的看着面前几案上的花纹,紧紧握着的手手背青筋毕露。 李晖双臂搭在扶手上,姿势随意而不失威严,他微仰着头睥睨满厅,悠悠然道:“韩氏入宫二十余载,温谦和顺,勤慎恭肃,实乃女仪之范,如今四夫人之位未满,册尔为德妃,理所应当~” 德妃……蓁娘惊讶的看着李晖,他之前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而且……而且……蓁娘的心砰砰直跳,眼神无比慌乱,“阿郎……” 李晖见着她眼睛就笑起来,他摇了摇头,鼓励她道:“你不必自谦,德妃之位,非你莫属!” 她何德何能……蓁娘鼻子一酸,眼中泪水氤氲,齐氏惠氏几人忙惊喜的道:“阿韩,不,夫人,快谢恩啊!” 蓁娘吸了吸鼻子,走到厅堂中间,恭恭敬敬的跪下,身后的侍女满脸喜色跟着跪下,“谢陛下隆恩……” “妾定当谨遵圣命,不辱皇恩!” 李晖亲自扶起她,“下个月六号是吉日,就在那一天行册封礼,如何?” 蓁娘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都听阿郎的~” “你喜欢就好,快去坐下……”李晖亲昵的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子,然后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再哭我就亲你了~” 蓁娘的脸腾的一下就涨红了,她缩回手后退了一步,瞪着眼瞧着他,李晖见状抿唇轻笑。 无论众人多么嫉妒蓁娘,也不得不承认在陛下心里,她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 慕容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一切,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陛下对韩氏有多看重,就对她有多冷漠。 明明都是妾侍,凭什么韩氏可以拥有那么多,她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后半生无忧无愁,还占据着陛下的心,为了让她开心,说晋封就晋封,她凭什么…… 慕容氏面色苍白,心疼的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咬着下唇,满腔对蓁娘浓烈的仇恨支撑着她不能倒下,只要倒下,就表示她输的一败涂地,从今以后,她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萧娍儿见她神色不对劲,知道她是受了刺激,生怕她被陛下发现了惹来一通训斥,忙趁着众人此起彼伏的恭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阿岚,她已经是德妃了,你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要藏好!” “若是把她得罪了,陛下第一个就不待见咱们!” 说罢她就朝蓁娘走去,老远就扬起笑脸,“恭贺夫人晋封德妃之位,大喜大喜~” 面对恭贺的人,蓁娘不住的屈膝回礼,人群之外的慕容氏只想冲过去狠狠撕下她那层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韩氏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贱人! 秦氏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氏凶狠的表情,直到姜氏跟她说话,才收回目光。 “仅次于皇后的四夫人之位,凭她也配!真不知道给阿郎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想到以后要叫她夫人,我真是恶心的厉害!” 秦氏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你再气有什么用呢?” “人家已经是夫人了,怪就怪咱们没那个本事,大明宫的女人千千万,可阿郎就是喜欢她,慕容氏母子二人都比不过她一人,何况你我……” “你倒是该把心放在四郎身上,他也大了,明年上半年丹娘出嫁,接着就该是四郎了~” 说到这事姜氏果然把心思从蓁娘那里收回来了,她愁眉苦脸的对秦氏道:“你知道,上次我看中的俞家小娘子已经跟怀宁王的儿子定了亲了……” “还挨了阿郎的一通训斥,一时半会儿,我去哪里寻合适的姑娘,就是寻到了,我也不敢跟阿郎说。” “我也不怕你笑话,四郎那腿是好不了了,虽是亲王之爵,可那些世家眼高于顶,未必就看得上他,我着急啊!” “人家风风光光,摔了一跤就跟天塌了似得,阿郎又是赏东西又是晋位分,我们母子怕是死了都没人看一眼……” 她啰啰嗦嗦了一大通,秦氏瞪了她一眼:“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这里人多,倘或被人听见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岂不是又让阿郎生气。” “你放心,四郎跟三郎是亲兄弟,他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皇后那里也由我去说,你把心放宽些,知道人家现在风光就别去触那个霉头,别连累了孩子~” 秦氏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可姜氏就是觉得心里舒坦,她讨好的给秦氏剥了个桔子,道:“你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 “咱们礼尚往来,只要你跟三郎有需要,知会一声就是了,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三郎做太子才是众望所归呢!” 她意味深长的使了个眼色,秦氏不动声色的摇头,她用下巴指了指蓁娘,叹气道:“依着这种情况,恐怕三郎是没希望了……再说吧,阿郎要做的决定可没人能更改……” 生母晋封妃位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李淳业在书房里写字,外边一阵细小的交谈声传来,他被打扰了宁静,蹙眉有些不悦。 王小虎推门进来,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颇有些无奈道:“郎君,是顾孺人,她说今日若不见到你就绝不离开……” 李淳业闻言怔住,手里的羊毫落下一滴墨,把整张纸都破坏了。 从他疏远静姝院到现在,已经有八天了,二门不远处花树后躲躲闪闪的人影、洒扫婆子们口沫横飞的议论,还有王小虎拦下来的羹汤、鞋袜。 他不是不知道七娘在厢房设防的想见他一面,只是不知为何,他一面觉得疲惫,一面觉得烦躁。 这样无孔不入的七娘像一块粘在袖子上甩不掉的鸡毛,让他更加不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双手搓了搓脸,想了片刻,李淳业道:“让她进来吧。” 王小虎愣了一瞬,然后应是。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李淳业侧头看去,顾七娘双腮被冷风吹的通红,她嘴里喘着气,眼中闪烁着迫不及待又欢快的光芒,她爱恋的望着他行了个礼,李淳业却下意识的避开她的眼睛。 这让顾七娘觉得受到了伤害。 她的笑容消失了,紧紧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她红着眼道:“这些日子,二郎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李淳业愣了一瞬,沉默以对,没有否认,顾七娘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靠近书案,欲哭无泪的看着李淳业,轻声道:“二郎,你告诉我。” 李淳业看着她充满哀伤的眼睛,仿佛又看见了初遇那年,在曾国公府花园里,七娘被嫡姐欺辱,她当时的眼神,就跟此刻一样。 李淳业面上多了一些不忍,低声唤道:“七娘……” “当初是我不顾你的意愿把你从顾家带走,也是我强行介入你的人生,让你背负了骂名……”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永远像当初那样,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虽然我不能给你妻子的名分,但能给你的我都给了……” 他眼中聚集了些许痛苦,“可不知何时,我发现同样的事已经不能让你开心了。” 顾七娘默默垂泪,待他说完,才凄婉的开口诘问:“你后悔了是吗?” “后悔为了我惹怒陛下和夫人,后悔你失去了一个家世高贵的妻子是吗?” 她不能承受答案是肯定的,更不能承受曾经那么喜欢她的人抛下她一个人走远,她一边后退一边喃喃自语,“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好像我的存在只会给别人造成困扰,阿姨对我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她就不会被父亲推出去抵债,那年我才五岁,可我一直记得她的眼睛,看我就像看一个仇人……” “她骂我是个灾星、是个祸害,谁沾上谁倒霉,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些话,每晚入睡后,她那张充满怨恨的脸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七娘……” 李淳业心疼的看着她,顾七娘闭眼哽咽了一下,接着用讽刺的口吻道:“不过我也有用处,我是个女孩,嫡母就不用浪费钱娶一个儿媳,父亲就可以把我卖一个好价钱……” “而他也没想到,我居然遇见了你,他拿着钱乐得找不着北,你为了我被陛下责骂,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会不会真的是一个灾星,我是不是该去死免得连累你!” “除了你,世上再没有人待我这般好,你记得我喜欢吃板栗,每年都吩咐膳房给我做板栗吃,记得我不能碰桂花酒,喝一口全身都长疹子,你待我这样好,我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这么冷啊,手指都要断了 第252章 出嫁 “七娘!”李淳业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上前两步紧紧拥住顾七娘,不顾她的挣扎和拒绝,“七娘,你不是灾星,你不是!”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聪明又善良的七娘!” “你没有任何错,是我不该怀疑你的!” 顾七娘紧紧咬着他的衣裳,继而放声大哭,好似心中有万般委屈,今日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宣泄出来。 李淳业感觉到被她眼泪打湿的那块地方,被火烧过一般疼。 “七娘……七娘……”他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除了在父母面前,他从未这样卑微过。 “二郎……二郎,我的心好疼啊……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不会、不会不理你的!”李淳业一遍又一遍的回答她。 眼泪怎么也流不尽,不知过了多久,她嘶哑的声音响起:“二郎……” “我在。” 顾七娘撑起身子,妩媚的凤眼变得如两颗红肿的桃子,她定定的看着他,道:“我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我从小没有享受过任何关爱,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关爱别人……” “但你就像我生命里的一束阳光,遇见你我又活了过来,我开始盼望着以后的每一天……” “能嫁给你我已经很满足了,王妃是你的结发之妻,她对我也从无芥蒂,我感激她,让我身为一个妾侍还能爱着你……” “我的确对你冷落我感到伤心,但我明白,你有更重要的事做,身为皇子,这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拦你、拖累你呢?” “但是求求你……求你在心中给我留一个小小的位置,我奢求的就这么点,你答应我好不好?” 李淳业深邃的眼睛回望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七娘,你不必自卑,因为你有我,但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今天这样,无论对我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好吗?” 顾七娘微微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可是……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终有一日,你看我已经厌倦了,那我该怎么办?” 话音才落,她忽然抬起头,泪水洗过的双眸盈满一种疯狂的热切,“如果那一天来了,你就杀了我!反正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不许胡说!”李淳业严肃的责备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七娘,只要你用心看,你会发现我有多么珍视你!”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抛弃那种消极的想法……” 好一会儿后,顾七娘才轻轻点头,李淳业松了口气,夜深人静,屋内的俩人相依相偎,倒映在纱窗上的影子看起来那么温馨。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捧出来的心,究竟愿意相信几分。 第二日天未亮,李淳业就起床更衣了,顾七娘照旧送他到门口,坐上肩舆离开老远,她的身影还是一动未动。 王小虎无不担忧,他觉得王府不平静就是因为顾氏这个搅事精,看样子郎君又心软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想了又想,迟疑着开口道:“郎君,先前的事,可疑之处太多了……” 他指的是沉香有孕一事。 “我知道。” 听见这个回答,王小虎十分惊讶,李淳业面色沉着,语气平静道:“沉香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为了子嗣的事,王妃一直郁郁寡欢,沉香背后若无人指点,她怎么敢避过汤药……” “我若是轻易的相信了,那可真就是个蠢货了!” 王小虎喃喃道:“那你怎么……没有追究……” “呵!”李淳业看向漆黑的前方,面无表情道:“王妃想留下这个孩子,我已经答应了,但不代表这些事我可以原谅……” “暂时先这么着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些日子七娘想遍了法子见我,你以为王妃不知道吗?” “包括那天审问,她不过是为了我的颜面视而不见,以前我对七娘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可笑。” 王小虎听得心中一震,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淳业幽幽的一声叹息,让王小虎翻来覆去的咀嚼‘视而不见’四个字,郎君为何这么说? 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眼李淳业,摇晃的灯光下,他满脸疲惫,与刚才跟顾孺人分离时的浓情蜜意有着天壤之别。 事情暗藏的玄机已经浮现在王小虎脑海里了,郎君说他知道傅娘子有孕背后是有人指点,而且这个人就是顾孺人! 但之所以没有揭穿,一来,是王妃打算留下傅娘子腹中的孩子,此时揭穿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二来,郎君毕竟还是喜欢顾孺人的,虽然不知她出于什么原因才在其中挑唆,但郎君愿意给她改过的机会,所以昨晚他才说了那些话又留宿在静姝院,只是希望顾孺人看在彼此的情分上收手。 王小虎暗暗叹气,也不知道顾孺人究竟能不能把郎君的告诫听进去,听得进去,郎君会保她的,听不进去还是一意孤行,郎君的心再软,王妃那里也必须要有个交代了。 就是可惜了傅娘子…… 丹娘站在铜镜前,侍女服侍她穿上华丽的婚服,碧水青的衣裙绣着寓意美好的各种花纹,桃桃偏着头左看右看,嘴里不住发出惊叹:“阿姐好美啊~” 蓁娘坐在一旁,看着丹娘难得羞涩的表情,喉间如坠了块铅一般沉重,她心爱的宝贝女儿,再过一个月就是别人家的了…… 丹娘从铜镜里看见生母悄悄的举袖拭泪,眼眶不由的红了,她走过去趴在生母的膝上,仰着头撒娇道:“阿姨别难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要是想我了,我就带驸马来看你好不好?” 蓁娘破涕为笑,点了下女儿的额头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没成婚呢,就想着回娘家了!” 屋里的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桃桃打趣道:“阿姨不准她做这做那,阿姐以后住在公主府,自己当家作主,恐怕连屋顶都要掀翻!” “哼!”丹娘对着妹妹龇牙咧嘴:“屋顶掀翻了还不是怪你,天天都埋汰我,没一句好话!” 俩姐妹斗起嘴来,蓁娘怎么会不知道女儿们是在转移话题逗她开心,她无奈的摇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了好了,你们俩个吵得我头都疼了~” “阿姨没事吧!”俩姐妹瞬间都把目光转向生母,满脸紧张,蓁娘又是欣慰又是开心,柔声道:“没事~” “桃桃这些日子好好陪着姐姐,不许斗嘴,也不许再去骑马,婚礼没多少日子了,若是摔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最后一句话是给丹娘说的,她努了努嘴,见生母瞪大眼睛便不敢再言了,“好吧~” “乖!”蓁娘满意了,拍拍手道:“快站起来我看看,这腰带的颜色好像不对,趁着还有时间,再让绣娘做一条……” “明天你大姐一家要回京了,今天下午来看你,好好陪着她和你外甥知道吗?” “知道啦~”丹娘拖长了声调,站起身张开双手原地转圈,无不开心道:“好些日子没见到蔚蔚了,宇文庶母赏了我一匣柿饼,可甜了,我给她和阿厘留着呢!” “为什么宇文庶母要赏你柿饼?”蓁娘有些惊讶,她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桃桃在妆奁里挑挑拣拣,闻言心直口快道:“哪止柿饼呢!庶母还赏了阿姐一对金簪,说是崇康皇后赏给她的!” “什么!!!”蓁娘一屁股从月牙凳上弹起来,见丹娘还在臭美,一把把她抓过来,瞪大眼睛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老实交代!” 丹娘嘟着嘴老大不高兴,“你看你看,庶母就说了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让先我别告诉你,那对金簪是我祖母的,庶母说她老人家要是在天有灵看见我们这几个孙儿孙女,一定会很开心,你说我能拒绝吗?” “那……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才是……” 蓁娘被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差点气坏,“我是你生母,总得去说声谢吧!” “嘿嘿~”丹娘调皮的眨眨眼,“我哪有那么不懂礼数,我把花房里开的最好的两盆水仙送给了庶母~” 这还差不多~蓁娘吁了口气,伸手拧了把女儿的胳膊,嗔道:“你这孩子……说个话还大喘气,差点急死我!” …… 李淳业在书房里与幕僚议完事,已经是酉时过一刻了,他披上外袍才出了门,王小虎提着灯笼上前来:“郎君,寿安公主来了。” “阿姐回来了?她什么时候来的?”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有些意外。 “说是中午就到了公主府了,来了有两刻钟,娘子正陪着她说话呢~” 李淳业很是开心,闻言抬脚便往内院走。 正院里灯火通明,侍女撩起帘子,他还没伸脚就听见一阵轻微的交谈声。 李淳业扬起笑脸,一边走一边道:“在说什么呢?” 寿安公主坐在榻上,曹芳蕤坐在她对面,俩人眼中的凝重迅速散去,见他进来了,曹芳蕤忙吩咐人打水来。 亲姐弟没那么多避讳,李淳业洗了把脸就出来坐在姐姐的跟前,笑嘻嘻道:“阿姐今日才到,怎么不先歇一歇呢,明日我去看你也是一样的嘛!” “我姐夫呢?阿厘和蔚蔚呢?” “我闲着无事,来找你们说说话,阿厘和蔚蔚跟你姐夫回家去了。”寿安公主回答的言简意赅。 李淳业点点头,打趣道:“刚才在说什么呢?也让我知道知道~” 曹芳蕤愣了一瞬,嘴快回道:“在说阿厘呢!” 似乎感觉到自己回答的太过不自然,她补充道:“阿厘听阿姨说丹娘要成婚了便急的不得了,拉着丹娘的袖子说要娶她~” “把丹娘弄了个大红脸,一屋子人都笑的直不起腰~”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快点完结,但在码字的路上总是被各种小妖精迷惑…… 第253章 复爵 崔厘今年七岁,虎头虎脑的很是活泼可爱,因着外祖父母宠爱,他跟母亲时常入宫,又不怕生,跟谁都能说得上话,宫里上上下下也都喜欢他。 李淳业忍不住翘起嘴角,揶揄道:“那孩子,明明上个月还说要娶李榷家的大娘子呢!” “这么快就变心了~” 曹芳蕤和寿安公主都笑了起来,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丹娘的婚事,寿安公主才进入正题。 “我昨日离开行宫前,去见了见韩庶母,一是去看看丹娘准备的怎么样了,二是去探探父亲的口风……” 李淳业与妻子对视一望,又把视线转向姐姐。 “阿姐是何意?” 寿安公主定定的看着他,语气平静道:“丹娘要回京成婚,父亲却不会回来,你跟丹娘是一母同胞,到时候得替父亲主持大局,估计再过几日,你这王府的门匾又要换了~” 曹芳蕤觉得这个‘又’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不过她的脸色很快就被欣喜代替了,“阿姐可是说真的?” 不同于妻子溢于言表的心情,李淳业眼中更多的是歉疚,他喏喏道:“大周不是没有过降爵的亲王,可只有我,是因为行事草率……” “是我让父亲蒙了羞,辜负了他的教导……” “哼!”寿安公主不屑的喷了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弟弟,训斥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四郎那里补偿的日子还多,你还是先操心自己!” “我问你,对于复爵以后的事,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姐姐虽是在提问,可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李淳业知道,他要敢迟疑一下今天就得挨一顿臭骂。 于是他迅速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回道:“阿姐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就算你不相信我,有吴长史、姚先生和芳蕤,你总该相信吧!” 为了证明他的话,曹芳蕤看着寿安公主不住点头,寿安公主这才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 “你知道就好,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父亲给你这个机会,你就要抓住!” “你是长子,要学会为父亲分忧,别老盯着你那一亩三分地,等你刨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人家都住进东宫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李淳业有些哭笑不得,姐姐话虽说的难听,可都是为他好,他也找不到话反驳,便小鸡啄米似得不住点头,寿安公主训得口渴,这才满意的端起水碗。 说了半天的话,她该交代的也交代清楚了,便提出告辞,李淳业道:“我送你回去,天这么黑我不放心~” 弟弟的心意寿安公主领了,不过她还是摇头拒绝,“几步路,我有下人和护卫,用不着你。” 说罢她就往外走,李淳业夫妻忙跟着把人送出府,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在前,寿安公主裹紧身上的裘衣,对身旁的弟弟道:“你跟三郎都是我的弟弟,要我支持哪一个都为难,可我还是向着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母亲,你们都是在生母膝下长大,我虽不是母亲亲生的,可她把我抚养长大跟亲生的也没两样……” “这么些年了,母亲虽然不待见韩庶母,可韩庶母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这也是我偏向你的原因。” “二郎,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三郎有三郎的优点,你有你的优点,父亲的榜样就在那儿摆着,你要多学多看,若想坐上那个位子,就得先把自己放在那个位子上想事情,你不想就只能原地踏步……” 李淳业认真的听着,等姐姐说完才郑重的道:“阿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虽不是母亲生的,可她的恩情我从不敢忘。” “阿姨说过,我出生时是母亲安排好了稳婆和奶母,崇顺皇后不怀好意也是她为我挡住了,丹娘的乳名是她取的,桃桃生病了她一天两次派人来询问,阿姨怀六郎胎像不好,也是她派人悉心照顾……” “若我对母亲有任何怠慢,那我还是人吗?” 寿安公主听了这话无比熨帖,她暗道自己没有选错人,看着弟弟没有一丝敷衍的真诚目光,她展露笑颜道:“你若不是人那我也不是人么?” 李淳业忙不迭的摇头:“是我胡言乱语,阿姐别生气!” “你呀~”她感慨的叹了口气,“时间过的真快,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木呆呆的样子,嘴馋的要命,偏偏就两颗牙,逮着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一个不注意你就抱着鞋子啃……” 曹芳蕤差点笑出声~ “阿姐!”李淳业涨红了脸前后看了看,小声哀求道:“你给我留几分颜面吧,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寿安公主离开后,李淳业夫妻俩目送着她的车马远去,直到过了一个转角,消失不见,一阵凉风袭过,曹芳蕤忍不住打了个抖,李淳业见状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 “咱们进去吧!” “好~” …… 正月初十,天子发下谕旨,陵川郡王复爵为燕王,郡王妃为燕王妃,一应食邑、封户、田庄按爵赏赐,属臣、陈设、亲卫皆如从前。 又敕封延庆侯府四郎君,千牛卫备身邹麟为从三品隆尧侯并驸马都尉。 正月二十,丹凤门大街早有金吾卫三步一人防守维持秩序。 申时初刻,丹凤门大开,数十位身着蟒袍玉带的千牛卫骑着骏马开路,接着是数十对手持宝盖彩幡的内侍,大街两旁观望的人群啧啧称奇,翘首以盼。 不一会儿,从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后边的人一心往前挤,人推人搡,可怎么着都不敢靠近那手持长矛虎视眈眈的金吾卫。 “来了来了!” “公主的车驾来了!” 不知是谁激动的叫了起来,人们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张望,只见一架华丽无比的马车驶来,轻纱随风飘摇,只差一点点就露出了马车里的公主。 围观的人群不免发出遗憾的叹气声,马车前是一位身着一品官服的翩翩佳公子,看他满脸得意,便知这就是驸马郎~马车后又是数十对手持拂尘、香炉、如意的宫娥,最后才是几位面如温玉不怒自威骑着高头大马的郎君。 “那是公主的兄弟呢!” 一人猜测道:“长得真是好看,陛下就是这个模样吧!” 话音才落,周围的人纷纷喝止:“胡吣什么!龙颜也敢揣测,不要命了你!” 先前说话的那人讪讪不敢再言,只紧紧闭上嘴看着眼前缓缓经过的队伍。 直到太阳落下山去,这场吸引整个京城的目光的婚礼,才在永兴坊的公主府举行。 两日后,丹娘同驸马拜别邹家人,启程前往骊山宫,今日是回门,李晖记挂着女儿女婿,早早的就在骊山宫给他们御赐了别庄,盼着这对新人早些去。 一路上李淳业都骑着马跟这位妹夫对着山水闲聊,丹娘坐在马车上很是无趣,干脆就掀开了帘子看着他们。 看的久了,邹麟便有些不安,趁着大舅兄不注意,回头冲妻子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丹娘瘪嘴,满脸不悦,邹麟想了想,对李淳业道:“阿兄稍等片刻,我去瞧瞧公主~” 李淳业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邹麟松了口气,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扯动了下缰绳去了马车那边。 李淳业余光瞥见妹夫骑在马上低着头跟妹妹说话,丹娘好像在抱怨什么,邹麟一脸温柔的作了回答。 不消一会儿,丹娘的不悦就不见了,她笑眯眯的干脆伸手去拉丈夫的袖子,好像在撒娇,俩口子看起来真是蜜里调油,亲亲热热。 李淳业暗暗点头,心道:妹妹那爆炭脾气,就得邹麟这样的人去治她~到了骊山宫,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拜见岳父母,邹麟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翻领袍,戴好僕头,下巴上细小的胡须显得人既精神又沉稳。 只是一说话,那低沉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年轻人特有的天真。 “公主……” 丹娘也重新敷了粉,虽是回门,可毕竟天家威严,规矩众多,且骊山宫的达官显贵都在,这对新人备受瞩目,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 邹麟看着妻子捻起侍女手里捧着的瓷盒里的丁香含在嘴里,他犹豫着道:“今日拜见岳父岳母,那么多人都在,我再练习一下行礼,你帮我看看好吗?” 丹娘差点笑起来,转身看着丈夫一脸紧张的样子,心中不免柔软起来,她走过去道:“你别怕,阿耶和母亲最慈爱不过的,你就当是给公公婆婆行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自己的爹娘面前失了礼尚可获得原谅,可在泰山大人面前错了,那可就不是一般的丢人了! 何况他的泰山大人是天子…… 邹麟感觉手心都出汗了,丹娘见他神色不安,便道:“那行吧,咱们再练习两遍!” 邹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丹娘抿唇笑,觉得他这个样子真可爱。 小俩口对着空无一人的矮榻郑重的磕头行礼,红豆大声道:“起……” 丹娘和邹麟缓缓起身,动作优雅而圆满,俩人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相视一看,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这样好傻啊~” 邹麟的衣襟因为动作有些大歪了,丹娘本想唤侍女给他整理,猛然间想起出嫁前,阿姨与她彻夜长谈。 言语中着重强调她虽是公主之尊,可既然嫁为人妇,便不可在夫家人面前摆架子。 驸马必定会敬着她,可若是一味的娇纵任性,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住妻子压在自己头上,必要的时候展现一下女人的柔顺,驸马一定会喜欢的…… 丹娘还记得,阿姨说完这些后,她震惊的合不拢嘴,在她的心里,就算是嫁了人她也是阿耶的女儿,驸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怠慢她。 可既然阿姨再三交代了,她还是试一试吧! 于是丹娘上前一步,伸手为邹麟整理好衣襟,还顺带把腰间上的玉佩翻了个面。 果然,她才一抬头,便发现邹麟眼中还未散去的惊喜,夹杂着闪闪发亮的感动。 她不免有些得意,果然阿姨说的没错,做妻子的不能太端着了,自己小小一个举动,他就欢喜成这样~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才看见,感谢shuyang宝贝投的营养液,鞠躬! 临近中年,没钱没男票,倒是有一身毛病,要换眼镜了,要买洗鼻器了,要洗牙了,要买板蓝根了,要……要命吧我他妈…… 第254章 愤怒 虽然才成婚两天,但丹娘觉得邹麟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为了俩人能像姐姐姐夫那样恩爱,她愿意放下公主的架子,尝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到了芙蓉园,进门时邹麟侧头提醒丹娘道:“小心脚下!” 丹娘眼中的笑意掩饰不住,李晖见到了女儿脸色红润,神清气爽,便知这对小儿女相处的和谐,他松了口气,捻着胡须受了礼。 蓁娘在朝华楼望眼欲穿,容娘便站在门口等着,远远的看见一群人拥簇着丹娘和邹麟走来,她赶忙推了身旁一个小宫人一把:“快!快去回禀夫人,公主和驸马来了!” 那小宫人一溜烟的跑了进去,蓁娘坐在榻上,闻言急忙伸手抚上发髻,问阿玉:“我头发和衣裳不乱吧~” “不乱,娘子好看着呢~” 蓁娘放下心来,阿玉让人把蒲团准备好,没过一会,丹娘和邹麟一前以后进来,蓁娘第一眼先看女儿,见她眉梢眼角已有妇人的妩媚,忍不住跟容娘对视一眼,然后抿嘴笑。 至于她身后的邹麟,目光清澈仪态落落大方,蓁娘在心里不住点头。 俩人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蓁娘笑眯眯道:“快起来!” “一路来累不累?肚子饿不饿?” 生母的关心让丹娘莫名的红了眼睛,她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婚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蓁娘唬了一跳,带着些焦急道:“这是怎么了?” 邹麟也紧张起来,唯恐让人以为是自己惹哭了妻子,偏偏他还不好解释。 丹娘捏着帕子轻拭眼角,摇摇头撒娇道:“没怎么,就是想阿姨了~” “你这孩子~”蓁娘好笑的嗔了她一眼,“总是大惊小怪的,别吓着驸马了~” 丹娘不依的嘟着嘴,邹麟忙道:“夫人别担心,公主性情纯善,今日也是见着你太高兴了,还请夫人勿要责怪……” 自己怎么会责怪女儿呢! 蓁娘刚才那么说也只是试一试邹麟的态度,他如此回答着实让人满意,蓁娘的脸色越发和煦了。 “别那么拘束,就跟着丹娘叫我一声阿姨吧!” “是!阿姨……”邹麟顺从的唤了一声,惹得蓁娘眉开眼笑。 与对丹娘说话的语气不同,她亲切不失客气的问邹麟:“这两日你们是住在侯府还是公主府呢?” “丹娘可有失礼之处?” 邹麟恭声道:“回阿姨的话,婚礼是在公主府举办的,第二日我们去了侯府拜见亲戚……” 他充满柔情的看了丹娘一眼,继续道:“公主准备了很多见面礼,亲戚们都赞不绝口……” 也就是丹娘让邹家人很满意了。 蓁娘赞许的看了女儿一眼,后者朝她得意的挤挤眼。 自古以来,尚公主一事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对于公主的夫家人来说内里苦楚无数。 一般人家的儿媳对公婆讲究顺从恭敬,可谁敢要求公主晨昏定省、聆听教训…… 尚公主就相当于往家里请了个活祖宗,得敬着供着。 因此蓁娘不怕邹家人敢对丹娘甩脸子,可就怕他们敬而远之,让丹娘心里难受,要得到他们的真心认可,还得丹娘真诚以待。 幸好她这个女儿看似四肢发达,这头脑还是拎的清~蓁娘慈爱的看着邹麟,温声道:“先前我还有些担心你们小俩口都是含在嘴里捧在手里长大的,恐怕会起争执,可今日看见驸马,我是一点也不担心了~” “你是个好孩子,丹娘是我生的,她的脾气我最清楚,虽然有些娇纵,可从无坏心眼,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你是夫君,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我绝无二话,但只记住一点,既然做了夫妻,凡事就得互相包容。” “丹娘也是!” 她语重心长的对女儿道:“驸马文武双全,是世间难得的俊才,他日在朝堂上做出一番成绩,也是你的福气,须得记住我的话,常侍姑舅、和睦亲戚,才是你做邹家妇的本分!” 容娘忍不住在心里为主子喝彩,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把驸马捧得高高的,又压了女儿一头。 看似是为邹麟撑腰,可其实就是暗示他,我让我女儿放下架子是因为她嫁给了你,可你若敢欺负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想想京城那些隔上三五日就呼朋引友狎妓玩乐的驸马,性格懦弱些的公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背着人哭,容娘觉得自家公主倒不用担心,可驸马就难说了…… 邹麟哪里听不出蓁娘话里的意思呢! 他赶忙做保证:“阿姨放心,家父家母早有交代,凡事以公主为先,臣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是个聪明人,蓁娘看他更加喜欢了,命人拿了丹娘和邹麟喜爱的点心来,这也是她的良苦用心,把女婿哄好了,他才会对女儿好。 待两人离开后,蓁娘吁了口气,问侍女:“我没吓着驸马吧?” 侍女一齐摇头,“娘子说的句句诚恳,都是为他们好呢!” “是啊,年轻人行事冲动,长辈指点几句也是应该的,娘子瞧没瞧见,方才出门时,是驸马给公主掀门帘呢!” “瞧见了……”蓁娘点头,可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似是感慨道:“这才刚开始呢,以后的日子还长,丹娘从小娇生惯养,邹四郎是家中幼子,都是父母的眼珠子心头肉,若是有了争执,谁能劝得动呢~” 容娘倒是不慌,道:“夫人别这么说,公主出嫁前你可是反复交代了奶母和红豆,由她们在其中劝着拦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 回门礼结束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秦氏才拉下笑意盈盈的嘴角,宫人撩起门帘,不小心刮蹭到了她的裙角,秦氏阴沉沉的瞥过一眼,吓得宫人瑟瑟发抖。 段嬷嬷忙接过门帘,低声喝道:“滚下去!” 那宫人忙不迭的退后,秦氏已经跨过门槛进了内室。 她坐在榻上歪在隐囊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抠索着指甲,段嬷嬷看她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知道她在为近来的事压抑着火气。 先前做了那么多努力,让李淳业被降爵、韩夫人失宠,甚至差点死了…… 可现在呢,韩夫人成了德妃,李淳业复爵,二公主出嫁,相当于李淳业得了延庆侯府的支持,眼看着那边车水马龙,巴结的人络绎不绝。 大王这边虽备受重用,王妃也有了身孕,可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也不知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段嬷嬷是绝不敢说出李淳业入主东宫尚有希望这话,她敢肯定秦氏会雷霆大怒。 因此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劝道:“如今那边风头正盛,娘子可不能心急,咱们须得从长计议~” 秦氏雕像般一动不动,眼皮子也没眨一下,可段嬷嬷知道,她在听。 她便说出心中的想法:“娘子别忘了,咱们手里的还有几颗棋子呢!” “燕王是因伤了曹王而降爵的,如今他复了爵,谁最恼火?” “陛下宠爱韩夫人,轻轻松松就晋了德妃,谁最难受?” 秦氏微眯着眼,眸光幽深,她启唇轻道:“继续说。” 段嬷嬷受到了鼓励,干脆跪在她跟前,放低了声音道:“这俩人都用不着咱们挑拨,看着仇人风光无限,自己却落得这样下场,放在谁身上都忍不了~” “至于她们要不要报仇、怎么报仇,还不是娘子一句话的事,口说无凭,咱们手脚干干净净的,若她们被人察觉,那也牵扯不到咱们……” 这些话与秦氏所想不谋而合,不过现在动手的话恐怕不是时候。 姜氏的四郎,慕容氏的孩子,都与韩氏有关,这份深仇大恨她得好好用在刀刃上,现在还不急…… “前几日阿郎说让皇后给三郎添几个妾侍,看他的意思,恐怕会册封一位孺人,咱们先解决这件事吧!” 段嬷嬷心头一震,面露急色,“孺人的位分仅次于王妃,若皇后选一位出身大家的小娘子,那也是咱们大王的一份助力,可若是……” “不用想了……”秦氏打断她,“皇后跟我交过底,阿郎要求是从五品以下的官家选择,这就相当于断了咱们的念想。” “陛下为何……如此要求?”段嬷嬷迟疑的问出口。 秦氏冷冷一笑,道:“李淳业既然都复了爵,那就说明尚有资格角逐储君之位,阿郎偏心韩氏,自然要为她的儿子做打算,什么好都让三郎得了,李淳业怎么争!” 这话说的怨气冲天,段嬷嬷不敢接,便道:“那娘子有何主意?” “主意?这事得由皇后拿主意,我插不得手。” 一个正六品的孺人之位,虽说位分不起眼,可重要的是她能起到什么作用。 若是安安分分,那多一双筷子没什么大不了,要是为大王诞下子嗣就更好了。 可若是那不安分的,把王府搅得一团糟,王妃现在怀着身孕,可经不起折腾,若有个好歹…… 段嬷嬷光是想想就发慌,所以这个孺人,可以家族不显,但一定要心向着许王府! 偏偏决定权在皇后手中…… 秦氏也在沉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提出这个人选,由皇后做决定,依着这些年跟宣微殿的关系,说不定皇后会卖自己两分面子,允了这个办法。 思来想去,秦氏越发觉得可行,只不过一个孺人而已,皇后应该不会那么计较,若是三郎入主东宫,她是嫡母,三郎也要孝敬她的~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有个错误,丹娘是从丹凤门出宫的,不是朱雀门 第255章 忍让 说到就行动,秦氏打定了主意,吩咐段嬷嬷道:“去吧刘彬叫来,就说我做了汤羹,给王妃送去!” 刘彬是内侍,时常奉命往来宫里和王府之间,另外他还肩负跟秦府联络,不必经过大王,想到这里,段嬷嬷立刻起身,“是!” 刘彬弓着腰听候命令,秦氏坐直了身子,道:“附耳过来……” 刘彬遵命,段嬷嬷只断断续续听见秦氏低声嘱咐道:“……让夫人暗中打听……最好是姻亲众多……人品可靠……” 交代完毕后,刘彬捧着一个食盒出了宫往别庄而去,而秦氏看了看天色尚早,便命侍女为她更衣,准备去漪澜殿。 …… 女官不急不缓的进了书房,皇后正倚在凭几上眯着眼听宫人读《庄子》,神态十分慵懒,见她进来,宫人住了声,女官福了福膝轻唤:“殿下,秦修容来了~” 皇后‘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是。” 秦氏被请进了皇后的书房,她恭敬的行了个礼,笑道:“殿下万福!” 皇后睁开眼看着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赐坐。” “谢殿下~” 宫人搬了交椅来,秦氏优雅的坐下,对那宫人打趣道:“我来给殿下请安几次,怎么几次都没见着你,可是担心我又叫你帮我画花样子?” 那宫人显然已经习惯她这般开玩笑,面上并无忐忑,笑嘻嘻回道:“修容看得上奴的手艺就是奴的福气,怎么敢避而不见~” 屋里的气氛热闹了一些,皇后温声解释道:“这丫头眼睛长在后脑勺,走路一脚踢在石头上,我让她歇了几天。” 秦氏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大碍吧!” 那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谢修容关心,奴已经好了~” “那便好……”秦氏松了口气,转头对皇后道:“殿下,妾此时求见其实是有事回禀……” 皇后嘴角微微一扬瞬间消失不见,她点了点头,对宫人们使了个眼色,屋里寂静下来,秦氏起身,腿脚一弯跪在皇后跟前,脸上的笑容也换做了戚戚然:“殿下,昨日三郎媳妇肚子有些不适,可因为今日丹娘要与驸马入宫拜见,三郎媳妇便一直忍着,刚才内侍来报,说她吐了一次,妾这心里又急又怕…… 皇后眸色微沉,她看着秦氏的目光也严肃起来,“严重吗?” 秦氏摇了摇头,“倒是不严重,只是……” 她迟疑了一瞬,仿佛是怕皇后生气般小心翼翼,道:“只是嬷嬷说,这孩子心里装着事,这几日有些郁郁寡欢,饭食也清减了不少……” “这是为何?”皇后淡淡问道。 秦氏故作欲言又止,道:“也没什么,殿下知道,三郎跟裴氏俩人男才女貌,俩口子成婚这么久,一直都似蜜里调着油一般,妾这心里高兴极了~” “这年轻人就是要和和美美的,日子过得才像话,自从裴氏有了身孕,三郎心里又欢喜又担心,那日他府里的一个妾侍不小心冲撞了裴氏,把三郎气的不行,只派人与我回禀了一声就把人送走了……” “问起这事,他还一肚子火,直说把人撵了还是轻的,若他媳妇跟孩子有什么事,以后就只守着裴氏过……” 秦氏缓缓道来,中途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皇后几眼,见她面色沉着如水丝毫不见波澜,也不知她究竟听出了自己的意思没有,可话还得继续说:“当时妾就骂他,你媳妇和孩子固然重要,可你从小习读圣贤书,到如今你就只学会了儿女情长?” “妾还说,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随你小俩口如何,可你是亲王,你父亲对你用心良苦,你得替他分忧才是……” 说罢她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奈。 一旁的女官看着秦氏目光有些不虞,可秦氏的注意力都在皇后身上,对旁人的眼光根本就没发现。 过了片刻,皇后才缓缓道:“三郎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媳妇,这一点整个京城也没几个比得上他~” “如今裴氏腹中是陛下的长孙,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确实容不得半点差池,那些不安分的人打发了就是,既然是三郎的妾侍,还是该裴氏满意才行,不然府里妻妾不和,对三郎也不利~” 秦氏竭力掩饰住心中的欢喜,附和道:“殿下既然这么说,那妾也就不管他们了,免得一片好心,反倒让他们不高兴,何必呢!” 皇后抿唇轻笑,顺着秦氏的心意说起挑选孺人的事。 “……阿郎说从五品以下官员府中挑选,其实是有他的考量,裴氏出身大族,若再册封一个不相上下的妾侍,岂不是添乱?” 秦氏理解的点头:“阿郎虑的极是~” 皇后伸手端起茶盏呷了口,接着道:“不过一个妾侍而已,安安分分的还好,不安分的自有去处,若是想依仗着什么惹是生非,凭他头上有天王老子,也只有死路一条。” 秦氏闻言眼皮抽动了一下,她咽了下喉咙,不知皇后这话是不是在针对谁。 但她来不及思索,就听皇后对她道:“阿郎虽把事情交给了我,可你也知道,我深居简出,对外面的人和事也不甚了解……” “你是三郎的生母,断断不会害了他,妾侍便由你来挑选,我来敲定吧!” 秦氏惊讶的张着嘴,“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皇后轻笑出声。 “那……”秦氏咬了咬唇,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起身冲皇后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等妾有了人选,立刻把名单交给你过目!” 皇后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嗯’,又闲聊了几句,秦氏才起身告辞。 只等她一走,女官便满脸不悦的问皇后:“殿下,秦修容先是说许王妃郁郁寡欢,又说许王因着不安分的妾侍生了场气,摆明就是说若你贸然的给许王府塞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恐怕许王和许王妃就要恨上你了!” “秦修容如此居心叵测,殿下为何要提出让她去挑选呢?” “她一个正二品的修容,不过是生了个儿子比较争气而已,难道殿下就让她得寸进尺么?” “放肆!” 女官越说越气愤,言辞也激烈起来,话音才落,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陈嬷嬷神情严肃的走上前来,瞪了女官一眼,训道:“殿下做事还要你来教吗?” “无妨~”皇后笑眯眯的打起了圆场:“秋露也是为我着想,嬷嬷别生气~” 陈嬷嬷不赞同的看着她,“就是因为殿下太过纵容了,秋露才敢这么跟你说话……” 名为秋露的女官只拿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皇后,皇后觉得好笑,便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秦氏:“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目的,希望给三郎挑选妾侍这事让她来做……” “原因不消我说你们也清楚,她是怕我选的人对三郎不利,拖了他的后腿。” “真是可恶!” 秋露忿忿的唾了口:“殿下对她那么好,她却蹬鼻子上脸,仗着自己是许王的生母什么事都要揽在手里,每次有事求娘子就七拐八绕的,从不肯当面锣对面鼓,得了便宜还卖乖!” “看谁都像是包藏祸心,就许王是好的,难道别人家的姑娘就是坏的不成!” 然而皇后并不在意这些,她微蹙着眉头疑惑的发问:“我对她很好吗?” “那是当然!”秋露不假思索的点头,“论起后廷这些夫人娘子,殿下最喜欢的不就是淑妃和秦修容嘛!” 皇后闻言呵呵直笑,揶揄道:“那这么说她得寸进尺还是我惯出来的~” “殿下!”秋露急的跺脚,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在说笑,秦修容今天敢从她手里揽事,明天就敢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不就是看殿下膝下无子,她的许王又备受陛下喜欢么! 若将来许王成了储君,还不知她要怎么嚣张呢! 皇后瞥了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秋露,便知她心中的百转千绕,她抚了下袖子,意味深长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既然想大包大揽,我让她一次又何妨?” “她也是有这个底气的,何况你也听见了,裴氏因为妾侍的事害喜,若我不顺着她的心,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我的责任了~” 她起身向外室去,边走边道:“纵然我是嫡母,也逃不过悠悠众口的评判~” 秋露若有所思的跟在皇后身后,最后一句话入耳,她只觉得心中怪异万分,与同样目露疑惑的陈嬷嬷相视一看,各自思索去了。 …… 裴氏扶着肚子从漪澜殿出来,转过几道路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侍女知道她心情不好,想了想,便道:“娘子,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去花园里走一走吧!” 裴氏不搭腔,侍女又道:“这个季节虽还不算暖和,可……” “你烦不烦!”裴氏心中的怒气再也忍不住,狠狠宣泄出来:“要去你自己去,别跟着我!” 侍女被吓得面无血色,退后了两步忙向她请罪:“娘子恕罪,奴知错了,娘子恕罪……” 裴氏咬了咬后槽牙,费了不少劲才把火气压下去,低声喝道:“走!” 侍女犹豫了一瞬,才颤颤巍巍的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知道主子在生什么气,昨日刘彬去找大王,奉了夫人的令,让娘子这两日先不要见客,就说身体不适,今日又让娘子去给皇后请安,娘子根本就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大王做了解释,原来夫人居然去跟皇后说,因为娘子对陛下册封孺人一事忧思过甚闷闷不乐,所以夫人为了她‘着想’,从皇后手中揽过了挑选妾侍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剪了短发,换个心情 第256章 未定 侍女记得娘子当时就气的直发抖,先不说夫人居然在皇后跟前污蔑娘子吃醋善妒这事,单就她从皇后手中揽事,就会被人扣上大不敬的帽子。 可当娘子这么跟大王分析时,大王却有些迟疑,说,就算现在让夫人把差事还给皇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改变。 反正皇后也没有在意,生母又不会害他,况且皇后如此宽宏大量,以后多多孝顺就是了…… 娘子还欲再说,大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说夫人是长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难道还要他去指责生母吗? 一个‘孝’字压得娘子百口莫辩,她只能在心里生闷气,在漪澜殿时,皇后旁敲侧击的暗示她要大度些,简直让娘子羞得无地自容。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一言不发的闷头往前走,正巧碰见去给皇后请安的曹芳蕤。 裴氏正欲行礼,曹芳蕤一把扶住她,亲热的道:“弟妹月份大了,不必如此见外!” 裴氏嘴角扯出笑容回道:“多谢嫂子,你是去漪澜殿吗?” 曹芳蕤敏锐的发现裴氏表情有些僵硬,不过她也不能问出口,只道:“是啊,府中的顾孺人有了身孕,特意去给母亲回禀呢!” “顾孺人?”裴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缓了一瞬才想起这人来,“她有身孕了?” “嗯~”曹芳蕤一点也不打算隐瞒,“前日才把出来的,我去跟母亲和阿姨回禀一声,也让她们高兴高兴~” 裴氏自然清楚这个顾氏让德妃有多膈应,所以当曹芳蕤毫无芥蒂的说出‘高兴高兴’这句话,她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很快她就醒悟过来,如今李淳业两个妾侍都有了身孕,虽然她月份大些,可若生的是个女孩,燕王府可是有两个孩子呢! 裴氏觉得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是……好事啊……”她僵着脸回道:“母亲和韩庶母肯定很高兴,那我不打扰嫂子了……” 曹芳蕤仿佛没有觉察到裴氏眼中的慌乱,笑眯眯道:“那我先去了,弟妹小心些~” 说罢她优雅的点了点头错过裴氏往反方向而去。 裴氏脚下似有千斤重,心头一团乱麻,侍女担忧的看着她,好半天,裴氏才恍恍惚惚的轻声道:“明明我的孩子先来,还是嫡出,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累……” “二嫂成婚三年一无所出,可韩庶母从来不肯责怪她,还怕她会受委屈,你再看看我……” “阿姨眼里只有三郎和孩子,她要做什么事从来只跟三郎商量,仿佛我的存在就只是因为宋国公府和孩子……” 侍女面露不忍,听着裴氏如此凄然的声音,不知该作何安慰。 裴氏低头看着隆起的腹部,喃喃道:“你说,要是我生的是个女孩,阿姨会是什么表情?” “娘子……”侍女柔声安慰道:“如今你是双身子,先不要想这么多,安安稳稳的生下孩子才是,就算是女孩又怎么样,大王对你多好啊,他会替你说话的……” 裴氏不做声,呆呆的看着肚子,心中的思绪已不知飘向何处去了。 …… 李晖坐在汤池里,扯下脸上的热帕子,舒服的叹了口气,再见身旁的蓁娘一脸不虞,想了想,搂过她劝解道:“好了,别生气了~” “不就是顾氏有孕嘛,这也值得你大动肝火?” 蓁娘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子瞥了李晖一眼,“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不喜欢顾氏呢!” “怎么这会儿变卦了。” 说罢她轻轻哼了一声,李晖见她这幅模样觉得好笑,便道:“咱们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她肚子里毕竟是二郎的孩子,你忍心不要他?” 蓁娘还真有这个想法,不过被曹芳蕤劝住了,她解释道,顾氏先前撺掇沉香怀上身子,恐怕就是为了今日…… 她早有命令,曹芳蕤生下嫡子之前不准妾侍有孕,若有违令者,母子都不留。 顾氏知道这是针对她,可因为曹芳蕤迟迟没个音信,她忍不住了,又怕自己真的狠下心除掉她,所以才把沉香当成一块探路石。 结果自己容忍下了沉香,顾氏喜上眉梢,就赶紧跟在沉香之后怀上孩子…… 如此心计果然不是善类,就是可惜了沉香,头脑简单,耳根子软,三两下就被人挑动了,等她生下孩子,最好就远远的送走,不然留在府里迟早会惹出祸端。 而顾氏……蓁娘眸色微沉,曹芳蕤跟自己保证过,绝不会让她有作妖的机会,若真有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蓁娘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见李晖还在关心的望着自己,便轻轻推了他一把,“好了,不说这些让人扫兴的事,咱们泡了这么久,也该起了~” “扫兴?”李晖暧昧的冲她眨眼,“扫什么兴?” “咱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汤池里,你可别胡说~” 蓁娘闻言从脸到脖子都被熏得通红,她瞪了李晖一眼,径直起了身准备出去,李晖一把拉住她,讨好道:“好了好了,是我胡说好吧~” “你看你生了儿子的气又生我的气,你哪儿这么多气呢?” 蓁娘被他拉住动弹不得,氤氲水汽中,她只着了件露骨的珂子裙,紧紧贴在身上,饱\满的胸脯、柔软的腰肢、线条起伏优美的脊背都显露无遗。 迎着皎洁的月光,仿若一尊玉做的雕像,李晖不觉就看呆了…… 蓁娘见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狠狠捏了把他的手心,娇喝道:“阿郎!” “别急~”李晖冲汤池边服侍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鱼贯退下。 李晖一把把蓁娘拉回来,她没站住一个趔趄倒在李晖怀里,手掌感觉触摸到了一个滚烫的物事,她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李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轻轻解开诃子,蓁娘粉嘟嘟的耳垂还滴着水珠,就在眼前,他忍不住伸过头含在嘴里,低喃道:“咱们还没试过在水里呢……” 蓁娘的脑袋‘哄’的一声炸了,她脸颊绯红挣扎着不从,可在李晖熟稔强势的抚\弄中,每一寸肌肤都释放着愉悦的感觉。 在一阵阵热浪的冲击中,她只能顺从心底深处的渴望,瘫\软在李晖的怀里~三月阳春,万物复苏,李晖在骊山宫过的尤为舒适,便把回京的日子推迟了一个月。 的确,在行宫里的生活没有大明宫里那种拘束的感觉,蓁娘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回道:大明宫一眼看出去还是高高的宫墙,而在骊山宫,山与水、云与草、天与地仿佛都融合在一起,心中的烦闷都消失不见了~但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飞霜殿内,高琦坐在蒲团上,端着手道:“……近来朝中百官对立太子一事讨论的热火朝天,不知陛下听说了没有~” 自从大郎去了,立太子一事说的没有一百回也有九十九回了,李晖并不在意,他不立太子,朝臣的心里不安稳,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他每次都左耳进右耳出,但就是不把立储一事摆出来,给个痛快。 高琦当然知道他犹豫不决的原因,头一个就是燕王,他复爵后的第一件差事就是督办南陵公主出嫁,公主从大明宫出嫁,陛下又没有回京,因此京中事宜都交给了燕王去办。 先前还有许多人对他的能力持怀疑态度,可让所有人未曾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出岔子,还办的极为出色。 公主出嫁不算嫁妆,光是婚礼户部就出了六百两黄金,陛下自个儿掏了三百两,这些钱都用作沿途的装饰和给各皇亲贵胄的赏赐。 借着此次机会,燕王别出心裁的在婚事上动了脑筋,婚礼用的瓜果、米面,拨了数千斤都免费发放给观礼的百姓,以做御赐。 捡了便宜的人自然兴高采烈,两手空空的人心有不甘,燕王又以幕僚的身份与各商户联系合作,一时间,江南产的米、岭南产的瓜果、豫州产的粮食拉到京城来都供不应求。 不管穷的还是富的,都想尝个新鲜~ 燕王趁此机会大赚一笔,不仅把婚礼的花费赚了回来,还以陛下和皇后的名义向各地的善堂发放补贴。 这下他名也有了,钱也有了,偏偏做的没一点让人挑刺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母韩氏如今晋封德妃,宠冠六宫,爱屋及乌,陛下自然也对燕王有了好脸色。 因为剩下的钱他全给了陛下,据高琦估计,这笔钱应该不少,陛下也整天笑嘻嘻的,国库的钱跟私库的钱没一点儿关系,妻妾儿女一大家子,他也操心钱的问题呢! 这第二件事,许王领办弘文馆、御医所编纂医书的事,经历一年多对历朝历代的药方整理、校对、确认,马上就可以动笔了。 这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预计编纂五年,分为药材、药理、药方、巫术等分册,而且还要收录民间疑难杂症,留待后人解决。 此事关系民生大计,陛下时常召见许王,就是询问进展如何,许王也很争气,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安排的有条不紊,陛下为此在人前人后夸过他好几次。 许王一马当先,燕王奋起直追,这俩人最后谁是赢家还真不好说,而且让高琦等亲近大臣不安的是,陛下对六皇子是越发喜爱了…… 不过高琦自认为自己是纯臣,他忠心的只有李晖,李晖立谁做太子他都绝无异议,因此便把有些话隐在心里。 听完了高琦的话,李晖咬了口手里的桂圆,含糊不清道:“……别管那些,随他们闹,等我下定了决心再说……” 问题是你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呢? 这都快十年了! 高琦默默吐槽道,他稳了稳脸色,慢吞吞道:“陛下,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氏领盒饭进程:25% 第257章 见解 李晖疑惑的皱眉,高琦一字一句道:“这一次,好像是出身世家的官员最先挑起讨论的,然后才是群臣……” 李晖咽下嘴里的桂圆,把皮核扔进漆盒里,拍拍手上的残屑沉声道:“把你知道的如实禀报。” “是!” 高琦得了令,从头细讲:“这件事其实从去年就有人在议论了,最开始就是公卿世家出身的官员小范围的讨论,对燕王和许王并未有偏向,看起来只是在忧心东宫无主……” “到了下半年,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还波及到了国子监,众学子开始为谁适合当太子而发生争执,陛下应该有所耳闻。” “到了去年年底,偏向许王的人占了大多数,他们已经在打算正式的向陛下提出立储的请求……” 高琦看了一眼李晖,他盘膝踞坐在榻上,面色沉着如水,看不出来什么态度,高琦继续道:“臣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与舍弟多方打听,发现这背后的人,应该与宋国公府有关系……” 高琦的弟弟在国子监做了个闲散差事,但他为人风流、性情豪迈,在京城里的人脉很广。 不过李晖关注点在最后一句,宋国公府……那不就是三儿子的岳家么! 高琦没有肯定,但既然他直接点名裴家,那就说明是有把握的,并非是污蔑,李晖没有怀疑,但对于此事,他有不同的看法。 “想当初我与李璋明争暗斗,他的岳家帮着他找我的麻烦,我的岳家帮着我给他下绊子,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裴家不帮着三郎帮着谁呢?” 他语气淡淡,尽显从容。 但高琦另有担心,“陛下,正因为你迟迟不立太子,所以京城里上上下下暗流涌动,裴家为许王奔走,想来曹家不会坐视不理,一方是世家,一方是士族,臣担心的是恐怕会星火燎原啊!” 因着科举制度,世家晋升的道路被堵住了大半入口,他们的祖先跟着高祖皇帝、世宗皇帝打江山、平战乱,付出了血与生命的代价,而如今朝堂却被一群寒门子弟占据,不得不说意难平。 皇帝当然知道这一点,但科举选士为朝廷带来新的力量,这是必须要推行科举的原因。 但皇帝同样知道,世家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们之间的关系通过代代联姻盘根错节,荣盛不衰,颠覆皇权也并非不可能。 李晖若还是犹豫,恐怕朝堂里的争斗会愈演愈烈,最后若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动摇的不仅是江山的稳固,还有天子的威严。 然而李晖并不在意这些,他目光幽深的看了眼高琦,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既然已经有人挑明了这一步,正好我也想知道,朝中众臣对立储一事,究竟是个什么看法~” “陛下!”高琦满眼都是不赞同。 不过李晖不欲做解释,只交代他道:“这件事你别站边,替我看着点京城里的动向,无论大的小的,一个都别放过。” 高琦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拱手应是。 待他离去后,李晖慵懒的靠在凭几上,默默把玩着手里的一块虎形羊脂玉镇纸,这玉是宋国公献上来的万寿节贺礼,他瞧着还顺眼,便留在书案上了。 吴敏见他看的入了神,眉宇间一片冰霜,便知此时他的心情非常差,突然,李晖吩咐道:“去把六郎叫来!”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吴敏唉唉应了,忙使唤宫人去传谕,未过三刻钟,六郎就来了。 十四岁的少年,英姿勃发,手长脚长,身量却稍显单薄,喉结微微凸起,下巴也开始冒出青涩的胡须,刀削斧劈般高挺的鼻子,漆黑的眉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年轻人的朝气,使人一见便生出好感。 “阿耶万福!”他走上前来先利落的行了个礼,嗓音因为正处在变声期有些沙哑。 李晖见到儿子,脸上就不由得露出笑来,冲他招了招手,“来,坐到阿耶身边来~” 六郎笑眯眯的挨着父亲坐下,李晖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有淡淡的勒痕,便知他方才在射箭。 “前几日你的师傅来禀报,说你箭术很是了得,若多加练习,十步穿杨不是问题~” 六郎听见夸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师傅过奖了,儿子还早着呢!” 李晖呵呵笑,“最近功课怎么样?先生教的听不听得懂?” 六郎颔首,认真答道:“四位先生教的很有趣,不管多深奥的问题都能用最浅显的话讲明白,儿子听得入了迷,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惜儿子今日沐休,便只能去练习骑射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遗憾,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读书。 李晖不由的想起某日传六郎的奶母询问他的衣食起居,奶母回道:“郎君早上寅时末起床,先温习一遍昨日的功课,辰时初刻吃早饭,辰时三刻先生就来了。” “午饭就在书房吃,通常是四个菜,郎君不挑食,哪日胃口不好都会嘱咐庖者少做一个菜,以免浪费……” “下午下学后就跟伴读练习箭术和拳脚,申时到处去走一走,酉时吃晚饭,之后再看一会儿书,有时会去观星台看看天象,有时在书房里捣鼓他的雕刻……” 李晖听得满心自豪,甚至生出‘天底下哪有我儿子这么乖巧的孩子’的感觉来。 当问及六郎整天安排的这么满满当当,就不会觉得疲乏吗? 奶母闻言颇有些无奈道:“郎君头一天就会安排好第二天的事,绝不会拖沓,也正因为如此,手上的事没做完是不会吃饭和睡觉的~” 言外之意,让李晖管一管。 李晖想到这里,便捏了把儿子的胳膊,略有些不满道:“浑身没几两肉,你怎么有力气跑马射箭,以后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许糟蹋身体,不然我就把你的宫人换了!” 六郎哭笑不得的看着父亲,“阿耶,我现在竖着长呢!” “再说了,我也没有天天不按时吃饭,偶尔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晖还欲说什么,六郎忙转移了话题,“对了阿耶,你传儿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李晖半开玩笑道。 六郎抿唇笑,眼睛变成弯月亮,更像他生母了,很显然,他对父子之间的亲昵相处没有一点儿忐忑、李晖正色道:“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哦?”六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李晖腹中早就斟酌好语言了,缓缓道:“方才我接到一封密信,是关于温王的……” “二叔父?” “对!”李晖点头。 “你知道,当初我扳倒李璋就有他在最后关头倒向了我这边的一份力,在登基之后,他也是唯一一个就蕃的亲王,我还特恩允许他亲自奉养生母……” “这些年他年年向朝廷交粮缴税,治下也没有闹出过什么乱子,你二叔父的长媳四年前已经过世,续弦是温州一位茅姓乡绅之女……” “根据探子来报,三个月前,茅氏的弟弟被人告发指使家丁打死佃农,另外还有强掳民女、强占民田等事……” “你二叔父为怕此事被朝廷知道,派了幕僚去当地县衙压下此事,不仅颠倒黑白还把告发之人安了个不敬天子的罪名投下大狱……” “此事御史还不知道,我也正在苦恼,索性问问你有何看法?” 六郎只当父亲在考校他,并未想到其中深意,因此他蹙眉以手撑下巴想了想,叹了口气,“也难怪阿耶苦恼啊~” “二叔父当初是站在阿耶这边的,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罗刹郎林常玉将军是他的亲表哥,依着这些关系,二叔父一家子可以躺着吃睡着喝,可……他怎么偏偏就犯了糊涂……” 李晖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你二叔父只是一时糊涂?” 六郎点头,解释道:“阿耶说是温州的探子来的密信,也就是说,你早就监视二叔父了。” “阿耶登基十几年,以前从没有听说过二叔父犯了什么事,现在才爆出他的亲家为非作歹,二叔父虽有包庇,可到底打死佃农等事与他无关……” “我记得二叔父的长孙是前头那位堂嫂所生,可惜早逝了,茅氏嫁给堂兄之后生下了李华,因着为他请封,二叔父还派长史亲来京城递交奏折,后来阿耶敕封李华为庄国公,将来承袭爵位……” “我猜想,二叔父应该也厌恶茅家的恶行,但因为孙儿的颜面,所以只得将此事糊弄过去,以免被朝廷知道,要夺了庄国公的爵位。” 李晖笑呵呵道:“那照你这么说,温王直接休了茅氏就是,这样一来又不会让自己污了名声,又保全了李华的爵位,岂不便宜?” “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六郎两手一摊,“可能是堂兄舍不得休了茅氏,也可能是温国太妃极爱重孙~” “不过阿耶,我想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些事,想如何处理呢?” 李晖学着儿子摊开手故作迷茫,“我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的~” “哈哈哈~”六郎忍不住笑起来,父亲素日一本正经,今日难得看见他这样孩子气的模样,真好笑! 李晖眼中也带着笑,伸手拍拍儿子的肩,温声道:“快说说看!” “是!” 六郎握拳轻咳一声,才道:“原本来说,祸事是茅家惹出来的,以阿耶和二叔父的关系,他完全可以悄悄写封信告诉阿耶,茅家犯的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但与温王府无关,请阿耶明察!” “阿耶看了这封信,一方面会欣慰二叔父处事公正,另一方面会念着兄弟之情帮他说话,把温王府摘出去~” “如此一来各大欢喜,可二叔父却没有这样做,他是大周唯一一个就蕃的亲王,阿耶对他的恩宠是有目共睹,他此举既污了自己又打了阿耶的脸,着实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喜欢的寄奴来了~ 第258章 心事 李晖听得暗暗点头,眼中充满赞赏,面上却不显,六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侃侃而谈道:“如今林将军对吐蕃严防死守,若御史参温王,恐怕会让他分心~” “事情闹开来,阿耶也没了颜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去温州见二叔父一面,争取在御史参奏之前让他亲自下令处置了茅家,再带着全家回京请罪!” “只要御史知道茅家之祸与温王府无关,也会宽容谅解,父亲再敲一棒子给颗甜枣,一来世人都知道父亲的亲弟弟虽是亲王之爵,可也不敢徇私枉法……” “二来不光是二叔父,其他宗室也会引以为戒,不敢再心存侥幸!” “如此一举两得,阿耶觉得如何?” 六郎舒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打量父亲的表情,李晖点点头,先是表扬了一番,然后提出了新的问题:“你这个办法是基于我会原谅温王的前提下提出来的,可我要是不原谅温王呢?” “你也知道都是姓李,有些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岂不更妙?” 六郎听罢就摇头,“不会!阿耶不会不原谅二叔父的!” “是因为林常玉吗?”李晖十分好奇。 “不是!”六郎撇嘴,“林将军从军数十年,虽说阿耶登基有他相助,可这些年来,他常年南征北战远离朝堂,被污蔑中伤不下百次,可你对他依旧信任!” “那一年林将军因为杀了七千俘虏一事差点被翰林院大学士和国子监学生的唾沫淹了,阿耶却龙颜大怒,说,‘你们可怜那些俘虏,谁可怜边境百姓’!” “就是这番话,林将军把吐蕃打的跪地求饶,他深知能走到今天是阿耶给与他的支持,在战场上往往是身先士卒,受过无数次的伤,他得的是阿耶的恩惠、拿的是朝廷的俸禄,与温王何干?” “就算要处置温王,他还敢造反不成!” 六郎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上挑尽显威仪,李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他爱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为‘造反’两个字不悦~“你分析的不错,接着说!” 六郎狡黠一笑:“好吧~” “说了那么多,我觉得阿耶会原谅二叔父,就因为那个探子。” “何意?” “当初父亲与三叔夺嫡,可以说是血流成河,固然父亲最后赢了,但饱受惊吓的宗室和世家如惊弓之鸟,二叔父于阿耶登基有功,他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在那个时候,阿耶对他多方优待,就是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仁德……” “而今天下人心所向,阿耶拿二叔父做儆猴的鸡,恐怕让人议论纷纷,再说了,阿耶的心狠手辣只给敌人,对二叔父,你不会处置的~” “所以那个探子,不光是监视,还是对二叔父的保护,对吧?” 李晖沉默了片刻,没有什么表示,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举起手准备拍儿子的肩,却在中途屈指敲了下六郎的头。 “哎呀!”六郎疼的五官都皱起来了。 李晖忍不住笑道:“那心狠手辣可不是什么好词,敢这么说你老子!” 六郎亲昵的拉着父亲的袖子道:“正是因为我知道阿耶不会生气才敢说的嘛!” 父子相处比寻常百姓人家还亲热,让一旁伺候的吴敏心情十分复杂。 看来这人的心啊,就没有不偏的,燕王要是看见这一幕,恐怕得问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说笑了一会儿,李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六郎,“那如果是你的兄弟犯了错,你会怎么办呢?” 六郎的眼皮敏感的抽了一下,他摸不清父亲问这话是何意,但见他态度很随意,心里也没什么底,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李晖故意激他:“你从小就被兄姐们宠爱着长大,性格又这么大方,什么都愿意与人分享,就是不知你遇到这种事,会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那得看什么事!”六郎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懊恼的捏了下手心,见父亲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道:“若是小事,敲打一番放过也就罢了……” “若是动摇到江山的稳固、国家的安危、百姓的生死,那就不是我想包庇就包庇的……” “那……要是他被人蒙蔽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但他悔过了,也有很多人为他求情呢?” 六郎努嘴,“犯了错就是犯了错,被不被人蒙蔽有什么差别?” “阿耶也说了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国法处置就是了,只要与家人无关,都可以酌情解决~” 李晖又问:“你放过了他的妻儿,要是那孩子长大了准备报仇呢?”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让罪人之子有报仇的可能,花街柳巷、飞鹰走狗,要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多的是办法……” 看着六郎那稍显冷酷的侧脸,李晖心中是说不出的欣慰,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端起茶盏给儿子:“好了,说了这么久你也渴了,先喝点水,然后回去吧,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阿姨,知道吗?” 六郎的确口渴了,接过茶盏‘咕咚咕咚’就是大半下了肚,然后用袖子抹了把嘴,道:“儿子知道轻重,此事非同寻常,传了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阿耶放心吧!” 李晖把碗放下,似是意有所指叹道:“阿耶最放心的就是你了~” 六郎身子一僵,然后起身行了个礼,恭敬道:“那阿耶也别累着自己,儿子先行告退!” “去吧!”李晖目光温和的看着他点点头。 六郎是心事重重的离开了飞霜殿,他知道在父亲喜爱自己,但也从没想到过有可能入主东宫。 那个位置太高了,即使他是皇子,也不敢抬头奢望,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那种野心。 但父亲今日的话如一块巨石投进了水里,砸起的水花差点把他拍倒。 他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今年才十四岁,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没有展示出能成为储君的本事,父亲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如果父亲的态度被外人知晓,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先不说旁人会如何看待他这颗冷锅里爆出来的热栗子,单就想到阿姨和兄嫂姊妹的愕然,他都难受的慌。 六郎回到自己的院子,呆呆的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有宫人见着他面色凝重的能滴出水来,忙上前询问何事。 六郎缓缓摇头,一言不发,那宫人有些疑惑,郎君对他们这些下人从没有摆过脸色,今日这般定是事出有因,想了想,便提出建议:“郎君,那会儿你离开后,二公主准备邀你一同去燕王府别庄,听说你去见陛下后就说算了,反正这会儿天还早,要不你去瞧瞧?” 六郎闻言心思一动,阿兄的别庄离得不远,骑马的话也就一刻钟,此刻他的头脑一团糟,不如就去看看…… 说走就走,六郎带着两个侍从骑着马出了宫去,他不是外人,进门后一路上下人们都热情的行礼问安,六郎不住点头示意。 从二门进去,穿过一道夹墙就进了花园,还没见到人影就听进里面传来的阵阵笑声,那是二姐的声音…… “……当初寄奴在阿姨的肚子里时,我吓得可不轻,还以为阿姨吃胖了,见她端碗就担心的不得了,怕她长胖了不好看,阿耶会不喜欢的,结果阿姨才告诉我,肚子里是小宝宝~哈哈哈哈~” 一阵哈哈大笑传来,六郎顿了顿脚步,便听见阿兄揶揄道:“你还好意思说,寄奴七个月的时候,阿姨专门嘱咐膳房给他做了开荤的鸡蛋羹,你看他吃得香也吵着要吃,口水都差点滴进碗里~” 话音才落,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弟弟的身影,忙露出笑容朗声打招呼:“小六来了,快过来坐!” 丹娘笑眯眯的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六郎敛去眼里的复杂,咧嘴笑起来,挨个的行礼问好。 其他人都坦然受了礼,只有邹麟局促的站了起来,论起来他是姐夫,不必给小舅子行礼,可六郎身份比他高,还是该行礼。 丹娘还未出言,六郎已经向邹麟拱手作了一揖,“姐夫!” 神态落落大方,满是尊敬,邹麟的心情跟喝了热茶一样舒服,他也笑呵呵的回了个礼,俩人一左一右的挨着丹娘坐下。 曹芳蕤很是喜欢这个小叔子,忙吩咐下人去端他爱喝的果汁来,六郎也不推辞,诚意满满的道谢。 李淳业看着弟弟亲热道:“下午父亲传了你去,还以为你不来呢~” 六郎不像平时那样顺着他的话开玩笑,而是讪讪的咧嘴笑,语气干巴巴的回道:“反正闲着没事……” 丹娘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抓着弟弟问:“对了,阿耶叫你去所为何事?” “……询问功课……”六郎道。 丹娘猜也是这样,不过看弟弟有些反常的安静,她又道:“是不是哪里回答的不好阿耶训你了?” “你别怕,以前阿兄就是天天挨骂,你看他也好好的,别担心~” “是啊是啊!”桃桃跟着点头。 说话就说话,还非要带上自己,李淳业又好气又好笑:“合着我丢过的脸你们都替我记着呢!逢人就显摆是不是?” “可不是~”丹娘得意的轻哼,大家都笑了起来。 六郎微微松了口气,暂时把心里那些沉重的问题放下,闲话了片刻,李淳业问弟弟:“小六,如今宫里都在说你的骑术和箭术了得,正巧我得了一把好弓,你展示给我们看看好不好?” 第259章 拒绝 “好啊好啊~” 六郎还未回答,丹娘已经迫不及待的鼓掌欢呼了,“不光是小六来,你们两个也要比划比划~” 她指的是兄长和身旁的丈夫。 李淳业和邹麟并无异议,欣然同意,这下六郎就是想拒绝也没有办法了。 曹芳蕤便命王小虎去做准备,在园子里寻了块宽阔的场地,摆上箭靶,一个身材高大的昆仑奴手里捧着一把弓,六郎被吸引住了目光,忍不住拿在手里细细打量。 弓身修长、装饰简洁,弓弦是用牛筋制成的,他用力拉了一下,很要费些力气。 “的确是好弓!”他赞叹道。 李淳业笑眯眯道:“你射一箭看看!” 六郎点头应允,戴上鹿皮护指,他摆出射击的姿势,六郎眼角余光看见兄长一脸期待,他心内一动,屏住呼吸仔细瞄准。 ‘咻’的一声,围观的人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呼啸而过,瞬时看过去,羽箭正中靶心! “好!”李淳业和邹麟大声喝彩。 六郎谦虚道:“运气而已~” “再来一箭!”李淳业嚷道,六郎没有反对,又拿起一支箭射出,这下众人欢呼的更大声,那箭居然挨着先前那支,可见六郎的箭术实在了得! 接着就轮到了李淳业,虽然他努力想超越弟弟,可无奈架势挺好,结果一般,离靶心还有两指长的距离。 邹麟与他差不多,李淳业遗憾的摇头认输:“小六真厉害,我比不过他~” “那当然!”丹娘‘咯咯’笑起来,道:“小六天天都在练呢!” 六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带着些歉意对李淳业道:“阿兄过誉了,中午我练了一个多时辰的的箭,只是顺手而已……” “这是什么话!”李淳业亲热的搂住弟弟的肩膀,故作不悦道:“你的骑术箭术了得,我听着都替你高兴,人家会说,李二的弟弟文武双全,真是英雄少年啊!” “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脸上多有光啊,你说是不是~” 六郎闻言‘扑哧’一声笑起来,看着与自己五官有五分相似的弟弟,李淳业满腔喜爱之情。 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在谁的面前都可以谦虚,就是不准在我的面前谦虚,阿兄以你为傲~” 六郎微怔,李淳业转身拿起那把弓递给他,“刚才我没告诉你,这把弓是张含亲手做的呢!” 他抚摸着弓身故作嫉妒道:“没想到吧,他做的居然不错,先前你送了一把刀给他,这把弓实际上是他委托我送给你的,算是礼尚往来……” 六郎有些讶异,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李淳业继续埋怨:“这家伙,有好东西都舍不得给我……” “阿兄既然喜欢,那就留着吧。”六郎认真道。 李淳业放下弓,命人装进匣子里,半开玩笑对弟弟道:“他送给你的我怎能留下,你们俩惺惺相惜,这也是一种缘分,张含的箭术你也知道,父亲都称赞过的,你要是无聊的话,就找他玩~” 说罢他凑近弟弟的耳朵嘀咕道:“我的箭术一般,霸占着这么好的弓岂不浪费~” 他古灵精怪的挤挤眼,惹得六郎扬唇轻笑。 过了片刻,他敛去了些笑容,清澈的眼睛看着兄长,似认真似玩笑道:“那要是有一天我想要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你会给我吗?” “很重要啊……”李淳业有些犯难的想了想,认真回道:“除了红翎,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红翎是李淳业最喜欢的一匹马,为汗血马和突厥马的混种。 “真的吗?”六郎目光微闪。 “当然是真的!”李淳业毫不犹豫的点头,“咱们一母同胞,只要是你想要的,阿兄都可以让给你~” 才说完最后一句话,丹娘冲他们俩‘诶’了一声,“在说什么呢!” “不关你的事!”李淳业头也不回的答道。 丹娘眉毛一竖怒气冲冲,曹芳蕤哈哈大笑,劝丹娘道:“不理他们,咱们吃烤肉去,全部吃光,一点儿都不给他们留~” 李淳业瞪大眼哀怨的看着妻子,向她走去,六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不远处兄长指着跳脚的二姐对嫂嫂说她像个□□,嫂嫂嗔了他一眼,二姐夫憋着笑拦着二姐,三姐照旧稳坐高楼看大戏。 那一片吵杂温馨又热闹,让人忍不住想要融入。 丹娘吵不过兄长,扯着嗓子唤弟弟来帮忙,六郎回了句‘来了’,然后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道:“这才是我想要的……” 他脱下护指递给仆从,雀跃的向他们走去。 …… 待家宴结束,六郎策马飞奔回了宫,快速的洗去一身酒气,换了件衣裳,他对内侍道:“咱们去飞霜殿找阿耶。” 内侍不解,忙问何事,六郎不作回答,只道:“没什么要紧的事,走吧。” 既是不要紧的事,明天说不可以吗?这会儿天都黑了…… 内侍忍住心里的疑惑,赶紧吩咐人点上灯笼,四个宫人拥簇着六郎离开了院子。 此刻李晖正与郑良泽坐在灯下对弈,君臣二人对战正酣,已然忘了时辰了。 听见宦者的通传,李晖这才把目光从棋盘上□□,惊讶道:“六郎有事求见?” “是!”宦者弓腰答道:“郎君在门外候着呢!” 如果是旁人李晖可能要生气此时有人来打扰,但来的是自己心爱的六郎,他的不悦也就烟消云散了。 郑良泽很有眼色的提出告退,李晖意犹未尽道:“把棋局记下来,咱们下回接着来!” “那臣随时等候陛下传召~”郑良泽笑呵呵应了,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宦者疾步行到六郎身旁,恭声道:“陛下传郎君入内!” 六郎深吸了口气,撩起袍子进门,灯火通明的室内,他看见父亲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发髻上插着一根紫竹簪,盘膝坐在榻上,面色温和的看着自己。 “阿耶万福!”六郎跪下行礼。 李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六郎却不动,他再次郑重的磕了个头,挺直身子看着父亲,沉声道:“阿耶,儿子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李晖见他严肃的表情郑重的态度,便知与下午那番话有关,既然他都开门见山的提出来了,自己也该与他好生谈一谈。 于是李晖颔首,道:“有什么问题问吧。” 六郎理了理思绪,问了第一个问题,“阿耶,你是先皇的嫡长子,是天命所归的皇太子,为何三叔和四叔还要妄图夺位呢?” 李晖闻言愣住,他没有想打儿子居然问了这个问题,他准备的一肚子诸如‘我看来看去觉得还是你最适合做太子’的回答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他还是认真回道:“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在野心面前,世间任何一种约束都是空谈。” 这句话言简意赅,六郎点点头,问第二个问题:“祖父态度模糊,那时的阿耶害怕吗?” “当然~”李晖微微抿唇,毫不犹豫的承认了,“阿耶天天都在害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败者是没有资格为自己说话的。” 想起从宗室玉碟上抹去的那二十几个名字,六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而李晖依旧噙着笑看着儿子。 “第三个问题呢?”他主动的提了出来。 六郎沉默了一瞬,道:“第三个,阿耶,你……后悔过吗?” 后悔?他指的应该是建酉政变杀了那么多人。 李晖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片刻,然后缓缓摇头,“永远不会,对待你的敌人,任何心慈手软都是留给自己的隐患。” 六郎埋着头一言不发,他眼也不眨的看着父亲掉落在脚踏上的衣角,时间仿佛凝固了,蜡泪流下积累在烛台里,火苗愈发旺盛,映照的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愈发凝重。 六郎终于抬起头,定定的直视父亲的眼睛,向他倾诉自己的想法。 “阿耶,第一个问题,拥有欲望和野心并非全是坏事,儿子知道阿耶一直在准备东征完成先主的夙愿,这便是欲望,阿耶想要四方臣服万国来朝,便是野心……” “儿子虽得良师教诲,可这两样,儿子都没有。” “第二个问题,阿耶是害怕输了这场博弈,而我害怕的是加入这场博弈。” 李晖沉下嘴角,神情平静,目光幽深,六郎继续道:“倘若有一天我也要对亲兄弟下手,我绝对会心软,而我的心软,正如父亲所说,会成为国家和朝廷的隐患。” 李晖轻轻哼了一哼,声音里满是不屑道:“当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当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你就会有欲望和野心,会狠下心反击的!” 六郎看着父亲的眼睛闪闪发亮,如天空中最耀眼的明星,那般纯洁神圣,干净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阿耶,你让我狠心反击的人,正是我想保护的人……” 李晖愣住,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他有瞬间的词穷,片刻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可是……阿耶是万民之主,如果有一天不在了,阿耶需要你接替承担起这份责任!” “难道你的心里只有他们,没有黎民百姓吗?记不记得你说过,长大后要为阿耶分忧解难的……” 父亲的声音充斥着淡淡的伤感和指责,六郎感到抱歉,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阿耶,如果从小到大我没有得到过亲人的关爱,或者我曾经受到过一丝一毫的伤害,今日我一定会应允你的话。” “我被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围绕着长大,我没有办法亲手毁掉……” 李晖定定的凝视儿子,他的脸上写满哀伤和歉疚,唯独没有对权利的渴望。 他试图劝说儿子,语重心长道:“你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就算是你不做太子,你的某位兄弟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论你有心无心,对他而言,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危险!” “到那个时候,难道你就不伤心吗?” “孩子,你永远不要忘了,谁的手里握着权利,谁才有资格讲仁慈,你的兄弟未必有,但阿耶知道,你有!” “你就是最适合继承这个位置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我好想吃火锅~ 第260章 初现 六郎迷茫的摇头,“儿子不明白……儿子什么也没有做,阿耶为什么这么肯定?” “二兄踏实稳重、三兄颇有才干,我什么都没有……” “不!”李晖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你一天一天长大,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你的兄长们的确很好,但比起你来,他们差的远了……” 六郎不愿承认阿耶嘴里夸赞的那个人是自己,比起这份恩宠,他更在乎的是亲人的感受。 他是弟弟,从小都是在兄长们的身后仰望着他们,而他们也对自己照顾有加。 为了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他们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六郎相信,不论是他们中哪一个成为储君,绝对会比自己做的更好! 但这个换成自己的话,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阿姨的左右为难、阿兄的难堪、还有宗室百官的不理解…… “阿耶,二兄虽然走过一些弯路,但他醒悟过来了并立即改正,阿耶不也是很高兴吗?” “还有三兄,朝臣们都说他能力出众,这一点阿耶也是默认了的!” 六郎努力为兄长们辩解,试图打消父亲的想法,但父亲却打断他的话,道:“寄奴,阿耶已经老了,你翻翻史书,有几个帝王是活过五十岁的……” “阿耶不是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你兄长们身上,可是当你一天天长大时,阿耶眼里就看不上其他人了……” “你应该记得,你的大兄是有多么优秀,可惜天妒英才,老天带走了你大兄,阿耶伤心的差点挺不过去,但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和你大兄一样的资质,这就是天意!” “你就是天命所归!” 六郎浑身冰凉,思绪混乱,父亲每一句充满期盼的话都像是一条沉重的铁链将他捆住,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晖起身,伸手扶起儿子,拍拍他单薄的双肩,郑重的道:“寄奴,阿耶做出这个选择,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中,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个人!” “我们的朝廷、百姓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你一定会是一位明君的!” 寄奴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李晖知道贸然说了这么多,以他如此善良谦逊的品行,肯定难以接受,但等他想清楚了,就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寄奴不知是怎么离开的,四个内侍蹲在墙角下打瞌睡了,才看见他出来,夜间的凉风轻拂而过,有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内侍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点上灯笼迎了上来,“郎君,时辰不早了,小心被风吹着,咱们快些回去吧!” 话音才落,他就看见六郎萎靡的神情、塌陷的双肩,内侍不免心生警惕,急切的询问怎么了,六郎轻轻摇头,无力的回道:“回吧……” 内侍扶着他的手臂担忧的看着他的侧脸,六郎走了几步突然鼻子一酸,眼中闪烁着水光,他喃喃自语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 曹芳蕤洗漱后坐在妆案前,从白瓷罐里挑出一点玉容霜抹在脸上,玲儿捧着香薰盒进来,边走边问:“娘子,要给大王留门吗?” “留着吧~”曹芳蕤举起袖子闻了闻,心不在焉道:“姚先生找他有事,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 “玲儿,我身上好像还有一股酒味,你闻闻看是不是?” 玲儿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近曹芳蕤嗅了嗅鼻子,摇头:“没有啊,香香的!” “我总觉得有味道……”曹芳蕤咕哝道。 正在此时,宋嬷嬷进门来,在帷帘边顿了顿,才走过来屈膝福身,“娘子,王府里的消息传来了……” 曹芳蕤柳眉一挑,转身看着宋嬷嬷,后者严肃的看了室内一圈,侍女们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玲儿跪坐在一旁,严阵以待。 “不出娘子所料,顾氏果然憋不住了,前日她的人给了看守的婆子五两银子,顺利的见到了傅娘子……” 曹芳蕤轻哼一声,“说了些什么。” 宋嬷嬷神情严肃,答道:“那侍女对傅娘子说,她的姐姐已经安置好了,不过换个身份需要一点时间,让傅娘子安心等待消息~” 曹芳蕤不解,宋嬷嬷冷冷一哼,道:“娘子想的是对的,顾氏在府里挑拨是非都是有人在帮她!” “顾府……”曹芳蕤沉沉的看了宋嬷嬷一眼。 “没错。”宋嬷嬷点头。 “顾氏在府里虽有大王的宠爱,但她还没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外面去,除非是有人与她里应外合,能跟她串通的人,只有顾家三娘子。” “至于那侍女所说的傅娘子的姐姐已经安置好了一事,咱们的人已经悄悄跟着顾三娘去查探了,估计再过两日,就能收到消息了。” 玲儿在一旁听得好生着急,也不知那起子奸人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听得未知半解还真是难受。 显然曹芳蕤也有些烦躁,特别是现在顾氏已经有孕了,她到底在计划什么…… 不过此事还需要等待,急不得,曹芳蕤深吸口气,吩咐道:“嬷嬷去告诉看守的人,傅氏的院子依然要外松内紧,一定要知道顾氏和傅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也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宋嬷嬷认真的应是:“娘子放心,奴一定再三嘱咐来人,不过娘子真是有远见,咱们离开京城这些日子,留守的下人日渐懒怠也是正常的,所以顾氏才敢在这个时候跟娘家人和傅娘子接触~” 玲儿嘲讽道:“她以为咱们是傻的,什么事都能用钱办成,只可惜娘子棋高一着,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安分的人……” “且让她先蹦跶着吧,等知道了她的阴谋诡计,怕是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她!” 主仆三人露出一致的笑容,甚至有些期待顾氏赶紧出手~过了两日,从京城里传来新的消息,不过这一次的消息并没有揭露真相,反而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顾三郎手头十分宽裕,让顾府其他人看着很是眼红,因此顾三郎吵着要分家,都已经在游说本家亲戚了,看样子是来真的……” “……咱们的人跟了顾三娘子两天,发现她除了与一般的亲朋好友走动外,还与一位商人的外室有过往来,每一次都是在隔壁的寺院见面,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那外室住在城南的永和坊,是一座两进的普通宅子,守卫的却十分严密,坊内已有武侯,宅子里却日夜都有人巡逻,看着就不寻常……” “除此之外,再也查不到什么消息了……” 听见这话曹芳蕤满脸失望,但让她心情不安的是,这些事听着很普通,但仔细一想好像都透露着异样,她对宋嬷嬷道:“比起顾府其他人,顾三郎的确像个正常人,这也是当初郎君为了顾氏的体面,给顾三郎安排了份漕运的差事,但之后顾三郎嫌弃漕运里捞不到钱,就拍拍手走人了,跑去跟人做酒醋生意~” “估计他是真的做生意的料子,手头有了钱才有底气敢提出分家。” “酒醋的生意利润庞大是事实,连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也想啃一口,现在想想,顾府那样的破落户,顾三郎从哪里寻得门路赚到钱的?” “还有,与顾三娘来往的那个外室,金屋藏娇也不用这么严防死守吧,除非那外室的姘头身份不一般,知道是谁吗?” 宋嬷嬷遗憾的摇头,“若是知道就好了,可能娘子猜的不错,要么那姘头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不愿让人知道他的风流韵事,要么就是那外室的存在只是个幌子~” 曹芳蕤微怔,“此话何解?” 宋嬷嬷温声解释道:“娘子年轻,很多事都不知道,奴活到这个岁数,听过的见过的也不少,从前就有一位国公府的郎君,家有娇妻美妾,还是在外置了一房外室……” “外人只当他个多情种子,后来他娘子忍无可忍带人打上门去,才知道那国色天香的外室不过是个幌子,那宅子里真正藏的是两个伎人!” 伎人一般都是男的…… 曹芳蕤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儿家,父母是断断不会让她知道这种事的,就是有下人多嘴,也会被立刻赶出府去,因此她乍然听宋嬷嬷讲的这个故事,还真是长了见识。 “娘子,奴的意思是,那宅子看守严密,也有可能就是有人用外室的存在来掩盖真相,只要知道那姘头是谁,便能知道顾三娘子在打算些什么~” 虽然不一定跟顾氏有关,可在这个时候,宁可多加小心也不能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曹芳蕤犹豫着点点头,心里却越发信了那商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凭燕王府的探子,居然还查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下意识她觉得,若丈夫知道了,说不定会对顾氏手软。 说她别有居心也好,这一次,她再也不能容忍顾七娘在府里兴风作浪,横亘在她和丈夫之间了。 然而一直到陛下启程返京后,曹芳蕤派出去的探子才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 燕王府正院的内室里,曹芳蕤听了宋嬷嬷的回禀,震惊的把手里的茶盏都摔了。 “娘子烫着没!” 宋嬷嬷和玲儿忙上前跪在地上擦拭曹芳蕤的裙摆,又命人进来处理地上的狼藉。 曹芳蕤顾不上这些,只严肃着脸拉着宋嬷嬷问:“那商人的宅子里,果真有一位姓傅的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七娘盒饭进程:50% 第261章 隐瞒 “千真万确!”这种事宋嬷嬷不敢撒谎,她一字不漏的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咱们的人跟那宅子里负责买菜的婆子搭上了关系,从她口中得知,那外室并不得宠,男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隔三差五就派一位管事来看看,但那外室并不以为意,看起来也并不伤心……” “几个月前管事送了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来,说是主人的一个远方表妹,因家里老婆容不下便先暂时安置在这里……” “那表妹与外室每日形影不离,却从不出门半步,不过据那婆子看,那位表妹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走起路来扭腰扭屁股的,看人也是一副勾人的模样……” “宅子里那些小厮护卫都被迷得神魂颠倒,有那胆子大的故意往她身上撞,她也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做些轻浮举动……” 听到这里,曹芳蕤和宋嬷嬷心里都明白了,那位表妹姓傅,应该就是沉香的姐姐,但她如此浪荡的行为举止,恐怕是从勾栏院出来的~这样就符合了先前顾氏对沉香说,只等给她姐姐换个身份的话了! 宋嬷嬷冷声哼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顾氏撺掇沉香怀孕,沉香却为她开脱,估计那个时候沉香就知道自己姐姐身份的不堪!” “试想,她腹中是大王的长子,这孩子的亲姨母却是那样不堪的身份,孩子出生长大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沉香又怎么能不为顾氏掩护,毕竟,那孩子可是有机会做燕王府的继承人……” 捋清了这一点,顾氏和沉香的阴谋就真相大白了。 顾氏担心李淳业的心离她而去,便想利用怀孕在府里占得一席之位,但她又担心韩夫人容不下她,于是唆使沉香先行怀上孩子,试一试几位主子的态度。 沉香一来是因为贪心,二来是想找到姐姐,便答应了与顾氏合谋,却没想到立秋发现了她怀孕的事,于是俩人就互相打掩护撇清关系。 曹芳蕤望子心切,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想要个孩子,她就心软留了沉香母子二人两条命,沉香活的好好的,而且很有可能生下孩子后就会被送走。 这才是顾氏的目的,她紧随其后怀上孩子,便是图谋以后,一个失去生母照顾、嫡母也没有亲自抚养的孩子,就算是长子又怎么样,这么小的婴儿夭折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她的孩子,就有了机会…… 曹芳蕤冷冷一笑,“沉香被送走后,她们母子的障碍就是那个孩子和我,一个是郎君的长子,一个是王府的主母,嬷嬷,你要是顾氏的话,会做些什么?” 当然是除掉那个孩子,并嫁祸给王妃! 连嫁祸的理由都不用多想,只要一个照顾不周,那孩子的夭折,都会被陛下、皇后、夫人、郎君算在王妃的头上~那个时候的顾氏,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了! 宋嬷嬷目光森然,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这个贱妇!” “果然是个祸害,娘子,咱们得想个办法先行下手!” “是啊是啊……”玲儿在一旁不住点头。 曹芳蕤轻轻摇头,冷冷的盯着自己纤细莹润的手指,“不急~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暂时先别打草惊蛇,现在她有身孕,就说不知道外面的事又能把她怎么样?” “不如先等待时机,打蛇打七寸,那个顾府也没一个好东西,要收拾就一起收拾!这一次,我要姓顾的在我眼前消失的干干净净!” 宋嬷嬷和玲儿不住点头,“娘子说的极是!就应该这么做!” 曹芳蕤正准备吩咐宋嬷嬷去告诉静姝院他们的人注意顾氏的动静,却在张口之际吐痰想起了一件事来! 宋嬷嬷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曹芳蕤微微蹙起眉头,捻着手指道:“不对……不对……” “你们记得膳房那个被赶出去的周婆子吗?” “她说收了顾氏二十贯钱帮忙寻找沉香的姐姐,但后面查出来与顾氏无关,是那周婆子偷了膳房的东西拿出府卖了……” 玲儿不解道:“娘子不是不相信与顾氏无关吗?只是当时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又要顾及大王的颜面才没有深入追究的!” “不!”曹芳蕤摆手,“但我奇怪的就是,顾氏已经把事情交给了她娘家兄长,为什么又找上了周婆子?” “如果被查到了,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宋嬷嬷和玲儿相视一望,也觉得这个问题疑点重重。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 宋嬷嬷猜测道:“顾氏找上周婆子肯定是在沉香有孕之后,后来她又倒打一耙使计诬陷周婆子,会不会这就是她的目的,把周婆子一家赶出王府,不,是赶出京城!” 曹芳蕤神情凝重,“嬷嬷的意思是,周婆子跟顾氏,演了一出戏给我们看?” 宋嬷嬷不敢确定,但仔细琢磨,只有这个可能了,“娘子还能想到其他解释吗?” 玲儿焦急的左看右看,忍不住道:“娘子,当初唐嬷嬷唤了人牙子来把周婆子一家远远的发卖了,如果现在要追查他们的下落的话,必须马上派人去!” 曹芳蕤不住点头,“你说的对,嬷嬷,你去把我的奶兄叫进来,我吩咐他跑一趟!” 宋嬷嬷看了眼窗外道:“娘子,现在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另外应该再派几个人去查一查跟周家有关系的人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曹芳蕤越想越心烦,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不过还是应了这个提议,“不要做得太引人注意!悄悄的查!” “是!娘子放心。” …… 静姝院灯火明亮,顾七娘撩起衣服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从前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高高隆起,身子也笨重起来,她不由得伸手抚摸上腹部,里面是她的孩子…… “娘子别看了,小心被风吹着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彩屏端着一盅燕窝进来,柔声笑道:“大王让人带话说忙完了手里的事就来看你,他肯定很想娘子和小郎君!” “嗯~”顾七娘放下衣裳,忍不住抿嘴笑。 带着三分得意七分欣慰道:“都快五个月了,这孩子却一点也不闹人,长大了肯定是个乖宝宝~” “要是长得像二郎就更好了~” 这种话彩屏自然要捧场,她一面放下燕窝一面幸灾乐祸道:“肯定会的,娘子听说没有,许王妃这几天就要生了,她被肚子里的孩子折磨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浑身只剩一把骨头,皇后见着她吓了一跳,还问许王是不是没有照顾好王妃……” “许王连连否认,可谁都知道,他刚娶了一位美貌温柔的孺人,许王妃正怀着孩子,见着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妾侍,只怕心都被扎烂了,又怎么能好好养胎~” 景宏十三年的四月,陛下下旨册封万年县县令颜重的次女为许王孺人。 万年县为长安城的附郭县,上级为京兆府,颜重虽只是一个县令,却比外放的下州刺史还有体面。 听说陛下本来是让皇后为许王挑选孺人的,可有消息说,这位县令千金是秦修容看上的,只不过由皇后走了个过场,陛下知道后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就下旨了。 不过京城人人都道许王娶了这位颜孺人简直如虎添翼,许王妃是虎,颜孺人自然就是翼。 不为别的,只为她曾祖父做过世宗朝的御史大夫、祖父官职不高,却太宗为储君之位犹豫时公然支持武宗皇帝。 再到她父亲颜重,就能看过颜家这几十年来在官场已经打下了牢实的基础。 这样的人家虽未出过什么名声显赫的人物,却是政坛上的常青树,是许多人都不敢小觑的家族。 许王有了这样一门助力,按理说应该喜气洋洋才对,可不知为何,上个月有人向陛下提起立太子一事,却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反问那人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当场拂袖而去…… 没有人敢咒天子早死,于是朝堂上此起彼伏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过耐人寻味的是,陛下发火的时候,许王也在…… 顾七娘并不知到彩屏已经想远了,她嗤笑道:“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许王妃能不能顺利生产都是两说呢!” “若是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不知许王是该哭还是该笑~” 彩屏拉回思绪,主仆二人都笑了起来。 李淳业站在门口,听着内侍开怀的笑声,如同嚼了一块沾了灰尘的糕点,心里膈应的慌。 他怎么也不能想象,还有几个月就做母亲的七娘私底下会如此狠毒的诅咒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 就算他与李淳茜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就算许王妃是李淳茜的妻子,可她没做错任何事,她为丈夫出谋划策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这个大伯子也要对她以礼相待,七娘的心,怎么就这么狠毒呢…… “郎君……”王小虎见他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由得出声唤道。 李淳业看了内室一眼,对他摇摇头,低声道:“走吧。” 踏出静姝院的门,他吩咐王小虎道:“待会儿派人来说一声,我还有事,今天就不来看孺人了。” 王小虎不知他刚才听见了些什么,但从他的表情看,他已经没有见顾孺人的心情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子,顾孺人司马昭之心,郎君不是不知道,可总是想着顾孺人已经有了身孕,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先憋着。 总归是有那点儿情分在,顾孺人好好珍惜也就罢了,余生也能安安稳稳的,可她要是自个儿作死,那可就怪不到别人了~王小虎敛去眼里的不屑,恭声问李淳业去哪里。 李淳业想了想,道:“去书房,让吴长史来一趟。” “是!” 外院书房里,李淳业捧着茶盏坐在交椅上,看着下首笑眯眯的吴津好奇道:“先生何事这么高兴?” 吴津愣了一下,道:“也没什么,臣的那个不肖子,自从做了父亲,办事越来越稳妥了~” 他从自己跟老家亲戚发生了矛盾,儿子回老家去解决,不仅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还得到了几位德高望重长辈的称赞从头细讲了一遍。 李淳业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他听着吴津含蓄的夸儿子就想到父亲也夸过他,虽然只有‘做的可以’四个字。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转移了话题,“有消息说,陈霞托了人去向郑良泽说好话,想请他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先生有何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 看千江月的细纲不顺眼,又修改了很大一部分,陌上柳有很多不足,我想在下一本文中呈现出比较好的状态,严谨踏实一点,所以宝贝们,千江月要推迟发表了,但在这期间,我不会跟大家说再见,会用一本比较轻松傻缺的文逗大家一笑,也算是给自己松松神经,因为查资料真的很烦,老是写这种争啊抢的心情有时很差,我又写不来那种甜甜的文,也是很制杖了…… 第262章 趁机 陈霞就是那个让陛下拂袖而去的人。 那天以后,他吓得夜不能寐,才几天时间就憔悴了许多,也怪他倒霉,先前那么多人提起立储都没事,偏偏他一张嘴陛下就发了火,只能说这都是命。 吴津扶须沉默了片刻,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依臣看,陈霞就是托了郑良泽说情也没用,因为陛下发火不是因为他多嘴,而是别的原因……” 他抬眼看着李淳业,意有所指道:“那天并不是朝会,只是陛下和几位臣子闲聊,通常这种时候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很融洽的,就是有人说错了什么,陛下也不会深究……” “偏偏这一次陛下龙颜大怒,最关键的是,许王也在场,陈霞的姐夫与许王的一位幕僚关系不错,所以就算当时陈霞话里没有偏向许王,可有了他姐夫这层关系,陛下对他发火,也就是间接地打了许王一巴掌~” “可想而知,陛下的火其实是冲许王发的,所以臣说陈霞就是求情也没用~” “那么多人在场,陛下没有给许王留面子,郎君觉得是为什么呢?” 李淳业还记得他听说这件事后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在他心里,父亲是喜欢三郎多一些的,而且在人前人后都不止一次表扬过三郎,怎么这一次突然就变脸了? 一定是三郎有什么事做的让父亲不满意,而且是很不满意,所以父亲才这样打他的脸。 李淳业仔细想了一天一夜,突然就想起了三郎新娶的那位孺人…… “先生可知,如今人人都在传,三郎那位孺人是秦庶母看中的,而这件事,父亲是交给母亲来做的……” 吴津捻着胡须点头,“这个嘛……臣当然听说了……” 李淳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所以这就是父亲生气的原因,就如同当初我执意要娶顾氏,父亲也是狠狠骂了我一顿~” “不过……”他又皱起眉头,“父亲骂我是气我昏了头,可这一次是秦庶母做错了,到底……也跟三郎无关啊……” “非也非也~”吴津笑呵呵的摇头,“郎君只看到了这一面,没有看到另一面!” “陛下让皇后为许王挑选孺人,是因为皇后是嫡母,这是她该做的事,可最后挑选的人是许王的生母,往小了说是秦修容爱子心切,往大了说,那就是藐视中宫、无礼犯上了~” 李淳业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联想起妻子告诉过他,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百年之后嫡母无依无靠。 现在秦庶母就犯了这条忌讳,也难怪父亲心里憋着的火气,正好被陈霞点燃了~吴津接着道:“郎君当初为了顾孺人争取,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是自己想自己做……” “许王就不一样了,不怕郎君恼,长眼睛的都看得出陛下对许王是给予了厚望,许王也确实争气,但在陛下看来,他只做错了一件事,而就是这件事,让陛下重新考虑立许王为太子这件事……” “什么事?” 吴津点了点大明宫的方向,慢悠悠的道出两个字:“尊、卑。” 李淳业闻言微微垂下头仔细思索:天子为尊,万民为卑;中宫为尊,侧室为卑…… 父亲对三郎寄予厚望,是希望他能肩负起责任,可现在父亲看见的是,秦庶母在三郎背后出谋划策,李淳业不禁想起永安侯府、康宁伯府、荣国公府。 他们一个是父亲的外家,两个是父亲的岳家,父亲登基以后对他们都是恩宠有加,但事实上,这三家却是京城里行事最为谨慎的外戚。 他知道某位国公贪赃枉法,某位县侯御前失仪,但从未听说过永安侯敢仗着是天子的舅父就拿鼻孔看人。 也没有听说过康宁伯府想靠着外孙女寿安公主谋求好处,更没有听说过荣国公夫人身为皇后之母不向父亲的妾侍行礼~他们都是父亲最亲的亲戚,难道不体面吗? 可不论父亲给了多少,他们捧在手里都战战兢兢的。 李淳业越发陷入深思,他在脑海里梳理清楚了这条线——父亲从始至终,都对外戚怀抱着深深的忌惮! 而三郎的生母越俎代庖,不免就让人联想起,若三郎做了皇帝,有着一个喜欢揽事的生母做太妃、又有一个劳神劳心的外家,父亲能放心吗? 李淳业越想眼睛越亮,吴津知道他想明白了,欣慰的笑道:“郎君应该能明白韩夫人对你的一番苦心了吧!” 想起之前失意时对吴津小小的抱怨过,生母不愿为犯错的自己向父亲求情,李淳业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喃喃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吴津却敛了笑容道:“郎君,咱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所以你千万不能忘记一个人……” 皇后…… 君臣四眼相望,不约而同的都想到此人。 回到正院时正好日落西山,李淳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还有满腔的激动。 一只脚踏进门槛里,曹芳蕤正在吩咐侍女去膳房看着点,又派人去问一声大王在做什么。 屋里的气氛温馨而热闹,李淳业噙着笑进了屋,也不顾那么多侍女婆子都在,毫不犹豫的就抱住了曹芳蕤。 “哎呀!”曹芳蕤刚一转身就闯进了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里,吓得她失声叫嚷出来。 下人们忙不迭的鱼贯而出,嗅到是丈夫的气味,曹芳蕤红着脸轻轻的挣扎起来。 “好好的……做什么呀~” 李淳业咧着嘴开怀大笑,打趣妻子道:“没事就不能抱你吗?” 曹芳蕤感觉自己的心脏如那玉罄一般被他的话敲得嗡嗡作响,一时间脸上又是甜蜜又是羞涩,相互交替。 她喃喃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可红红的脸颊表示她很喜欢丈夫这般亲昵的举动。 “芳蕤……”李淳业开口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一片心!” 明明是这么让人感动的话,曹芳蕤却有些笑不出来,她紧张的抬起头眼也不眨的看着丈夫,急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李淳业很是受用她对自己的关心,笑眯眯的摇头,把先前跟吴津的谈话复述了一遍,末了感叹道:“若不是你在母亲面前为我争取,她怎么会轻易的把手里的事交给秦庶母呢!” 秦氏固然殚精竭虑为儿子做打算,可若是皇后坚持自己做为嫡母的权利,秦氏也只有干看着的份,也就不会有陛下指桑骂槐的事了。 如今皇后俨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两个庶子中,她偏向了李淳业,那秦氏和李淳业会怎么想呢? “……世人都说娶妻娶贤,芳蕤,我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李淳业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倾,曹芳蕤收回思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郎君过奖了~” 她也试着与他开玩笑,歪着头娇嗔道:“郎君就是把妾身从头夸到脚,妾的脸上也开不出花~” 李淳业嘿嘿直笑,曹芳蕤雀跃的快要跳起来了,她红着脸抱住丈夫的腰,把搁埋在他的胸膛上,小小声道:“只要是为了郎君,妾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李淳业感动的无以加复,夫妻俩静静的搂在一起,感受这一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温馨和悸动。 缠绵了片刻,俩人才在榻上坐下,玲儿恭恭敬敬的奉上热茶,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宋嬷嬷垂首立在一旁,不时对曹芳蕤投以欣慰的眼神。 但李淳业和曹芳蕤的话题已经变得严肃了,“芳蕤,母亲是皇后,她虽然没有直接表明支持我,可若是被人看出了端倪,那该怎么办?” “父亲会怎么想?秦庶母会不会对母亲有意见?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皇后爽快的放手让秦氏去挑选孺人,也相当于为秦氏挖了个坑,秦氏虽是自己栽进坑里,但保不齐她会恨上皇后。 但曹芳蕤认为她绝对不敢有什么不满:“……郎君也说了,母亲是皇后,秦庶母藐视中宫本就让父亲很生气了,若她敢说些什么,只怕她就是第二个吕充仪!” “至于母亲那边,咱们虽使了些手段,可都是堂堂正正的,咱们做子女的去孝敬嫡母不是应该的么,谁叫裴氏有心无力,让咱们捷足先登~” “父亲不会说什么的,咱们对母亲的孝顺,他都看在眼里的!” 李淳业闻言心里那根弦松和了不少,他是男子,不像妻子可以在嫡母身边侍奉,因为对于母亲的心,他还真没把握,既然妻子这么说了,那他便信了。 他凑近妻子,用商量的口吻道:“父亲现在对三郎有些不满,我得趁着这个机会在父亲面前表现表现,总归要让他看见,虽然我不如三郎聪明,但我其他地方会比三郎做的好!” 曹芳蕤一听便知他心里有了主意,便鼓励的看着他,李淳业双眸闪闪发亮,郑重道:“明日我去荣国公府一趟,探探王家舅父的态度,能否为四郎娶一位王家的娘子!” “王家的娘子!”曹芳蕤惊讶的合不拢嘴。 她脑中迅速闪过之前的那些事,骊山宫那次秋宴,姜庶母看上了活泼伶俐的工部尚书的孙女俞小娘子,想去皇后那里为四郎求娶。 可谁知皇后也看中了俞家娘子,准备说给自己的娘家侄儿。 于是姜庶母趁兴而去,败兴而归,私底下还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暗指皇后心里只有娘家人,把唤她为母亲的庶子忘在后脑勺了。 还说四郎都十七岁了,因着腿脚不便性子安静,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看不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老二终于找到自己的定位了,智商不够情商凑· 第263章 争取 这话说的诛心,也不知怎么地传了出去。 陛下听说后把姜庶母叫去狠狠骂了一顿,姜庶母更觉得委屈了,回到自己院子里就抱着四郎小时候的衣裳哭了个昏天暗地。 皇后觉得这事自己做的欠考虑,没有跟姜庶母解释清楚。 但曹芳蕤却是门儿清,那俞家娘子的兄长已经跟怀宁郡王家的六娘子相看过了。 也就是说,俞家要娶一位宗室的千金,那要是再把他家的女儿册为亲王妃,俞家一下子就水涨船高了,对陛下来说,这并非是他愿意看到的。 所以皇后只能放弃娶俞家娘子做儿媳,但又实在是喜欢的紧,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就让侄儿娶回家。 这也就让姜庶母误会了。 虽然她没有再说什么了,可究竟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按理,四郎的婚事应该由陛下和皇后做主,可现在陛下因为姜庶母对皇后不敬而恼火。 皇后若在这个时候提出为李淳泽挑选王妃,恐怕会让人联想起俞家娘子的事来,以为她真的是把娘家侄儿看的比庶子还重要。 作为陛下的长子,丈夫理所当然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句话,既然矛盾是李淳远的婚事,那就从这里入手正好。 至于为什么要求娶王家娘子,一来,王家娘子若嫁给李淳远,那曹王府就跟皇后的关系更近一步了。 看在侄女的份上,皇后也会对李淳远多加照拂,这满足了陛下对四儿子的怜惜之情。 而王家娘子的出身恰好满足了姜庶母想要一位家世高贵的儿媳的心愿,若亲事成了,她对皇后的心结也就消失了。 陛下一直都希望子女跟皇后处好关系,尊敬她,孝顺她,让他无后顾之忧。 而对于丈夫来说,他只要办成了这件事,无论是陛下和皇后,还是姜庶母和李淳远,对丈夫都会刮目相看。 虽然身处在亲缘关系最淡漠的皇家,但既然陛下还在,丈夫还是想和和睦睦的…… 听完了妻子的猜测,李淳业睁大眼看着她,表情十分惊讶,曹芳蕤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了?” 李淳业摇头,微微红了脸道:“没事……就是觉得……咱们真是心有灵犀……” 曹芳蕤闻言愣了一瞬,然后羞涩的垂下头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李淳业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里,神色复杂道:“芳蕤,这件事,我的确是有私心,但若是想要在得到父亲的认可,我必须这么做,你同意吗?” “这是什么话!”曹芳蕤嗔了他一眼,“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私心?” “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谁来做这个高个子?” “做个矮子就不用顶天,享受权利又不想担起责任的是无能之辈,郎君顶天立地,这私心也是公心,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肩上的责任~” “妾既为郎君的妻子,理应与你共进退,郎君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妾永远都站在你身后~” 李淳业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凝视她那双真诚鼓励的双眼,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也只堪堪憋出一个‘好’字,曹芳蕤依偎在他怀里,笑的满足而欢喜。 …… 为弟弟求娶王家娘子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第一点就是皇后会不会同意。 若侄女成了她的庶媳,那将来俩口子有了矛盾,她是劝为好,还是不劝为好? 曹芳蕤深谙内宅女人的敏感心思,特别是李淳远还有一个视他为眼珠子的生母。 若姜氏看儿媳不顺眼,会不会迁怒于皇后,那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给皇后找了个□□烦么! 换个方向想,李淳远虽是亲王之爵,毕竟身有残疾,他本人也并无所长,通俗的说就是平庸。 王家会不会觉得这门亲事有些勉强,进而觉得是皇后为了做面子拿王家女儿做情? 李淳业转了转眼珠子,突发奇想,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不告诉母亲,等我去王家探探口风,有了眉目你再回禀母亲,这样的话,亲事就是王家做主的,跟母亲没有关系,将来有了什么事,也怪不到母亲身上去~” 这的确是个办法,既为皇后省去了麻烦,也避免了若婚事不成为四郎保留了颜面。 曹芳蕤欣然同意,还补充道: “依我看,郎君先不着急去找王家舅父,他虽是长辈,可见着你也要行礼问安,这样巴巴的上了门道出来意,恐怕会让人觉得太过突兀……” “要不这样,过两日是新章侯长子王丰的次子的百日礼,他虽年轻,可已经是新章侯府的主事人,在长辈跟前说话也有分量……” “不如你先跟他透露点苗头,他定会向长辈回禀的,这一来二去,事情不就摆在明面上了么~” 王丰是新章侯府的继承人,荣国公是他祖父,虽他父亲跟大伯分了家,但因祖父尚在,因此两家还是亲如一家。 王丰的年纪跟李淳业差不多,作为皇后的侄儿,他也时常出入宫廷,跟李淳业说过几次话。 妻子的这个办法比自己想的周到过了,李淳业不住的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最好找个人在中间递话,成与不成都有个回旋的余地!” “既如此,那就备上一份厚礼,百日礼那天咱们一起去新章侯府做客~” …… 对于李淳业的计划,不论是李晖和皇后,还是蓁娘,都一无所知,百日礼那天,新章侯府车水马龙,上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尤其是燕王夫妇和许王的相继到来,俨然引发了一阵轰动,虽然被他俩唤一声舅父,但荣国公世子王继祖和弟弟新章侯王继宗相视一望,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他们王家庙小,突然来了这两尊大佛,那肯定是有事的…… 王家几位嫡子嫡孙也忙丢手上的事,赶紧出来迎接贵客,曹芳蕤已经被王丰的妻子梅大娘子亲自迎去内院了。 一番君臣见礼后,李淳业和李淳茜已经坐在安静的花厅里吃茶了。 李淳业轻轻的放下手里的茶盏,关心的向李淳茜问起裴氏今日怎么没来,不管是人前人后,这俩兄弟还是维持着兄弟和睦的表象。 因此李淳茜温和不失恭敬答道:“她身子越渐沉重,腿脚也不太方便,医者说最好卧床静养,因此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 这话也是在向王家人解释,李淳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王继祖见这二人兄友弟恭,背着人悄悄的吁了口气,然后又赶紧笑道:“再过些日子,就能喝到大王府上的喜酒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到底是妇人的事,一群大男人不方便说太多,李淳业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命内侍捧上贺礼来。 “这条马鞭是由鹿皮所制,等小郎君爬的上马去,拿在手里正合适……” “这套文房四宝,是出自青樨阁,我命人定了两套,一套送给令孙,一套准备送给谭庸的长子,这两个孩子都是属猴的,真是巧了~” 理国公母亲与荣国公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谭庸就是理国公的次子,因此他跟王丰是表兄弟。 李淳业提及谭庸,也间接的打消了王家人心里的担忧。 王家虽是外戚,可李淳业是亲王,他若是对王家太过殷勤,任谁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陛下身子还算健壮,这个时候站队,恐怕不太合适…… 新章侯王继宗伸头看去,那马鞭小巧精致,文房四宝都是缩小版的,樟木木匣上雕刻着一只手捧仙桃的小猴子,毛发和面部的纹路清晰流畅,实在憨态可掬。 王丰亲手接了过来,恭声道:“犬子年幼,承蒙大王厚爱,待他长大以后,臣一定会好生教导,不辜负大王的期望~” “善宁客气了~”李淳业摆手笑道。 善宁是王丰的表字,被李淳业这么称呼,王丰微怔了一瞬,然后回过神深深作了一揖。 李淳茜也笑呵呵的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两块拳头大小未经雕琢的寿山石,通体澄黄、色泽温润,寿山石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两块石头一块形似小儿,一块形似夏蝉,都是天然形成的。 若是做成一对印章,都可以作为传家宝了~不过是小孩子的百日礼,王丰见此厚礼不免愣住,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父亲一眼,王继宗冲他使了个眼色,王丰回过神来,忙向李淳茜惶恐道:“臣代犬子多谢大王,只是这寿山石……实在太过贵重了……” 王丰面露难色,李淳茜浑不在意,笑眯眯打趣道:“善宁只管收下便是,你放心,送给令郎两块石头,还不至于让我没饭吃~” 不仅如此,他又拿出了一本手掌厚看起来十分陈旧的书,王丰仔细一瞧,封面上书《临川集》。 这本由晋朝时期的公义先生将自己与友人谈论的话题记录下来,由他的后人整理编纂成书,便是令天下文人骚客顶礼膜拜的《临川集》。 经过几百年的天灾人祸,如今流传下来的只剩残页数张了。 王丰三岁认字,五岁读书,当然知道这本书所代表的意义,他震惊的看着李淳茜,结结巴巴道:“这……这是……” 李淳茜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这正是《临川集》的全本,不过可惜是抄录本,真迹已经不可寻了……” “早就听人说过,善宁涉猎颇广,尤其喜好老庄,这书拿在你手里正合适!” 若李淳茜不是许王,王丰只怕立刻就要点头收下了。 王家在衣冠南渡之前也是人人仰慕的清流世家,后来战乱不断,能活命就不错了。 王家只能放下清高,靠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拳头挣出一片天地,不然哪有今天‘陇州半边王’的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抱歉,有事,明天不更新。 第264章 主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家跟着高祖皇帝从陇州打出来,天下大乱时他们是占据一方的豪杰,天下太平时,他们就成了中原世族眼里自甘堕落的兵\痞。 一个家族不管再轰轰烈烈,要保持长久的屹立,被世人尊重,就得需要诗书的底蕴。 所以王家从太宗朝时起,族中大部分子弟便放下刀枪纷纷习文了,打的也正是重现当日陇州王氏受人推崇的主意。 虽然只是一本古籍,可背后代表的意义深重,王丰哪里敢接,只得等长辈发话。 王继祖和王继宗两兄弟也没想到李淳茜会送上这么一份贵重的厚礼,厚的他们都不知所措了。 李淳业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无一丝焦急,好像对弟弟阔绰的大礼并不意外。 眼瞧着气氛尴尬的沉默着,这样下也太失礼了,王继祖沉吟片刻,做主命王丰收下,言辞恳切道:“大王厚爱,臣等铭记于心!” 李淳茜松了口气般笑呵呵道:“这就是了,不过两件小小贺礼,舅父收下便是,难不成我府上有事,你们就不来了么~” 王继宗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不仅没有到达眼底,还闪过一丝担忧。 寒暄了半晌,李淳业对众人道:“今日李佳也要来呢,他还欠我一顿酒,我得去找他,你们慢聊,我先去外面!” 王继宗忙起身吩咐王丰,“善宁,快为大王引路!” 王丰对李淳业做了‘请’的姿势,众人都起身相送,李淳业点点头便离开了。 他没发现,身后弟弟看着他的眼神晦暗深沉…… 王家虽是外戚,每年皇帝给的赏赐也不少,可内里却是十分简朴。 李淳业小时候来过一次,与现在相比,屋檐瓦角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园子里只种了几株应对四季之景的桃树、栀子、桂花、玉兰、梅树,除此之外就是寻常可见的冬青。 地上的青石板被雨水砸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才能看出这几十年来岁月留下的痕迹。 不时经过的下人见着他们都俯身行礼,李淳业背着手一边欣赏屋檐下挂着的画眉鸟,一边对王丰感慨道:“善宁,你们家未免也太谨慎了……” 这话说的直白,王丰眼皮子一跳,斟酌着话语回道:“大王有所不知,家祖有遗训,良田万顷不过日食三餐,广厦千间不过夜卧八尺……” “家祖攒下这份家业不易,我们做子孙的不说光宗耀祖,不堕了先祖英名就是好的了,别人家怎么样管不着,我们王家不能做那种只享今朝哪管明日的事。” 李淳业边听边点头:“说得真好,可世上像你们这样的人太少,大多数都是欲壑难填、得寸进尺,须知世事多舛,越是身处高位顾忌的就越多,难啊~” 王丰觉得他话里有话,只因摸不清他的态度,只是拢着手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两句。 李淳业不动声色的话锋一转:“不过善宁,江山代有才人出,又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谨慎是对的,可有时候谨慎过头了,行事不免就畏手畏脚,连眼前的机遇也抓不住……” “对一个大家族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对吧!” 王丰警惕的看了李淳业一眼,后者却一脸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莼菜很好吃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答道:“臣愚钝,不知大王此言其意,还请大王明示……” 李淳业暗笑,从王丰这里下手果然是对的,他虽是人人称羡的世家公子,更是风光显赫的外戚,但并不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人。 对于如今的局势,他其实也在观望和揣摩的。 于是李淳业故作不经意的道:“上次入宫去给父亲请安,恰好平山郡王也在,父亲与他正在手谈,我便站在一旁观战……” “最后是父亲险赢,为此他便留了郡王一同用膳,连我都只有端茶倒水的份……” “最后我与郡王一同出宫,没想到他见着自家的马车却是狠狠的松了口气,我见着不免感叹……” “按辈分郡王是父亲的堂叔,又被父亲如此看重,可不论他多么深负君恩,在父亲面前从来都是谨守君臣本分,实在可敬。” 王丰心下一跳,平山郡王是楚王府的继承人,也是他父亲的舅父,楚王府跟王家是绑一条船上的。 平山郡王虽是长辈,可在陛下面前如此谨小慎微,正是因为君心难测四个字。 对君王来说,亲骨肉亲兄弟都是必须防备的人,像他们这样的外戚又算什么? 皇后姑母无子,王家现在看着鲜花着锦,实际上等姑母一去或者新君继位,楚王府和王家会不会被当成靶子还不能肯定,但衰落是必然的。 曾外祖父楚王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他作为当年的□□,又是宗室,还是很让先皇忌惮的,陛下继位后对其礼遇有加,每年生辰都会亲自上门祝贺。 可要是他驾鹤西去,对楚王府和王家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除非他们跟新君攀上关系,但陛下迟迟未有立储之意,实在让人着急。 今日这位燕王、还有厅堂里那位许王,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王丰不敢轻易搭话,只是下定决心先打太极,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道:“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陛下待我们家没的说,王家上下唯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以报君恩。” 李淳业停下脚步,侧身用充满赞赏的目光看着王丰。 “史书上不知多少外戚,极盛之时如烈火烹油,然后盛极而衰,周而复始,一代换一代……” “可你们家的老祖宗看的远更看得清,早早的就把后世子孙的路安排好了,但依我看,路有千百条,你们家完全走一条阳关大道,而不是走羊肠小径……” 终于说到重点了,王丰皮笑肉不笑,道:“大王怎知那就是阳关大道,又怎知那小径走着没意思?” “就是我们家愿意走大道,可路远坎坷多,我们家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 “善宁说话果然有趣~”李淳业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可你却不知,世上从来没有豁出一切的付出,我要是你的话,大道我要闯一闯,小径我也要守住……” 王丰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虽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可僕头下鬓角沁出的细小汗珠,让李淳业抿唇一笑。 宴席结束后,荣国公父子孙十来个人,和新章侯父子三人在安静的书房里或坐或立,彼此相顾无言,气氛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荣国公轻抚雪白的长须,打破了沉默,“对于燕王和许王的话,你们是何看法?” 子孙们面面相觑,荣国公又道:“又不是御前奏对,大家敞开了说,不用怕。” 王继祖以手掩护轻咳了一声,才道:“其实他们今天来,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咱们家的支持……” “咱们谁也不搭理吧,就怕这两位无论谁登了基,心里记恨上咱家,若偏向哪一边吧,又恐怕会惹陛下生气……” 厅堂内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人群中却有一道声音响起:“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吗?”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是王继祖的幼子——王寅。 王继祖有些不高兴,正欲训斥儿子不懂礼数,荣国公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满脸青涩的孙儿,道:“你有什么看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王寅受到了鼓励,清了清嗓子道:“刚才父亲也说了,咱们家怎么选择都不好,孙儿就觉得,燕王和许王给咱们家出了个难题,咱们完全不用选择啊!” “王家吃的饭是姑父给的,拿的俸禄也是姑父给的,咱们要依靠也是依靠姑父,不管谁继位,咱们继续忠心侍主就是了~” 荣国荣呵呵笑起来,王继祖有些尴尬,语重心长对儿子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没有为新君出过力,也就得不到信任,看在陛下的面上,就算新君继续重用咱们家,能博得二三十年的恩宠,已经很了不得了……” “如果新君疏远咱们家,或是拿咱们家立威,做臣子的,还能说个不字吗?” 王家是外戚,就算是新君有更亲的外家,王家也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嫡一个庶,新君心里能乐意王家事事排在前面? 十六岁的少年瞠目结舌,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幼稚,他不禁红了脸喏喏无言。 王寅的兄长王卯接着道:“从古自今哪有绝对的纯臣,文思公三朝元老,能屹立不倒光靠中立可能吗?” “五王争储、建酉政变,他没有倒向才怪!” 话音才落,王继祖就高声呵斥道:“不得无礼!文思公忧国忧民,那几十年若不是他支撑着大局,朝堂上还不知道出多少乱子呢!” “连陛下都因他驾鹤西去罢朝一日,岂是你能在此议论的?” 文思公便是沈知礼,两年前以七十四岁高龄病逝,李晖为其亲上谥号‘文思’,并特恩其附葬太宗皇帝的定陵。 王卯有些讪讪的往后躲了躲,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懂,就算要做纯臣,为了家族的利益也必须要在最后关头做出选择。 不做选择也行啊,若王家再无杰出子弟,被新君遗忘是迟早的事,与其那时候让子孙富贵险中求,不如现在就铺好路。 学学文思公他老家人,太宗皇帝、武宗皇帝薨逝时他都在场,新君继位后他也被委以重任,不过这份高瞻远瞩非常人所能掌握。 王继宗迟疑着开了口:“咱们的忠心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要不咱们可以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这不行!”王继祖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坚定的表示不同意。 “不行,谁都可以试探,咱们家不能!”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发问。 王继祖眼睛一瞪,“为什么?咱们家是外戚,是皇后殿下的母家,是将来新君名义上的外家!” “咱们要是牵了头去试探陛下,那东都西京的世家、官宦都得群起而效仿,你们想想看到时候会生出多少事?” 这倒也是哦…… 王丰若有所思的点头,捏了捏拳向前一步,道:“祖父,孙儿有一愚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做了吐司披萨,放了好多奶酪,又香又浓,好好吃啊~ 第265章 选择 “但说无妨~”荣国荣欣然同意。 王丰清了清喉咙才道:“孙儿认为,咱们家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咱们多置些田产商铺,做好远离权利远离天子的打算,不求恢复陇州王氏的威名,只求族中无人饿死便罢。” 厅堂里立刻充满了一致的反对声:“那怎么能行!” “先祖出生入死挣来今天的家业,咱们王家立世两百年有余,怎能毁在这一代!” 荣国公双目炯炯,却一言不发,继祖继宗两兄弟相视一望,欲言又止。 王丰不急也不躁,说出了第二条路,“其二,不管王家是不是外戚,该担心的还是要担心,立储一事对咱们家来说是一种延续光荣的机会,也是一种堕入深渊的灾难,端看咱们如何做。” “善宁这种想法从何而来?是不是燕王跟你说了些什么?” 问话的是荣国荣,王丰只能老实交代了下午与李淳业的交谈。 接着他道:“燕王的意思很简单,他需要王家的支持,他也可以承诺,只要咱们王家子弟不作出有损社稷伤天害理的事,他在一日,王家必定是京城第一勋贵!” 满堂寂静,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又复杂的表情,燕王这个承诺……这么简单? 王家如今已经是京城第一勋贵了,他这话等于白说。 再者他有求于人,给承诺之前还提出了条件,就连荣国公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这种情况。 但老人家经历过无数风浪,想事情也比儿孙们多一个心眼,他扶须沉吟片刻,然后把目光投向次子,道:“老二,把今天下午许王的话说给大家听听。” 王继宗诧异了一瞬,便按着父亲的吩咐言简意赅的道:“许王的意思是,只要咱们支持他入主东宫,可以给咱们王家先祖立祠堂,追授爵位……” “另外会保证王家子弟六个五品以上的官职,无论文武……” “嘶……”人群沸腾起来,比起燕王那寒酸的承诺,许王可谓是大手笔! 六个官职,还不限文武,王氏子弟千余人,还拎不出六个有真本事的? 笑话,若有这份承诺,王家子弟只论本事不论家境,有才者得之,人人奋发努力,怕十六个官职也填不满~一时间厅堂内众人都围绕着许王的话议论纷纷,然而只有荣国公和两个儿子沉默不语,拢着手作若有所思状。 “许王可真大方啊!” “他毕竟比别的皇子见识广,眼界也要开阔些~” “也不尽然,我觉得他的话只可信三分,卸磨杀驴的事可不少见,咱们可别听了他的三言两语就拼命的出力,到时候说不定找他要承诺,他还嫌咱们得寸进尺呢!” “你这什么话,我跟许王打过两次交道的,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礼贤下士、谦逊豁达,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继祖越听越不耐烦,大声喝道:“都闭嘴!” “这都什么跟什么!” 年轻人都噤了声,有个别还是一脸没说过瘾的遗憾,王继祖瞪了一圈,接着把目光转向上首,“父亲是怎么想的?” 荣国公抬了抬眼皮子,搓了搓手里的两颗核桃,半晌后才慢悠悠道:“如果你饿了,有一个人说,他可以给你米吃,但你只准吃碗里的,不准看锅里的……” “另外一个人也说可以给你米吃,不仅有米还有菜,你们觉着,该选哪样?” 话音落地,一道公鸭嗓就响了起来,“是白吃吗?” 三个长辈‘扑哧’一声笑起来,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说话的少年羞涩的脸都红了,不过那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荣国公冲他招了招手,少年上前来,跪坐在他的脚踏上。 荣国公柔声道:“好孩子,你继续说……” “是!”少年松了口气,拘束却不紧张的道:“孙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我也知道,这世上最不好吃的饭就是白吃的饭……” “如祖父所说,前头那个人给饭吃,但限制了范围,超出了范围就是危险的,那是不是就是说,我只吃那么多就是安全的?” 众人心中一震,就听少年继续道:“另外一个人,他给饭还给菜,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了米就要吃肉,吃了肉就要吃山珍海味,若那人觉得我吃的太多了,是不是就要把我赶走了?” 荣国公哈哈大笑,抚掌赞道:“妙妙妙!” “你们啊,听见有利可图四个字就转不动脑子了,还不如阿樟想的明白,‘利’字一把刀,你不贪心还好,贪心了那刀可就扎在自己身上……” “就算你克制己身,你还能拦得住别的人循利而去?到时候自家就先分赃不均打起来了,猴子捞月一场空啊!” 王丰心神一凛,急道:“阿翁说的是,有限制的好处比无限的好处实在多了,咱们如果支持燕王,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行事也就心中有数了!” “许王说的好听,可把咱们家抬得这么高反而让人心中没底,没做错事也罢,可要是做错了事,咱们可是有恩于他的,到时他还不欲处置而后快!” 王继宗虽袭了爵,但性格温和,说难听了就是懦弱。 好歹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早两年就把府中事务交到了儿子的手里,自己和老妻舒舒服服的享清福,听了儿子这番话,他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 王继祖越听越听有理,但心中还是打鼓,便提了个建议,“父亲看,咱们再去跟舅父商量看看,如何?” 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多个人商量就多条解决的办法,荣国公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明日你下了衙就去找他一趟。” “是!” …… 第二日,平山王听了外甥的话,沉着脸半晌不说话,王继祖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舅父那张年过六旬却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脸。 希望从上面看出什么苗头来。 却没想到,平山王没有做选择,他只道:“外人都知道咱们两家是一条心,可有些事不能做的太明显,王家的事我不好掺和,但我有一个建议……” 王继祖听了前半截话满眼失望,后半截话又让他精神一震,忙道:“舅父请说!” 平山王幽幽道:“陛下都还未下定决心,咱们怎么能替他做决定,可不做选择也不行,你们完全可以换条个角度看,陛下凭什么对我家、你家屡屡施恩?” “因为皇后殿下!”王继祖想也没想就说出口。 平山王但笑不语,王继祖愣了一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激动的比划着手道:“舅父的意思是,陛下看重皇后,可她膝下空虚,所以咱们就选最孝顺她的皇子,对吗!” 平山王点了点头,“记住,这不仅是你们的选择,也是陛下的选择!” 王继祖脑子迅速转了起来,燕王夫妇对皇后那是没话说,他生母受了陛下多年宠爱,还能在皇后跟前保持一如既往的恭谦谨慎,也看得出他这人心眼不坏。 而且据妻子所说,燕王妃曹氏,每次入宫都是先服侍皇后,跟宣微殿几个女官都说得上话,可见要是没有皇后的默许她怎能如此有体面~许王生母从前在皇后跟前也有脸,若不是她从皇后手里夺过了为许王选孺人一事,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她对皇后是服服帖帖。 毕竟儿子那么有出息,这个时候她不想办法找存在感,那可就是真圣人了。 而且……前些日子陛下还发了通无名火,这样一想,陛下那是迁怒,真正要训斥的,极有可能是许王…… 等一下! 王继祖觉得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阿姐那样聪慧的人,就算无子傍身,会连一个小小的修容都收拾不了? 那位秦修容没听说有多得宠,阿姐只需要在陛下跟前吹吹枕头风就够了,她为何要忍让? 难道……她也做了选择了? 想着想着王继祖就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平山王呷了口茶,目光平静道:“你不是说燕王希望曹王能娶王家的女孩么,你让外甥媳妇进宫一趟,探一探皇后的口风,她若是没反对,那你猜的就是对的。” “是是是!”王继祖点头,“而且这事先要保密,不能让人知道,万一皇后不答应呢~” 平山王不置可否,王继祖自言自语了片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如果皇后已经做了选择,为什么不告诉咱们家一声呢?” 对此疑问,平山王没回答,还是王夫人做了解释。 “你们男人家哪里懂做女人的苦楚,皇后殿下从前是王家女,可嫁给陛下就是李家妇,她老是想着娘家,那把夫家置于何地?” “殿下是皇子公主们的嫡母,她偏心谁那是他们李家的事,咱们要是插了手那情况可就不长这样了……” “同理,你让我进宫去探口风,这是应该的,但若事情真的成了,咱们必须要把殿下撇出去,万一……你懂得……” 万一登基的不是这位,而是那位,那当初看走眼的嫡母,还能享受尊荣吗? 王继祖打了个冷颤,“对,你说的对!这事我只跟父亲母亲和你说过,再无第五人知晓,你可得保密!” 王夫人不屑的瞟了丈夫一眼,“我会不懂?” 王家夫妻在窃窃私语时,入宫请安的李淳茜也在跟生母说话,“……裴氏过些日子就要生了,情况却不是很好,已经两日没有下床了……” 秦氏心中一紧,忙问道:“医者把过脉没有?孩子怎么样?会不会早产?” “哎呀!足月出生的孩子才健康呢!你回去交代下人好生照顾裴氏,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李淳茜耷拉着嘴角满心不悦,生母拉拉杂杂的说了一通,可没有一句是关心裴氏的。 嘴上说的心里想的全是孙子,明明妻子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她这么说岂不让人寒心! 或许……背着人说的话才是真心实意的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浑浑噩噩的,从下午一点睡到四点,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 第266章 争执 李淳茜一股气憋在心里,郁闷极了,从想起妻子刚把出喜脉时阿姨就让人送走了她的奶母,到妻子被阿姨耳提面命,挺着肚子还要去跟二嫂争抢服侍嫡母…… 到前天在新章侯府,王家舅父客气又含糊的应付,还有兄长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秦氏全然不觉,自顾自的唠叨着:“我跟你说,那两个奶母是你舅父精挑细选的,一家子性命都握在他手里,定会用心再用心的照顾孩子!” “让你媳妇别那么小家子气,事事都要如她的愿才高兴,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舅父舅母还能害她不成!” “对了,颜氏和赵氏服侍的怎么样?你关心裴氏是应当的,不过也该分些雨露给妾侍,争取来个三喜临门!” “你父亲一定欢喜!” 李淳茜忍不下去了,不中不重的把手拍在几案上,秦氏愣住,“我儿怎么了?” 李淳茜冷冷道:“裴氏若是小家子气,那天底下也没有大气的女人了!” 秦氏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她在你耳边吹什么风了?” “我知道,她出身高贵,一向就瞧不上我这个庶婆婆,她娘说什么她都听,我说一句她就拉着脸老大不高兴!” 反正已经说到这里了,秦氏干脆把对儿媳的不满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洒而出。 “做个事也是磨磨蹭蹭,曹氏出身比不上她,可人家有本事,把皇后哄的眉开眼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婆媳~” “我这个媳妇好,整天就盯着男人盯着内宅,眼皮子比王八还浅,她怎么就不想想,她男人出息了她也有脸!” “肚子里有个蛋就万事足了,还大家闺秀,要不是我给你撑着,还不知她怎么拖累你呢!” 李淳茜忍无可忍,铁青着一张脸反驳道:“这就怪了,当初父亲替我选了这门亲,阿姨也没说个不好出来,还跟我说娶了裴氏要好好待她,要疏远妾侍,你和父亲都想抱嫡孙,结果现在你又说裴氏性妒!” “先前你以裴氏年轻、子嗣为先送了个嬷嬷入府帮着管家,裴氏被生生压得交出了对牌,整日闲着无事可做……” “这也不算什么,说出去旁人都觉得阿姨是心疼她,可等她有了身孕,你又让秦舅母送了个老虔婆来,裴氏吃什么喝什么她通通都要插手!” “仗着背后是阿姨就不把主母放在眼里,还说怕我没人服侍让赵氏入府!” “说她好的人是你,说她不好的还是你,怎么现在都把责任推给了裴氏?” “她一个世家贵女倒了哪辈子的霉嫁给了我,下人欺压、婆婆刻薄,连秦家人都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插手王府的事!” “现在她怀着身子情况很不好,岳母来看望过几次,次次都哭着出府,我生母呢?她心里只有孙子、孙子、还是孙子!” 秦氏还真不知一向孝顺至极的儿子居然对她有这么多埋怨! 她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儿子的手哆哆嗦嗦举不稳,“你……你这个逆子!” “我十月怀胎生你养你,结果你就为了一个女人来指责我?” “我是她婆婆,我就是骂她打她她都得受着!你心疼她怎么就不心疼我,若不是为你筹划,我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但凡她裴氏立得住,我何苦被人指指点点做那恶婆婆!” “你……好啊,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上辈子我是欠你的吧!” 李淳茜失望又失落,摇摇头道:“阿姨不必说这些,你的恩情我认,可你何必对裴氏如此刻薄,她也是父生母养的,难道就因为嫁给我,她就不是个人了?” “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的话做的事要是传了出去那些属臣幕僚该怎么想?父亲怎么想?” “父亲早早的给我立府就是想让我自个儿立起来,结果阿姨什么都要插一手,父亲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在他眼里,我跟那没断奶的婴儿有什么区别!” 秦氏被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一半是对儿媳的愤恨,觉得她在背后唆使儿子跟自己争吵,就是想把儿子抓在她一个人的手里。 另一半则是伤心加失望,她为这个儿子付出了那么多,结果他却一点也不领情,眼里只看见了他媳妇的矫情,没有看见她这个生母的不易。 她这是养了头白眼狼啊! 一时间,秦氏心里恼恨悲苦交加,她从没有这么狼狈过,还是被亲生儿子逼得,于是捏着帕子就哭起来。 开始还只是小声呜咽,然后变成嚎啕大哭,吓得李淳茜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才好,他一贯是个机灵人,却在此时如块木头般愣着。 早在母子俩争第一句嘴时,段嬷嬷就让霜降出去把正房近处的宫人赶走,她竖着耳朵守在帷帘外。 耳听这对母子越吵越厉害,段嬷嬷急的团团转,却不敢插嘴。 这会儿主子都哭起来了,她也顾不得许多,两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李淳茜跟前,含着眼泪苦苦劝道:“郎君如今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般跟娘子顶嘴!” “娘子生你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差点把被子蹬烂,生下来又怕你养不活,凡你的事都亲力亲为,冬天怕吹了风、夏天怕淋了雨,叮嘱十遍都嫌少,郎君自己也该记得,娘子养你这么大,可容易不容易!” “郎君怪娘子对王妃刻薄,奴斗胆倒是要问问如何刻薄了?” “王妃每次来请安前一天,娘子就会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王妃爱吃的糕点,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亲口嘱咐郎君挂心着岳家。” “王妃嫌娘子压制着不让她管家,可其中原因郎君也清楚,王妃最要紧的是赶紧怀上身孕,管家这事没有半年能理得清?” “你只看看燕王府,曹氏倒是大权在握,可成婚三年多了,她哭了多少回恐怕自己都数不清……” “咱们好不容易盼来了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正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娘子让秦娘子送赵氏入府服侍就是怕有那不长眼的冲撞了王妃!” “王妃但凡把眼界放远一点,看到娘子为郎君的付出,也不该整日哭哭啼啼,在郎君面前编排这些是非!” 这通话落在李淳茜的脑袋上,把他砸的头晕眼花。 他下意识的想辩解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让生母对裴氏宽容一点,把她当成许王府的主母,他的妻子,而不是上位夺储的工具…… 可这话他没法说,要说出来那就真的逃不脱一个‘不孝’了。 见他满脸不知所措,伸出手想要安慰生母,可秦氏一下躲过,歪过头去哭的撕心裂肺。 嘴里还哭诉道:“是你跟我说你父亲很是看重你,都是他的儿子,无论骑射还是书画,你都比二郎强,所以你才想跟他争一争!” “从小你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就是没有,我去求人也要放在你手上,何况你要得是那个位置……” “我这个做生母的没本事,在你父亲跟前说不上话,要不是你舅舅勤学苦读一步步高升,你父亲哪里看的见我!” “你舅舅为了你殚精竭虑,还把你大表妹嫁去了松州那穷山恶水,就是因为你在松州有人脉,你大表妹也可在官眷中为你奔走一二,添一份助力!” “你不但不感念舅家恩情,还眼睛蒙了猪油似得胡乱指责,我看我们秦家是欠你的,要剥皮抽筋来还是不是!” 李淳茜双目怔怔的看着秦氏,大表妹嫁给松州司马刘月明的长子他是知道的,但阿姨不是说因为刘月明是舅舅的同窗,把表妹嫁给他家放心吗? 怎么又说是为了他? 猛然间李淳茜突然想到前两日听到的消息,松州刺史吴江泊,在大周战胜吐蕃之后,受到了父亲的赏识,距离入阁,恐怕也没几年了…… 而刘月明不仅是吴江泊的下属,还是他的学生。 吴江泊是支持自己入主东宫的,可他若是调回京城,紧挨着吐蕃的松州,就少一个令敌人忌惮的将领。 那时的刘月明一定会受到重用…… 这样想来,阿姨的指责没有错。 李淳茜心中懊恼无比,他双膝着地跪在秦氏面前,顾不得许多,拉着她的袖子哀求道:“阿姨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只求你别这么说让儿子无地自容……” “从小到大你为我把心都操碎了,舅舅舅母的好我时刻都不敢忘,阿姨不要生气,是我混账、是我脑子糊涂、是我不该说那些话伤你的心……” 李淳茜语无伦次的认错,急的舌头都要长泡了,可秦氏已然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理也不理苦苦哀求的儿子…… 李淳茜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段嬷嬷,低声下气道:“嬷嬷快帮我劝劝阿姨吧,你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这次是我说错话了,嬷嬷帮帮我吧!” 段嬷嬷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抹了把眼泪,点点头对着秦氏苦口婆心劝道:“老奴知道娘子心里难受,可既然郎君已经认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娘子只想想,咱们郎君从小到大是多乖巧的孩子,大暑天练字满头大汗,练射箭把手指都磨破皮了,却一声都不吭……” “娘子心疼的直抹眼泪,郎君却说,只有他争气,陛下才喜欢,娘子才好过……” 秦氏想起幼时懂事体贴的儿子,哭声小了不少,李淳茜趁机插嘴道:“阿姨,儿子一时失言,不该跟你那么说话,请阿姨原谅,儿子就跪在这里负荆请罪,阿姨不松口绝不起来!” 第267章 立储 秦氏轻拭眼角,吸了吸鼻子,侧过脸还是不看他,段嬷嬷赶紧冲李淳茜使了个眼色,比划了着嘴型道:茶~李淳业了然,慌忙膝行到几案旁捧了盏茶过来,双手恭敬的递给秦氏,还没张口,秦氏冷冷道:“免了吧,如今你也是堂堂的亲王,在外面呼风唤雨,耳朵里听不得‘不’字。 我哪敢受你的礼,想来是我不配,若你是托生在皇后肚子里,要什么有什么,还要我画蛇添足干什么! 这话说出来直戳人肺管子,让李淳茜既难受又惊慌,他喃喃道:“没有阿姨哪来的儿子,就是我七老八十,老的牙齿掉了走不动道了,只要想着阿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阿姨……” “你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说这种话,儿子……无地自容了……” 听着儿子是真心实意的悔过了,再加上有段嬷嬷在一旁帮腔,三说两说,秦氏的心就软了。 翻开这一篇,李淳茜亲自服侍生母洗了把脸,母子俩重新坐下说话,秦氏呷了口茶,道:“方才你进门时脸色不大好,可是跟王家谈的不满意?” 李淳茜本来进宫请安就是要说这事的,结果却扯的老远,他点点头,满脸凝重道:“是,我跟新章侯说希望得到王家的支持,为此我可以许以丰厚的回报……” “但他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含含糊糊的绕过去了,那日阿兄也在,我想,他跟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王家要么就是在我们之间二选一,要么就是谁也不选,只忠于父亲。” “可我担心的是,母亲那边的态度……” 秦氏越听眉头皱的越紧,“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王家选了二郎怎么办?若是他们不选,却把这些事告诉了你父亲……” “这一点阿姨不用着急!”李淳茜打断秦氏的话,肯定道:“我当时只是那么一说,没有留下纸墨或信物,就是我不怕传了出去,王家也会怕,若选了阿兄,恐怕以后会因此事起嫌隙,若选了父亲,又要被父亲疑心,如此麻烦,不如隐瞒下来!” “阿姨或许不知,王家虽是母亲的外家,可母亲无子,他们将来的处境尴尬,凡事留一线,才是他们立足的办法!” 这么一说秦氏就放心了,不过皇后那边…… 她耷拉下嘴角,目光阴森道:“曹氏那个贱人,把皇后供的比菩萨还高,生不了儿子,就去巴结皇后,讨好那些王太妃,仗着自己得了三分脸色,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了!” “指甲盖大小的事都要显摆一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贤良淑德!” 李淳茜知道秦氏说的是高平王府的太妃独子病逝,只留了个刚满十岁的孙儿承爵。 某日王太妃感染风寒,曹芳蕤拉着申王妃提着大包小包就上门探望去了,还给老人家尝汤喂药,说什么李淳业小时候得过高平王的照顾…… 天知道那不过是李淳业下马的时候高平王扶了一把,这也算什么大恩大德? 可曹芳蕤做的坦坦荡荡。 王太妃病愈之后,渐渐的京城里就流传起这位燕王妃的贤良,不多久又有许多溢美之词越传越广,连李晖知道后都说了句‘乃我李家贤妇’的话。 这么一比较,秦氏对裴氏又恨上了三分,不就怀个身孕,至于天天躺床上吗? 若当初知道她是个举不起的棒槌,不如就娶了秦家的侄女,好歹跟自己是一条心的。 “阿姨,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会偏向阿兄那边,人心都是肉长的,二嫂日日讨好母亲,母亲若是被她说服了,那可如何是好!” 李淳茜忧心忡忡的道,秦氏眼皮子一跳,这着实是件棘手的事,不过她迅速想到了主意,安抚儿子道:“我儿莫慌,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对付她一个女人,皇后那边我来解决,你只管盯着李淳业,如今他复了爵,朝中也不是没人支持,可不能让他更进一步!” “若是皇后和王家偏向那边,咱们再计划就是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做好自己的事,在你父亲面前多多表现,选孺人一事是我失策了。” “皇后想卖我一个面子,却没想到你父亲生这么大的气,还把皇后也责备了一顿。” “想来,皇后现在打的主意是两边都交好,虽然不知道以后如何,可现在这样也好,等你媳妇生了,就让她也去宣微殿多多走动……” “最好能给曹氏使个绊子,让她丢脸、摔跟头,怎么都好!” 李淳茜不住应是,现在,也只能这么着了。 临走前秦氏嘱咐他道:“这几日你不要四处走动,就在家守着裴氏,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李淳业心里有那么一丁点不舒服,可他是再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说出来,只胡乱的点头。 还道:“我已经跟一些大臣联络过了,只要裴氏生下的是男孩,就会奏请父亲立储……” 秦氏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双手合十捧在胸前道:“阿弥陀佛,肯定是男孩!” …… 随着裴氏生产的一日日临近,不说许王府和宋国公府,就是燕王府、楚王府、寿安公主府、南陵公主府、荣国公府等等都在暗中等待。 就是那街头小儿都知道陛下将近半百,总算是要当祖父了。 可真不容易~ 四月十六的时候,裴氏发动了,十三个时辰后,李淳茜亲自入宫向父亲报喜,裴氏产下了一个男孩…… 虽过程有些波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诞下了许王府的嫡长子。 这是李晖的长孙,也是关于立储一事的关键点,许王妃生下了长子长孙,且许王人品好、行事沉稳,虽是弟弟,可比他兄长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因此许王府办过满月宴后,就有不少大臣一面祝贺一面明示暗示李晖该立太子了。 思政殿内,郑良泽、高琦等人盘坐在蒲垫上,看着李晖漫不经心的一边翻开奏折一边嘀咕道:“河南府、赵州、渝州、凤翔府、苏州、松州……” 念到松州,李晖停顿了一下。 高琦既想笑又不敢笑,毕竟李晖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高兴。 等他念完了,高琦才忍不住道:“陛下,外放的官员都为储位忧心,京城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这可如何是好?” 昨日是朔望日,李晖要上朝视察,聆听百官述绩。 就在宣政殿里,由御史牵头,率先抛出了请立储君的引子,李晖还没说话,大臣们已经吵得口沫横飞了。 立太子是必须的,可李晖很明显的问题是不知道立谁,大臣们就是为这个吵的。 一共分为三拨,支持立长的占三成、支持立贤的占四成、保持观望的占三成。 后面两个不算,单说立长和立贤,立长的无非是说自古以来礼法如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才是保持江山稳固的最佳办法。 而且燕王如今改过了,办的事也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错来。 若立他为太子,陛下还好好的,多教导几年就是了,再不济还有那么多太傅太师呢,还怕燕王走歪路? 支持立贤的呢,便反驳说许王从小打到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他刻苦读书的时候燕王在风花雪月,上战场的时候燕王在儿女情长,接手重任的时候燕王家事都理不清,燕王如何同他相比? 自古高位有德者居之,燕王虽是兄长,可没有那个本事就该让贤! 原来的东宫党自然是保持观望那边的,抄着手抱着笏板躲在一边看热闹。 直到宣政殿的屋顶差些被掀翻,臣工们觉得吵得口水都干了也没用,还是该李晖表个态。 甚至还有几位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大臣瞪着眼虎着脸,作出一副陛下今日必须给个说法的模样。 李晖毫不慌张,听够了看够了,把袖子一举,坐在龙椅上放声大哭,谁劝都不好使。 哭什么?哭他那苦命早逝的大儿…… 这下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多说一句李晖就哭的更厉害,然后就没人敢说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妥协,只要李晖一日不立太子,大周上上下下就不会安宁。 郑良泽扶须道:“陛下,臣知道其实陛下对于储君心中早已有数,可臣不得不讨这个嫌多句嘴,这件事拖得越久,影响就会越大!” “若是被一些包藏祸心的人拿去做文章,无论对朝廷还是天下,都不是一件好事。” “还是请陛下早日做决断吧!” 无论如何,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忠臣的话,李晖还是要听一听的。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先前那幅不屑的表情消失,换做了欲言又止。 郑良泽等人知道他有话要说,静静的等他开口。 李晖站起身背着手踱来踱去半晌,才缓缓道:“二郎三郎都不错,然我心中最属意的储君……是六郎……” 对高琦来说此话如平地一声雷,震得他目瞪口呆。 而郑良泽与沈季平相视一望,虽感到震惊但也不至于像高琦那般。 “陛……陛下……”高琦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六皇子至今还未封爵,而且也并未去朝堂观政,他做太子……合适吗?” 李晖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冲冲的回道:“除了这些,你告诉我他哪里不好!” 高琦悻悻的闭了嘴,他不过就那么一说嘛,陛下生气干什么~以前那么多御史指责燕王时,也没见他上火嘛~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要厚一些,啧啧,陛下也不能免俗。 沈季平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先是打起了圆场,道:“六皇子天资聪颖且纯善至仁,这都是陛下教导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碗水端的平的家长,十分稀有了…… 第268章 选定 这还像句话嘛!李晖脸色缓和了不少。 但沈季平接着道:“可六皇子既不是嫡又不是长,若要越过兄长们入主东宫,须得有过人之处!” “臣知道陛下为了六皇子的学业给他挑选了几位名士大儒,六皇子的诗书骑射样样俱佳,但若他做太子,一来,前面的兄长恐怕不服气,直接影响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二来,陛下属意六皇子,朝臣们却未必肯,毕竟燕王和许王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做太子未必就比六皇子差,这淌水会变得越浑浊,于国家就越不利,陛下不如再考虑考虑吧!” 沈季平虽是分析,但任谁都听得出他是持反对意见的。 太子不稳则国不稳,李晖已经拖得够久了,现在要是说他想立六皇子为太子,恐怕整个大周都要乱了。 再说了,立储不是儿戏,不是皇帝喜欢谁就能立谁的。 汉高祖刘邦喜欢幼子刘如意,不喜刘盈,可刘盈是嫡出,动了他就等于动了臣工的利益,所以易储一事只得作罢。 曹操喜欢曹植,不喜曹丕,可曹昂战死,曹操诸多事只能交付给曹丕,只懂吟诗作乐的曹植如何能与其相争。 六皇子就算是个天生奇才,到底也没有做出什么功绩,大周江山稳固,可不能因他而起动荡。 沈季平隐晦的劝了几句,李晖心里却是越发肯定自己的决定,他沉吟片刻,道出了为何要立寄奴为太子的原因:“诸卿认为,为君者应当具备何种品德?” 底下人面面相觑,高琦才吃了排头,这会儿又恢复精神了,雀跃作答:“孝、仁、文、武、明、睿!” 李晖赞同的点头,“不错,历代先主我不敢评价,我自身也未能做到全部,然我今日敢当着诸位的面说,我儿寄奴,诸般德行俱全!” 他说起心爱的儿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满意。 逐句解释道:“且先不论孝,天底下就没有几个不孝的人,不光是寄奴,我有八子六女,个个孝顺至极~” “论仁,诸卿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儿虽年幼,可无论面对何人,都是以诚相待!” “因怜悯农民辛苦,我儿一日三餐,餐餐朴素;冬日体恤浆洗宫人,把自己烤火的炭拨给宫人烧热水以免冻了手,凡此等等数不胜数……” “论文、武,沈卿方才也说过了,寻常十人不如他一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明辩是非,睿智豁达,皆在我儿一身!” 郑、沈、高几人目瞪口呆看着李晖夸得天花乱坠,纷纷无语,心道这六皇子真这么好? 世上还真有这般高山景行的人? 若真有,也难怪陛下如此喜欢他了,沈季平回过神来,暗暗摇头,不行不行,六皇子品行好不代表他当的好太子! 燕王许王为长,且已成年娶妻,还是从他们中间二选一更稳妥些。 李晖见他们都不说话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了,虽然心中失望,但他还是坚持己见。 “诸卿可信我一信,寄奴虽仁厚却不软弱、虽聪慧却不自大,若以他为储君,定是国家之幸、朝廷之幸、百姓之幸!” 评价这么高! 郑良泽盘算李晖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但他也不忍泼冷水,只是语重心长道:“陛下,就算六皇子在你心中千好万好,可要说服了文武百官才行啊!” 意思是你光说给我们听没用,立太子不是你一个人和我们几个人的事~李晖气鼓鼓的道:“从我登基后这些年,我自问是一个公正严明、虚心纳谏的皇帝,你们说,我可有一日懈怠过?可有视国事为儿戏过?” “当然没有!”众人异口同声道,“陛下英名必将流芳百世!” 李晖并没有多高兴,他瞪着眼捏着拳道:“那我就向天下人证明,寄奴就是最适合做太子的人!” 郑沈二人默契的交流眼神,又不知陛下要搞什么动作了,可别闹出什么事才好…… 话说李淳业那边,他在家忐忑的等待了两日,等到了王丰带着下人上门来。 “这是产自成都府的枇杷,皮薄味甜,连京城里也不多见,家父令我特意送来府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大王笑纳~” 李淳业笑眯眯的点头,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对王丰道:“舅父客气了,这个季节还有枇杷,真是有心了,替我多谢他的美意!” “大王喜欢便好……”王丰顺从的坐在李淳业下首。 李淳业拿起一个枇杷看了看,打趣道:“善宁,估计来我家之前,你也给宫里送了不少去吧!” 王丰嘴角噙着客气的笑,回道:“这是自然,虽是只是一些不值钱的果子,可送进宫去也是一番心意。” 侍女轻手轻脚的捧上茶来,王丰点头示意了一下,礼节性的呷了口,赞道:“好茶!” “跟姑母赏下来的茶一个味道,不愧是贡茶!” 见李淳业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王丰仿佛拉着家常解释道:“昨日家母入宫送枇杷,也正好我的一位堂叔父,他的长女今年及笄,母亲想去向姑母讨一支簪子,及笄礼插簪用……” “姑母听了很高兴,不仅赏了簪子,还赏了十二匹锦缎、四团茶,说当作贺礼~” 李淳业眼睛一亮,不动声色道: “我估摸着你们王家的小娘子都应该是像母亲那般温柔娴静的,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定了人家,到时我和王妃一定上门吃喜酒~” “还早着呢~”王丰一副不急不急的模样,摆摆手道:“大王不知,我那位叔父虽无一官半职,却是我们王家难得的文采斐然,一肚子墨水,历年上门来求墨宝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我那几个堂兄弟堂姐妹,个个还没说话就先学会了念诗。” “我堂叔父说,男子读书是为了建功立业,女子读书则是相夫教子明事理,所以他家的女孩儿教导的尤为贤淑,我家祖母总念叨着若有这么个亲孙女,那可真是此生无憾了~” 李淳业搓了搓手指,印象中王家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他心里有了谱,便笑眯眯道:“既然你这么说,内子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时常也爱诗啊画的,恰好明日她要去奉恩寺上香,不如就让你家堂妹一同前往吧,奉恩寺可有一片碑林呢!” 王丰为此事而来,自然应诺,“小妹若是能得到王妃的青眼,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送客出门后,李淳业兴奋的团团转,王小虎也笑的见牙不见眼,“郎君,这下如了你的意,奴不用去盯着丹凤门了吧!” 李淳业忍不住笑骂道:“去!你这偷奸耍滑的,别跟我叫苦,只是守了两日而已,哪里就苦了你了!” “去请王妃来……不,还是我去找她~” “是~”王小虎笑嘻嘻的命人赶紧去内院通传。 曹芳蕤听完丈夫的话,虽也十分高兴,可还是有一些疑虑道:“既然王家愿意支持咱们,那这位王小娘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我在担心,四叔的腿……他们家果真愿意?” “当然!”李淳业肯定的点头,“若不是四郎的腿,那位王家娘子的父亲身无半职,凭她怎么可能做曹王妃!” “只要她是真心实意的跟四郎过日子,我绝不会亏待他们家!” 曹芳蕤听罢点点头,“那好,明日我跟十四婶母一起去奉恩寺,让她给我打个掩护,若是相看的合适,我就派人传个信与你,如何?” “我正是这样想的~”李淳业十分赞同。 夫妻俩商议了大半日,第二日正好就是十五,奉恩寺门前的街上人来人往,卖花的、卖果子的、玩杂耍的好不热闹。 曹芳蕤和白氏轻车简行,马车从奉恩寺侧门进去,直接由知客僧带去了大雄宝殿。 上完香磕完头后,又去了主持早已命人打扫好的厢房。 那里十分安静,等闲无人敢靠近,玲儿带人去茶房烧水煮茶,宋嬷嬷和白氏的侍女服侍二人洗手更衣。 白氏舒服的依靠在凭几上,望了望窗外,道:“说好了王家人什么时候来吗?” 曹芳蕤戴上玉镯,一边整理着袖子一边道:“说好了,咱们先来,她们后来,今日人多眼杂,就怕有人看出了什么,我估计她们也快了!” 白氏忍不住笑起来,揶揄道:“真没想到,咱们俩连个孩子都没有,却在这里给你小叔子相看媳妇,也不知道咱们的眼光准不准~” “呸!”曹芳蕤一点也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俩人名为婶侄,实为知交,相处的越久,态度也就越随意了。 “你自己没眼光别拉上我,我眼光好着呢!” “要不是我跟你支招从你们家那位娇娇弱弱的妾侍身上下手,让她去跟十四叔告状,恐怕你早就让姓吴的给气出病来!” 白氏听到这里有些讪讪,声音也小了不少,“你知道我这个人表面上风风火火,其实对那些弯弯绕绕最不耐烦了……” “吴氏为郎君生了三儿两女,有什么事我总要顾忌着些,不好发落……” “所以你就让她骑在你脖子上拉……嗯?”曹芳蕤眼睛一瞪,差点就要冒出那个字了。 “你是主母,你怕她干什么?你也不看看,她就算生了那么多,十四叔最在乎的不还是你吗!” 白氏‘哎呀’一声,有些甜蜜又有些春风得意道:“他那个人温吞的不得了,也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没有怎么着吴氏,不过幸好我听了你的主意,使计让吴氏得罪了林氏……” “那可是个娇贵的病秧子,差点气吐了血,我又添油加醋了一番,郎君终于狠下心把吴氏送到庵堂里去了~” “她走的那天,我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忍了她那么久,总算能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第269章 结亲 见白氏万事大吉的模样,曹芳蕤豪不留情的给她泼冷水,“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那五个孩子是摆设?” “若吴氏去十四叔面前哭一哭,只怕又把他的心哭软了。” “没事~”白氏一点儿也不着急,慢悠悠道:“郎君已经答应我了,这一次绝对不会心软,有吴氏那么个搅事精生母在,几个孩子怎么能学好,郎君再怎么着也是真心心疼孩子的。” 这边厢房聊得正欢,那边新章侯夫人王许氏也正拉着身旁一位面容姣好、身段如蝶般轻盈的女孩低声叮嘱:“……见着王妃别怕,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多余的话也别说,回话的时候别低着头,免得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是,奴知道了。” 王许氏又道:“还有王妃身边的嬷嬷也要问好,从你一进屋她们就在把眼睛盯在你身上,得给她们留个好印象……” “若没有差池,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你入了燕王妃的眼,以后的日子就有她护着你!” 王小娘子认真的点点头,越靠近厢房,她就越紧张,连手都有些僵硬了。 王家在京城嫡庶就有十三支,陇州还有八支,最不缺的就是人。 她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可也知道女子不比男子在外行走,像他们家这样的外戚,多的是各怀心思上门求亲的人。 虽然自家在家族中不算显眼,可究竟也是不愁吃穿,兄弟们能安安心心的读书,姊妹们有一笔不菲的嫁妆,就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也能安稳的过一辈子。 可现在,她马上就要去见燕王妃了,她是来为曹王相看自己,就是那位几年前从马上摔了下来至今腿脚不便的曹王。 他比自己大一岁…… 跟三兄一个年纪,却不如三兄开朗外向,听说他一年到头门也不出,就是怕人笑话,嫁给这样一个丈夫,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王许氏感觉到侄女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霜霜,你虽不是我生的,可也是叫我一声伯母,我和你伯父岂会害了你……” “那位曹王虽身有残疾,可他的性格却很温和,可能有些平庸,但作为丈夫来说,他能给你的比寻常人好一百倍!” “你是跟你母亲学过管家的,性子又好,定能与曹王说得上话……” “他在仕途上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也正因为如此,陛下和皇后才会更加怜惜他,你们的日子也就更轻松了……” “有你皇后姑母做主,再不济也有燕王妃,你的日子金尊玉贵,于你兄弟也有益,你对曹王诚心相待,他也必定会回报你的!” 王霜霜听罢这番话,心里那份紧张总算是消散了不少,她露出一抹微笑,两边嘴角各一个酒窝窝,看起来格外甜美可爱。 “伯母放心,奴一定不会给咱们王家丢脸的!” 王许氏满意的直点头,“好孩子,别怕,有我在呢!” 前边一个衣着朴素气质却不俗的嬷嬷迎了上来,“是新章侯夫人吧!奴奉王妃之命特来恭迎!” …… 李晖正在书房里琢磨着该怎么给六郎立起名声,吴舟端着一盘枇杷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大家,奴方才听见了一桩新闻,你可要听一听?” 反正闲着也无事,李晖胡乱的点点头。 吴舟便道:“听说今天四大王来了兴致,想吃奉恩寺的斋饭,就带着几个侍卫出了门……” “结果奉恩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旁边站了位妙龄娘子,那马不知为何受了惊没头没脑的跑了起来,那位小娘子差点被卷到车轱辘里去……” “幸好四大王经过,伸手把人拉了回来,才不至于酿出惨祸~”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仿佛救人的是自己。 李晖乍一听见四儿子破天荒的出了门还有些不敢相信,待听见他救了人又担心起来:“四郎没事吧?” “四大王好着呢!”吴舟摇头,“倒是那位小娘子吓得腿脚都软了,等她撩起幂篱向咱们四大王道谢时,俩人不知为何,都红了脸~” “哎呀呀~” “哦?!还有这种事!”李晖大惊,他这个儿子开窍了! “那是谁家的小娘子?” 少年怀春也是人之常情,四郎难得出门,若是他心仪那女子倒还罢,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就是娶回来又何妨! 就怕四郎跟当初二郎一样,瞎了眼喜欢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吴舟先不回答,卖了个关子,“大家不如猜猜看那是谁家的女子~” “猜不到。”李晖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吴舟不以为意,笑道:“是咱们皇后殿下的侄女呢!” “王继安的长女!” “是他啊……”李晖大大的松了口气,忍不住抚上胡须,眼中也有了笑意。 “王继安是个人才,可惜他因为避嫌没有出仕,否则的话也是我大周的一根栋梁啊!” “可不是~”吴舟附和道:“谁知道他女儿还跟四大王有这么一桩缘分呢!” “说起来,二公主出嫁了,大家也该操心四大王了~” 李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仰躺在隐囊上,眼也不眨的看着某处,吴舟觉得奇怪,便问他怎么了。 李晖缓缓道:“去查查四郎,他不喜出门,怎么今日突然来了兴致,恐怕不是想吃斋饭那么简单……” 吴舟神色一凛,也想到了其中的疑点,忙恭声道:“奴立刻派人去查!” 还不到晚上,安插在曹王府的探子就传回了消息。 “回禀大家,说是昨日二大王新得了一对秘瓷宝瓶,特意给四大王送去,还劝他这几日天气好,出门走走……” “四大王本不愿意,二大王就哭了起来,说弟弟这样都是他害的,他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四大王没办法只得答应,二大王就向他提议去奉恩寺走一走,那里的斋饭很是可口~”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英雄救美~ 别说李晖,就连吴舟都知道此事定是李淳业安排的,不过他安排的是王家的娘子,那就说明…… 不知为何,李晖心中却有一些淡淡的伤感。 这个儿子被他这么教那么骂才懂事,可偏偏懂事的太晚,在他已经做了决定的时候,他又展现了自己的能力…… 若他知道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对他失望了,准备立他的同胞弟弟为太子,他又会是什么心情…… 李晖不忍想象那一幕。 他再一次沉沉的叹气,吴舟转了转眼珠子,也不免在心里摇头。 燕王本来有那么多的机会,却没有好好珍惜,现在陛下如此为难,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陛下心中已经选定了六皇子,朝令夕改可是会酿出大祸的。 就算此时更改主意,燕王入主东宫后,也会对同胞弟弟怀以深深的忌惮,最差的就是欲除之而后快。 陛下护得了一时护不住一世,若燕王真对六皇子下手,陛下该有多痛…… 所以此时,就算知道了燕王奋进,他也只能坚持选择六皇子。 以六皇子的品行,绝不会亏待前面几个兄长,以他的聪慧,更不会让朝堂陷入危机。 主仆二人静默以待,半晌无语。 没过几日,曹王在奉恩寺门口救了王家娘子的事越传越广,当日在场的人就算没有看的一清二楚,可对这等英雄救美之事非常乐意四处宣传。 而且传的版本还很多,什么‘曹王被王氏的美貌惊呆了、王氏被救后当即就把一颗芳心落在了曹王身上’…… 到秦氏听到时,已经是‘曹王痛恼身负残疾,王氏心仪不离不弃’了…… “啪!”的一声,一只茶盏带着茶汤飞了过来,幸好霜降眼疾脚快,一个闪躲避了过去,才没有被砸个正着。 鼓足勇气,她谦卑的弓着腰上前行礼,战战巍巍道:“禀娘子、大王,方才有消息传来,陛下召见了怀宁王,想请他去王家说媒……” 也就是说,陛下同意了这门亲事。 王家的女儿、皇后的侄女,要嫁给李淳远了。 还是李淳业计划的。 旁的都还罢,让秦氏怒火冲天的是最后一个,李淳业……他居然得到了王家的支持! 岂有此理! 就凭他,有什么资格跟三郎争! “滚!”秦氏铁青着脸冲霜降喝道,后者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李淳茜也沉着脸,见生母怒发冲冠的模样,不得不出声安慰道:“阿姨别气坏了身子,或许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他知道父亲在知道四郎英雄救美后去问过嫡母,嫡母当时十分震惊,说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四郎和娘家侄女的姻缘,她也没有明确的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也就是说,王家站边的事,母亲可能还不清楚…… “没到哪一步?”秦氏把苗头对准了儿子,呵斥道:“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李淳业就说动了王家人站边,你却没有!” 李淳茜无话可说,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听说了四郎和王氏女子新闻后,他敏感的觉得此事不对劲,派人去查,果然背后就是兄长的手笔李淳茜又难堪又气恼,难堪的是他本以为给王家的承诺已经很丰厚了,至少该有七成把握,因此对后面的事也没有过多关注。 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被李淳业拉走了。 气恼的是则是自己,明知道与兄长已经水火不容了,却还疏忽大意,犯下今天这等大错…… 王家已经站了边,那嫡母呢……她是不是也更看好二兄…… 李淳茜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现在我人在火车上,电脑也不在,明天上午才到达,所以明天不更新,抱歉 第270章 愤怒 秦氏瞟了神思恍惚的儿子一眼,冷声讽刺道:“先前我说了你媳妇几句,你还同我起了争执,早说了娶妻娶贤,曹氏出身小门小户,却看得长远,从嫁过来那天起就围着皇后打转,连宣微殿的宫人都要和颜悦色的讨好……” “你媳妇呢!让她去伺候皇后还摔了东西,果然是高门贵女,好大的架子!”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自己失算与裴氏何干? 阿姨为什么就是看裴氏不顺眼…… 李淳茜有心解释,可心头杂乱纷纷,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秦氏见了更为恼火,重重的拍了下凭几,只差指着儿子的鼻子开骂了。 “若不是她生下了阿元,我立刻就回禀你父亲裴氏无德休了她,你信不信!” 阿元就是裴氏的长子,李晖得了长孙十分高兴,为了满月酒还罢朝一日,亲自取了乳名,赐下了无数珍宝。 如果没有四郎将娶王氏女的消息,这该是许王府多大的喜事。 儿子是宝,孙子是宝,秦氏只能把满腔怒火发泄在儿媳的身上了。 “你回去告诉裴氏,等她身子恢复以后,就抱着阿元去给皇后磕头!” “我不管她用什么办法,争取让皇后站在我们这边,四郎娶了王氏女又怎么样!” “我们阿元也能娶王氏女!” 秦氏一张脸上尽是冷酷之色,“若你登基,阿元便是太子,王家再出一位皇后,我就不信她不心动!” 李淳茜神色复杂的看着生母,想起才一个多月大的儿子,只有他的手臂长,却为了他老子的前途被祖母拿去做交易…… 还有妻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下床,瘦的只剩皮包骨。 让这样病弱的她再去母亲跟前伺候讨好,不出错就是好的了,如何能再耗气费神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呢! 李淳茜感到一阵阵无力,他默默告诉自己,夺嫡这件事还是要自己去争取,妻儿应当站在他的身后。 还有阿姨也是,自从她为自己选了孺人以后,父亲都冷落她许久了。 她还有许多日子,怎么能独守空房的过下去呢…… 母子俩又静坐了半晌,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淳茜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遂提出告辞,秦氏拢着手看着他黯然的脸色,双眸闪了闪,低声安抚道:“三郎,你从小就聪慧博学,读书看两遍就记住了,连你父亲都说你天资聪颖,现在咱们只是一时失利,阿姨相信你,你一定会赢的!” “阿姨老了,此生惟愿你得偿所愿,阿姨答应你,只要你做了太子,我就再也不插手你府中的事了。” “安插的那些人也通通收回,你爱怎么宠着裴氏我也不管,反正她也生下了阿元,无人能动摇得了她的地位。” 李淳业闻言一怔,心中好受了不少,默默的点了点头,道:“阿姨都是为了我们好,是儿子不孝,让你操心许多,儿子答应你,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养育之恩!” “嗯……”秦氏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去吧,别在后廷逗留太久。” 待李淳茜离开后,秦氏的脸色又恢复了冰冷,段嬷嬷重新捧着热茶上前,恭敬的递给秦氏。 秦氏冷哼一声,道:“看到了没有,听我说不管他们的事了,只差笑起来,我这个儿子怕是给裴氏养的吧!” 段嬷嬷不好接话,只道:“娘子教导媳妇本是应该的,可在大王面前也该委婉些,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是结发之妻,况且现在又给他生了嫡长子……” “大王听了那些话心里如何好受呢!” 秦氏恨恨的把茶盏放下,咬牙切齿道:“就是怕三郎跟我离了心,我才说了刚才那番话!” 可见,心里到底还是在乎儿子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做那个讨嫌的人呢,说到底,也不是王妃的正经婆婆…… 这话段嬷嬷只敢在心里说一说,沉默片刻,她又道:“方才姜婕妤派人送了一盆睡莲来,说是精心养了几个月,是特意送给娘子的……” 说到这里秦氏又差点发火,语气充满嘲讽的道:“她也是个奇人,先前恨李淳业恨得牙痒,这会儿人家给了那么一点点好处,她就变了脸色欣然接受了!” “她这样没骨气,还不被人笑死,人要脸树要皮,我看她是脸皮都不要了!” 秦氏说的狠毒刻薄,段嬷嬷心情却越发沉重了,自从大王被陛下指桑骂槐的训斥了一顿,娘子的脾气就跟以前判若两人。 以前再生气也不会骂的这么难听,如今是豁出去了,若是被人知晓,这可如何是好…… 段嬷嬷只得略过这一茬,道:“她送花来也说明对娘子有愧,咱们不好不收的,咱们大王和四大王是亲兄弟,好歹面子情要做足,娘子还是回送一份礼吧!” 秦氏捏着拳脸色阴沉,她想了想,吩咐段嬷嬷道:“去库房寻一匹缎子给她,再拿几瓶药膏给四郎,就说炎夏将至,四郎腿脚一到雨水天就疼,这药膏热敷之后使用,每日两遍,定能缓解疼痛的!” 段嬷嬷自然明白其中深意,福身应是,亲自带着东西去见姜氏了。 …… 姜氏看着几案上一堆东西一筹莫展,她苦着脸问身旁的侍女:“你说,阿秦是不是不高兴啊!” “我先是拜托三郎给四郎寻一门好亲,结果四郎就与王氏女看对眼了,偏偏又是二郎在事后去王府为四郎说了番好话,王家才点头的……” “王家是外戚,皇后殿下的侄女,比那些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好了不知几倍!” “要是四郎不同意我是断断不会接受的,可昨天你也瞧见了,说起那王小娘子他就偷偷的笑,摆明了上了心的……” “四郎是我的心肝肉,他喜欢我怎么能拒绝呢?” “可立太子一事,我还是站在三郎那边的,所以才给阿秦送去了睡莲,她应该会明白我的苦衷吧!” 侍女等她唠唠叨叨一通话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回道:“娘子别担心,王家的千金与咱们大王是天作之合,陛下也已经在令礼部做准备了,难道现在还能为了秦修容拒绝吗?” 姜氏使劲摇头,“那可不行,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虽然王继安无官无职,可到底姓王,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嫌弃四郎,要是错过了我上哪找后悔药!” “那就是了!”侍女舒了口气,“这个道理秦修容也明白的,不然她送了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娘子你看,这药膏看着真不错,咱们让人送出宫去,让大王试试看怎么样!” 姜氏不住点头,伸手把东西整理好,“我还做了一些点心,正好一起送出去,告诉奶母,要按着段嬷嬷的嘱咐每日给四郎按摩敷药,不可偷懒,要是让我知道了,定去禀报陛下把她打死!” “是!” 只过了六日,下了场小雨,曹王府来人回禀说,那药膏很有用,郎君的腿不似往年那么疼,问姜氏有没有,有的话再给几瓶…… 姜氏自然喜出望外,亲自提着新鲜的瓜果去找秦氏。 秦氏也很大方,直接把方子给了姜氏,还叮嘱道:“最好让王府的医者看着调配,哪些药性猛哪些药性柔,他心里也好有个数~” “极是极是,多谢你了!”姜氏感激不尽的拿着方子走了。 回到自己院子后对侍女嘀咕道:“我先前还以为她生我气了,现在看来,她果真是心疼四郎!” “世上去哪儿找她这样好心肠的人,阿郎也真是,偏就宠着那个狐媚子,上次阿秦给他问安,他还爱答不理的……” 陛下爱宠谁谁还敢说什么吗? 侍女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 姜氏丝毫没有察觉,又撇嘴道:“李淳业就是做了件好事又怎么样,那是他欠四郎的!” “我心里还是希望三郎做太子,才不要那个狐媚子笑到最后,我决定了,只要阿秦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帮她一把!” 姜氏昏了头,侍女可没有,她心中一惊,忙劝道:“他们争当太子是他们的事,娘子,陛下对咱们还不错,咱们可不能卷进去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站在一边看就是了!” “呸!”姜氏翻了个白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得了阿秦那么多恩惠,若不能回报一二,那我岂不就是个小人!” “再说了,我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阿秦未必就会让我帮什么忙~”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能放心才怪了,侍女看着姜氏拿着药方喜滋滋的模样,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泼冷水了,只是在心里道:以后有什么事,警醒着就是了。 …… 成婚才三个月,丹娘就撅着嘴满脸不高兴的入宫拜见生母,蓁娘正在指挥侍女趁着天气好把书房的书搬出来晒一晒。 见着女儿这幅模样她不免有些着急,忙问道::“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跟驸马吵嘴了?” 丹娘梳着牡丹头,插着六对金叶簪,典型的妇人妆扮,穿着一身竹青色对襟联珠半臂和朱砂色儒裙,看起来仍是少女的轻盈。 她拉着脸翻了翻书,回道:“没有吵嘴,就是有些不高兴,然后就想阿姨了……” 蓁娘无奈的和容娘相视一笑,然后伸手抚上女儿的脸,打趣道:“原来是想我了,那就是受了委屈,跟阿姨说说,怎么回事?” 丹娘感觉鼻子一酸,差点就红了眼圈,要不是已经成婚了,她真想扑进生母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告状,。 看见生母眼中的担忧,丹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向生母讨个主意。 “也不是什么大事,驸马有一个亲姑母,小时候曾受过她的照顾,这个月十一是她儿子的大喜之日,我和驸马都去吃酒了……” “结果姑母却狠狠的把我恭维了一番,说邹家尚了我是祖坟冒青烟,又说若我不嫌弃的话,让她的女儿来服侍我,就是端茶倒水也使得……”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呢? 蓁娘皱着眉头很是不悦,“她一个做姑母的让女儿去服侍你,这安得什么心?” “既是亲戚就该和和气气的相处,她女儿又不是天生低贱,如此这般倒显得你为人倨傲,你答应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 宝贝们,我没有入v,你们看我也很高兴,所以不用投雷,用真爱支持就好了,么么谢谢花影宝贝的地雷~ 第271章 烦恼 “当然没有!”丹娘不住摇头,“姑父早逝,公公为人宽和,待那几个表弟表妹如亲生的一般,我若是答应了,那成什么人了!” “那你怎么做的?” 丹娘撅着嘴道:“我说姑母的女儿娇生惯养如何能服侍人,姑母就哭了起来,拉着婆婆说自己命苦,嫁了个男人短命,如今虽苦苦支撑,可儿女都没个好着落……” “让她女儿服侍我不过是想借我的名寻个好女婿,免得别人欺负她们家没个顶梁柱……” 蓁娘越听越肯定这邹姑母不是个好人,她冷笑道:“听你方才说你公公时常接济她家,如今她儿子也成婚了,就算没了父亲,也该自己撑起来,吃娘家饭也就算了,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她好大的胆子!” “既然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诉,想必是别有所图,打量你不好扫了驸马的面子,逼你不得不答应吧!” “阿姨果然神机妙算!”丹娘看着生母满是敬佩,“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我婆婆当时也有些不高兴,找了句话堵住了姑母的嘴,我便借口更衣走了,到晚上驸马才回府,他跟我说其实姑母没有恶意,就是想我教导表妹几日,让她能找个好婆家……” “我当时就说,既然如此,那姑母直说便是,何必说那些话膈应人,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当着亲戚长辈的面逼我就范是什么意思?” “我虽是公主,也是邹家妇,难道我还会笑话她不成!” 丹娘说着说着目光黯淡下来,“我这话并无不妥,驸马却久久不言,我问他怎么了,他一脸失望……” “他说,姑母这辈子过的辛苦,姑父死了她拼命才保住家产,然后又咬着牙的把这个家撑起来,养大了一群孩子……” “姑母虽言行有些不妥,可毕竟是第一次张嘴求人,我这样很不好……” 蓁娘越听神情就越严肃,她紧紧盯着女儿秀美的脸,心中火气也渐起,“也就是说,驸马非但没有从中调和,还向着他姑母指责你?” “他好大的胆子!他知不知道他是臣你是君!” 蓁娘怒道:“我儿是公主,要她与驸马相敬如宾已是厚待了,怎么他邹麟还敢要求这要求那?” “他也不去打听打听,满京城里,谁家尚的公主似我儿这般宽厚仁善!” 容娘瞧蓁娘满脸都是不高兴,便转移话题道:“那娘子觉得该怎么办才好呢?” “说起来,驸马终究是一片好心,若是公主驳了他的面子,恐怕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情分的……” 这倒也是,蓁娘沉吟片刻,抬头见女儿神情怏怏,不免心中微动,她低声问道:“丹娘,你喜欢驸马对不对?” 丹娘素来就是个心中有数的,这不过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只有遇上与喜欢的人有关系的事,才会如此手足无措…… 丹娘脸蛋红红,嗫嚅着不愿承认,扭扭捏捏的姿态让蓁娘忍不住笑起来。 她拉过女儿的手感叹道:“好孩子,你心里装着驸马,阿姨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你生在天家,从小耳朵里听的都是阿谀奉承,要什么有什么,阿姨还真怕你被这荣华富贵迷住了眼,看不清你究竟想要什么……” “身为女子有许多无奈,阿姨惟愿你平安康乐就够了,所以你出嫁时我才说,要与驸马相敬如宾~” “可既然你喜欢他,人生难求知心人,有一个人疼你、爱你、懂你,你也为他敞开心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丹娘认真的听,蓁娘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可我又担心你付出真心却得不到回报,那该多伤人啊……” 丹娘反握住生母的手,柔声安慰道:“阿姨说的我都记住了,不过你也放心,那年你逼着我学女红,见我手指头被针扎了都不心疼,还说有些苦头就是要吃一吃才能长记性~” “我觉得夫妻之间也是如此,我付出了,能得到回应自然是好,若得不到,那我把感情收回就是了~” 说着她俏皮的张开双臂,道:“阿姨看我,我是何等身份,我有疼爱我的父母、有关心我的兄弟姊妹,还有几辈子吃不完用不尽的钱,我怕什么?” 蓁娘‘扑哧’一声笑起来了,瞪了一眼女儿,她笑骂道:“你这孩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给你一把火,你是不是连公主府都敢烧?” 丹娘挑眉吐舌:“好好的烧房子干什么啊~我哪有那么坏~” 母女俩说笑了一会儿,蓁娘的心情好了不少,话至前文,她认真给女儿分析道:“你是个直肠子,没受过委屈更没受过别人的算计,心里又想着要在夫家人面前给驸马几分颜面,对不对?” “对对对!”丹娘狠狠的点头。 “这就是了~”蓁娘俩手一拍,“我琢磨着,邹家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那邹姑母才敢大庭广众之下求你可怜他们一家子,让你为难……” “你应了自然是好,你不答应,就会跟驸马起嫌隙,到底有小时候的恩情在,你一口回绝是挺让驸马难堪的。” “我没有一口回绝……”丹娘嘟着嘴,“我只是说这几日我不舒服,过些日子再说……” “哪知道驸马就不高兴了……” 蓁娘微叹了口气,又道:“他这样的态度的确对你不敬,不过既然你喜欢他,我就给你出个主意……” “你回去告诉驸马,同意教导他表妹一段时间,只让嬷嬷们说些插花品香的风雅事,于她就是受益无穷了,她学的懂就学,学不懂也不关你的事……” “然后你再去找你婆婆,说表妹学的很好,可以把她带出去长长见识,为说亲做准备~” 丹娘听罢有些犹豫,“若姑母把说亲的事推给我怎么办?” 蓁娘瞪了她一眼,气道:“傻瓜!驸马的表妹虽然没有父亲,却有母亲兄长,再不济还有舅父舅母,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他姑母要敢提这一茬,你婆婆头一个就不答应!” 丹娘眼睛一亮,抚掌叹妙,“没错!我还有两个小姑没有出嫁呢!” “要说亲也是该先说自家人!我那两个小姑人还是不错的,漂亮温柔、知书达理,若是为她们选个好郎君,我还是愿意的~” “阿姨,要不这样,让驸马的亲妹妹和表妹都到我身边学规矩,我一碗水端平,看他们还敢说什么!” 蓁娘欣慰的直点头,“就是这样,不过你最好回家先别提这件事,看看驸马会不会向你低头道歉,他表妹如何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就是亲小姑也要征得同意才是!” “他若道歉了,你就顺势说些软话,把这事告诉他,你们两个还是好好的,若他不道歉……” 蓁娘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硬梆梆,“你也就别倒贴上去,去问你婆婆该怎么办!” “他邹麟脑子不清楚,他娘可没糊涂,看是得罪一直仰仗娘家的小姑子划得来,还是得罪你这个公主儿媳划得来~” 丹娘不住点头,“阿姨的话我都记住了,我入宫来没有告诉驸马,他以为我去阿姐家了,这么一上午,他要是还想不明白,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她这么一说蓁娘又有些犹豫,道:“别意气冲动,驸马也是娇生惯养的,你得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而不是赌气……” 丹娘得到了主意感觉神清气爽,满不在意的道:“阿姨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蓁娘摸摸女儿的手,拉着她坐下喝茶,才端起碗,却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伸过头去低声问女儿:“你给驸马安排通房没有?” 丹娘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微红了脸缓缓摇头:“成婚之前驸马有一个通房,后来被婆婆打发了,成婚后我按着阿姨的话以妻子的身份待驸马,他十分感动,对我也是一心一意,我来葵水时他就睡书房,身边只有小厮服侍~” 蓁娘闻言满脸都是开心的笑,“这样看来,驸马的确是个好孩子~” “我的儿,你可千万记住,其他事可以宽容些,这件事可不能假大方!” “男人不能溺爱,否则就会蹬鼻子上脸,今天看一眼别的女人,明天就想睡别的女人,与其到时候喊打喊杀,不如一开始就掐了他这个念头!” “驸马要敢跟别的女人苟且,你只管教训他,出了事阿姨给你担着!” 丹娘笑嘻嘻的把头靠在生母的肩上,‘哎呀’一声撒娇道:“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府里全是我的人,驸马不敢生那种心思的,若他敢跟别的女人苟且,那就别让我发现,否则的话……” 蓁娘伸出食指点了下丹娘的额头,嗔道:“你呀~别不当一回事,必要的时候,该强硬就强硬,别让驸马和他亲戚以为你是个软柿子!” 丹娘满不在意的道:“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有拿不定主意的,还有长辈呢!” 蓁娘欣慰极了,把女儿搂在怀里笑道:“自从嫁了人,你可懂事多了~” “你妹妹素来贴心,性子又安静,将来免不得要你阿兄给她撑腰,还有你弟弟,就不知道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乖巧的孩子~” “前两天下雨,他亲手给我做了一把伞,可漂亮了,每支伞骨边还坠着一颗小铜铃,和着雨声像唱歌似得,你要不要看看?” “当然要!”丹娘雀跃的支起身子,迫不及待的就要去看那把伞了,“我也要,让寄奴给我也做一把!” 母女俩正撑着伞啧啧称奇时,阿玉匆匆进了门来,一边福膝一边喘着气道:“夫人……王妃派人来传话,沉香发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我说过丹娘拿刀砍驸马吗~ 第272章 身亡 蓁娘闻言眉头一挑,捻着手指算了算:“说起来,日子也差不多,就在这两天……” 然后她吩咐阿玉道:“让王妃看着办吧,生了派人来报一声就是。” 阿玉点点头又出门去了,丹娘见生母脸色三分喜七分平静,小心翼翼问她:“阿姨,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蓁娘欲言又止的看着女儿,亲孙儿她怎么会不喜欢,只是这心里不知为何总是不安,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把心头的烦恼与女儿说了一遍。 丹娘想了想,劝道:“横竖这都是阿兄府里的事,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再说还有嫂子呢!” “如今三嫂生下了阿耶的长孙,不少臣工都看好三兄入主东宫,连我公公都旁敲侧击的问我可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自然是希望阿兄做太子,所以沉香腹中的孩子就很重要,她虽有错,可孩子是无辜的,阿姨不喜欢她远远的打发了就是,不必为此忧心。” 也只能如此了,蓁娘拍拍女儿的手,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进宫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了,等洗三礼的时候,早点去帮帮你嫂子~” “是!”丹娘认真的点头。 …… 痛了一天一夜,沉香于六月初八产下一个男孩。 李淳业亲自入宫向父母、生母回禀,李晖倒是挺高兴的,问孩子几斤重、长得像谁。 李淳业一一作答,初为人父的他提起孩子来眉梢眼角都是笑。 一旁的皇后也问了几句话,然后就命人去准备洗三礼的赏赐。 蓁娘坐在甘棠轩里跟容娘拿着早就备好的小被子、小衣赏比划。 结果才过了两个时辰,又有曹芳蕤派来的心腹,说沉香血崩而亡、顾氏动了胎气的消息。 那时李淳业已经回府了,闻得此消息的蓁娘深感不安,她立刻吩咐容娘出宫去王府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沉香血崩而亡是她命苦,顾氏又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尤其害怕牵扯到曹芳蕤身上,她是王府的主母,两个妾侍出了事她责无旁贷! 容娘急急应是,拿着腰牌就出宫了。 宋嬷嬷开了大门亲自来迎,一边行礼一边道:“嬷嬷恕罪,顾孺人那边不太好,大王和王妃正在询问医者,嬷嬷请先到屋里喝茶稍等片刻!” 容娘又不是为喝茶而来的,她摇摇头拒绝宋嬷嬷的提议,神情十分严肃,道:“今日我是代表夫人来的,还是先带我去见大王和王妃吧!” 宋嬷嬷脸上有些为难,容娘心知另有隐情,锐利的目光刺了过去,冷声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嬷嬷咬咬牙,拉过容娘到一旁去,避着身边那些侍女低声道:“回嬷嬷的话,傅娘子身子一直很健康,生产也很顺利,但孩子落草后才半个时辰,她喝了一盅鹿肉汤后四肢抽搐、呼吸困难,很快就咽气了……” “娘子发觉事情不对,忙派了医者去查,结果查出傅娘子是草乌中毒而亡……” “什么?”容娘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一个王府的内院,居然有人敢行下毒之事! “查出来下毒之人没有?” 宋嬷嬷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满眼阴狠之色,几乎是咬牙切齿回道:“下毒之人暂未查明,而且……连怎么下毒的也查不出……” “我记得,傅娘子身边服侍的人和膳房的厨娘,都是王妃安排的对吗?” 容娘紧紧盯着宋嬷嬷的眼睛,后者眼中无一丝慌乱,一字一句道:“嬷嬷,奴以性命发誓,王妃没有给傅娘子下毒!” 这可是了不得,如果不是王妃,那又是谁下此狠手? 这事就算传到陛下和皇后耳朵里,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也会是王妃! 若眼前这人没有撒谎,那背后之人真正要害的就是王妃! “先前来人回禀说顾孺人动了胎气,现在如何了?”容娘急忙问道。 宋嬷嬷回道:“顾孺人是突然晕过去的,就在傅娘子生产之前,医者说是气血不足,受了惊吓所致…… 容娘脸色大变,顾不得再仔细问了,她紧紧拉着宋嬷嬷道:“快!快带我去见大王和王妃!” 宋嬷嬷想了想,拦住了容娘,后者不解,宋嬷嬷眼中泛起一丝坚决,缓声道:“嬷嬷,我们娘子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她绝不会辜负夫人的信任和身为主母的责任!” “奴知道你想知道事情真相,奴也发过誓,娘子行事光明磊落,绝无半点谋害人命的想法!” “请嬷嬷相信娘子,这件事娘子自己可以解决!” 容娘耐着心听完这番话,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她立刻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直截了当的发问:“你的意思是,王妃虽然有嫌疑,但这两件事都在她的把握之内吗?” “不!” 宋嬷嬷目光有些苦涩,“娘子知道会出事,但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事……” “总之,娘子会有办法解决的,请你放心!” “娘子也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嬷嬷会亲自来,她嘱咐奴向你说一声,请嬷嬷稍坐片刻喝口茶,然后就回宫向夫人回禀,傅娘子是难产引发的血崩而亡,而顾孺人则是因为听闻此事害怕而动了胎气……” 容娘沉吟片刻,道:“王妃的意思是,让我向所有打听此事的人都这么解释吧!” “正是如此!”宋嬷嬷松了口气。 容娘点点头,目光沉沉的看着宋嬷嬷,似是警告似是嘱咐道:“夫人很少插手王府的事,也正是因为对王妃的信任,不管发生任何事,请王妃不要忘记对夫人承诺过的话!” 宋嬷嬷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屈膝行礼表明态度,容娘越过她向静姝院方向看了一眼,踏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蓁娘在甘棠轩是坐不下睡不着,吃喝也是心不在焉的,就是因为容娘那番话。 儿媳的转告让她明白此时燕王府里绝对出了大事,但既然他们两口子可以解决,她也只能干等着。 听闻此事的皇后只是嗤笑一声,燕王府的事她不想插手,也不屑去插手,随他们闹,就当听了一桩新闻吧。 倒是秦氏,捻着双陆棋对段嬷嬷意味深长道:“果然是蛇蝎窝里出来的,一出手就这么狠~” “就看她这一次能不能把曹氏拉下马了~” 段嬷嬷想了想,道:“娘子,那咱们要不要帮她一把?” “不必!”秦氏摇头,“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急不得,就算曹氏亲手杀了人,只要她还是燕王妃,李淳业就得想方设法的替她隐瞒……” “咱们闹开了,反倒让那边寻到了把柄,李淳业固然治家不严,可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阿郎知道了更为恼火,不如就这样吧,咱们安安静静的看戏就好了~” …… 在午饭之前,曹芳蕤领着侍女入宫来了。 蓁娘不等她行礼就迫不及待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给沉香下毒的?” 曹芳蕤一面坐下一面安抚:“阿姨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 “沉香是生产后喝了一碗鹿肉汤,不到半个时辰就出现了口舌发麻、呼吸困难的症状,我当时就传了医者进来,可医者说是草乌中□□石无解,沉香挣扎了一个时辰就没了……” “那下毒之人……” 曹芳蕤摇头,“我怀疑一个人,只是没有证据……” “什么意思?”蓁娘神情凝重的看着儿媳。 曹芳蕤沉声回道:“沉香身亡后郎君立刻吩咐家令把王府内院封锁了,特别是膳房和沉香屋里的人,挨个严加审问,膳房的婆子有四个,专门服侍沉香的饮食……” “她们都说自己的是无辜的,熬炖鹿肉汤是稳婆的吩咐,是要给沉香补身子,汤里只加了少量的人参和红枣……” “而且她们也尝过味道,却没有中毒。” 蓁娘蹙眉,“那就是沉香屋里的人下毒的?” “也不是……”曹芳蕤神情凝重,“她们都是我亲自挑选送去服侍沉香的,而且全家人的身契都在我手里,绝不可能被人收买。” “可你说锅里没毒,汤里却有毒,不是她们下的还能是谁下的?” “半路上被人打开过食盒吗?” 曹芳蕤还是否定,“阿姨说的这些我跟郎君也想到了,可端汤的侍女始终否认,就算用刑也只是‘没有’两个字,喂沉香喝汤的侍女却想起了一件事……” “她说沉香因为口渴把她支出去过,等她回屋后却在沉香身上闻到了一股药味,当时她觉得奇怪,沉香却说可能是床上挂着的荷包的味道……” “那侍女没有多想,等审问的时候才想起来,沉香有孕后荷包里的装全是平安符,根本没有草药!” 一旁静立的容娘忍不住失声道:“是沉香自己服下草乌的?!” 蓁娘不敢置信的摇头,“怎么可能呢?” “沉香生下了二郎的庶长子,将来前途可期,她何必犯这个傻?” “不可能!” 容娘也赞同这一点,曹芳蕤刚听完侍女的回禀后也是这个表情,但现在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看着蓁娘,转头说起了另一件事:“几个月前,府里发生了一件事,当时也是有原因所以未向阿姨禀告……” 曹芳蕤把沉香的姐姐和周婆子诬陷顾氏的事祥祥细细的说了一遍。 蓁娘听得脸色越发阴沉,等曹芳蕤说完,她冷着声音道:“所以沉香才会替顾氏打掩护,也是顾氏找了个由头把周婆子一家赶走的!” “那现在看来,沉香的死也与此有关了。” 曹芳蕤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分析道:“按那侍女所说,草乌很可能是沉香自己藏起来的,给她东西的很有可能就是周婆子,而她服下草乌的原因,就是为了陷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七娘的盒饭:75% 第273章 谋害 见蓁娘面露不解,曹芳蕤继续道: “沉香已经知道生下孩子后她就会被送到乡下去,而到那时,就算她生下了郎君的长子,那也跟她无关了……” “她必定会想方设法留在王府,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诬陷我要伤害他们母子!” “试想,我这个嫡母如此心狠手辣,传了出去就得落下污名,沉香作为那孩子的生母,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了……” “若是再被陛下知道了,就是废了我也有可能,就算郎君再娶,沉香也能抓紧时间守着孩子长到能跑会跳的年纪,至少认得她是谁。” “至于新王妃是否生下嫡子,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蓁娘气的浑身发抖,目光似乎要把地板烧个窟窿,她捏紧拳狠狠拍了下几案,怒道:“我真是瞎了眼才把这么个祸害给了二郎!” 曹芳蕤和容娘忙上前制止蓁娘,一个检查她是否受伤,一个温声劝道:“阿姨教出来的人怎么会是坏的呢!” “沉香不过就是耳根子软了点,她也没有坏心眼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么做都是有人在背后挑唆罢了!” “阿姨别为这个生气!” 蓁娘紧紧抓住曹芳蕤的手,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是顾氏!” “是她挑唆沉香怀孕、这一次又是她挑唆沉香服毒陷害你!” “不!她根本就是一石二鸟!” “她给沉香支招服下草乌陷害你,让你与二郎离心或者被废,这样沉香就能留在王府亲自照顾孩子长大,然而她没想到草乌是剧毒,服下去必死无疑,这样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顾氏!” “沉香死了,你有最大的嫌疑,因为没有生下嫡子所以你嫉妒沉香,也害怕庶长子会夺了你孩子的继承权,所以事情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杀了沉香!” “顾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到时候她……她就能……” 蓁娘气血上涌差点栽倒过去。 “阿姨!” “夫人!” 想起她的头曾经受过伤,曹芳蕤和容娘吓得脸都白了,赶忙唤人去传医者。 蓁娘唇色发青,目光涣散,她软软的依靠在容娘身上,无力的举手捶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曹芳蕤又悔又急,只抬手想扇自己耳光,“我就不该跟阿姨说这些的!都是我的错!若阿姨……我真是该死!” 听见动静进屋来的阿玉和青儿忙一左一右拉住她劝道:“王妃先别自责,咱们看看夫人的情况再说……” 蓁娘挣扎着摆手,气若游丝道:“我没事,芳蕤,二郎知不知道这些事?他是什么态度?” 曹芳蕤端了碗热水亲自服侍蓁娘喝下,才回道:“阿姨,沉香死后郎君怕消息传到府外去会让别人怀疑是我下的毒,所以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只让人说沉香是血崩而亡的……” “既然他如此信任我,我又怎能隐瞒他,周婆子一家的事我已经向他和盘托出,郎君气的不得了,当时就要去质问顾氏……” “我劝住了他,府里上下搜查过几次,根本就查不到草乌是怎么入府又到沉香手里的,顾氏的娘家人也没有来过,只有找到周婆子一家才能得知真相!” 蓁娘无不忧心道:“天下之大,他们要是换个身份或者模样,岂不是大海捞针么?” “阿姨别着急!”曹芳蕤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先时我让我奶兄根据人牙子的话往南边方向去了,很是费了番工夫才在一个县城打听到,今年开春之前,有一伙闲帮盯上了赌场里一个新客……” “说那人出手阔绰又是外地口音,不免动了歹心,然后跟着那人家去,杀了那家的两口子抢了所有的钱就逃了……” “那家的儿子回去后见着父母的尸身却没有报官,而是包裹了几件衣裳就逃了……” “当地人觉得匪夷所思,我奶兄亲自去打探后确认那就是周婆子一家!” 蓁娘听得眉头紧皱,“也就是说周婆子的儿子还活着?他一个人东躲西藏,那就更不好找了!” “这个倒好办!”曹芳蕤胸有成竹道:“我奶兄拿着我父亲的名帖一路寻求官府的帮助,只说是抓一个偷了东西逃跑的家奴,阿姨细想,若那周小郎知道内情,他肯定以为父母是顾氏派人追杀的!” “他若是想活命,那就只有回长安,向郎君坦白一切!” “我告知郎君以后,他立刻就派人在各官道小道安插了眼线,只等周小郎一露面,顾氏的阴谋就真相大白了!” 蓁娘听罢重重叹了口气,“你们能找到解决办法很不错,但说起来,终究是二郎识人不清,误把狐狸精当成了天仙……” 曹芳蕤不好接话,蓁娘又道:“这件事你们尽快解决,还有陛下那边,与其让他听见风言风语不高兴,不如我去说……” 说着蓁娘就要起身,可她一动头就晕乎乎的。 容娘忙按住她,苦口婆心劝道:“夫人何必急这一时,若让陛下看见你这幅模样岂不是火上浇油,不如再缓一缓,咱们也琢磨琢磨该怎么跟陛下说才是。” 蓁娘觉得此举甚是,她点点头顺从的坐下,“那就依你之言。” 曹芳蕤满脸愧疚道:“都是我们的错,让阿姨不安生……” 蓁娘无奈的抚摸额头,“也就只有这一次,若再有这种争来斗去的事,你们两个就别来见我了!” “……是,奴记住了……” 这边蓁娘还在想该怎么委婉的告诉李晖这件事,让他最好别过问,李晖已经知道了全部过程了。 李淳业难得闹出这么大动静,他想不知道也难,那么多耳目可不是吃素的。 然而出乎蓁娘的预料,他并不生气,甚至还跟高琦开玩笑道:“他府里就一妻三妾,能乱成这样还真是匪夷所思……” “你说曾国公有二十多房妾侍,听说府外还安置了几位红颜,小日子比我过的还惬意,怎么他那一家子就和和睦睦的呢?” 高琦表情尴尬,想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答道:“……可能曾国公……天生就擅长周旋在女人堆里吧……” 李晖闻言哈哈大笑,高琦附和的扬起嘴角,其实心里不住的撇嘴,天底下有做老子的这么嘲笑儿子的么? 等他笑完后高琦试探的问道:“陛下,虽是大王的家务事,可若事关人命,那也得依法惩处啊~” “看二郎怎么说吧……”李晖有些漫不经心的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心里有数,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说完他侧头对吴舟吩咐道:“派个人去德妃那里看看,就说我说的,让她别着急上火,我不会生气的!” “还有,晚上我去甘棠轩。” 吴舟应是,接着李晖向高琦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个字好不好?” 高琦只得收回思绪,走过去伸头一看,白纸上一个朱红的‘宸’字。 高琦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问这字是做什么的。 李晖笑眯眯道:“你觉得这个字做六郎的名字,可好?” 高琦的心砰砰直跳,结结巴巴道:“可……可宸字一般指紫微星,代指帝王居所,若以此字为郎君之名,恐怕不妥吧……” “我觉得还不错啊~”李晖偏着头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正因为它寓意好,我才给六郎的嘛!” 他把笔放在笔山上,一边活动手腕一边感叹道:“二郎他们几个都是礼部取的名,六郎都十四岁了,没有大名没有爵位,我也心痛他,索性亲自给他取名吧!” 高琦看着朱红色的字感觉头晕目眩,他再也忍不住了,郑重其事的叫住了李晖,“陛下!” “你真准备立六皇子为太子吗?” “是。”李晖平静的看着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 高琦的心仿佛沉到了一汪深潭里,他满嘴苦涩道:“陛下,如今燕王羽翼渐丰,许王已有嫡子,朝臣们也开始站队了,这个时候你要是提出立六皇子为太子,恐怕不是爱他,是害他啊……” 李晖冷笑道:“我还没老的耳聋眼花吧,这个江山还在我手里,他们谁敢忤逆!” “不管是谁,若敢对六郎不利,我绝不轻饶!” 然后他沉着脸对吴舟喝道:“去把中书侍郎叫来,替我拟旨……” 只是话还没说完,高琦冷汗差点留下来,他‘噗通’一声跪下来,拱手哀声劝道:“陛下请三思啊!” “若燕王和许王顽劣不堪也罢,你要立六皇子就立,可燕王和许王人品、才干都过得去,你这样绕过他们册立六皇子,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啊!” “到那个时候又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动荡,陛下,眼看着东征高句丽就是这几年的事,若此时朝廷里为了立储一事明争暗斗,内忧引发外患啊,后果不堪设想啊!” “陛下,你听臣一言吧!” 李晖越听越气,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他怒声指责道:“你们几个都是从东宫时就为我谋划的人,我告诉你们这件事不是让你们制止我,满朝文武反对你们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 “我属意的太子就是六郎,若是不然,我就谁也不立,等我两腿一蹬,你们喜欢谁就扶持谁,我不管!” 说罢他袖子一甩就气冲冲的出了门去,高琦心神大乱,他失魂落魄的弯下脊背,看着地上的波斯地毯发怔。 一旁早就心惊胆战的吴舟咬咬牙,低声道:“高郎君还是与郑阁老和沈阁老商议商议吧,你们这样跟陛下硬碰硬,他不会妥协的……” 话一说完吴舟就去追李晖了。 屋里呼啦啦一群人鱼贯而出,高琦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想了片刻,‘忽’的一下一跃而起,被鬼撵似得往前廷去。 陛下从来都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把国家大事看的比自己还重要,可为了立六皇子为太子,他不仅屡次发火,还说出今日这么任性的话…… 什么叫‘你们喜欢谁就扶持谁’? 简直气死个人,陛下真是魔障了,必须要让他回心转意,哪怕被贬便杖责,也绝不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浪里个浪,大家别急,顾七娘快下线了~ 第274章 后招 吴舟跟着李晖到了花园里闲逛,夏季池塘里荷叶接天连碧,微风拂过清香阵阵,李晖烦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吴舟打量他应该消气了,小心翼翼道:“大家,奴七岁那年就跟着师傅一起伺候你,如今师傅年迈,奴接过他的手做了大监,那些阁老大臣对奴这个阉人恭恭敬敬,其实还不是看在大家的面上,奴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李晖瞥了他一眼,冷声哼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弄那些弯弯绕绕,我听着烦!” 吴舟噎了一下,只得直接发问:“大家为何执意要立六郎君为太子呢?” “其实你也知道,虽然你喜欢六郎君,可这件事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有这会儿工夫,还不如就从燕王和许王之间选一个…… 李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冲冲,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事牵连甚广,但我只要看见六郎,就坚定的觉得他就是最适合最太子的人……” 吴舟想了想,问他:“大家究竟是喜欢六皇子的才华、还是他这个人呢?” “都有……”面对从小服侍自己的人,李晖没有一丝隐瞒。 “六郎从小就乖巧可爱,先时我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过,但随着他年岁越大,无论人品还是行事,都称得上是万中挑一……” 想起记忆中的往事,李晖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他从小就勤俭朴素,屋里的装饰也是最寻常的,但兄弟姊妹们要什么他会都大方的让出去,对长辈恭敬、对宫人仁爱……” “你记不记得他十岁那年就哀叹民生多艰,还跟我说要走遍大周,要让所有的百姓吃饱饭穿暖衣。” 吴舟当然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隐隐发现大家对六皇子的态度很不一样了。 李晖接着回忆道:“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现在细想,六郎长这么大从未让人操半点心,要做什么他心里都有杆秤,作为父亲我自然是欣慰,可更多的是亏欠……” “若他只有一腔仁慈之心也就罢了,偏偏他有心计、有手段,虽还未进入朝堂观政,可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做的比我还好。” 吴舟良久的沉默不语,大家给的这番评价太高了,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六皇子那张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脸。 只要跟他说过话的人他都能记住,第二次就能直接问‘令堂的腿疾好些了没有’、‘近来天冷多添件衣裳’等话,大明宫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他的仁善非但不会让人态度轻视,而是从心底里敬他、爱他,也仰望他。 若他做太子,定是天下人之幸…… 不知不觉中,吴舟的心已经倒在了六郎那边,他犹豫的道:“大家,反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还有皇后和夫人那边,她们又是什么态度呢?” 吴舟觉得不乐观。 但李晖摇摇头道:“皇后早就说了,我做的决定她都支持,不过因为这事争议太大,我还没跟她提起。” “至于十七娘……都是她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如就先不告诉她,也免得她为难。” 这是当然,吴舟暗忖:韩夫人一片慈母心,的确这事她夹在中间最难受…… 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小儿子,谁当太子另一个都会处在尴尬的境地,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吴舟提出一个建议:“大家,若你真下定了决心,要不就让韩夫人避开吧……” 李晖沉吟片刻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想了想,道:“我记得翠微宫还住着三位太宗皇帝的婕妤,眼看着将要入盛夏,不如就让她替皇后去翠微宫看看,也正好远离长安城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 “这个理由挑不出什么问题,那何时安排呢?”吴舟问道。 李晖站累了,盘踞在榻上,示意宫人上茶来,又对吴舟暗示道:“别急,眼下这关过了再说……” 话才落地,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作了一揖恭声道:“大家,郑阁老、沈阁老、杨阁老、高舍人求见……” 李晖对吴舟做了个‘看,麻烦来了’的眼神。 “传!”他轻拂了下袖子,敛容肃目,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等候来人…… 那日君臣之间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唇枪舌战,也不知是因为李晖言辞恳切还是态度坚决,反正郑良泽四人是垂头丧气的离开的。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认输了,相反,他们出了宫就聚在一起商议该怎么说服李晖,而李晖也在宣微殿向皇后坦白了一切。 其实皇后心中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见她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 李晖有些好奇,皇后只抿唇笑道:“与阿郎同床共枕二十几年,若连你的心思我都猜不到,那也是白活一场了……” “那你同意吗?”李晖又是感动又是歉然。 这事他没有跟皇后商量,并不是怕她不同意,而是担心事情提前泄露。 皇后温柔的看着他,“怎么不同意呢?阿郎觉得六郎合适那他肯定就合适,就算他年纪还小,阿郎手把手教就是了,相信他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李晖闻言紧紧的拥住妻子,沉默了片刻才道:“等立了太子,咱们就从宗室里挑一个你喜欢的孩子过继给大郎,让他和阴氏也有香火延续,好不好?” 皇后轻轻依偎在丈夫肩上,低声道:“这事得往后排一排,先立了太子再说吧,况且要找一个嗣子也不是那么容易……” “若那孩子小时候看着不错,长大了不成器,那岂不是玷污了我儿的名声么!” 李晖满心柔情,哪有不同意的,他点点头,道:“那就依你之言……” 皇后又叮嘱道:“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了,二郎三郎那边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下,别闹得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寻常人家十两银子都争得面红耳赤,何况这江山社稷,到时候弄得不好收场,你脸上也难堪……” “知道了~”李晖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 曹芳蕤从田庄回到王府后,就静静的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 下午的阳光灼人,宽阔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木,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住令人窒息的燥热。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第一次踏进这里她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激动。 然后她告诉自己,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偌大的燕王府,若有一个地方全完属于她,那就是这里。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娘子……”宋嬷嬷的声音在身边传来,曹芳蕤侧头看去,用眼神询问何事。 宋嬷嬷微微屈膝一福,道:“按娘子的吩咐,已经跟咱们院子里的人交代清楚了,可以开始了。” “嗯。”曹芳蕤面上一派平静,她点点头示意,然后就见宋嬷嬷亲自关紧了大门。 正院所有侍女、婆子都挽起袖子,人手一把铁锹,顶着烈日在院子里翻土掘地。 若不是她们的表情太过凝重,没有一声吆喝,任何人看见这一幕都以为在挖金。 玲儿端了把交杌来,又奉上冰凉的甜瓜汁,曹芳蕤优雅的坐下,端着手一动不动,看着院子里干的热火朝天。 主仆俩就这么保持着安静的气氛,直到太阳落山,一个婆子在东南边的院墙脚下挖出了一个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找到了,娘子快看!” 宋嬷嬷紧紧绷着脸捧着东西到曹芳蕤跟前,递给她看。 油纸共有两层,里面还有一层精致昂贵的波纹纸包裹着一团乌漆墨黑的像树根一样的东西。 浓浓的药味传来,曹芳蕤捏着帕子掩住口鼻,随意的挥了挥手,道:“去外面找个医者认一认。” 然后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灰头土脸的众人,冷声道:“每人赏一颗银锞子,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若谁敢违背我的话,就别怪我无情!” 说罢她就转身进了屋,宋嬷嬷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扬起笑脸安抚众人道:“今天都辛苦大家了,玲儿去打水来让大伙儿洗把脸,关上这个门,咱们都是服侍娘子的,打开这个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有数,不用我提醒了吧~” 一群侍女婆子哪有不明白的,个个都忙不迭的点头。 “嬷嬷放心,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外传的!” “那就好!”宋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冲玲儿使了个眼色,也进屋去了。 曹芳蕤面若冰霜倚在凭几上,见宋嬷嬷进来了,嗤笑一声,无不讽刺道:“枉我整天管这管那,结果连自家都没有管好,居然让那个贱妇把手伸到我院子里来了!” “若不是姚先生提醒,到时候恐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能让曹芳蕤这么个温柔贤淑的人第一次骂出‘贱妇’两个字,看来是气得不轻。 不过也难怪,宋嬷嬷心道,之前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毒死沉香的草乌是如何进府又藏在何处的。 按娘子的猜想,顾氏挑唆沉香服毒是为了陷害娘子。 可如今沉香死了已有一个多月了,府里除了有些关于娘子的闲言碎语,却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是她给沉香下毒。 这不免让人觉得疑惑,也很不好受,就好像身处在一片黑暗中,不管如何防备,敌人的袭击都是无法预料的。 因此娘子猜测顾氏还有后招,她定是觉得毒死沉香还不够扳倒娘子。 所以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她自己,同样的手法、同样的伎俩,让大王对娘子彻底失望。 所以她好不容易买通周婆子弄来的草乌还会派上用场。 周小郎已经找到了,当着大王的面他把周婆子和顾氏的交易交代了个干干净净,草乌是周婆子埋在花园里最像猴子的那块太湖石底下,顾氏再悄悄的去拿。 最后她找个由头顺理成章的把周婆子一家赶出府,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曹芳蕤听了都只有服气的份。 徽州的一百亩地,对周婆子一家来说,的确是个天大的诱惑,能让他们铤而走险。 只是不知道他们两口子落得如此下场,有没有提前预料到。 第275章 穷途 宋嬷嬷开口道:“所以顾氏把剩下的草乌埋在咱们院里,就是为了陷害咱们……” “娘子,过些日子就是她的产期了,估计也是她的最后一搏,咱们得提前应对才行!” 曹芳蕤冷笑道:“她不是盼着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的真面目么,那我就让她如意!” 宋嬷嬷犹豫道:“娘子是说……请君入瓮?” 曹芳蕤点头,“反正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阴谋诡计,就这样揭穿多没意思,让她死也死个明白……” “这些日子,她想知道什么就安排人去传话,就说陛下和皇后对我颇为不满,还训斥过我父母,郎君也疑心我,都不肯来正房安歇了~” “总之,要让她相信,我毒死沉香这件事,已经让很多人都知道了。” “真的要这样吗?”宋嬷嬷有些不安的蹙眉,“大王那边……” 曹芳蕤打断她的话,道:“这件事我已经跟郎君说好了,对于周小郎的话,他无法完全相信,可事实就摆在这里,这几年的发生的事,我累了,他也累了……” 或许大王自己也想看一看,那个用真心喜欢过的女人,美丽的皮囊下究竟是什么怪物吧。 宋嬷嬷点点头,“那奴就下去安排人了~” …… 景宏十三年的七月,顾七娘平安产下一个男孩,她生产的前一天,蓁娘就奉皇帝、皇后之命,启程前往翠微宫。 丹娘和桃桃、六郎本来都想陪她去,可皇后说丹娘已嫁为人妇,不该到处走动,六郎学习重要,只允许桃桃陪着她去。 这是蓁娘第一次代表皇后出宫,虽只是去祝寿,可依然马虎不得。 稍有不慎,扫的就是皇后的颜面,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长安城,自然也就不知道身后那座宫殿,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暴…… 燕王次子降生的消息传开,李晖和皇后作为祖父祖母赏赐了一份不厚不薄的礼物。 这孩子的叔伯姑舅也送了贺礼来,不过到底是庶子,燕王府并未大肆庆贺洗三礼,李淳业的意思是,等满月时再好好办。 顾七娘仰卧在隐囊上,额间包着一块帕子,青幽幽的发丝用一根簪子挽在脑后,面上不施一抹粉,看起来格外清丽可人。 从圆润的下巴看得出她被服侍的很好。 彩屏端着补气养血的鹿肉汤进来,顾七娘原本笑意盈盈的表情立刻变成阴云密布。 “谁让你端这个来的?” 她低声呵斥吓了彩屏一跳,后者看着小漆盘上的汤,便明白她心里忌讳。 彩屏有些为难道:“娘子,汤是大王吩咐做的,要是不喝的话……” 听闻是李淳业吩咐人为她做的汤,顾七娘心中欢喜不已,可沉香就是因为喝鹿肉汤死的,她犹豫着不敢接碗。 彩屏只得把汤放下,垂手轻声道:“娘子,那件事做的很隐蔽,况且东西都藏在王妃的院子里,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 言外之意让她放心喝。 可顾七娘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挥挥手有些烦躁的道:“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 彩屏赶忙点头,“打听到了,听膳房的婆子说,从傅氏死后,大王就跟王妃起了嫌隙,他心中疑惑是王妃给傅氏下的毒,可又担心这事被陛下知道了于整个王府不利,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到底是死了人,大王怎么会给王妃好脸色看……” “不仅让权嬷嬷去照顾大郎,而且连续两个月都不在正房歇息了……” 顾七娘面上不见得有多开心,她沉着嘴角点了下头,示意彩屏继续说。 彩屏掰着指头道:“大郎那边有两个奶母、四个嬷嬷、六个侍女照顾,看护的很是严密……” “但奴从咱们院子倒夜香那个婆子口中得知,她儿媳的干娘的侄女的婆家,跟服侍大郎的一个嬷嬷是远房亲戚……” “若咱们要动手,可以从这边切入……” “娘子觉得如何?” 顾七娘微微蹙眉,捻弄了下手中的被角,犹疑不定道:“这婆子的话我相信,可关系绕的这么远,等咱们一层一层买通了,恐怕事情又有变化了……” “这倒不难!”彩屏快步去门口看了一圈,确定隔墙无耳才回身跪坐在顾七娘脚下,低声道:“娘子记不记得顾府大娘子!” “她因厌恶主人新纳的妾侍和刚生下来的孩子,便指使下人在奶母的亵衣上抹了药,虽分量不大,可日积月累,不到三个月那孩子就死了,偏偏还找不出死因……” 顾七娘杏目圆睁,她恍惚记得有这么回事,父亲宠爱一个妾侍而冷落嫡母,连带着父亲看大兄也不顺眼。 那妾侍有孕后,父亲甚至说把爵位给大兄,把顾家所有财产给妾侍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顾家本来就没几个钱,可也足以让嫡母、大兄大嫂狠下心肠灭口了。 也幸好那时自己年纪小,像根草似得没人拿正眼看,才得以窥见家中许多肮脏事。 年少的她还为大嫂这般阴毒的心思后怕过,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学到了一招~顾七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么个貌美佳人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害人。 她侧身从被子下拿出一个木匣,打开来拿出了四个福桔模样的金锞子递给彩屏。 并嘱咐道:“你拿着钱再去打听,看那位嬷嬷住在哪里?左邻右舍又是哪些人?” “若有其中一人为我们所用,我的阿仲就出头了!” “记住,该大方的时候就大方一些,钱是个好东西,世上就没有不爱钱的人!” 彩屏仔细用帕子包好锞子又揣进衣裳里,然后才抬起头疑惑的问顾七娘:“娘子,傅氏中毒而亡,而□□就埋在王妃的院子里,为何那个时候咱们不捅穿这件事呢?” “只要证据确凿,就是大王也保不住王妃……” 顾七娘冷冷一笑,回道:“你懂什么,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肚子里是男是女,过早的扳倒王妃未必就是好事!” “反正现在二郎在怀疑她,等大郎死了,我再出个什么事,她曹氏就算是有皇后和德妃撑腰,也逃不脱身败名裂的结局!” 堂堂亲王妃因为嫉妒就下毒杀害妾侍庶子,这要是传与天下人知晓,陛下不活剐了她便是君恩浩荡了。 曹氏要想再摆她王妃的谱,痴人说梦! 顾七娘眼中闪过一抹狠毒,心道:要怪就怪你上辈子投错了胎,居然敢跟我抢二郎,任何挡了我的路的人,都得去死! 彩屏跟着露出谄媚的笑,还恭维道:“娘子,等这些障碍都除去了,整个王府就是你说了算!” “到时候凭着大王对你的宠爱,扶正也不是难事~” “还有顾府,先时怎么对娘子的,咱们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只怕那时顾夫人会跪在你脚下求饶呢!” 顾七娘闻言哈哈大笑,她高高抬起下巴,神情颇为倨傲,鼻息间轻轻一哼,道:“这都是我辛苦筹划应得的一切,只要能除掉曹氏,就万事大吉了~” 于此同时,曹芳蕤惬意的倚靠在凭几上,优雅的端着茶盏品尝这一季的新茶,听着面前婆子恭声回禀道:“……娘子,那彩屏在奴的耳边旁敲侧击了好些日子,不是打听王妃就是打听大郎,奴一直记着娘子的吩咐,问十句答两句,还要说的模模糊糊,不让那小蹄子看出是刻意的……” 曹芳蕤抿唇一笑,目光快速的瞟过左手边的屏风,嘴里道:“做的好,以后也这么做~” 嬷嬷受了表扬心中窃喜,嘴上还是谦虚,“娘子谬赞了,奴也是受了娘子的指点才知道怎么应答,就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彩屏是螳螂,娘子就是黄雀,她想作妖,也得看娘子答不答应~” “哈哈哈哈~”屋里众人都被逗得仰头大笑。 那嬷嬷也嘻嘻笑,曹芳蕤差点把碗摔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她吩咐玲儿去拿两片金叶子给嬷嬷,道:“你也是个会说话的,这些你拿着,把膳房的差事做好,我还有赏赐!” 嬷嬷感恩不尽的福身,“多谢娘子,奴一定记住你的话,保证不出一丝纰漏!” “嗯~”曹芳蕤眼中笑意未尽,冲她点了点头,道:“去吧。” 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宋嬷嬷和玲儿赶紧站到一边去,李淳业满脸冰霜的走了出来,坐在曹芳蕤对面。 见他紧紧握着拳,手背青筋凸起,曹芳蕤也淡去笑容,用眼神示意屋里服侍的都出去。 片刻后,她从几案下拿出了用纸包裹着的一块草乌放在李淳业面前。 “也算是有心了,这水纹纸还是我兄长专门从成都府带给我的,难为她找到了一模一样的来……” “这么一包害人的东西就埋在我院子的墙角下,若不是找到了周小郎,到时候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李淳业直直的盯着那包草乌,心痛难忍,他只有强忍愤怒,才能不立刻冲进静姝院打顾七娘一个耳光。 枉费他对她那么好,为了她忤逆父母,连自己的前程都放在第二位,结果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仅仅因为想要独占他,想要她的儿子做王府的继承人,不惜下毒杀害同为妾侍的沉香,还意图陷害主母,既可怕又可憎的歹毒心思…… 李淳业感到后背发凉,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曹芳蕤用怜悯又心疼的目光看着他。 “郎君,我已经把埋在院子里的草乌换成了寻常的药渣子,估摸着就是这两日,她就要做最后一步了,该怎么办,还请郎君拿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七娘大概下下章领盒饭~ 第276章 毒手 李淳业神思恍惚,曹芳蕤很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付出真心,却被人当成傻子一般愚弄利用,摊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半晌后,李淳业才回过神,他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沉声道:“她所做的桩桩件件,实在是非人所为……” “沉香虽心怀不轨,却命不该亡,如今顾氏还想对大郎下手……” 李淳业满脸痛苦之色,“阿仲毕竟是无辜的,就让顾氏自我了断吧……” 曹芳蕤轻轻叹了口气,“也好,对外就说她患了风寒,药石无医,不能让阿仲听着闲言碎语长大。” “不过还有顾府那边,虽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干系,敢把手伸进王府,着实胆大包天……” 李淳业实在头疼的厉害,他胡乱的挥挥手,道:“从前对顾府多有提携是看在……面上,如今也容不得他们了。” “我让人去办这件事,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说罢他就踉踉跄跄的进屋去了。 曹芳蕤赶紧跟上去服侍他睡下,又命人煮了安神汤来。 确定丈夫睡熟后,曹芳蕤拢着手站在屋檐下看着湛蓝的天空,仿佛水洗过的绸缎一般。 可她的心情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沉重阴郁。 顾七娘马上就要死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碍她的眼,她该高兴才是。 可她脸上依旧不见喜色,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练就那幅铁石心肠吧。 宋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近她身边,道:“娘子,大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说是腹泻不止,请了五六位擅长小儿科的医者来……” “很好。”曹芳蕤深深吐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吩咐道:“让王小虎来一趟,另外让静姝院的人看紧点,等她一上钩,咱们就收手。” “是!”宋嬷嬷恭声应是,她看了眼曹芳蕤,接着低声道:“娘子让准备的汤药……也已经妥当了……” …… 顾七娘瞪着眼难忍激动的看着彩屏,紧紧捏着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郎腹泻,已经不中用了?” 彩屏使劲的点头,她跪坐在榻前,欢天喜地道:“奴怎么敢骗娘子!” “嘉树堂那边已经乱作一团了!” “大郎的两个奶母被大王身边的内侍给提走了,还有好几个嬷嬷侍女都挨了板子,王妃让人请了好几个医者来,都说大郎太过年幼,又看不出原因,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顾七娘一面听一面咧嘴笑,“那大王呢?他是不是很生气?” “那当然!”彩屏细细道来:“先前傅娘子身亡,矛头直指王妃,大王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糊弄过去了,如今大郎又出事了,那不是王妃还能是谁呢?” “奴躲在嘉树堂的角门外,从门缝里看见大王身边的王内侍拉长着脸请王妃回正房去,说大郎不用她操心了……” “那哪是不要她操心啊,那分明就是大王认为凶手就是她了!” “娘子当时没看见,王妃那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若不是被嬷嬷扶走了,她可是把脸都丢尽了! 顾七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听彩屏这么一说她不免有些遗憾,曹芳蕤自持端庄贤淑,若能亲眼看她丢人的那幅场景,真是妙哉啊,可惜了…… “对了,我们收买的那个嬷嬷会不会把事情抖露出去?” 彩屏信心知足道:“娘子别担心,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就是夭折了也不稀奇,谁还会认真追究呢?” “那嬷嬷只是个寻常服侍的,不会有人怀疑她的~” “大郎殁了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她怎么敢外传呢?” 顾七娘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道:“你说的对,大郎夭折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大王心中有所怀疑,终究是没有把柄……” “所以……”她缓缓的拔下头上的一支玉簪,拿在手里就着窗外的阳光细细赏玩,似是呓语般低声道:“我得再添一把火……才能把曹氏烧的灰飞烟灭……” 彩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压低声音道:“咱们筹谋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了,娘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七娘把玉簪重新插在发髻上,嘴角淡然的笑容,看起来却格外瘆人。 “去吧!”她吩咐彩屏道:“该咱们上场了!” 彩屏应诺,起身往茶房去,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小侍女一边打绦子一边守着小泥炉上冒着热气的瓦罐。 见她来了,小侍女有些慌张的把绦子藏在身后,彩屏拉长着脸揭开瓦罐,厉声呵斥道:“就知道偷奸耍滑,娘子还在坐月子,每日的吃食都要精心准备,你倒好,这粥都糊了,你让娘子怎么吃?” 小侍女吓得浑身颤抖,一面摇头一面辩解道:“姐姐息怒,我没有偷懒,我、我……” 彩屏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若不是看在小郎君的份上,今日定要你好看!” “马上去膳房让厨娘重新做碗粥来!” 小侍女躲过了一劫,忙不迭的点头应是,“姐姐稍等,我马上就去膳房!”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膳房就做好了粥,彩屏把碗放在榻边的几案上,对顾七娘道:“按着娘子的吩咐,我亲自去膳房拿的粥,瞅见了正房的人装作与她们巧遇,闲聊了几句,又说簪子落在了路上,要回去找找,让那俩人帮我看着食盒一下……” “她们没有起疑,真是天助我也!” 顾七娘闻着那粥十分香甜,侧头看了片刻,把头上的玉簪拔下来,拧动了两下,玉簪居然变成了两截,仔细看,里边竟是空心的! 接着她小心翼翼的抖动簪首,里面掉落了些鸦色的粉末! 彩屏犹豫着道:“娘子,这分量对吗?” 顾七娘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就这么一点,就是再毒也毒不死人,顶多就是腹痛。” “等我发作起来时,你就去找二郎说我不好了……” “至于曹氏那边,就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过两日把狗放进院子里,那包东西就埋在墙角下,狗鼻子最灵,等东西刨出来了,我看她曹氏怎么辩解~” 彩屏郑重道:“是,奴记住了!” 顾七娘示意彩屏把碗端起来,把玉簪里藏着的药粉倒在粥里,然后拿着勺子搅拌了两下。 她眼也不眨的盯着粥,深深的吸了口气,暗示自己道:没关系,不会有事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自己和阿仲,她只能这么做! 彩屏大气也不敢喘,看着顾七娘把一碗粥吃的干干净净。 然后蹙眉担忧的问道:“娘子感觉如何?” 顾七娘感觉嘴里有些涩味,她估摸着这是药粉的味道,轻轻摇头回道:“现在还没有感觉,把水给我……” 彩屏‘哎哎’应是,转身去倒水,可就这么两步路的工夫,顾七娘已经坐在榻上捂着腹部呻\吟起来了。 彩屏惊慌失措的转过头,发现顾七娘满脸痛苦之色,她紧紧咬着唇,差一点就出血了。 “好疼啊……” 顾七娘莹白的手指掐着隐囊,额头青筋暴起,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滚动。 怎么会这么疼! 肚子里像是有无数条蛇撕咬着往外钻,那股疼痛直袭大脑,让她生出了些许悔意。 彩屏忙奔过来扶住她,“娘子,你再忍一忍,我现在就去找大王!” 顾七娘想使劲抓住彩屏的手,却发现手指已经麻木了。 她不由得瞪大双眼恐惧的看着彩屏,嘴唇也不住颤抖,使尽了全部力气才含含糊糊的说:“这药……不对……” 彩屏闻言脸色大变,后背生出冷汗来,她正想张嘴说话,门口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这药,当然不对~” 彩屏‘唰’的一下看去,竟然是王妃! 她优雅的捏着手中的团扇,笑盈盈的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一脸鄙夷的宋嬷嬷。 彩屏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倒是顾七娘,早已察觉了不对,这时见着曹芳蕤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分,她恶狠狠的盯着曹来人,“是你!是你!” 宋嬷嬷二话不说,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冲进来把彩屏捂住嘴拖了出去。 此时屋里只有曹、顾二人。 曹芳蕤摇着团扇轻飘飘的走近,仔细欣赏了一番顾七娘的丑态才道:“很疼吧?” “这可是草乌呢!” “只要一点点,就能毒死人~” 顾七娘丑态毕露,蜷缩在榻上,发丝乱糟糟的铺在榻上、身上。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对死亡的恐惧已经超过了身体的痛。 曹芳蕤轻笑一声,坐在对面的交椅上,神色仿佛赏花一般悠然。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金雕玉刻般熠熠生辉。 “真可笑,你也会害怕吗?”曹芳蕤挺直脊背静静的看着顾七娘。 “沉香一定不知道,草乌还有一个名字——断肠草~” “如果她知道的话,应该不会那么愚蠢的就走进你的圈套里,更不会为了陷害我,而服下□□~” 顾七娘浑身冰凉,她的四肢已经全部麻木没有感觉了,心脏每跳一下就如针扎一般疼。 “你……怎么……”她才说了三个字,嘴角就淌下一股津液。 可她毫无知觉。 曹芳蕤视若无睹,噙着笑道:“我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蠢啊!”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喜欢郎君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扳倒也就算了,可你居然敢杀人!” “你真以为老天不长眼吗?” “你撺掇沉香倒掉避子汤,又用她姐姐做威胁,让她对你千依百顺,比一条狗还听话……” “接着你又怀上身孕,就觉得沉香和她腹中的孩子碍眼,为了能让你儿子顺顺当当的袭爵,连我也必须要除掉,沉香就是你的刀,恐怕她到死的那一刻,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可惜为时已晚,谁能想得到,好好的一个人会给自己下毒呢?” 曹芳蕤一边说一边摇头后怕,“若非早就看出了你心术不正,安插了眼线在静姝院,恐怕我早就死在你手上八百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的考虑了下宝贝们的意见,中央已经决定了,六郎同志会当太子,但李老二同志的结局不会变~我知道大家都很喜欢六郎,但小说的主体框架已经定了,确实没法改变,请谅解。 第277章 晋王 顾七娘一动不动的趴着,阴影里的那双眼睛喷射着怨恨、愤怒,还有不甘…… 曹芳蕤平静的回望她,道:“这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善泅者多溺死,如今你死在自己手上,既是为沉香偿命,也算是有始有终~” 顾七娘已经在微微抽搐了,这件屋子也仿佛被死气笼罩。 曹芳蕤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站起身准备离开,顾七娘动了下手指,嘴里模糊吐出两个字:“二郎……” 曹芳蕤停下脚步,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道:“你还有脸提郎君?” “他对你一片真心,是你自己不珍惜,一次又一次的玩弄手段!” “你就像一条水蛭,紧紧巴着他吸血,眼里只看得到自己,却没看见他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陷足在烂泥坑,不想着怎么爬出来,只想着怎么把别人拉下来!” “一面拉还要一面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多可怕啊~”曹芳蕤转过头冷冷的看着顾七娘,仿佛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你就是淤泥里钻出来的毒蛇,你想摆脱曾经遭遇的一切,却没有想到你姓顾,你骨子里就跟他们没有两样!”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顾家因为家主无德、强占良家妇女、滥用私刑打死家中婢女,已经被陛下夺爵了,可惜你顾家先祖浴血沙场挣来的名声,被你们一代又一代的子孙败光了!” “可惜……可叹……” 曹芳蕤这番话,每一个字就是一把刀,狠狠捅在顾七娘的心上,疼得她几欲窒息。 她疯狂的想要扑上去撕打曹芳蕤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 明明就是她嫉妒自己与二郎的感情,如果没有她挑拨二郎疏远自己,自己又怎么会做下那些事! 她不想杀人的!她是被逼的! 曹芳蕤才是真正的凶手! 还有,顾家那种蛇穴狼窝怎么会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燕王府,她是二郎的女人,是陛下册封过的孺人! 她的名字可以写上玉碟,可以为二郎生儿育女,死后也有人香火供奉! 她跟顾家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不管心中有多少呐喊,顾七娘都无法表达出来了。 她感觉身体很重,像沉入水中般快无法呼吸了,朦胧中,她的眼前浮现出那年在曾国公府初遇二郎。 天那么蓝,园子里的花开的那么漂亮,连风里都是花香,她却被嫡姐欺负,那么狼狈的样子让二郎看见了…… 无数个夜里,她都梦见自己转过头,二郎那惊艳的目光、不知所措的询问,还有关心的话语…… 他那么好,像挂在天上的太阳,让身处在阴暗中的她渴望渴求那种温暖。 可现在,他不要她了…… “二郎……”顾七娘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可惜无人听见。 …… 李晖跟宇文氏坐在榻上对弈,道起前段时间的事来,不免有些感慨:“……那孩子福薄,顾氏伤心过度,感染了风寒也跟着去了,二郎为他们母子寻了处风水宝地,来请安时,我看他人都瘦了一圈……” 宇文氏淡淡道:“毕竟服侍了这几年,又不是什么猫儿狗儿,孩子也夭折了,二郎伤心也是难免的。” “不过我瞧着曹氏是个贤惠人,把长子照顾的很好,那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看着是个福相,阿郎瞧过没有?” 李晖点头,“百日的时候二郎抱给我看了一眼,额头生的又宽又高,可惜不是嫡出……” 他轻叹了口气,宇文氏捻着棋子笑道:“嫡出庶出又怎么样?” “端看父母怎么教,庶出的未必就没有过人之处,嫡出的也不见得都是好种子……” “要不然,阿郎怎么就偏爱寄奴呢~” 李晖忍不住笑起来,语气亲昵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既然说起了话,那也不便再下棋了,宇文氏命侍女把棋盘抬走,把茶具端来。 她用木夹轻轻夹起一团茶饼,放在炭火上烤。 李晖慵懒的斜倚在隐囊上,闻着阵阵炙烤过后的茶香,心旷神怡。 宇文氏慢悠悠道:“阿郎所做的一切,不仅瞒不过我,也瞒不过天下人……” “哦?”李晖挑眉,兴趣十足。 “二郎的妾侍诞下男嗣,三郎媳妇诞下嫡子,朝臣们争论不休,阿郎便打发二郎去咸阳巡视修葺先主陵寝,又说准备明年封禅泰山,让三郎与礼部、太常寺共同商讨个方案出来~” “明着这是阿郎看重两个儿子,要考校考校他们,可暗着……” 宇文氏看了眼眉眼含笑的李晖,揶揄道:“暗着却使了招声东击西,上个月寄奴观政,御史上谏阿郎应当清查大理寺十余卷陈年旧案,阿郎应允,令大理寺立即着手查办。” “这一查可不得了,居然查出了一桩奇案,景宏三年,甘州的一个县令因贪\污行\贿被革职查办,这件事却因种种原故被压了下去,如今重审,却出现了许多疑点~” “更离谱的是,这么一件小案子却好像跟三位藩镇节度使有关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事不仅波及到外放的官员,连几位京官也身涉其中。” 李晖但笑不语,只是听宇文氏娓娓道来。 “眼见阿郎要严查重惩,群臣惶恐,长安城那几日连天都是阴着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事关系重大,可在这个时候,寄奴站了出来……” “他向阿郎建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管那几位节度使私底下做了些什么,要说造反,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远离京城,一年才回京述职一次,又手握重兵,自然会被人攻讦……” “如今大周国富力强,到底外患还在,武将们还有重用之处,阿郎就算是疑心,也该让他们分辨分辨。” “阿郎听了寄奴的话,把自己的衣袍割成三份送了出去,以表自己的信任,就这么着,三位节度使匆匆赶回京城面见阿郎表忠心,几位与此有关的大臣也已经把自己摘干净了……” 宇文氏把烤好的茶饼放进茶碾里,缓缓研磨。 “危及江山社稷的一次谋逆,就这么轻飘飘的被寄奴化解了……” “君以诚相待,臣以忠回报,如此君臣和谐、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若谁敢破坏,必定遭天下人唾骂!” “阿郎这样的天子,又有谁不从心底里服气呢?” 李晖伸手拉过宇文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柔声道:“你知道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给寄奴铺路……” “他年纪小,之前又太过默默无闻,若突然立他为储,群臣必定反对,经此一事,我也好叫天下人知道知道,我还有这么个聪慧睿智的儿子!” “再过些日子,他们也就知道我的态度了。” 宇文氏静静的看着他,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只是为他担忧。 “阿郎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想必对于二郎和三郎已经有安排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儿子,阿郎还是疼顾着他们些,别让父子兄弟间重现先帝那时的惨烈……” 李晖点头应诺,“放心吧,二郎三郎不是李璋李珏,寄奴也不是我,他会善待兄弟们,而且我相信,他也有那个能力稳固朝堂。” “若说待人处事这方面,寄奴是真的挑不出错……”宇文氏道。 “听说前两日他建议阿郎免去官员行跪拜礼,但又要求官员觐见时立着回话……” 李晖目光凝重起来,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宇文氏不是打听结果,而是语重心长暗示道:“阿郎,寄奴虽小小年纪,却看得远想的深,阿郎想快些把他立为太子我知道,可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 “阿郎别只顾着为寄奴筹划,旁的事、旁的人,也要多多留心才是!” 李晖轻轻‘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此事不容易,所以我会先封寄奴为亲王,再册立为皇太子。” “也让那些大臣们有个适应的过程。” 宇文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一来反对的声音也不会那么激烈了~” …… 景宏十三年秋,李晖先是在大朝会上宣布了第六子的名字,宸。 接着又以避皇子讳的为由,将紫宸殿改名为紫薇殿。 第二日,起草诏书敕封六皇子李宸为晋王,并晋州都督。 这么两件事一出,立即震动了整个长安城。 郑良泽拢着手坐在灯下,忧心忡忡的与对面的沈知礼道:“咱们这么劝那么劝,陛下还是一意孤行,如果他直接册立六皇子为太子,咱们还能找些缘由争一争,现在他这么做,明显就是打的循序渐进的主意……” “当初怀宣太子在时,为避他的讳,陛下给其余的皇子们用‘淳’字排名,按理六皇子也该这么做,可陛下却为他另取名……” “自古以来‘宸’字代指天子,那是能随便用的吗?” “陛下此举,就是别有用心!” 沈季平抚着花白的胡须叹道:“不仅如此,当初李氏先祖是在晋州发的家,高祖征讨四方时,晋州为高祖提供了兵马粮草等支持!” “如今大周已历四代,太宗皇帝就是先被封为晋王,后又立为储君的!” “六皇子是大周第二位晋王,陛下这是要提醒所有人,六皇子就是未来的皇太子!” 郑良泽越想越心烦,忍不住沉着脸道:“六皇子观政以来,确实能看出他有君王之相,可他差就差在年纪太小,上面几位兄长不会服气的!” “若真闹到那一步,这十几年的安稳格局岂不是就被打破了吗!” “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哔哔两句,前文也说过,李晖登基之初是有反对声音的,但随着国家的稳定那些反对势力也就消失了,所以造反现在爆出来了,但其实李晖心里是明白的~第二个就是六郎建议免跪拜礼但觐见时站着回话的含义,则是因为我们国家的皇权实际上并非高度集中的,比如唐朝,三省六部对皇帝权利的限制,以及藩镇节度使拥兵自重,甚至后期直接与中央政府对立。 再比如清朝,统治者的权利是绝对的,达到了整个封建朝代的巅峰。 而皇权集中的体现,从各朝各代官员们如何面对皇帝就可以看出来了(唐朝坐、宋朝站、清朝跪),六郎的建议暗含的意思就是,让老爸收回一部分权利。 当然这有利有弊,所以这里只是一笔带过~ 第278章 反应 沈季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在大朝会后就有心去质问陛下,可陛下却不见他们,还说,若是有心的话,不如就去看看今年科举中有哪些可用之才。 皇帝做的再勤勉,也顶不起偌大的国家,多为朝廷举荐些栋梁,才是正事。 言外之意,你们可以推荐优秀的官吏,我怎么就不能推荐自己优秀的儿子呢? 这让一群满腹草稿的臣工们无话可说,只得怏怏离去。 第二日,高琦听说两位阁老的烦心事后,笑眯眯道:“阁老,咱们其实可以换个方向看问题~” “以阁老之见,陛下是打定主意了吗?” 郑良泽怔了一瞬,然后点头,愁眉苦脸道:“陛下纳谏如流,但做下决定的时候,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高琦两手一拍,道:“这不就结了么!” “既然知道陛下不可能更改立晋王为太子的想法,那咱们跟他一条心就是了,若真把陛下惹生气了,咱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郑良泽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高琦骂道:“你之前可不是这副嘴脸!” “你不是也反对立六皇子为储君么!难不成就因为怕陛下降罪,你就违心做了墙头草?” 高琦耐心纠正道:“是晋王!” “阁老先别生气,听我细细道来~” 郑良泽撇过脸做出不想听的姿态,高琦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学生先前是反对的,可学生的娘子说,你这么反对,难道那六皇子是个顽劣不堪的吗?” “我说不是,六皇子非但不顽劣,还天资聪颖,人品贵重,学生的娘子当时就笑了,说,既然如此,你反对做什么?” “江山是陛下的,难道他会把立储一事视为儿戏?” “这么多皇子,他独独肯定六皇子,想必六皇子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虽年幼,可陛下身体健壮,定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至于夺嫡一事,哪朝哪代没有发生过?那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不是三五十两金子,谁不想做太子,那能避免的了吗?” “你做臣子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做什么你照办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与其为了立储一事跟陛下唱反调,不如想想怎么辅佐六皇子,让他学习做一个像陛下那样的明君……” 高琦笑呵呵道:“我家娘子说完后,我顿如当头棒喝,是啊,我跟陛下争什么争呢?” “谁当太子我不还是我么,我们做官是为了什么?”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堂上有太多事要解决,我们应该把目光看远一点,比如……我听说吏部尚书袁俊昌跟陛下说,东宫年久未住人,该好好修葺一番才是……” 郑良泽和沈季平闻言身体一震,目光沉沉的盯着高琦,“你说的可是真的?” “陛下都同意了,还能有假?” 高琦说罢,不动声色的左看右看,郑、沈二人的表情越发严肃,他就知道,与立储一事相比,袁俊昌这么积极的巴结陛下才更重要。 他们几个是从前的东宫党,陛下登基以来格外受到重用,这让很多前朝旧臣很是不满,袁俊昌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陛下想立晋王为太子,东宫党却持反对意见,那些旧臣还不乐开花了,他们自然是要支持陛下的决定。 若还是这么僵持着,东宫党被陛下、晋王厌弃,也是迟早的事了。 高琦想想都后怕,所以才点到这等要害,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要拿出个意见来,而这个意见,只能是向陛下低头。 且不说官员们各怀心思,暗地往来意图趁此机会分一杯羹,就说长安城的皇亲国戚,受到的震动更为深远。 曹芳蕤失魂落魄的从娘家出来,上了马车后,宋嬷嬷吩咐车夫赶紧回府,她自己坐进车里,担忧的看着主母道:“娘子,曹侍郎怎么说的?” 曹芳蕤眼睛直直的盯着晃动的帷帘,半晌后才苦涩道:“父亲说,六叔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没有通过礼部……” “而且……六叔虽封了爵,却没有府邸,东宫已经在修葺了……” 宋嬷嬷闻言手脚冰凉,忍住颤抖道:“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定了章程了!” “六皇子,就是皇太子!” “那咱们大王!”宋嬷嬷慌忙去看曹芳蕤,后者已经在捂着嘴哭泣了。 宋嬷嬷赶紧扶着她,却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安慰,。 本以为做了这么多努力,可以跟许王光明正大的竞争,结果却是陛下另选他人,还是大王的同胞弟弟。 大王为长,对六皇子是疼在心里爱在骨子里,如果从今以后要让他仰望这个弟弟,他又该如何自处? 宋嬷嬷狠狠打了个抖,低声劝慰曹芳蕤道:“娘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王去了咸阳,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娘子第一要派人去咸阳一趟,第二要确定此事是否有转圜之地,若有,那该怎么办,若没有,又该怎么办!” “娘子,京城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咱们可要为大王撑住才是啊!” 曹芳蕤渐渐止住哭声,红着眼咬着下唇呜咽道:“你说得对,我要给郎君撑住才是!” “父亲还跟我说,陛下把郎君和三叔打发离京,恐怕就是为了趁此机会为六叔铺路!” “可是……”曹芳蕤又抽泣起来,一边拭泪一边道:“我只是一想到陛下对六叔如此费心,却对郎君一板一眼,我心里就难受……” “纵使郎君做错了一些事,可他已经改正了,陛下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厚此薄彼呢?” 宋嬷嬷无言以对,可活了大半辈子,她心里很清楚,纵使皇帝九五至尊,他也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俱全。 他要是偏心,那也不稀奇,不过可惜的就是,他没有把心偏向大王…… 回到王府后,曹芳蕤迅速写了封派人送去咸阳,一是询问丈夫该怎么做,二是安慰鼓励他。 接着她又去了寿安公主府寻求姑姐的帮助。 忙的是脚不沾地,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寿安公主得知此事后心情说不上失望,可也疑虑重重,按着她的想法,父亲要么选二弟,要么选三弟,六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也太突然了吧! 面对弟媳的隐隐恳求,寿安公主只得同意往宫里去一趟,看看从母亲那边能否得到什么消息。 皇后倒是一点不隐瞒,直言道:“我知道你是为二郎而来的,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父亲做这个决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寿安公主无比震惊的看着母亲,张口结舌道:“那……那阿娘之前怎么会帮曹氏呢?” 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能做你父亲的主吗?” “若先前几兄弟还有机会争一争,现在尘埃即将落定,不管二郎三郎做什么,你父亲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寿安公主紧紧捏着帕子蹙着眉头,皇后心中有些不忍,更是为女儿女婿考虑,意味深长道:“永远也别忘记,你父亲是皇帝,他所做的决定无人可以动摇、无人可以更改!” “你们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臣子,要牢记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寿安公主心如重锤,连手脚都觉得无比沉重,母亲的话她听明白了,这不光是对她说,也是在对二郎说。 父亲之前允许他们竞争,那是想选贤举能。 而现在父亲已经有了太子人选,与皇位无缘的人,就该认输,就该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永远别再肖想…… 这就是皇家的规则,这就是皇家的无情,与父亲作对,即使是他的亲生孩子,也必会遭遇毁灭! 她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宣微殿,皇后站在窗前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世事难预料,只因不在此间中……” 皇后的告诫很快就由寿安公主转达给了曹芳蕤。 她在公主府静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神色渐渐恢复平静,临走时对姑姐深深屈膝一福,恭敬道:“阿姐勿用担忧,母亲的话我一定会告诉郎君……” “也多谢阿姐这几年的相助,我和郎君没齿难忘,但身为郎君的结发之妻,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无论高楼起还是大厦倾,我都会跟着他共同进退,绝不弃离!” 寿安公主长叹一口气,拉着曹芳蕤的手道:“芳蕤,二郎能娶到你,着实是三生有幸……” 曹芳蕤微笑着摇头,“能嫁给郎君,才是我的幸运!” …… 许王府内,裴氏在屋里焦急的转来转去,侍女们劝了好几次,可她如何能平静下来。 本以为燕王府才是对手,结果陛下捧出了六郎,都是德妃所生之子,六郎做太子跟燕王做太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那两个是亲兄弟,虽是同父,三郎却隔了层肚皮,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都是什么事啊! 裴氏转的一群侍女嬷嬷眼睛都花了,其中一个嬷嬷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悄悄去把裴氏的长子抱了来。 果然,裴氏见着儿子舒心不少,小小的阿元头才刚刚立起来,一双黑葡萄似得眼珠子看人的时候单纯可爱,轮廓眉眼都与李淳茜一模一样。 裴氏爱的不得了,甚至都想过自己哺乳。 见她抱着孩子终于坐了下来,侍女柔声劝道:“娘子,如今大王还没回来,派去传信的人也还没消息,这事事关重大,娘子就是看在郎君的份上,也急不得啊!” “国公和夫人已经四处打探消息去了,娘子再等一等,或许事情还不到那一步!” 东宫都已经在修葺了,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就只差一道诏书了…… 他们若是再不想想办法,这些年的努力可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裴氏深感无力,可心中烦闷让她不想多言,便只忧心道:“现在还不知道三郎的想法,我也只能拜托父母兄长去打听,可我最担心的是……” “是什么?”侍女犹豫着问道。 不等裴氏回答,帷帘外走进一个侍女,恭声道:“娘子,刘内侍说,请娘子入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知道王莽是个复古爱好者,除了想恢复周朝的井田制,他还有个奇怪的想法,觉得高贵的人的名,只能有一个字,取两个字的都是下等人,于是乎,后面几个朝代的帝王、皇亲、贵族取名都一个字,大家可以翻翻史书,到后面这种观念才消失,也是很有意思了~ 第279章 责骂 不等裴氏回答,帷帘外走进一个侍女,恭声道:“娘子,刘内侍来传夫人的话,说请娘子入宫一趟……” 裴氏眼皮子一跳手一软差点把孩子摔了,她担心的来了。 尽管内心无比慌乱,可她还是保持面上镇定,吩咐乳母仔细照顾阿元,又命贴身侍女留在府中等待消息,自己收拾了一番,往宫里去了。 一路上她已经预料到了秦氏会有多么愤怒,也做好承受愤怒的准备,但进了蒹葭院的门,她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秦氏端坐在榻上,阴沉沉的目光从裴氏一出现就盯在她身上。 “阿姨万福……” 秦氏冷笑道:“万福?” “你男人的前程都丢了,你跟我说万福?”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打扮,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就是这么为人妇的?” 一来就是这么一通指责,裴氏越听心越往下沉,她双膝一软,直直的跪在秦氏面前,带着十万分的诚恳为自己辩解道:“阿姨,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与郎君结发,怎会不盼着他好呢!” “若阿姨生气,只管骂我,可你不能冤枉我对郎君的真心!” 秦氏双手搭在盘起的膝上,像是一尊弥勒佛,不过那张脸,一点也看不出仁慈。 “那你倒是说说,从你嫁给了三郎,你都为他做了些什么?” 秦氏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裴氏,厉声责问道:“他在外当差办事,从早忙到晚,连我看了都心疼,身为许王妃,你干了些什么?” 裴氏知道,今天怕是不脱层皮就离不开了蒹葭院了。 因此面对秦氏的怒火,她只低着头温顺的受着。 秦氏的目光仿佛要把地上的裴氏刺一个洞,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妃朝见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既然嫁给了三郎,凡事要以夫君为主!” “他是男人,要建功立业,你是女眷,手不用提肩不用扛,只是尽好身为妻子的本分就够了,可你的所作所为,是一个贤内助的表现吗?” “在我这里,三郎处处维护着你,我说你一个字他都不高兴!” “到头来呢,你处处拖他的后腿,不想着办法为他奔走拉拢,整日就想着儿女情长,跟妾侍争风吃醋!” “你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 “自甘堕落……不知羞耻,三郎没能当上太子都是你害的!” 裴氏脸色苍白,目光涣然,身子摇摇欲坠,秦氏的话如一把把刀子插在她心上。 她不住地摇头,口中含糊道:“我没有……我没有……” “三郎告诉我,什么事都有他,他希望我嫁给他是开开心心的……” 裴氏身子一僵,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阿姨,我是三郎的妻子,我没有害他……” 秦氏冷笑不语,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裴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膝行至秦氏身边,拉着她的裙摆急声道:“阿姨,现在陛下还未下立皇太子诏书,一切都还有可能!” “我去跟我父亲说,让他联络所有的旧故为三郎再争取一次!” “陛下仁爱,臣工们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就算说不动他,可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等三郎回京了,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他那么能干,陛下也很喜欢他的!” 面对裴氏殷切的目光,秦氏嗤笑出声,狠狠一把推开她。 “现在你知道着急了?” “先前怎么不见你为他奔走?” “陛下还未下诏书就是怕你男人脸上难堪,你看不懂吗?” 裴氏匍匐在地,闻言失魂落魄的垂着头,不住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秦氏看着她的目光毫无温度,冷的刺骨,话语也十分尖酸:“滚回去!” “我也知道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从今天起,阿元你也别照顾了,交给嬷嬷吧。” 被骂被打裴氏都可以忍受,可听见秦氏说要把阿元从她身边抱走,她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雌兽般尖叫出声:“不!” “阿元还小,不能离开我!” 秦氏不为所动,裴氏跪在她脚下苦苦哀求道:“阿姨,我求求你,不要抱走阿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三郎的事我没帮上忙是我的错,但我可以做好一个母亲,阿姨,我求求你了……” 一旁的段嬷嬷都面露不忍了,可秦氏的表情依旧冷漠,她眼皮子也未抬一下,只道:“我也是为你好,阿元太小了,你要是照顾他怎么能爬出你那龟壳看看京城的风浪有多大……” “三郎不在府里,你是他媳妇,就得把许王府给我撑起来,若是再敢哭哭啼啼,我只好请你母亲来,问问她宋国公府的女儿都是这般懦弱不堪的吗?” 裴氏保持着哀求的姿势僵在那里。 段嬷嬷上前扶起她,柔声安慰道:“王妃不要怪娘子狠心,你也知道,大王为了那个位置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他十几岁就去战场,刀枪无眼,风餐露宿,可那是陛下给的机会,大王不抓住就得拱手让人……” “他去了一年,娘子一年的时间就为他吃素念佛,只盼着他平安归来,可咱们大王是有大志气的,他说这些苦都不算苦,能出去长长见识,比窝在京城里强多了!” “如今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兴许就是大王哪里做的让陛下不满意,王妃是大王的枕边人,最了解他的性子,如今陛下为了给六皇子腾位置把他挪走,他该多难受啊……” 段嬷嬷的话看上去是劝解,实则别有深意,说李淳茜吃苦受罪,就是让裴氏心疼他。 说陛下没选择李淳茜,则是指裴氏身为妻子,却连这些紧要的消息一无所知,间接的说她失职,让她理亏,对秦氏的怒骂只能忍气吞声。 裴氏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使劲咽下心里的憋屈,拭去眼泪,对秦氏磕了个头,嘶哑着声音道:“阿姨,都是我的错,还请你不要气坏了身子,三郎不在京城,我一定会给他撑起来,不让他丢脸。” 秦氏没有搭腔,只是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仿佛屋里没有裴氏这个人。 裴氏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段嬷嬷笑着扶起她,道:“时间也不早了,娘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又唤了裴氏的侍女进来,嘱咐道:“好生服侍王妃,近来秋老虎厉害,早晚注意给王妃添衣,别贪凉~” “是。”侍女把秦氏发泄怒火的一幕听在耳里,进了这屋不免心惊胆颤,段嬷嬷的话一说完,她就赶紧去搀扶裴氏。 主仆俩冲秦氏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去。 出了宫门,马车上,侍女眼中含着泪水抱怨不平道:“夫人怎么能那样指责娘子……” “娘子刚嫁给大王,是夫人说要以子嗣为先,管家的事可以放一放,娘子如了她的愿,怀上了小郎君,可夫人又嫌弃娘子不如燕王妃左右逢源,满京城里结交……” “夫人也不想想,娘子挺着肚子怎么出门,要是小郎君有个好歹,岂不又要怪罪!”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娘子又没有三头六臂,还要你怎么做才满意?” 裴氏神情木然,已经看不出悲或怒了。 马蹄哒哒,侍女轻声抽泣的声音传来,好一会儿,她才冷声道:“她要的只是宋国公府,不是我。” 侍女惊讶的看着裴氏,只听她道: “父母因为我是站在三郎这边的,可再怎么样陛下的话金口玉言,他真要立六叔为太子谁也拦不住,所以阿姨把我叫进宫劈头盖脸的痛骂一顿,其实是做给裴家看的……” “什……什么意思?”侍女腮边挂着泪珠瞠目结舌。 裴氏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却是无比的讽刺,“她说我不配做许王妃,又把阿元抱走,就是想逼裴家给三郎想办法……” “她拉不下脸求人办事,就反其道而行之,还要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真是让人恶心。 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夫人她……太冷酷无情了吧!” “国公府哪里对不住大王,她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国公府惹怒了陛下,反遭大祸吗?” 裴氏微微转过目光,看着不时被风掀起一条缝的帷帘,心中冷笑道:对她来说,这么做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自己也生了嫡子,宋国公府只能为三郎鞍前马后,等裴家的价值榨干了,扔了就扔了,于她秦氏有什么损失呢? 侍女这才发觉秦氏的心思有多么恶毒,她无不担忧的问裴氏该怎么办。 裴氏沉默了片刻,才道:“她虽然刻薄,但三郎待我很好,我总要为他着想……” 裴氏已经不愿意那么亲热的称呼秦氏了。 “阿元就交给嬷嬷,左右她不会害了我儿,我也好腾出手来,想想看该怎么办,她想让我裴家去陛下面前找死,我怎能如她意!” 最后一句话,裴氏已是咬牙切齿,眼中也弥漫着恨意。 陛下已经决定立六叔为太子,可这个时候,只有朝臣们劝说陛下三思,并没有人敢公然提出反对。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陛下此举是势在必得。 若谁敢站出来做那个傻子,陛下为了给六叔铺路,把那块拦路石头敲个粉碎,是眼也不会眨的。 裴家立世数百年,出过多少英良,她秦氏凭什么为了一己之私把裴家推向死路?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高声道:“娘子,王府到了!” 侍女正准备掀起竹帘,裴氏却一动不动,对车夫道:“去国公府!” “唉~”车夫牵着马转了个方向,跳上车扬起鞭子一甩,随行的侍卫也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称呼,其实也可以看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比如同样是俩口子,曹叫李老二是郎君,带着尊敬~裴叫李老三是三郎,更亲昵。 这也是秦氏厌恶儿媳的原因,对她来说,儿子和孙子是亲人,儿媳妇是外人,要像老黄牛一样少吃草多做事还听话最好~ 第280章 局势 离宋国公府不远的荣国公府里,王家几位主子已经在书房里跺脚叹气了。 “怎么会这样?” “咱们才站在燕王那边,陛下就抬出了晋王,那咱们岂不是站错了队!” “若是陛下知道了,咱们王家会不会出事啊?” 人群中有人道:“应该不会,咱们虽站在燕王那边,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再说了,还有皇后姑母呢!” “京城里站队的人家海了去了,难道陛下都要追究?” 吵吵闹闹没完没了,王继祖拢着手眉头越皱越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干脆问上首的两位长辈,“父亲、舅舅,如今这种局势,你们是何看法?” 陛下的决定做的突然,但根据寿安公主的话,这个决定他已经蓄谋已久了。 也就是说,他先前对燕王和许王的看重,那都是做做样子,并且,哪些人站在哪一边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现在去陛下面前分辨澄清已经没有意义了。 要紧的是怎么补救! 荣国公抚着雪白的胡须看了眼小舅子,才缓缓道:“咱们先前支持燕王,在陛下眼里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的心眼没那么小。” “如今陛下已另择他人,咱们自然不能跟他硬碰硬。” “可若是这个时候上书表示请立晋王为储,在别人看来,咱们跟那墙头草有什么区别?” 王继祖迟疑道:“难道就这么不闻不问吗?别家肯定会上折子请立太子,陛下也在等这个机会,如果咱们不做第一人,陛下会不会生气?” 许久沉默的平山王开口道:“王家是外戚,楚王府是皇亲,咱们若是率先支持陛下的决定,的确会更加稳固。” “但那样一来我们的名声也就完了,宋国公府还在为许王打探消息,曹闻为燕王妃出谋划策,他们难道就不怕陛下生气?”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不知死活,可在陛下眼里未必就那么严重,若无人对燕王许王死心塌地,那只能证明他们无能!” “陛下在等待反对的声音,也在等待支持的声音,我们两家能做的,就是不表态。” “让善宁去看看燕王是什么态度,最好劝他别跟陛下作对,当然他自己想通更好!” “咱们两家显赫了几十年,不会永远昌盛下去,放弃这次机会没什么大不了,等陛下下了诏书,咱们该恭贺就恭贺,人前也不要与燕王撇清关系,别让人指着脊梁骨骂!” 书房里一片安静,王家子弟们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平山王的话,目前看来是最好的办法了,然后让所有人都略感心慌的是,新立了太子,就会有新的外戚,接下来的路,他们王家又该怎么走呢? 荣国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最后他作了总结,洪亮的声音响起对子孙们告诫道:“咱们王家走到今天不是靠阿谀奉承,咱们行的正坐得直,不怕谁嚼舌。” “陛下未必就对燕王和许王没有亏欠之情,所以咱们支持燕王他不会说什么的,这是现在……” “我要说的是以后,以后,大周有了储君,将来储君登基,那时的天不知是什么颜色,你们须得记住一句话,端谁的碗,服谁的管……” “祖宗们挣下这片家业,乃是怕后世子孙吃苦受穷,你们从出生就享受这一切,也要为你们的子孙做打算!” “太阳有东升西落,月亮有阴晴圆缺,再旺的火也有熄灭的一天,再冷的冰也有融化的一天,荣华富贵不会永远都在,你们要记在心里,更要做好准备。” 满室人闻言身心一震,老祖宗的这番话如当头一棒,把他们眼前涂着五颜六色迷人眼球的琉璃罩打碎了。 露出了那本来就朴素却无人愿意相信的真理。 今天的荣国公府庭院深深,明天的王家可能就在茅草棚,风流富贵如轻烟转瞬即逝,唯有审时度势,才能立足于世。 …… 丹娘带着侍从从燕王府出来后,已经是黄昏了,她沉沉的叹了口气,红豆见她情绪低落,便柔声劝道:“公主已经把该说的都与燕王妃说了,这会儿唉声叹气也没用,不如回府后写封信给燕王,安慰安慰他如何?” 丹娘轻轻摇头表示不行,“我虽是阿兄的妹妹,可毕竟已经嫁人了,我所做的任何举动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今阿耶虽未下诏书,可谁都知道小六就要入主东宫了,我若是去信给阿兄,恐怕会让人以为我们兄妹在谋划些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我就算不能帮忙也不能给阿兄添麻烦,而且小六是我同胞弟弟,我站在哪边都不好……” “现在我是明白了,阿耶让阿姨替母亲去翠微宫,就是想让她避开这一茬呢!” “你没看见么,阿姐这些日子都紧闭门户不出呢,就是不想牵扯进去。” 这么一解释红豆就明白了,“原来如此,说起来,还是因为陛下宠爱公主,所以那么多人上门来巴结~” “不过……公主虽在陛下面前有体面,可行事就更得小心谨慎才是!” “是啊……”丹娘伸手揉揉额角,低声道:“我有什么理由去插手呢!” “娘家兄弟们争夺大位,我若是参与进去,就是阿耶再喜欢我也不能容忍的……” 主仆二人沉默以对,待回了府,驸马邹麟已经在正房里团团转了,丹娘惊讶的看着他道:“你不是去程家做客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啦!” 邹麟急忙走到她身边来,回道:“我哪有吃酒的心思,这不等着你的消息么!” “二嫂怎么说的?” 红豆扶着丹娘坐在榻上,邹麟也跟着坐下,迫不及待的等她回答。 丹娘看着丈夫,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了……” 邹麟重重的叹了口气,越想这个结果眉头蹙的越紧,“阿兄是长子,本就应该他做太子,陛下为何要立六郎呢?” “公主,你想想看,六郎才十四岁,他进入朝堂还不到半年,如何能比得过阿兄呢!” “要不……你进宫去求见陛下,劝劝他如何?” 丹娘听闻此言第一反应就想拒绝,可见着丈夫脸上认真的表情,又想起素日里他与阿兄关系不错,应该也是为他着急,便咽下喉间呵斥的话,委婉的道:“臣工们去劝父亲,那是因为他们是国之栋梁,立太子一事与他们息息相关,而我不过是一个吃食邑的公主,这些事,我不能掺和进去……” 邹麟的脸上有些失望,“那你也觉得咱们就这样接受吗?” “我听程七说,宋国公夫人昨日来找过他祖母,就是为许王说项的,程家祖父是御史台的,若是能上谏陛下对立太子一事三思,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之地呢!” 言下之意,暗示丹娘也联络一些大臣为李淳业说话。 丹娘有些头疼了,她知道公婆恩爱,公公虽有两个妾侍,但只有其中一人生下了一女,邹家其余的孩子都是嫡出的。 丈夫是幼子,上面有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从小就受尽宠爱,生活的无忧无虑。 公婆把他养成了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却没有教他如何面对京城里的风云诡谲。 她虽然一介女流,但也是父亲教导过的,对一些政事,已经学会见微知著了。 相比之下,丈夫还如一个稚童般天真…… 丹娘不忍打击他,只得耐下心道:“程家家主在御史台,是纠错上谏的,若是阿耶要越过嫡子立庶子为储君,他们表示反对那才有效……” “但在都是庶子的情况下,阿耶立谁为太子他们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你刚才说是宋国公夫人去程家说项,就算是裴家是三兄的岳家,那这么重要的事也该宋国公去联络,怎么会让夫人上门呢?” 邹麟愣住了,丹娘带着些说教的口吻道:“依我看,可能是裴家不敢公然表示反对阿耶的决定,可这么干看着也不好跟三兄三嫂交代,所以只能到处去做做样子……” “做什么样子?”邹麟讷讷的问道。 丹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快要失去耐心之前强撑着脸上的表情道:“既向三兄三嫂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又向阿耶表明他们没有为许王拼力一搏的意思!” “哦……”邹麟沮丧的埋下头,“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丹娘实在没有心情哄他,只道:“你饿不饿,我还没吃饭,咱们一起吃点吧。” 邹麟没有回答,丹娘疑惑的看着他,只见他抬起头来眼神闪烁,喏喏的道:“我……我今天在你没回来之前给阿兄去了封信……” “什么?”丹娘‘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驸马厉声道:“你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让谁去送信的?” 邹麟见妻子居高临下的诘问自己,又是当着一屋子侍女婆子的面,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涨红了脸道:“我只写了几句安慰的话,最后问阿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丹娘紧紧绷着脸面无表情,邹麟一半是忐忑一半是气恼,硬梆梆的抛下一句‘让我奶兄去送信的’,就侧过脸不看妻子。 丹娘二话不说就吩咐红豆叫家令来,让他赶紧去燕王府,禀告曹氏派个人骑快马截住送信的人。 若是没截住人,那就直接去咸阳,对外只说是王妃给燕王送东西去。 旁的人给阿兄送东西会让人疑心,但燕王府给他送信送东西都是理直气壮的,就是有人抓住了这一点也做不了什么文章。 就算是有人因此造谣公主府与燕王府合谋,那她也可以去宫里向阿耶说明…… 丹娘捻着手指看着帷帘出神,被忽略的邹麟越发不高兴了,他觉得十分委屈,自己也是一片好心,怎么妻子就不领情呢! 就是去问候一声又怎么了,那可是她的同胞兄长,难道因为他做不了太子,就要跟他断绝关系么! 这也太薄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俩口出现矛盾了~ 宝贝们,祝你们新年快乐哦!永远开心~永远漂亮~永远有钱~ 第281章 放下 邹麟越想越不舒服,偏偏屋里的侍女都跟没看见他似得,安安静静的端着手站在一边。 他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般,也对,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侯府,他不过只是个看妻子脸色吃饭的驸马。 往日的好友们去平康坊吃酒,从来都不叫他的,私下里还调侃他若是公主生气了他会不会睡地板…… 刚才两位主子闹得有些不愉快,红豆为了缓和气氛,便道:“公主、郎君,膳房的菜已经备好了,奴这就去传菜!” 丹娘还没有说什么,邹麟却赌气似得站起身,冷冰冰道:“我已经在程家吃过饭了,公主慢慢吃吧!” “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说罢就踏步往外走,而且不等侍女开门,他自己就先伸了手,把门甩的‘啪啪’作响。 红豆惊恐的去看丹娘的脸,只见如玉般莹润的鹅蛋脸铁青,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明亮潋滟的凤眼差点喷出火来,捏成拳的手指节泛白。 “公主……”除了因为顾氏发火那次,红豆从没见过主子这般愤怒的模样,她颤巍巍的开了口。 不过丹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嘴巴张合了两下就不敢说后面的话了。 “随他去,传饭吧,我饿了。”丹娘压抑下心中的怒火,冷着脸道。 若是能在新年前立下太子,无疑是个好兆头,可一直到十月了,李晖却依旧没有如世人所预料那般抓紧时间册立太子。 晋王仍旧住在大明宫,每日与父亲一同去思政殿议政。 或许是朝臣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对晋王没有那么多偏见了,渐渐的,关于他聪颖好学、的名声一日比一日传的广。 虽然背后有陛下的推波助澜,但晋王的表现的确不俗。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肯定李晖的决定,这让他十分高兴,私底下悄悄对皇后道:“我得抓紧时间好好教导他,高句丽那边,我想御驾亲征呢……” 李淳业从咸阳城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对于弟弟即将登上储君之位这一事实,从最开始的惊愕到无措,现在只剩下木然了。 曹芳蕤心中忐忑,既担心他对亲生父亲产生怨怼,又心疼他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 丈夫一去就是两个月,黑了也瘦了。 曹芳蕤带着立秋和大郎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身后还站着乌压压一群人。 见丈夫从马背上下来,她赶紧扬起笑脸看着他,“郎君一路辛苦了~” 李淳业愣了一瞬,然后松和下眉眼,走近对她温声道:“等了多久了?累不累?” 曹芳蕤心里热乎乎的,急忙摇头,“不累,我想早点见到郎君~” “热水和饭菜已经备好了,郎君快些进去吧!” 立秋福膝行礼,李淳业冲她点头示意,又把目光转向半岁的儿子。 被奶母抱在怀里的他胖嘟嘟的,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两只莲藕般的雪白胳膊左挥又舞,他已经不记得面前这个人是父亲了,好奇的瞪着他。 李淳业神情复杂,似欢喜似感慨,半晌只憋出了一句话,“他长这么大了……” 曹芳蕤抱过大郎取笑丈夫道:“孩子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呢!” “大郎,这是耶耶!快叫耶耶!” 大郎很快就对父亲失去了兴趣,目光被嫡母头上的玳瑁簪吸引过去了。 他伸手想去抓,曹芳蕤仰着脖子拿过他的小手狠狠亲了一口,“你又馋了是不是?明明午饭吃了那么多~” 大郎嘴里发出不满的嘟囔,妻子的神情温柔而慈爱,看得出大郎也很亲近她,呆在她的怀里不吵也不闹,显然已经很熟悉了。 李淳业有些惊讶,他之前是让奶母嬷嬷照顾大郎的,怎么他们…… 曹芳蕤自然明白丈夫的疑惑,她一边府里走一边解释道:“郎君走了,王府里也空落落的,就我和立秋、大郎三个过日子,不免有些寂寥……” “奶母每日都要抱着大郎来给我请安,那日他往我怀里钻,我就抱了抱,他也不愣生,我也喜欢的紧~” 李淳业伸手护着妻子跨过门槛,柔声道:“既然你喜欢他,那就放在咱们身边养着吧!” “真的吗?”曹芳蕤惊喜的看着他。 “嗯~”李淳业点了点头。 进了二门,一直没说话的立秋便要回自己院子了,曹芳蕤转头对她道:“郎君一路辛苦,你做的野菜饼味道好,去膳房给郎君做一份吧!” 立秋清秀的脸上涌现出一抹雀跃,她福了福膝,恭声应是。 李淳业没有说话,与妻子回了正院。 他注意到,一路上的下人无论是干活还是行走,都是不慌不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丝毫没有因为外面的汹涌暗潮而惊惶无措。 这让一路上都有些担心的他彻底松了口气。 他当然明白,这都是妻子的功劳,在咸阳城,妻子派人送来的那封信只有不到一百个字,可被他翻看了无数遍。 她的鼓励和安慰,无疑是黑暗中点亮他的一盏灯,是寒冷中温暖他的一丛火。 进了屋,曹芳蕤把大郎交给奶母,亲自服侍丈夫梳洗更衣,一个时辰后,夫妻俩已经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欣赏葳蕤的菊花了。 李淳业犹豫了片刻,对妻子道:“其实在城外,我已经见过王丰了……” 曹芳蕤徐徐呷了口茶,平静的问:“他说了些什么呢?” 李淳业神情无悲无喜,道:“他问我,是想做天下人的太子,还是大周的太子……” 做天下人的太子,那便是把天下人放在心里,责任最为重要。 做大周的太子,那就是满足自己的野心,权利最为重要。 既然父亲已经打算立弟弟为太子,那说明在他心里,弟弟一定是做的比他好。 而他是选择接受,还是反抗呢? 院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曹芳蕤温和的看着丈夫,问他接下来怎么打算,仿佛是在问今天吃什么那么随意而轻快。 李淳业抬头看了看天,云卷云舒煞是美丽,可那美丽是短暂的,被风一吹,下一刻出现的云,已经不是方才的云了。 他仿佛卸下重担般长长的吁了口气,复又看向妻子,冲她咧嘴一笑:“芳蕤,如果我们一辈子就呆在这个院子里,就守着几盆花,就看着这片天,你愿意陪我吗?” 曹芳蕤看着丈夫许久,温柔的笑了,“郎似山泉流,妾如杨柳依~” 李淳业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心动的笑容,他拉过妻子的手郑重的点了点头,“好,不到山泉干涸,不到杨柳枯老,我们绝不分开!” …… 这次之所以在咸阳呆了那么久,除了修葺祭拜先主陵寝,还因为李淳业在巡视显陵时发现了几处盗洞,这可把他气坏了。 未来得及上禀便直接下令把陵令给关押起来,身为看守皇陵的官员,却玩忽职守,简直罪不可恕。 李晖接到奏报后当时就气的骂人,那可是世宗皇帝的陵宫,被挖了洞还了得! 这可是对先主大大的不敬! 所以李淳业回京后只略歇了歇,就入宫去了。 听完详细的回禀后,李晖直接传谕给当地县令,命他负责抓捕盗墓贼并押送入京。 末了还与礼部尚书商议道要去咸阳亲自祭拜一番才是。 等说完了这些个事,天都已经黑透了。 因觉得儿子办事妥当,李晖留了他在延英殿用膳。 李淳业愣了一瞬,然后恭声应是。 父子一人一张食案,李淳业为父亲尝食后,才坐在自己位置上拿起筷子。 期间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李晖忍不住看向儿子,宽肩窄腰,个头跟自己一般高,可看起来比自己要瘦一些。 脸颊棱角分明,眉眼与他生母六分相似,安静的吃着饭,姿态优雅从容。 根本不像小时候那般,胖乎乎的小手还拿不住筷子,捏着一把木勺使劲往嘴里塞饭,就想着快些吃完饭去玩。 他最爱吃炙羊肉,十七娘怕他吃多了不舒服就让人把肉端走,小小的二郎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放声大哭。 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团,踉踉跄跄的来找自己告状…… 李晖一边回忆一边惊讶于自己那时忙的脚不沾地,居然把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现在翻出来看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莫名的,他没有了胃口,轻轻放下筷子。 李淳业注意到父亲停止用膳,咽下嘴里的莼菜,也跟着放下筷子。 李晖看着他罕见的柔声道:“没事,你接着吃,吃饱了饭才行!” 李淳业摇头,“回府后王妃也准备了很多吃食,这会儿不是太饿,儿子已经吃饱了。”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不敬,可李晖却能感觉到,父子之前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骂二郎,生他的气,二郎虽害怕,可对自己这个父亲还是孺慕情深,但现在…… 他必须要舍弃追求的东西,而逼他舍弃一切的人、逼他低下腰的人,就是自己。 “二郎……”李晖目光中闪烁着歉疚和怜惜,李淳业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措的应了一声。 李晖冲他招手,李淳业犹豫了一瞬,起身走过去,跪坐在父亲身前。 李晖看着他良久,久到李淳业心跳越来越快,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才缓缓道:“你七岁那年听了冠军侯霍去病的故事,整天神思恍惚,拿着根树枝在手里当成刀剑比划,希望自己也成为那样勇武的人……” “而且你还作了一首诗……”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年夜饭吃的是什么啊? 我做了卤菜和泡鸡爪,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吃~ 第282章 得知 李淳业震惊的看着父亲,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他四岁启蒙,五岁习字,七岁的时候才跟着先生学作对子,那时年纪小,也只会些红对绿、花对树,再复杂一点的就不会了…… 那时他被‘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句气势十足的话迷得神魂颠倒。 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哐当,他得意洋洋之际作了一首诗自我陶醉,以表自己对冠军侯的崇敬。 那诗后来不知道被他扔在哪里去了,某一日翻了出来,他见着那虽然押韵却狗屁不通的诗就觉得羞耻,迫不及待的就烧了,还严令身边人不准传出去。 那现在…… 他脸上从容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也不知是羞得还是臊的。 李晖和蔼一笑,“你作诗没多久,我从你阿姨那里知道的~” 李淳业垂下头不敢看父亲,他多久没这么丢脸过了,像个孩子般如坐针毡只想把耳朵堵上。 忽然他想起来,就是作了诗之后,父亲赏了他一匹矫健漂亮的小马,七岁的他骑在马上正好…… 他还记得自己得到赏赐后高兴的快要翻上屋顶了,还喜滋滋的打算要跟阿兄一决高下。 李淳业心若重锤,喉间像含了块布一般哽咽。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父亲,说不出的感动和心酸,原来,父亲一直都把他放在心里,也从没有真正厌弃过他…… 喉间有些哽咽,李淳业使劲压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天天都在惹麻烦,把阿姨气的不行,最后父亲说我是皮猴子,就给我找了几个伴读,倒也安静了不少……” “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教导,儿子永远铭记于心!” 既然这是父亲的决定,作为儿子,他要遵父命,作为臣子,他要遵君命。 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他知道,不管是不是太子,他都是父亲的儿子。 他郑重的作了承诺,李晖却感慨万千,他这一生,只有年幼时那几年得到过父母、祖父母的宠爱,过的无忧无虑。 但身处在权利的漩涡中心,他的快乐也像清晨的露珠那般转瞬即逝。 他被敬爱的父亲防备,被手足亲兄弟算计,所以他发誓,绝不让悲剧再重演。 他会做一个好父亲,让他的儿子即使要争要抢,至少在心里也为他保留一份纯粹的孺慕之情。 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做到了呢? …… 六郎坐在书案前对面前的内侍横眉怒目而视,胸膛也气的一起一伏,他难得生气,宫人们虽然觉得新奇,可也有些胆颤。 接受怒视的内侍也很无奈,他弓着腰苦口婆心道:“……陛下发了话不让郎君与燕王相见,郎君何必要触怒陛下呢……” “陛下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郎君啊……” 又是这句话,六郎感到一阵无力和茫然。 自从他进入朝堂观政以后,父亲以及他身边的大臣,甚至是他的先生,都有意无意的宣扬他有多么优秀。 观政就是学习,学习总得发表意见吧,他不过就小小的提了那么几句话,怎么就到了人人赞扬的地步了? 他一再向父亲表示推辞,可父亲又表扬他知礼守纪,谦逊谨慎,反正不管他怎么做都是好的。 这几日六郎几乎都怕见父亲和大臣们了。 再这么下去,他要是真做了太子可怎么了得!阿兄该怎么办! 特别是听说阿兄回京后,六郎是吃不下睡不着,他害怕从关怀呵护自己的兄长脸上看到难堪和疏离。 如果是那样,就算他坐在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 前几日偶遇两位姐姐,三人站在一堆都相顾无言,发生了这种事,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索性三个人都不提这一茬,只简单的叙了几句阿姨传回的口信。 对啊,阿姨还不知道……父亲不准人给她传信…… 六郎沮丧的趴在书案上,难过的不得了,“我只是想跟阿兄说几句话,这也不行吗?” 内侍从小服侍他,心里也不忍见他如此,便柔声道:“陛下正是因为知道郎君天性纯善,见着燕王肯定要说些你根本不想做太子的话来,所以才不准你见他!” “郎君,你听奴一句劝,事已至此,就算你有千百个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立太子又不是过家家,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陛下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才这么决定的呀!” “而且奴也不明白,郎君怎么就不愿意呢?如果你不希望断了兄弟情分,那以后善待前面几个兄长不就得了吗?” 何必这么推三阻四,内侍真是一脑门子官司,想坡头也想不明白,从来只听说过皇子觊觎储君之位致父子猜忌,还从来没听说过皇帝老子逼着儿子做太子的事…… 怎么看怎么神奇…… 六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紧紧闭上,算了,解释这么多有什么用,父亲又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也故作听不见。 总之自己不心甘情愿,他都会继续在世人面前给他贴金的。 六郎闷闷不乐的鼓着腮,头枕在胳膊上看着窗棱发呆,内侍微微叹了口气,拢着手守在一边。 未过半个时辰,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人声,内侍走到门口一望,惊讶非常,忙冲六郎道:“郎君,燕王来了!” “什么!”六郎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 阿兄怎么来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慌里慌张的起身,还不小心把镇纸推在砚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内侍拱手行礼,李淳业抬脚进门,一个转头就看见了书案边不知所措站着的弟弟,他的目光中充满忐忑,仿佛做错事一般紧张的绞着手指。 李淳业不由得在心中长吁口气,那股子纠结和愤懑,在见着弟弟后烟消云散了。 他朗朗笑道:“小六,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 景宏十四年,元月初一,李晖颁下诏书,册立第六子宸为皇太子,并下令大赦天下。 原本判绞刑的犯人改为流放,流放犯人改为徒刑,徒刑犯人视犯罪轻重减轻徒期。 并于元月初十前往太庙祭祀先主,另谕旨宣东宫设立詹事府、太子宾客、左右春坊、左右谕德、内坊及太子家令寺、太子率更寺、太子仆寺、左右卫率府、左右司御率府、左右清道率府、左右内率府。 忙忙碌碌一直到四月,六郎才有空坐在生母跟前说话蓁娘在翠微宫陪着三位太宗婕妤过的挺自在,这里她的地位最高,地方大景色也很不错,少了些辖制,倒也过了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瘾~连一向喜静不喜动的桃桃每天都蹦蹦跳跳的想着怎么玩。 可一直到腊八节前,她做好了回京的准备,就等着李晖派人来接了,结果他却派人来说,让她缓一缓,官道上积了雪路不好走…… 蓁娘开心的觉得他这是在关心自己,便写了张纸条说没关系,自己想他了,想早点回去…… 李晖过了好几日才派人来接她,这让蓁娘无比疑惑,琢磨着长安城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的确有事发生,虽飘着大雪,可官道上往来的马车牛车绵延不绝。 天冷路打滑,听说前面都堵起来了,连护卫她的金吾卫都只能干看着,索性蓁娘也不是那种扰民的人,便命队伍等一等也无妨。 见着商户们喜笑颜开,不断交谈着买卖,蓁娘有些心痒想下去走走,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便指使了一位嬷嬷去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买些来瞧瞧。 嬷嬷只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飞奔而回,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像被狗撵了似得。 蓁娘得到了一个巨大、震惊、错愕的消息,陛下……要立太子了! 不是燕王,不是许王,更不是曹王,是晋王! 蓁娘脑子一片空白,木呆呆的问谁是晋王,嬷嬷喜滋滋道:“就是六皇子啊!” “商户们都在说,如今长安城最热闹的就是东宫,苏州的丝绸、成都的蜀锦、越州的瓷器、凤翔府的琉璃一车一车的往东宫运,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还听说各国的使节都已经齐聚京城,就等着册立那日陛下赏赐呢!” 蓁娘还没听完,眼仁一翻,就昏了过去。 桃桃和侍女们吓得了不得,还是容娘毫不犹豫的掐人中,蓁娘才转醒过来。 她紧紧拉着容娘的手喘吁吁道:“快……咱们快些回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娘其实也很懵,但再多的疑惑也无人解答,索性她闭上嘴,一面吩咐人赶紧启程,一面安慰蓁娘道:“夫人别着急,横竖咱们回了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蓁娘呆呆的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办摆才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声音在不停的说:寄奴是太子了!寄奴是太子了! 她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害怕一时激动,心中像打翻了案台,油盐酱醋全撒了,儿子做了太子她自然喜上眉梢,可问题是她还有一个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欢喜的时候想起二郎来,心疼的难受。 再一想到乖巧的寄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沮丧,太子是阿郎选的,又不是寄奴抢来了,如果怪罪他,岂不是毫无道理么! “我算是想明白了,难怪阿郎巴巴的要我替皇后去翠微宫,原来就是想支开我!他是不是怕我会阻挠他!”好半天后,蓁娘才忿忿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所有的机构就是缩小版的朝廷机构,并且是独立的,这也是为啥历朝历代的皇帝对成年的太子都很防备~ 麻鸭!我随便点了章进去看,错别字连天,羞耻。 第283章 倾诉 容娘却为李晖大呼冤枉:“夫人这么说可就不应该了,立太子是天大的一件事,两位郎君都是夫人亲生的,先前咱们也从没把这事跟六郎君联系起来……” “突然陛下做了这么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恐怕京城里都要翻天了!” “且不说有多少人反对、眼红,就单说二郎君吧,他以后要低弟弟一头,他怎么想呢?难道就不找夫人控诉不公么?” 蓁娘怔怔无言,容娘使了最后一击,道:“难道夫人要为了他阻止陛下的决定?” “这……” 蓁娘词穷了,这么说她也转过弯来了,李晖不让她在这个时候呆在京城里,就是不想她平添烦恼,等事情稳定了,再接她回宫。 也就是说,现在立太子一事,已经无法更改了…… 蓁娘长长叹了口气,无不忧愁的对容娘道:“你说我见着二郎,可怎么办才好呢?” “还有寄奴,他从小到大那么乖,坐上了储君之位,肯定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的……” 蓁娘烦恼是因为得意的和失意的都是她的儿子,容娘虽也担心过那么一会儿,但现在只剩兴奋了,不管二郎六郎,总之是夫人的孩子做了太子! 这是多令人开心的一件事啊! 若不是坐在马车上,她真想蹦起来跳两下叫两声~“依奴愚见,夫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且不说陛下从来没有说过要立大王为太子的话,如果夫人觉得对不起大王,那反而会在俩兄弟心里埋下怨怼的种子!” “不如就跟从前一样,都是你的孩子,一碗水端平就是了!” …… 当蓁娘忐忑不安的回了宫后,李晖只让人来问候了一声,他忙的像个陀螺,好些日子都没有召寝了。 后廷的妃妾也不敢去打扰他,就去打扰皇后,整天旁敲侧击打听前朝的动向。 好歹皇后也没有给蓁娘拉仇恨,严令宫妃们禁止议论东宫和朝廷的事,这才让后廷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消失了。 不过至于有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没闹出来,皇后也无法做什么~李淳业和丹娘早早就在宫门外等着了,进了宫回到了甘棠轩,兄妹俩一左一右的扶着蓁娘坐下,殷勤的问起一路可还顺利。 曹芳蕤拉着桃桃在询问翠微宫的见闻,蓁娘见一儿一女脸色如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低落、颓废,她安心的同时也有些奇怪。 看了一圈后,孩子们中间少了寄奴和邹麟,她想问问又担心说起寄奴会让长子不高兴,便犹豫着不张口。 李淳业看出了生母的小心翼翼,不免心中感动,也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 他柔声解释道:“阿姨远途辛苦,先坐下歇一歇~” “父亲拉着小六在同礼部侍郎说话,对册立大典的有些仪式要做些增删,妹夫去了兴德府,今日赶不回来了,说让阿姨别生气,他一回京立刻就来请安……”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朗和润,提起弟弟,他没有丝毫的停顿和不自在。 蓁娘悄悄看他,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眼中的释然和轻松,在告诉蓁娘,他真的已经放下了…… 蓁娘紧紧握着李淳业的手,心中说不出来的欣慰,不管怎么样,他能够接受这一切并摆正自己的心态,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蓁娘眼角有些泛酸,对阿玉吩咐道:“派个人去跟阿郎和殿下说一声,我想留孩子们陪我吃顿饭~” 阿玉‘唉’了一声,丹娘笑嘻嘻道:“太好了,阿姨的膳房做的菜最好吃了,我想着都要流口水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曹芳蕤打趣道:“难道驸马都不给你饭吃?改日让你阿兄在驸马面前耍耍大刀,给驸马提个醒~” 蓁娘笑的合不拢嘴,李淳业眉毛一挑,“你担心错了人,她不欺负驸马就是了,还要我给她撑腰~” 桃桃抱着生母的胳膊倚在她肩上,好奇道:“那姐夫受了欺负会不会像九姑父那样抱着柱子哭啊?” 这下众人都笑喷了,丹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然后撅着嘴道:“你们一个个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我什么时候欺负驸马了?” “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对他可好了……” 蓁娘看着身边围绕的孩子们欢欢喜喜道:“你们这些孩子,只要身体健康、日子顺遂、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淳业闻言后和妻子心有灵犀的相视一望,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那份期待相濡以沫的真心。 桃桃天真烂漫,撒着娇往生母怀里挤,娇滴滴道:“那阿姨不要让我早晚散步,我最喜欢呆在屋里玩了,只要不出门我就很开心~” “不行!”蓁娘眼睛一瞪,“你要是敢偷懒,我就让你天天绕着太液池走一圈,看你还抗不抗议!” …… 直到吃过了晚饭,李淳业等人才离宫回府,进了崇仁坊的坊门,李淳业因喝了酒有些醉意。 虽是寒冬,可天上的星河璀璨迷人,他便对曹芳蕤道:“今夜月色真好,咱们走回去好不好?” 曹芳蕤想了想道好,把狐裘搭在丈夫身上,又命侍从远远的跟着就行了。 夜里的街道空无一人,天地间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李淳业拉着妻子的手一边走一边道:“芳蕤,其实平庸的过一辈子也是难得的安稳,比起这世上大多数人,我们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他轻柔的声音在冷风中回响,“虽然没有很多自由,但我们也少了很多烦恼~” “春天我们可以骑马去郊外踏青,夏天我带你去凫水,秋天我们上山赏景,冬天我们坐在火塘边下棋,多好啊~” “我们还有那么多田庄,姚先生找了好些个庄稼把式,今年把几十亩地全部播种了新种,一亩地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三石多!” “你想想看要是一个乡、一个县、一个州的农田都使用新种,那个数量多吓人啊!” 他越说越昂扬,“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那么多瓜果蔬菜,葱岭以西还有很多国家,他们肯定有很多我们大周没有的东西,若有第二个张骞,也不知会带回些什么~” 丈夫描述的未来让曹芳蕤心动不已,她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自在逍遥的快乐。 她出神的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想象踏花而过热闹和独坐山林的静谧,竟是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 “只要和郎君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淳业侧过头看着她笑了起来,“咱们夫妻一体,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 蓁娘今天高兴,比往常都要高兴,她口中哼哼着小曲晕乎乎的斜倚在隐囊上望着美人宫灯自个儿乐,阿玉与阿梅忍不住相视一笑,对蓁娘道:“夫人,时候也不早了,奴让茶房烧了热水,夫人洗洗吧~” 蓁娘听罢随意的摆了摆手,“不急,我的寄奴还没来呢!” “他那么懂事孝顺,今天一定会来的~” 阿玉不忍扫她的兴,便往蓁娘手里塞了个汤婆子,笑道:“夫人说的是,那奴去门口候着,免得天黑路滑,摔着郎君了~” “嗯嗯,快去!”蓁娘笑眯眯的点头。 果不其然,阿玉才在门口打了两个转,远远的就瞧见了几个内侍提着灯拥簇着寄奴而来。 见阿玉一脸喜色的看着自己,寄奴柔柔笑道:“嬷嬷是在等我吗?” 阿玉屈膝一福然后伸手给寄奴掩了掩裘衣,玩笑道:“夫人说郎君一定会来,奴不信,便想来瞧瞧,结果郎君真的来了~” 寄奴做了个往里走的手势,俩人便往院子里走,寄奴带着歉疚道:“本来该早早去迎接阿姨的,可前朝有事耽搁了,虽然天晚了,可我求了父亲让我来给阿姨问安,他便允了~” “郎君真是孝顺呢~”阿玉赞道。 寄奴腼腆一笑,走到门口,他想起了自己将被立为太子,还不知阿姨会怎么想,于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阿玉也没注意到,一边打帘子一边高声道:“夫人,郎君来啦!” 寄奴脚步停顿了一瞬,然后进屋,侍女赶紧为他脱下裘衣,屋里暖和极了,他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少。 见榻上的生母一脸思念的看着自己,寄奴赶紧上前行礼。 “我的儿……”蓁娘急切的向寄奴伸出手,“快到阿姨身边来!” “我一去几个月,你好像又长高了,却瘦了,是不是胃口不好?” 蓁娘心疼的看着儿子英俊中带着些稚气的面孔。 寄奴拉住生母的手坐在她身边抿唇笑,眼睛弯弯,灯火点点映射在其中仿如星汉迢迢。 “阿姨,我好着呢!每顿都吃三大碗饭,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奶母!” 蓁娘抚上他的脸,满心怜爱,一刻也舍不得眨眼,母子相望许久,蓁娘才哽咽道:“我的儿,世人都道这是天大的福气,可阿姨知道,这段日子你一定很不好过吧!” 听闻此话,寄奴差点就掉眼泪了,他埋下头不言语,蓁娘一把将他揽入怀里,宽慰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 “上对兄姐,你觉着自己年纪小,要对他们恭敬,下对弟妹,你觉着自己是阿兄,凡事都让着他们……” “老天怎么会把这么好的孩子托在了我的肚子里~” 寄奴乖巧的依偎在生母怀里,他轻轻摇头,“阿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阿姨知道,阿姨知道!”蓁娘拍拍他的背,鼻子一酸断断续续道:“可……阿姨也最亏欠你……” “你兄姐们活泼顽皮,阿姨整天提心吊胆的,对你的关心也少了许多,奶母说你乖乖的我就放心了,等我终于空闲下来时,你已经会喊人了……” 蓁娘忆起往事越发觉得愧疚,“是阿姨不好,谁天生就是懂事的,只不过是……” 她哽咽着说不出后面‘不哭的孩子没奶吃’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最快乐的是过年前的期待和准备,吃火锅最开心的是吃火锅之前大家围成一圈吹牛逼,我不喜欢正在进行时,那代表接下来就是曲终人散。 第284章 表示 寄奴眼睛也红了,他抬起头轻轻为生母擦去眼泪,柔声安慰道:“阿姨这是做什么,你怀胎十月把我生下来,又养大了我,从小到大我没生过一次病,唯一一次咳嗽被你听见了,你丢下手上的事就去了膳房给我煮枇杷水……” “那味道可甜了,我现在都还记得~” “一天十二个时辰,阿姨既要照顾兄姐们,又要服侍阿耶和母亲,其实最辛苦的就是你~” “兄姐们逗阿姨开心,那我就让阿姨安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蓁娘感动的泪花直转,拥着儿子单薄的身体就嚎啕大哭,“我的儿……” 容娘和阿玉几人也俱都潸然泪下,抹了把眼泪就过来劝蓁娘:“郎君孝顺又懂事,夫人该高兴才是,晚上才吃了酒,小心这会儿哭的头疼,可怎么得了!” 寄奴也跟着劝了几句,蓁娘才缓了过来,她双手捧着寄奴的手道:“阿姨这辈子何德何能,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 “你阿兄的态度我看在心里,寄奴……”蓁娘用充满慈爱的眼睛的看着他,“我相信你父亲的选择,他说你能做太子你就能做太子!” “你别怕,也别有顾忌,既然分了上下尊卑,那你就挺胸抬头往前走!” “你是你父亲的孩子,你是太子,永远要记住你的责任,永远别辜负你父亲的心血!” 寄奴轻轻‘嗯’了一声,蓁娘笑着摸摸他的脸,低声叹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相反,你要是瞻前顾后游离不定,那才是对不起天下,对不起李氏先主!” “不要埋怨你父亲,他是皇帝,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他对你们的爱,不比我少……” 寄奴愣了一瞬,然后郑重的点头,蓁娘欣慰的看着他。 屋里母子温馨,屋外李晖站在门口,背着手听了半晌,咧开嘴忍不住笑起来了。 …… 端午节那日,李晖在麟德殿内举办宴席,六郎作为皇太子服侍在父亲身旁,李晖指着案上的粽子跟六郎说话,六郎没听见,便伸长头细细听。 李晖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反而笑眯眯的说了什么,惹得六郎声大笑。 父子俩亲亲热热的场面让许多人都交头接耳的议论。 李淳业看在眼里已经能平静的面对了,他夹了一筷子鱼生喂进嘴里,耳边传来曹芳蕤惊喜的笑声:“郎君快看,我这个粽子是艾草!” 李淳业侧头一看,也跟着笑了起来,“真的是艾草!咱们运气可真好!” 端午要熏艾草防五毒,皇后觉得往年的节日都过的无甚意思,今年她不知怎的动了心思,命人在粽子里包了象征蜈蚣、蝎子、壁虎、蟾蜍和毒蛇的五种颜色的豆子。 另外又包了艾草粽子,谁吃到了豆子就要为大家展示歌舞,而第一个吃到艾草的人,则拿到皇后摆出来的一尊象牙笔筒。 曹芳蕤喜滋滋道:“我还以为自己会吃到五毒呢!” “我舞跳得不好,恐怕会让大家笑话~” 李淳业轻轻挑眉,看着妻子佯装责备道:“平日里我就跟你说要学学跳舞,偏你是个懒怠动弹的人,一坐下就起不了身了,今天吓破胆了吧!” 曹芳蕤脸上飞起两团云霞,嘟着嘴不悦的道:“我每次一跳舞你就笑,那我还跳的下去么!” 李淳业正欲反驳,曹芳蕤急急转过头‘哎呀’了一声,“不行!我得了头彩得向母亲要东西去!” “左右今天是躲过了一劫~” 李淳业一边笑一边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眼神中却充满宠溺,他看着妻子捧着粽子向父母走去,皇后笑道:“吃个粽子,瞧把你高兴的~” 曹芳蕤大大方方的福膝,自我调侃道:“吃粽子是小事,得了母亲的赏赐才是喜事!” “奴昨日写字还念叨着书案上少了个什么,今天见着母亲的象牙笔筒,才知道少了个什么~” “这不,老天爷都帮着奴呢!” 李晖和皇后哈哈大笑,下首的蓁娘也捂着嘴笑起来,跟惠氏指着儿媳道了句‘调皮’。 皇后命人把笔筒给曹芳蕤,还道:“你得了头彩,可有不少人眼红你呢!” “我估摸着你还缺一张琴,这样吧,你再吃一个粽子,若还能吃到艾草……” 皇后斜睨了眼李晖,道:“我就把陛下手里的幽兰给你讨过来~” “啊……”曹芳蕤笑呵呵的脸色变得忐忑不已,让皇后憋笑憋得难受。 曹芳蕤不敢拒绝,只能咬咬牙道:“那……那奴就再试一试!” 说罢她屈膝一福,抱着象牙笔筒淹头搭脑的回来了,李淳业强忍笑意道:“看吧,这人就不能得意~” 曹芳蕤哀怨的看了丈夫一眼,嘴里嘀咕着:“你还笑我……” 李淳业听见了‘嘿嘿’直笑,等妻子要瞪眼了才赶紧去哄她:“好好好,我帮你选粽子,保证你再得一彩!” 这还差不多,曹芳蕤优雅的坐着看丈夫挑挑拣拣。 她其实明白,皇后这么做一是为了拉进丈夫和陛下之间的距离,二是向众人表示,陛下并不是不喜丈夫,只是因为他不适合做太子~她心中感激,也接受,所以才做出小人得志的姿态博长辈一笑。 既然已经安抚了他们,恐怕下一个就是李淳茜了吧…… 曹芳蕤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对面的李淳茜夫妻二人。 只见他微侧过头跟裴氏在说些什么,低垂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从裴氏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看,恐怕今晚的他们心情并不是很好。 见丈夫一边嘀咕一边选粽子,曹芳蕤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听说秦庶母把三弟妹训斥了一顿,三叔从兖州回来后为三弟妹分辨了几句,惹得秦庶母勃然大怒,差点就要传宋国公夫人进宫了……” 李淳业闻言紧蹙眉头道:“我知道这件事,说起来秦庶母这几年越发不成体统了!” “先前三郎与我明争暗斗,阿姨虽全力支持我,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三道四,也只是让我自己努力……” “倒是秦庶母,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三郎又不是小孩子了,如今也做父亲了,秦庶母还像放风筝似的,时时刻刻都要把三郎握在手里……” “裴氏是父亲为三郎明媒正娶回来的王妃,她这般糟践人家的女儿,还真以为宋国公是软柿子啊!” 夫妻俩小声咬着耳朵,李淳业继续道:“不光是这样,咱们上头除了生母毕竟还有嫡母,咱们嫡母肚大能撑船,可父亲未必就容得下!” 曹芳蕤轻轻摇头,感叹道:“若是被权利蒙蔽了双眼,心也就跟着瞎了,秦庶母若再不想清楚这一点,将来必定会连累五妹和三叔~” 李淳业不置可否,别人家的事他也不想多管,况且他认为秦庶母和裴氏之间的矛盾是李淳茜没有处理好。 如果他的态度强硬一些,绝对不允许裴氏对生母不恭,或者不允许生母再插手王府的事宜,那这些问题根本就不会存在。 就如同先前自己府中的事,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对顾氏说清楚身为妾侍的本分,那后来也不会养出她的狼子野心了。 李淳业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听见妻子疑惑的呼声,他转移了话题道:“来看看这个粽子,我觉里面肯定是艾草!” 曹芳蕤剥开一看,结果是一颗红豆,她气呼呼的找丈夫算账,李淳业一边笑一边指着殿内翩翩起舞的舞姬揶揄道:“你还是想想看待会儿跳什么舞吧~” “要不然我还是出去吧,免得你不好意思~” 曹芳蕤横眉怒目,差点就挥起粉拳了。 皇后遗憾的看着她,又对众人道:“燕王妃这次失利了,你们之中还有谁吃到艾草了吗?” “若有人,那这把琴就归他了~” 话语中充满调侃,李晖倚在凭几上,无奈的摇头直笑。 皇后环视一圈,只见李淳茜站了起来,清冷的声音响起,“回禀父母大人,是儿子吃到了艾草。” 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李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然后吩咐吴舟道:“叫人去把幽兰拿来给许王。” 吴舟跟人精似的,早看出来李晖此时心中不悦,他喏喏应是,又笑眯眯的对李淳茜道:“三大王真是好运气,幽兰乃是晋朝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制的琴,到了大家手里,琴身已经破损了好几处……” “是大家舍不得这雅器成了烂木头,命人寻来了一模一样的陈年杉木,趁着忙碌的空隙亲手修复的~” “费了不少功夫才复原如初的,三大王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这一番话既点明了幽兰的珍贵,又暗示了李晖对李淳茜的重视,底下已经有不少人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他了。 可李淳茜不这么想,他非但不觉得荣幸,甚至还有些难堪。 谁都知道先时他是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父亲也屡屡对他委以重任,现在突然立了六弟为太子,他虽然觉得万般委屈和愤怒,但也只能接受。 难道他一个做儿子的要去违逆父亲吗? 册立太子那日,他眼睁睁的看着身量单薄的六弟穿着一身隆重的冠冕,跪在大殿上接过了册书和金印。 那时他的心都在滴血,心中强烈的不甘化成一声声‘为什么’不断的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可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接受了,父亲和嫡母今日却把幽兰赏赐给他,难道不是当着满殿的人表示,这是在怜悯他吗? 他不需要! 李淳茜抿着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李晖的眸光渐渐变得冰凉,皇后也静静的看着李淳茜。 就连蓁娘等人也察觉出气氛不对,纷纷停止交谈,胆战心惊的敛声屏气低着头。 吴舟心里更是苦的像吃了黄连,他都把梯子给许王架好了,怎么这人就不上道呢! 平时那么机灵的一个年轻人,这会儿犯什么倔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遗憾,我的存稿已经没了,没了,没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明天不更新,我要努力码字。 第285章 亲征 吴舟正欲开口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殿内突然响起婴儿的哭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裴氏站起身从奶母手中接过阿元,然后走到李淳茜身边,满脸歉疚的向上首的帝后福膝赔礼。 “父亲母亲请见谅,阿元可能是饿了~” 白白胖胖的阿元长得浓眉大眼,像菩萨面前的金童一般可爱。 他张着小嘴哭嚷了两声就委屈巴巴的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可一双好奇的大眼睛还定定的看着祖父。 六郎左看右看了一圈挺着身子道:“今日殿中乐声不停,恐怕也吵着阿元了……” 李晖嘴角微不可见的扯了一下,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让奶母先把阿元抱下去吧。” 李淳茜紧紧握了下拳,听见身旁妻子低低咳了声,然后松开手,扬起笑脸恭敬的对父亲道:“我怎会不知道幽兰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只是一直不敢讨要,如今母亲帮我要了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罢他对皇后拱手作了一揖,“多谢母亲!” 裴氏暗暗捏了下阿元的腿,阿元果然皱起眉‘啊啊’的嚷嚷起来,六郎对父母笑道:“父亲、母亲,你们看阿元跟八弟是不是长的一模一样?” 听闻此言的八皇子李淳贺忙抬起头大声道:“真的吗!” “大侄儿跟我长的一模一样?” 李淳贺‘蹬蹬蹬’的跑过来,裴氏很有眼色的抱着孩子给他看。 皇后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阿元,对丈夫笑呵呵道:“的确跟八郎长的九分相像呢!这可是亲叔侄~难怪~” 李晖抿唇笑了笑,话题被顺利的扯远了,李淳茜重新坐下,他只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这满殿的欢声笑语也驱不走他的孤独。 这些年的辛苦谋划,终究成了一场空,那些炙热的理想和宏图愿景,也被父亲亲手打碎了。 他宁愿是阿兄做了太子,至少那样他可以说服自己是输在了长幼,而不是现在,得向六弟俯首称臣…… 李淳茜想起册立大典那日,生母莫名其妙的冲妻子发了场火,妻子一个字也不敢回,只埋着头低声抽泣。 本就心烦意乱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与生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争执的缘由不外乎就是生母心有不甘,而他却认为事已至此,再闹出什么风波被外人知晓,定会让人耻笑的。 生母气狠了,便连他也骂,娶了媳妇忘了娘,他没能坐上太子之位,对得起哪一个…… 李淳茜全身都被疲惫笼罩,他仿佛陷入了沼泽,动不得走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淤泥淹没,直至失去呼吸。 悲哀的是,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妻子离开。 他知道他输了,就算是不甘心也无法抱怨,为什么疼爱他的生母要在这个时候步步紧逼…… 他与裴氏起了嫌隙,让阿元从小生活在父母不和的家里,她能得到什么好吗? 李淳茜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发现对面的李淳业充满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七月上旬,李晖亲率文武百官、扈从仪仗、外邦客使、以及三十六位儒生,皇后率领内外命妇,启程前往泰山。 封禅车乘连绵百里,直到八月中旬,浩浩荡荡的队伍才来到泰山脚下。 李晖命人在山脚南面方圆四里内建圆丘祀坛,上面装饰五色土,号‘封祀坛’,在山顶筑坛,广五丈,高九尺,四面出陛,号‘登封坛’。 在社首山筑八角方坛,号‘降禅坛’,九月,李晖首先在山下‘封祀坛’祀天,次日登岱顶,封玉策于‘登封坛’。 第三日到社首山‘降禅坛’祭地神,李晖行初献礼毕,皇后升坛亚献。 封禅结束后在朝觐坛接受群臣朝贺,下诏立‘登封’、‘降禅’、‘朝觐’三碑。 称封祀坛为‘舞鹤台’、登封坛为‘万岁台’、降禅坛为‘景云台’。 他还亲自撰写《封泰山铭》,命人刻石纪德。 直到十月底,队伍才启程前往东都洛阳宫。 李晖站在长生殿的凭栏处,指着东边对蓁娘道:“你看,那边就是东宫,寄奴就住在那里~” “东宫前殿原本有两颗紫薇树,高八尺有余,是我伯父亲手种下的,小时候他还抱着我摘花~” “葳蕤的紫薇花如云霞一般,漂亮极了,一场风雨过后,飘落的满地都是,像是铺了一层妆花缎……” 阿郎的伯父,那便是英年早逝的悼敏太子吧,蓁娘忖道。 “那后来呢?那两颗紫薇树还在吗?” 李晖眸色微暗,轻轻摇头,“后来伯父在东宫薨逝,没过几年,紫薇树也死了,祖父知道后伤心不已,命人拿回一截树枝……” 李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距离,“就这么长,祖父有时候看着那截树枝就独自一人发呆,我知道,他在为伯父伤心。” 太宗皇帝一生征伐四方,在民间的传说中他是一个充满杀伐气的帝王。 但在李晖的讲述中,蓁娘脑海中浮现出一位花白头发、面目慈爱的老人家形象。 他也会伤心,也会在空无一人时放下帝王的威严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 她忍不住看着李晖道:“阿郎,太宗皇帝一定对悼敏太子给予了厚望,可惜他早逝,后来太宗皇帝又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李晖把蓁娘揽在怀里,轻轻叹息一声,温声道:“是啊,我伯父是嫡长子,从小就接受名儒大师的教导,他是一位睿智又充满朝气的天之骄子~” “是我祖父所有的希望。” 他看着远处东宫高低不一的亭台轩阁,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中熠熠生光,仿若仙境。 他眼也不眨了出了神,好一会儿后才道:“伯父薨逝后,有好几次祖父看着我,都忍不住说,我长得很像伯父……” 蓁娘感受到了萦绕在他周身的难过,便伸手拥住他,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无言的安慰。 “这么多年过去了,伯父长什么样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我一直记得他询问我的功课时严肃的脸,和把我高高举起时神采风扬的脸。” 李晖眯着眼陷入回忆,“他那么年轻,那么强壮,轻易就可以把我抛起来再接住,好像永远不会有疲倦的那天……” “当他病卧在床的时候,我去服侍他,心里也并没有多难过,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他还是死了。 自从有了孩子,蓁娘一向听不得这种事,而且大朗就是小小年纪去了。 她担心李晖越发陷入这种低落的情绪里,便故作轻松道:“听阿郎这么说,悼敏太子真是个好人呢!” “他如此疼爱阿郎,若知道阿郎成为了一个明君,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李晖轻笑出声,低头温柔的看着蓁娘的脸,捏了捏她的耳垂,取笑道:“说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蓁娘不悦的咕哝了两句,李晖拉着她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嘴里一边道:“自从我被立为太子后,每次来洛阳宫,就住在东宫……” “我瞧着殿门前空荡荡的,总觉得看起来不顺眼,又命人种上了两株紫薇树,到如今,也该有八尺高了吧!” 他的目光不是怀念,而是带着一抹蓁娘看不懂的愧疚。 那两颗紫薇树不是死了,而是父亲被祖父立为太子后,他命人以滚水浇灌,紫薇树才死了。 这些都是李晖后来才知道的,也是后来,他才明白为什么当父亲得知他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种了两棵树后,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那么阴沉,好像他犯下了什么大错。 身旁蓁娘浑然不觉他的出神,还笑嘻嘻道:“那得跟寄奴说一声,让他好生照看那两颗树,若是可行的话,在东宫种满紫薇树,到了开花时节,一定很好看~” “洛阳宫也叫紫微宫嘛!” 李晖回头取笑她没文化,“紫微宫可不是紫薇树的紫薇……” “我知道!”蓁娘撇嘴,瞪着眼胡搅蛮缠道:“是天上那个紫微星的紫薇,反正都叫紫薇,种满紫薇树,叫紫微宫也没错啊!” 李晖说不过她,只得点头认输,“好好好,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寄奴一向孝顺,你可别一时兴起累着他了。” 俩人说说笑笑的去看另一边的风景,蓁娘指着波光粼粼的九州池兴奋道:“我们那日的宴席就在池中岛上的瑶光殿举办的,当时我觉得九州池跟太液池差不多,现在站在这里看,风景格外不同呢!” “阿郎你觉得呢?” “是不一样~”李晖颔首,“洛阳宫与太极宫都是前朝修建的宫殿,只有大明宫是本朝修建的。” …… 安静的室内点着炭盆,温暖如春,侍女们服侍过两位主子洗漱更衣后,才熄了几盏灯放下帘帐退了下去。 李晖斜躺在榻上,一手撑着头看着身旁的蓁娘,灯光穿过帘帐照射进来,让蓁娘生出睡意。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湿润,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好奇的问李晖:“阿郎不困吗?” 李晖摇头,伸出手指摸摸蓁娘的脸,他轻柔的声音响起,“十七娘,我准备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蓁娘的瞌睡一下就飞走了,她‘忽’的一下翻身而起,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傻乎乎的问:“御驾亲征是什么意思?” 李晖被她的反应逗得笑出声,拉过蓁娘拥进怀里笑道:“御驾亲征就是御驾亲征的意思~” “不是……”蓁娘不肯乖乖待在他的怀里,严肃的挣脱他的手,“阿郎要亲自去打仗吗?” 说罢,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李晖就知道会这样,他耐心的解释道:“从前朝到本朝,高句丽一直是东边的一大隐患,不除不快!” “可那是块难啃的骨头,多少次东征都无功而返,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如今趁着我无病无灾,我不能把这个虎视眈眈的饿狼留给子孙后代!” 他明亮的眼眸静静的看着蓁娘,蓁娘知道他的雄心壮志,也深知他身为一个帝王的责任,那些不想要他亲征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他是天下人的天子,不是只陪她赏花游景的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 第286章 交代 蓁娘抽了抽鼻子,扑进李晖怀里,好半天后才闷闷道:“你要去就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懂什么打仗……” 李晖轻抚她青幽幽的发丝,低头吻了下发顶的漩儿,神情严肃道:“十七娘,你听我说,从你入宫那天起,你就不是那个长安街上整天只知道玩的蓁蓁了,你是我的女人,是受过册封的嫔御……” “你生下了二郎他们几个,就不只是一个侍奉君王的嫔御,而是皇子和公主的生母,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是皇太子的生母,若我有什么好歹,你便是皇太妃……” “我不告诉你这些,难道就任由你在我走后每日思春悲秋吗?” 蓁娘猛地一下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他,带着哭腔大声道:“你不许说那句话!” “我不要做什么皇太妃,我就要你陪我思春悲秋!” “我就要每天惹是生非,到处欺凌弱小,打骂你的其他女人,我不做皇太妃!” “你不在了我就找根绳子上吊!我去十八层地狱!我看你能不能这么轻松的说话!” 李晖觉得无奈又好笑,可他也严峻的认识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十七娘是无法接受的,她爱自己爱到骨子里了…… 对于胡搅蛮缠,当然不能说软话,李晖拉长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蓁娘,直看的她越发心惊,抽泣也不自觉停止。 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十分底气不足的质问。 李晖冷声道:“我等你脑子清醒过来。” 蓁娘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又要落下来,“我只是不想离开你……这也有错吗?” “还有皇后殿下、贵妃她们……肯定也舍不得阿郎……” 李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面为蓁娘对自己的情深意动而欢喜,一面又觉得头疼。 他时常教导儿子们要把目光看远一点,却忽略了身边的蓁娘,从前总想着疼她爱她,却忘了告诉她,如果他不在了,她要怎么过下去。 也不知道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十七娘……”他想了想,郑重其事的道:“我从登基的那年起就开始修建陵寝,为了不增加国库的负担和百姓的徭役,陵寝修了十几年了,还没有完成……” “百年之后,我想和章皇后合葬,她嫁给我之后没过几天舒坦日子,这不仅是我亏欠她的,也是因为她与我年少结发的情谊。” “从我的陵寝往左十里,是留给皇后的陵寝,往右十里,是你的陵寝和妃园寝。” 蓁娘呆呆的看着李晖嘴巴一张一翕,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反复回响在她脑海中。 他会死,她也会死,没有人会长生不死的。 不!她不敢想象那一天,她一定会崩溃的! “阿郎……” 李晖满是怜爱的握住蓁娘的手,半是怜爱半是叹息道:“十七娘,你在后廷不争不抢、恪守本分,不光是因为规矩辖制,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在我面前放下规矩,嬉笑嗔怒皆随己心,也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蓁娘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不想听,我也不要你离开我!” “不!”李晖没有心软,继续说道:“这些话你必须听!” 他严肃的声音传进蓁娘的耳朵:“如果我不在了,我还有很多事都放心不下,只有你能替我完成,我不是在交代你,而是在请求你!” “什么!”蓁娘张口结舌的抬头看着目露苍凉的他,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李晖,像一个无助的、陷入困境的人。 可是,有什么事是她能帮忙的呢? 蓁回联想起他方才的话,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寄奴是他精心挑选的太子,身为新君他有贤臣良将辅佐,江山社稷也用不着她操心。 但身为新君生母,她的身份对于整个大周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 蓁娘试探的道:“阿郎的意思是……放心不下后廷姐妹和孩子们吗?” 李晖赞许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莫名的,蓁娘就想起女史讲过的汉景帝试栗姬的故事。 她打了个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中充满哀伤,“我不行的!我什么也不懂,还有皇后殿下,她可以……” 推脱的话戛然而止,蓁娘忆起大朗薨逝后皇后的伤心之态,虽有寿安公主和外孙承欢膝下,还有李晖的贴心安慰,可她还是无法释怀。 这十来年看淡世事,对眼前的纷争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名利远远不够弥补她心中的伤痛。 如今支撑她活下去的是李晖,如果他也不在了…… 李晖低落的道:“正如你想的那样,皇后嫁给我之前天真烂漫,嫁给我之后遭受着步步算计,可她从未抱怨过,我有十几个儿女,却没有一个都跟她有血缘关系……” “十七娘,以你的品行和寄奴的纯善,我从不担心皇后余生的尊贵体面,可她心里的支撑要是没了,你我都能预见她会如一具行尸走肉,我如何忍心!” 蓁娘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说的没错,皇后并非是那种爱慕名利的人,除去身为皇后的尊贵,她也只是一个女人。 所求的也不过是夫君陪伴身侧,儿女承欢膝下否则的话,这些年也不会把大部分的事交给了淑妃管了。 李晖见她低着头陷入沉思,又道:“还有贵妃、淑妃、昭仪她们几个,服侍了我几十年,却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将来免不了要你帮顾着些……” 他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交代遗言,什么都考虑的清清楚楚,可见不是一时兴起。 蓁娘泪盈于睫,很想问问他,即使她有子女傍身,又是新君的生母,可她的心呢? 他凭什么就认为她可以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呢? 可这些质问她无法说出口,皇后是陪他一路吃苦过来的,贵妃淑妃实乃贤妃,就是阿齐阿惠等人,在宫里呆了半生,与亲人隔着一堵墙不得相见。 虽是锦衣玉食,可心里的苦水,只怕也有一缸。 蓁娘轻轻抹去眼泪,湿漉漉红肿的眼睛看着李晖,正声道:“阿郎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希望我坚强一些,替你把老的小的撑起来,既然这样,我拼了命也不能辜负你的嘱托!” “做臣子的讲究天地君亲师,我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是有品阶的命妇,阿郎不仅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主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呢!” 李晖略带疑虑的打量了蓁娘一会儿,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转过弯来了。 蓁娘却是含泪笑了笑,一脸的从容平静。 望着灯光下蓁娘柔婉静美忽明忽暗的脸,李晖只得道了声‘好’。 服侍他睡下,蓁娘拥着被子依偎在他身边,见他睁着眼望着头顶的藕色帐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郎,你别担心,我想到那日你说起太宗皇帝和悼敏太子,忽然就觉得自己很自私……” “皇后殿下肯定也舍不得你御驾亲征,可她心里明白,阿郎有身为皇帝的责任,所以再不情愿也要摆出笑脸让阿郎放心的去东征……” “我在你的羽翼下顺风顺水的过了几十年,不只是我,还有我的娘家,能有今天全是因为你对我的心意,我怎会不知!” “你对我的好,这辈子我都报答不了。” 李晖怔怔的听她轻言细语的倾诉,感觉肩膀湿了一小块,心中既是感动又是爱怜。 他待蓁娘与别人不同,给与她的也从未指望过回报,但蓁娘能说出这番话,还是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喜欢错人。 李晖侧过身子与蓁娘面对面,轻吻了下她的眼睛,充满柔情蜜意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仗会打多久,但我对高句丽是势在必得,你乖乖的在宫里等我回来。” 蓁娘轻轻‘嗯’了一声,俩人说了半个时辰掏心挖肺的话,蓁娘忽然想起自从寄奴做了太子后,不论宫里宫外她的地位已有超过贵妃的势头。 外命妇入宫拜见皇后之后也会来拜见她,更别说宫里的内命妇了。 一个个见着她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那些有品阶的女官见到她身边的一等宫人都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这让蓁娘很是不安,“……我已经训|诫过几次了,可越是这样,那些人就越谨慎,来的也越勤快了……” “还有寄奴那边,他毕竟年纪还小,我就怕他心里想着不能丢你的脸,做事难免就慌了手脚。” 李晖不由得哂笑,当年他做太子时为父亲不喜,来东宫走动的人有限。 倒是寄奴,自己吹着捧着把他送到储君之位上去,又唯恐朝臣欺负他年幼,自己干什么都把他带着。 蓁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只是李晖早有应对,对于那些巴结奉承别有用心的人,他给蓁娘出主意道:“命妇来拜见你这是礼仪,你若是把人赶走恐怕自己落了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不如你就跟她们东拉西扯,看她们究竟想干什么,不过有什么请求你不要应承,答非所问你明白吧?” 蓁娘眼睛一亮,点点头,“我明白!她们说东我就说西,她们说吃饭我就说穿衣!” “真聪明!”李晖赞许的亲了她一下,蓁娘嗔道:“谁都会好不好,你夸得一点也不真诚~” 李晖嘿嘿直笑,“寄奴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敢把政务交给他就说明我心里有数。” “十七娘,你千万记得,万事我都有安排,你只要跟从前一样过日子就是了!” “有空的话跟寿安一起陪皇后说说话,有什么事拿不准就写信告诉我,我会留一个内侍在你身边。” 看他说的事无巨细,蓁娘甜蜜的同时又生出不舍,使劲往李晖怀里挤,恨不得跟他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阿郎,我若是想你了也能写信吗?” “当然可以!”李晖毫不犹豫的答应。 蓁娘放心了不少,不过…… “那……那别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说闲话啊,毕竟还在打仗呢!” 李晖轻拧她的鼻子,取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蓁娘讪讪的笑,“我就是怕给你添麻烦~” 李晖叹道:“你不给我添麻烦我才担心……” 短短几个字说的蓁娘是心花怒放,忍不住抱着他说了半夜的甜言蜜语,直到快敲晨钟了,俩人才囫囵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不好意思,昨天下午一点开车往成都赶,凌晨一点才到,今早又去医院搞了一上午,这才趁着煮饭的空隙更新,嘿嘿~ 第287章 思念 依依不舍的送走了李晖,蓁娘回到澄华殿,忍了半天的泪才落下,容娘劝了又劝,蓁娘才打起精神,道:“咱们去玉泉观上香,从今天起我要吃斋茹素,望各方神佛保佑阿郎多年雄心壮志得偿所愿!” “对了,还要叫上阿齐阿惠和阿锦!” 又是道又是佛,容娘有些无语,但也不敢泼冷水,只和阿玉几人服侍蓁娘更衣沐浴后,浩浩荡荡一群人往玉泉观而去。 结果半道上又遇上了淑妃,这下可热闹了~ 李晖离开后,各种政务就通过快马每日传递,虽费些事,可朝堂上依旧井井有条,仿佛他根本没离开一样。 一些小的事寄奴可以行使自己监国的权利,便是有不懂的,也严格听从父亲临走时吩咐的那样,与几位宰相多多商议。 他本就是个谦逊的人,凡事一点即通,这样一位太子殿下让几位股肱重臣很是欣慰,无论天文地理还是稼穑水利,都很愿意倾囊相授。 都城里君臣和谐,李晖也能把心思倾注在战事上了。 听说大军已经行至冀州了,蓁娘才敢写第一封信给他。 “寄奴十分懂事,每日派女史往内宫请安,每隔三日亲自入内请安,朝堂上的事也会向皇后殿下回禀,殿下时常嘱咐他多学多看,凡事三思而后行~” “上个月十二是丁美人的生辰,寄奴不便入内,派人送了两盆赵粉做寿礼,丁美人十分喜欢,邀了大家一起赏花,还说要把整个院子种满牡丹~” “我听你的话,每天都去陪皇后殿下说说话,每次去女官都端了我喜欢的桂花蜜水,可见殿下对我早已放下芥蒂了~” “曹氏和裴氏也很孝顺,时常带着孩子入宫请安,阿元和大朗已经会走路了,俩兄弟互相追逐打闹,十分可爱~” 军帐内满是泥土的味道,熏了香也没多少作用,李晖随意的批了件外袍坐在榻上在烛台下逐字逐句翻看来信。 吴舟见着他一脸笑意就知道这是韩夫人的信。 帐子外有巡逻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远到近,李晖放下信,忍不住跟吴舟闲聊起来,“……寄奴常去请安是一片孝心,给丁美人送花不仅是因为庶母生辰,更因为丁氏的父亲是北庭都护府的参军事……” “丁茂父子二人戍边有功,忠心耿耿,寄奴对丁氏的恭敬,也能让丁家父子安心~” “倒是十七娘,总有些怕皇后,如今她们握手言和,我也放心了~” 皇后要对付韩夫人早就对付了,大家从不为此担心,如今这么一说,也只怕是随口一言。 果然,李晖脸上没有一丝担忧之色,坐了片刻后,他把信交给吴舟让他放好,又拿起书案上一只巴掌大的铜匣,拿了钥匙打开锁,里面躺着一卷用红绸绳系着的信。 这是太子的来信,吴舟垂首往后退了两步,李晖打开信:阿耶万福…… 又过了半个月,李晖收到蓁娘的第二封信,她先是唠唠叨叨的写了许多思念的话,看的李晖是眉开眼笑,接着话锋一转,说起近来发生的事。 “四郎的婚礼举办的很是热闹,就是阿郎不在,皇后殿下很是操劳,大公主孝顺至极,和曹氏亲自张罗曹王府的喜宴~” “新娘性格温柔腼腆,但四郎很喜欢,虽还是不愿意出门,但对于亲戚间的走动,十处有三处都愿意去捧场~” “二郎媳妇选了一个小吏家的女儿给二郎为妾,听她说那孩子家世清白,又善生养,性格老实,我觉得挺好就同意了~” “不过我有些担心丹娘和驸马,小俩口不知为何吵了一架,驸马跑回侯府去了,丹娘当着我的面只说是口角了几句,没什么大碍,但我总是不放心……” “总归都是儿女间的小事,阿郎不必为此忧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李晖对女儿女婿起矛盾的事倒不怎么担心。 两个孩子年轻气盛,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就没问题,若长辈掺和进去无事也有事了。 他提笔回信道:“……丹娘不是专横跋扈的人,且由她去吧!” “我不在宫中,诸多事宜只得托付给你,桃桃也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此事我已写信告知了皇后,桃桃性格不似长姐,须得选一位性情平和、老实本分的驸马。” “天气逐渐炎热,各路粮草兵马已就位,战事一触即发,安好勿念。” 放下笔他把信纸卷好交给了吴舟,恰好军帐外有人高声道:“启禀陛下,冀州刺史冯琪铭、求见陛下!” 这次战事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力,只能胜不能败。 江南的粮草从大运河运输到北方来,主要就囤积在冀州,如今大军也在冀州进行最后的休整大周的将军带领着四万士兵镇守在百济,只要配合得当,前后夹击,海陆齐攻,高句丽就算是一块铁饼,也能打的粉碎。 但前提是得赶在寒冬之前,高句丽严寒之地,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虽粮草不愁,可大周的将士们很难适应这种环境。 毕竟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打仗,战事拖不得,一拖变会生变故。 李晖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对吴舟道:“传!” 蓁娘一边吃着甜瓜,一边听采儿读信,末了采儿笑嘻嘻道:“这下夫人可放心了吧,咱们陛下日理万机都知道二公主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她若不想说跟驸马发生了什么矛盾,你就是再逼问又有什么用~” “总归公主能处理好的,夫人不如先顾着咱们这个宝贝疙瘩~” 她充满期待的看向蓁娘的腹部,蓁娘咽下甜瓜拿着竹签有些不悦:“你知道什么,丹娘虽嫁给了邹麟,可毕竟是公主之尊,邹麟不顾京城人的闲话回了侯府,这都好些日子了,也不跟丹娘低头,我看这事不简单!” “我不怕这些孩子们惹麻烦,我们做长辈的肯定是有办法就帮他们解决,可就怕他们惹了麻烦还隐瞒着,最后到了事情不可收拾的那一步,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采儿知道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觉得耳朵已经开始痛了。 自从陛下离京以后,夫人每日除了陪伴皇后殿下,教导三公主,就是焚香念佛。 陛下不在她颇感无聊,话也格外多,幸好心情还不错,有空的时候就琢磨着要给陛下写些什么事。 陛下离开两个月后,燕王妃亲手做了酸枣糕来孝敬殿下和夫人,夫人闻着味就胃口大开,连吃了三块,临睡前还有些意犹未尽。 当时谁也没把这事跟怀孕联系起来,毕竟夫人都做祖母了,最后还是容娘算着天葵不对,悄悄请了司药来把脉,这才确定是喜脉! 澄华殿的人欢天喜地像过年一般,夫人却羞的不敢出门,连说没脸见人,都这把年纪了,孩子生下来比侄儿还小…… 还是皇后殿下发话这是喜事,齐充容和惠婕妤又好言相劝,夫人才安下心来。 如今夫人又惦记着二公主和驸马的事,每日总要唠叨两句才舒服,采儿等人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再唠叨也只得忍了。 “夫人~”采儿道:“说起来你有孕的事还没告诉陛下呢,如果他知道了又要做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蓁娘脸上升起两片红云,嘟嘟囔囔道:“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采儿感到大为惊奇,“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夫人想想看,如今六公主都快八岁了,宫里一直没有孩子再出生,咱们陛下肯定也盼着再多几个孩子!过年过节的多热闹啊!” 一番话说的蓁娘心里痒痒的,“也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寄奴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了,如今都老了,却……” 她有些不好意思,采儿打趣着逗她开心,道:“夫人要开心一些,两位郎君和两位公主不知道多期待弟弟或是妹妹~” “每日都想着法孝顺夫人,陛下远在战场,肯定心里也很牵挂,咱们更得顾好自己让他放心才是!” “二公主那边你就别操心了,还有王妃的嘛~” 蓁娘叉起一块甜瓜,叹气道:“也是,丹娘肯定也是不想我为她担心,有些话说不定会跟芳蕤说,哎呀随他们吧!有什么事我再帮着收拾就是了!” “这才对呢!”容娘捧着干净的衣裳进来,一边走一边道:“采儿,夫人吃也吃了,咱们扶着她去院子里走一走,别积了食!” “哎!好嘞!”采儿收好信欢快的应道。 丹娘和邹麟的矛盾起因很简单,还是那个邹家姑母,自从李晖立丹娘的同胞弟弟为太子后,她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她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九,文不成武不就,整日也只跟着一群高门显贵的郎君们厮混,还美其名曰找门路。 丹娘还对红豆嘲讽过:“放眼望去,满京城里哪一个正正经经找差事的人是这么找门路的,去平康坊找妓|女的门路做龟公?” “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心里也没数,公公费了多少力气才给他找了一份监市的差事,虽辛苦些,可油水大,认真干几年也能积攒厚厚一份家业……” “她倒好,气冲冲的跑回娘家大闹一场,还怪公公让他儿子去扫大街,我呸,她也不去打听打听,人家献阳伯的侄儿都眼红这份差事,她还不满足!” “是不是要玉皇大帝这个位置才配得上她的儿子!” 话语之刻薄尖酸简直让红豆瞠目结舌,不过她也能理解,邹家姑母每次见到她眼睛都像是见着金子一般闪亮亮,不是什么好人。 邹麟一直觉得这个姑母命苦,又觉得总是亲戚,能帮一把是一把。 也不知哪一日听了姑母的苦苦哀求,昏了头居然跟丹娘说能不能去求求太子,给表弟找一份清闲又体面的差事。 这个请求还不至于让丹娘发怒,真正让她恼火的是邹麟还有一句‘也不奢求能进东宫为殿下效力’的话。 丹娘当即就挑眉道:“你以为我弟弟监国是看菜市场呢!”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值得他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 监市,就是城管~ 第288章 姑嫂 这话一点没给邹姑母留面子,邹麟当即就跳起来指责丹娘太过分了。 还说‘只是帮一把而已,表弟上进了必定效忠太子殿下,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丹娘冷笑数声,只道:“我弟弟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你表弟不效忠他还想效忠谁?” “他这是想改天换日啊!” 邹麟气的调头就走,丹娘冷眼看着他走,还不许人拦他,“让他走,我倒要看看,他在姑母家当孝子,公公婆婆知不知道!” 丹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邹麟的父母就已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两人把邹麟骂的狗血淋头,又亲自把邹麟押回公主府,向丹娘道歉,并保证儿子再也不会做这种糊涂事了。 毕竟是长辈,丹娘也不好再说什么,打发了婆家人后看也不看邹麟一眼,自个儿回屋去了。 留下邹麟站在厅堂里尴尬不已,一番折腾既得罪了妻子又气着了父母,姑母那边也没法交代。 一张俊秀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煞是好看。 夫妻俩到如今已有三个月没有同屋而眠了。 这些外人都不知道。 还是李淳业有一次听幕僚说起,近来妹夫与都中一些世家公子常结伴吃酒遛马,便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 他急忙告诉妻子,姑嫂俩人好说话,让她去问问丹娘怎么了。 丹娘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以免驸马和邹家惹上麻烦。 可日子一久,蓁娘也看出了女儿不对,这才得到一句含含糊糊的解释。 燕王府新进门的妾侍赵玉茹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 虽是如此,曹芳蕤再不敢掉以轻心,赵娘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包袱进的门,身边服侍的全是她安排的,个顶个的忠心,就是怕再出现顾七娘那等奸人。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李淳业好歹是个亲王,府里不可能只有一妻一妾。 况且如今膝下只有大郎一个孩子,她和立秋都没有消息,索性大度一些,再选一个人进门服侍。 只要是那老实本分的,她也不是一个拈酸吃醋心比针眼小的人。 回禀了蓁娘后,曹芳蕤就向丈夫提出这事,李淳业无所谓,他把这事全权交给了妻子处理。 只是第二日,他亲自带着曹芳蕤去洛阳城最有名的皇极寺捐了两千贯钱,又舍了一千百石米面,五百斤香油,只求菩萨保佑夫妇二人有个孩子。 他还许诺只要心愿得成,将来定为菩萨重塑金身。 曹芳蕤大为感动,待丈夫也就更体贴温柔了,夫妻俩蜜里调着油,半日不见都要彼此问一声。 比起因为婆媳关系不和被折磨的精疲力尽的裴氏,她看起来不知多光彩照人。 趁着丈夫有事出门,曹芳蕤收拾收拾,带着大郎和奶母,还有立秋和赵玉茹,身边跟着一大群侍女婆子去了南陵公主府。 进了正院见丹娘正兴致勃勃的跟侍女玩投壶,曹芳蕤不禁嗔道:“你也真是心大,驸马整日吃喝玩乐不着家,你还有心思玩!” 丹娘逗了逗胖乎乎的侄儿才笑道:“他爱去哪就去哪,脚长在他身上,难不成还要我做那怨妇天天哭个没完?” 也就是公主才这么有底气,曹芳蕤在心里叹气,换成一般的女子,比如她,恐怕真就成了个怨妇了。 丹娘看着一大队人马好奇道:“嫂嫂今日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曹芳蕤摆手打趣道:“哪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大郎想吃姑母家的饭了~” “这不,我拖家带口的来了,你可不能嫌弃!” 丹娘就笑眯眯的拉着大郎的手道:“不嫌弃不嫌弃,小馋猫,你脸都比月亮还圆了吧!” 大郎就仰着肉嘟嘟的脸拉着姑母的裙子不悦的哼哼,好像抗议一般。 丹娘觉得他十分有趣,又见院子狭小,命人在花园里搭了绳床摆上瓜果,今日好好乐一乐。 立秋和赵玉茹陪着大郎捉蝴蝶,满花园都是他的笑声,丹娘指着赵玉茹悄声对曹芳蕤道:“看着不错,像带过孩子一般~” 曹芳蕤点头,“家里八个兄弟姊妹,她是老三,当然会带孩子~” 丹娘就拉着曹芳蕤的手笑道:“我还是盼着嫡亲侄儿。” 曹芳蕤明白她的心意,只是笑笑不语,让玲儿把手里的锦缎拿来给丹娘看。 “你瞧这个好不好,是今年江南新出的花样,颜色活泼,花鸟虫兽寓意好,给阿姨腹中的孩子做几件衣裳穿~” 丹娘成婚已经两年了,她也对做母亲这件事暗暗期待,眼瞧阿元和大郎两个侄儿都是可爱的不得了,不免有些眼馋。 所以对于曹芳蕤的话也来了兴趣,“上次阿姐生辰,我去她家吃酒,阿厘穿了件靛蓝色织锦圆领袍,从袖口到肩膀却用银线绣了一串祥云虎纹,看上去又显眼又新颖!” “那天好多人都在问阿姐是谁的手艺呢!” 曹芳蕤那天也在,听丹娘提起立刻就心动了,“不如咱们去讨来衣裳仔细看看,只是我估摸着得孩子大些穿上才好看!” “也是!”丹娘点头同意,“没关系,咱们就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小被子,你可别忘了,宫里绣娘的手艺比咱们两个好几十倍!” 曹芳蕤比划着锦缎撇嘴道:“总归是咱们的心意,陛下不在,咱们更要好好孝顺阿姨才是,她年纪大了,须得好生保养身子,就是郎君也十分担心。” 嫂嫂能对自己的生母这么有心,丹娘心中十分高兴,觉得不枉阿姨待她那么好,对曹芳蕤也就更加亲近了。 反正也闲着无事,俩人一边闲聊一边叫了绣娘来裁样子。 玩的满头大汗的大郎意犹未尽,赵玉茹指尖停着一只蝴蝶,逗得他‘咯咯’直笑。 丹娘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曹芳蕤看了眼肌肤似雪、眉眼潋滟、身段玲珑的丹娘,忍不住心中一动,轻声道:“你不肯说跟驸马怎么了,但我想定是他的过错!” “成婚时你们多好啊,连我看了都羡慕不已,再怎么说,驸马是陛下精挑细选的,也不是个混不讲理的,你们这样僵着不是办法……” “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有了孩子,驸马就会低头,那个时候他若还要犯浑,别说是陛下,就是你阿兄也不会饶了他的!” “你是公主,日子过的不舒心说把他撵了就撵了,到时候带着孩子自己过,不让邹麟见孩子!” 丹娘嗫嚅了两下,嘀咕道:“怎么能不让父子相见呢……” 曹芳蕤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笑道:“可见你还是喜欢邹麟的,还是想跟他好好过对不对?” 丹娘噘着嘴不愿承认,曹芳蕤是过来人,当初的她还不如丹娘呢! 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虽尊重她这个发妻,可俩人之间总像是有一层纱隔着。 丈夫不到她屋里来,连多问一句都不敢,更别说使性子了。 曹芳蕤也是真心希望丹娘好,便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还道:“……你既喜欢他,给他一个机会又如何,若驸马知道好歹,你们就好好过!” “若他不知好歹,以为你是离了他活不下去了,趁机拿乔摆谱,我就让你阿兄收拾他!” 丹娘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感情占了上风,她轻轻点了点头,曹芳蕤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舒了口气,“这就是了~” “如今阿姨身子要紧,你跟驸马好好地,她才能放心…… 吃晚膳之前,丹娘当着曹芳蕤的面派人去寻驸马,吩咐道:“告诉驸马别吃多了酒,免得骑马回来被风吹着了。” 下人哎哎应是,曹芳蕤就冲丹娘揶揄的眨眼睛,丹娘难得的脸红了。 等一行人打道回府时,丹娘赏了大郎两块玉牌,给立秋和赵玉茹一人一对金簪,大郎被奶母抱着给丹娘行礼道谢,立秋和赵玉茹则是屈膝一福。 丹娘敛容训|诫道:“进了府就好生服侍主子,以后自有你们的前程,若从哪里听了一些浑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去打听打听静姝院那位是谁!” 前面几句还好,最后一句听得赵玉茹一头雾水,满脸茫然,立秋则是心神一颤,低下头喏喏应是。 回府的时候赵玉茹和立秋坐一辆车,赵玉茹悄悄问立秋静姝院那位是哪位。 立秋本来觉得难以启齿,但想着南陵公主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她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也算是给这位赵娘子提个醒。 便把顾七娘的事说了个大概,留下了许多让人遐想的空间。 赵玉茹这才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个亲王府里居然只有一妻一妾的原因。 那位暴毙的前辈,就是活生生的痴心妄想的教训呢! 她忍不住抖了一抖,立秋见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你别怕,大王和娘子都是很好的人,只是再好的人也有底线,你不要以身犯险就不会出问题的~” 蓁娘那边,到了七月份的时候,身子已经有四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到现在一点儿害喜的症状都没有。 胃口也很好,吃的好睡的香,这让担心她的人都放心不少。 采儿嘀咕了许久,无非就是蓁娘还没告诉李晖自己有孕这件事。 可就这么直白的说蓁娘感觉没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她在信纸背面花了一朵石榴花。 她兴奋的期待着李晖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采儿也陪着她异想天开,猜测陛下看见了石榴花会怎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 寄奴:前排兜售三省六部尚书侍郎,老爸不在东西官职乱卖,只要998,穿紫袍,挂玉带,流芳百世名传千古,你就是下一个帝国manager ~ 第289章 喜悦 李晖在看到那朵石榴花确实疑惑了一番,可这个季节石榴花已经开过了。 难道十七娘是提醒自己别忘了吃石榴? 他觉得有这个可能。 而一旁服侍的吴舟却想着一粒粒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石榴心中微动,石榴……有多子的意思……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晖立刻顿悟,当时就喜得找不着北,拿着信纸在屋里团团转。 吴舟也替他高兴,笑的见牙不见眼,道:“恭喜大家、贺喜大家,咱们宫里又要有小皇子的哭声了~” 李晖嘿嘿直笑,吴舟又打趣道:“大家把奴的脑袋都转晕了~” 李晖闻言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悦的道:“谁让你提醒我的,我本来自己可以猜出来的!” 得,这提醒还提醒错了,吴舟很是狗腿的作揖,“大家恕罪,以后再有这种事,奴一定把嘴巴封起来!连气也不出!” “去!”李晖笑了起来,又仔细看了遍信,不禁抱怨道:“居然还让我猜,要是我没猜出来她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等我回了都城突然钻出来一个孩子叫我阿耶,那真是要吓一大跳!” “哎你说,这次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可就难说了,吴舟有些为难的道:“不管男女都是天家的金枝玉叶,若是个小皇子,将来说不定就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若是小公主,贴心又孝顺,都好~” 李晖既期待又兴奋,不住的点头,“你说的没错,男女都好!” “二郎都做父亲了,丹娘也成婚了,接下来就是桃桃和寄奴的婚事,孩子们都各自成家了,孙儿们也不能天天进宫,若再有个孩子,十七娘也不会觉得日子冷清了~” “不过……”他微微皱眉有些担忧的道:“我就是担心十七娘的身子,你也知道,她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了,此时有了身孕……” 吴舟想了想,宽慰道:“韩夫人已经生育过四个孩子了,个个都健康平安,想必是有真人菩萨保佑~” “而且宫里还有皇后殿下坐镇呢,若大家实在不放心,听说高句丽盛产人参鹿茸,都是好东西,要不派个人给夫人送些回去?” 皇宫里怎么会没有人参鹿茸,李晖是关心则乱,听了这个提议觉得很不错,沉吟一瞬吩咐吴舟道:“这件事你去办,多弄点,宫里的妃嫔一人一份,我在外打仗她们指不定多担心呢!” “免得只给十七娘,又有人说我偏心。” 你不偏心那天底下就没有偏心的人了,从洛阳来的信使只怕把山都要踏平了~ 吴舟默默腹诽道。 李晖浑然不觉吴舟已经神游天外去了,坐了片刻心情还是很激动,满帐子乱转,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嘻嘻,嘴里还嘀咕道:“还是要个女儿吧,女儿多贴心啊,男孩子调皮的很!” “十七娘现在会不会很无聊,也不知道这次怀孕难不难受,我不在宫里她哭起来可没人哄……” “哎,我又要做耶耶了!” 吴舟觉得头晕的厉害,干脆拿起墨锭研磨起来,“大家既然担心,那就写封信给夫人吧!” ……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晖在信中告诉蓁娘,大军已经到达边境了,先行派出的一队人马遭到了高句丽人的阻击,可大周军士势如破竹,高句丽国内也有主战和主和两派之争。 但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大周的铁骑势必要踏平觊觎中原数百年的高句丽的王城! 关于战事他只说了这么多,其余更多的消息是蓁娘从寄奴那里听来的。 从他的言谈中看,对于此次战役他是非常乐观的。 洛阳城中依旧歌舞升平,仿佛根本没有战争这回事。 不论如何,这对朝廷来说是非常有利的,老百姓知道的多了反而可能坏事。 蓁娘把写信的时间改为了一月一次,以免分了李晖的心。 抚着一个月比一个月大的肚子,她在祈祷李晖早日凯旋的时候,也在跟侍女一起为孩子降生做准备。 曹芳蕤拿着做好的小衣裳与丹娘一同进了宫。 蓁娘见着儿媳和女儿来很高兴,一面问去给皇后请过安没有,一面吩咐阿玉去把井里凉好的瓜果端来。 丹娘扶着生母坐下笑嘻嘻道:“才从母亲那里来,她赏了我和嫂嫂一人一把团扇,阿姨瞧好不好看?” 蓁娘接过丹娘手里的团扇仔细看,古朴的紫竹扇柄拿在手里冰凉彻骨,扇面是素雅的葡萄喜鹊图,“这是缂丝呢!真漂亮!” 蓁娘赞叹道:“芳蕤的团扇是栀子夏蝉图,嗯~很是应景~” “缂丝可沾不得水,又是你们母亲下赐的,可要好好爱惜才是!” “是!”丹娘和曹芳蕤恭声欠腰。 蓁娘扇了两下,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曹芳蕤环视一圈,见屋角搁着一个冰缸,窗户关的没有一丝缝隙。 蓁娘坐着的也是一床竹席,她便委婉的道:“这个天虽热,可阿姨是双身子,还是要少用些寒凉之物……” 一旁呈上甘蔗汁的容娘笑道:“王妃别担心,夫人每日只在下午和晚上用冰,其余时辰都是打扇~” “孕妇体热,夫人吃些凉果子会舒服些,不过我们也不会直接拿冰镇的果子给夫人吃。” 丹娘半知不觉的点头,曹芳蕤脸上有些讪讪,“我……我不知道这些……” 见她神情有些低落,容娘心里着急,她没有旁的意思,真的就是在解释! 蓁娘冲她使了个眼色,又拉着曹芳蕤的手道:“你也是关心我,怕我着了凉~” “你齐庶母就是因为贪凉,这两天有点咳嗽,今早我又打发了人去瞧她,一边喝药,一边还吵着要吃冰呢!” 曹芳蕤怎会不知蓁娘一片好意,抿唇直笑,“齐庶母怎么变成小孩子心性了,待会儿得去劝劝她才是!” “正是呢!”蓁娘笑笑:“大郎呢,他这几日好不好?” 曹芳蕤点头,柔顺的回道:“大郎很好,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因为怕他闹腾起来,索性不带他进宫。” “这样啊……” 蓁娘脸上有些遗憾之色,曹芳蕤知道她是想孙子了,又补充道:“说起来,大郎会背千字文前面六句了呢,每日摇头晃脑的,逢人就显摆……” “郎君知道了便教训他不可得意忘形,大郎就问什么是得意忘形,郎君解释了半天,大郎‘哦哦’了两声,转头就问权嬷嬷会不会背千字文,把郎君气的差点拿竹板~” 众人哄笑起来,丹娘啧啧称奇道:“大郎才一岁多呢,真聪明!”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她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道:“我阿兄是个榆木脑袋,依我看,都是嫂嫂教的好~”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蓁娘每次见着大郎都看得出这孩子被照顾的很好,活泼又健康,聪明又机灵。 最关键的是不楞生,胆子大,对曹芳蕤这个嫡母也很亲近,一会儿不见人就要哼哼唧唧的找。 蓁娘有时觉得这样也好,若曹芳蕤注定此生与子嗣无缘,把大郎放在身边养也是一件好事,只要好好教导,不会比那亲生的差。 她笑眯眯的对丹娘道:“你嫂嫂的祖父是探花郎,父亲是侍郎,她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学会拿笔了~” 丹娘跟着奉承道:“听说嫂嫂玩飞花令,把阿兄灌得酩酊大醉,我去问阿兄,他还急吼吼的不承认~” 一人一句奉承把曹芳蕤弄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的嗔道:“那是以讹传讹的,你也信!” 丹娘摊手表示无奈:“我本来是不信,可阿兄瞪着眼不承认,我就信了~” 她模仿兄长的样子做了个瞪眼的表情,然后笑的乐不可支,“像只蛤|蟆,哈哈哈哈哈!” 说说笑笑了半晌,蓁娘拿起曹芳蕤亲手做的小衣裳不住赞叹:“你这手艺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可做不了这么好看!” “这针脚又平又细,□□无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曹芳蕤腼腆的笑,并未谦虚,未出阁时,母亲希望把她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人家,除了要念书,最重要的就是女红。 后来嫁给李淳业,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妃,府里的下人上千,可每季亲手给丈夫做一身衣裳,是她坚持作为妻子的责任。 儿媳贤惠,蓁娘别提多高兴了,总说是二郎有福气,如今拿着小小的衣裳,心中又感动又欢喜。 她要打理偌大个王府,还要做这些衣裳,定是熬了好些个通宵。 蓁娘心疼的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你别仗着年轻就熬坏了眼睛,不然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我的儿子,却受了这么多的累……” 曹芳蕤忙摆手表示不敢当道:“阿姨,这都是我们身为子女的应尽的孝道,何来受累一说呢~” “我知道阿姨是担心母亲知道了这些不好,你放心,我是先给母亲做了一幅帘帐才给阿姨做的衣裳~” “母亲命人把帘帐挂在了凉阁里,说又透风又遮挡了蚊虫,用着很不错呢!” “这样就很好……”蓁娘放心下来,忍不住对孩子们说起心里话:“你们也知道,如今寄奴做了太子,我肚子里这个孩子也来的突兀,好多人面上巴结奉承,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恨我……” “我防不了一万,总得防着万一,现在低调些,总比到处出风头被人使绊子要强吧!” 丹娘和曹芳蕤若有所思的点头。 “阿姨说的很是,昨日我去宁寿伯府吃他家长子的喜酒,席间好多官眷来给我请安,把我吵得头疼不已,个个都在明着暗着打听桃桃和寄奴的婚事……” “那你怎么说的?”蓁娘急忙追问道。 丹娘撇了撇嘴,“这种事我当然是推说不知道,只说一切由父母安排。” “但我也仔细听她们说话,有几户人家的郎君听起来确实不错,若阿姨觉得可行的话,我就跟你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月初十,孤狼宝贝们举个手,让我们共同抗议这个充满柠檬味的世界! 第290章 犹豫 蓁娘如今大着肚子,除了去给皇后请安,等闲不在人眼前晃,好些个外命妇来请安也推脱身子不适。 寄奴身份特别,太子妃自有李晖给他安排,如今小女儿的婚事要紧。 丹娘的话也正中她的心怀,“你快说说那几个郎君是谁家的?年纪多大?人品如何?是家中的长子还是幼子?” “我跟你说,你妹妹那个人喜欢安安静静一个人呆着,最好给她找一个脾性相投的人,若是那咋咋呼呼喜欢闹热的人,你就不要说了!” 丹娘捂嘴笑道:“阿姨真是,就是因为妹妹性子安静,所以要找个活泼的郎君许配,一静一动取长补短呢!” 蓁娘转头一想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可要是两人性子不和说不到一块去怎么办! 曹芳蕤看话题越扯越远,忙开口拉了回来,“咱们先挑人吧!到底哪一个适合妹妹,还得她自己看中了才行!” …… 李淳茜下了朝以后,直接回了王府,还不到午膳时间,府里静悄悄的,越往内院走越不见一个人影。 他和身后的内侍相视一望,都察觉到不对劲。 两人加快脚步往正院去,只见裴氏身边的侍女芙蓉不住的在门口打转,面上一派急色,而其余的侍女都跟鹌鹑似的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威严的男声响起。 芙蓉脚步一怔,见着门口的李淳茜跟见着救命稻草一般,提着裙子不顾仪态的跑下阶梯。 “大王,你快去看看娘子吧!她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已经哭了半天了!” 颤抖的声音带着哭音,李淳茜心神一凛,越过芙蓉三两步就来到了门口。 使劲一推,门从里面上了栓,从外面根本就打不开,也难怪芙蓉会在门外束手无策。 “阿嫣,是我,你怎么了?先把门打开好不好?”李淳茜使劲拍门大声唤道。 但无论他怎么叫,屋里的裴氏都充耳不闻,只是哀哀哭泣,李淳茜从未见过这般任性的妻子,便厉声责问芙蓉究竟发生了何事,王妃为何会如此。 芙蓉已经快被他满脸的阴郁吓哭了,颤颤巍巍道:“前天,娘子去宁寿伯府吃喜酒,听人说国公夫人在内院,娘子本想去打个招呼……” “结果走到门外正好就听见了国公夫人对身边的婆子说,刘嬷嬷的事千万不能让王妃知道……” 刘嬷嬷是裴氏的奶母,当初为了让她好好养胎,刘嬷嬷一家子由李淳茜的生母秦氏给送走了。 后来裴氏伤心不已,李淳茜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又命人把刘嬷嬷一家安置在咸阳,并给了他们一笔钱做安置。 后来王府里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裴氏虽然惦记奶母,可知道他们过得还不错心里就没有多问了。 可前日听她母亲那么一说,裴氏就知道刘嬷嬷肯定是遭遇了不测。 她还没吃完喜酒就悄悄派人去咸阳打听,今天早上就传回了消息。 刘嬷嬷一家本来过得挺好,可听说从小奶大的裴氏生了嫡长子,她满心欢喜的准备了长命锁等物托人捎到京城去。 刘嬷嬷的长子进了咸阳城以后不知为何跟人起了争执,被人一棍子敲在了后脑勺,当时就没气了。 刘嬷嬷和刘老头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家,过了两日等回了一具尸体。 凶手早已逃跑了,主人家赔了两百贯钱了事,可刘嬷嬷却因不能承受丧子之痛于今年年初没了。 芙蓉结结巴巴的说完了前因后果,李淳茜心下一沉。 他明白妻子为何不愿见人在房中哭泣了,也知道,这件事恐怕已经被妻子算在了生母的头上。 不由分说,他再次拍门呼唤裴氏开门,可里面一丝响动都没有,芙蓉恐惧的低呼了声‘娘子’,李淳茜着急不已,命内侍直接撞开门。 他急急跑进屋里,只见裴氏蜷缩在榻上,手臂软软的垂在塌边,“阿嫣!你怎么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李淳茜见妻子这般慌了手脚,一面把裴氏抱在怀里一面冲芙蓉怒吼:“还不快去叫医者!” “是、是!”芙蓉也慌了神,忙不迭的往门口跑,脚下没注意到门槛,狠狠摔了一下。 裴氏眉头紧蹙,双目紧闭,眼眶和鼻子红通通的,可见是哭了很久,李淳茜心疼不已,但更多的是愧疚。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能强硬一些,何至于造成后面生母对妻子的咄咄逼人。 “阿嫣……”他轻声唤道,可裴氏依旧一动不动。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芙蓉带着医者回来了,顾不得男女大防,李淳茜急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给王妃把脉!” “是!”老医者眼观鼻鼻观心,只垂着眼一手把脉,一手捻着胡须,片刻后又换了一只手,屋里气氛仿佛都凝固了,每个人都紧张的屏住呼吸看着他。 霍然,老医者抬头对李淳茜道:“恭喜大王,王妃这是有喜了,看脉象,已经有两个月了!” 李淳茜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上扬:“可是真的!王妃真的有喜了!” “当然!”老医者自信的拿回手枕,“王妃上一次有孕,就是老朽把出来的~” 李淳茜高兴的想跟妻子一起分享这个喜讯,可低头就看见裴氏苍白消瘦的脸颊,瞬间清醒,担忧的问老医者王妃是怎么了。 老医者混迹皇亲贵戚的宅院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刚才一进门就见这位许王妃昏迷不醒,他便知道其中有隐情。 这些事不是他该知道的,因此他只道:“王妃只是气血不畅导致昏迷,过一会儿自然会苏醒,大王不必担心,老朽立刻去开两服补血益气的方子!” “可孕妇切忌不能过于喜或悲,一定要心情平和,胎儿才能安稳……” 李淳茜使劲点头,又命内侍亲自送医者出门,内侍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给了医者,殷勤的笑道:“老先生来的急,吃盏茶再走吧!” 室内,芙蓉摸着刚才蹭破的袖子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瞬间后消失不见。 她轻声道:“大王,医者说娘子一会儿就醒了,让奴先为娘子更衣吧!” 李淳茜低低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妻子鬓角凌乱的碎发,默默点头,“你们手脚轻些,别弄疼了她……” “是。”芙蓉屈膝一福。 李淳茜站在屋檐下双手背在身后,盯着院墙脸色时而阴沉时而为难,直到芙蓉满脸喜色的出来说裴氏醒了,他才收起情绪,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进屋。 “阿嫣,你怎么样?”他关切的目光紧紧盯着妻子。 裴氏眼见是他,还未回话就已经泪盈满眶了。 她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侧过头去。 李淳茜十分难过。 他紧紧拉着妻子的手,低声道:“阿嫣……阿姨她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让她再插手府里的事了!” 裴氏只是低声抽泣,李淳茜半是哀求半是解释道:“阿嫣,她是我生母,不管做了什么初衷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不可能去责怪她的!” “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跟阿姨说清楚,以后咱们府里的事咱们两个做主!你别哭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咱们又要做父母了,阿元也要做兄长了……” 裴氏终于忍不住了,她转头看着丈夫,冷声哽咽道:“你的奶母在你立府那年就归乡荣养了,我的奶母因为与我太过亲近被赶出了京城……” “三郎,你当真看不明白吗?阿姨是要把我们两人抓在她的手里,她不会允许我们俩有任何亲近的人!” “阿姆死了我不怪阿姨,我只怪我自己,她奶了我一场,又服侍我长大,如今却家破人亡,都是因为我……” 裴氏忍不住掩面痛哭,李淳业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安慰。 裴氏说的这些他何尝不明白,但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人,他又怎么能忤逆…… “阿嫣,你先不要哭了,你一哭,孩子也会哭……” 话音还未落地,裴氏猛地抬起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李淳茜,直看的后者心中发憷。 “阿嫣……” “三郎!”两人同时开口,裴氏没有理会丈夫想说什么,强行咽下心中的愤懑自顾自道:“如今阿元是阿姨派的人在照顾,我之所以没有争取是因为我知道,阿姨再不喜欢我,她都不会伤害自己的亲孙儿……” “而且那个时候我更心疼你,陛下的决定做的突然,你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与你同甘共苦……” “所以阿姨再怎么说我拖累了你我都能忍,你没能当上太子,她比你更无法接受,总要让她把这口气发泄出来,日子才能继续过……” “但……”说着裴氏眼眶又涌出泪珠,“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我不知廉耻,我是你的妻子,难道我连靠近你都不行吗?那你娶我做什么?” “三郎,我是人,我不是石头做的没心没肺,我也会感觉疼啊!” 李淳茜再也听不下去了,心中的愧疚快要把他淹没了,他伸手一把将裴氏拥进怀里,不住的说对不起。 “阿嫣,我马上就叫人把阿元抱回来,那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自己能教养!” “还有府里那些阿姨安排的下人,把他们统统都赶出去,好不好?” 裴氏闭着眼不停的摇头,“够了……够了……” “三郎,我求求你了,就这样吧!” “我不在乎那些了,只要你和阿元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两年我就像做了一场梦,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有时候我醒来都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现在把那些人赶出去,阿姨一定会以为又是我在你耳边挑唆,我真的害怕去见她了,三郎,就这样吧,阿姆的事我就当不知道,你也不要再顶撞阿姨的安排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过几天安静的日子吧……” 说罢她无力的垂下头,李淳茜只能看见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纤弱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宝贝们,《生命不息,绿帽不止》存稿中,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废柴的我~是纯爱哈 第291章 反抗 刚嫁给他的时候,裴氏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眼神灵动无比,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而现在,才短短三年,她就已经在枯萎了,目光中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对生活毫无期待的麻木。 这都是他的错。 李淳茜在想,旁人都说他行事果断,为何在生母和妻子之间,他会眼睁睁看着从一点点火星到如今的野火燎原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生母想要控制王府,而他和妻子还有孩子也属于王府的一部分,妻子想要自由,想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而不是一个工具。 工具…… 李淳茜眸色阴沉下来,长久以来他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与其说生母对妻子不满是因为他们夫妻的感情太好,还不如说在生母眼中,妻子和岳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大局已定了啊…… 他没能当上太子,只是大周的一个亲王。 裴氏余光瞥见丈夫神思恍惚,不由得暗中冷笑。 她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因为她知道,要彻底摆脱秦氏对王府的控制,得想办法让丈夫坚定的站到自己这边来。 李淳茜是个好儿子,也就是说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不然也不会任由自己在他生母手中吃那么多苦头,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亲自抚养。 原本她是想寻求皇后的帮助,但转头一想,皇后不过是嫡母,对丈夫没有抚养之恩,先不说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就算是她愿意,压得了秦氏一压不了一世,只要秦氏还是李淳茜的生母,自己就永远都别想反压一头。 但现在不同了,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她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让丈夫看清楚秦氏的真面目。 他也必须在妻儿和生母之间做选择。 只是这次机会,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了,裴氏想起幼时疼爱她入骨的奶母,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的哭泣惊动了李淳茜,后者看了看她,脸色越发严肃,仿佛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第二日,李淳茜入宫向嫡母和生母请安,皇后隔着屏风问了两句阿元怎么样,末了才委婉的告诫道:“东都的夏季比长安还要热,你生母是第一次来,恐怕不是很适应,心里火气大是难免的,若你能劝她吃几幅静心安神的药,也免得你三天两头的担心……” 李淳茜听了这话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生母处处刁难裴氏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如今连一向不管闲事的嫡母都来劝了,可知背地里还有多少人在议论嘲讽。 “是,母亲的话儿子记住了……” 李淳茜行了个礼就退下了,越靠近生母的院子,他就莫名的底气不足,但想想进宫来的初衷,他又鼓起勇气,进了大门。 段嬷嬷笑眯眯的把他迎了进去,还道:“娘子知道郎君要来,一早就吩咐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蔗糖米糕,郎君快些进去吧!” 李淳茜‘嗯’了一声,态度十分冷淡。 秦氏跪坐在榻上,左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宫人在打扇,右边一个年级大些的宫人手里捧着小漆盘,里面搁着一条帕子。 见着儿子来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外面热不热?快坐下喝口水~” 殷殷关切的话让人如沐春风,那张充满慈爱温和的脸与怒骂裴氏时的脸截然不同。 李淳茜默默坐下,心中却在想,他的生母,究竟有几幅面孔呢? 小时候谆谆教导他要好好念书的慈母面孔,他犯错时责备的严厉面孔。 后来,是她看着与人谈笑风生的韩庶母那晦暗不明的面孔,以及,听说阿兄被降爵后表面惋惜实则按捺兴奋的隐忍面孔……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李淳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中的迷茫让秦氏觉得奇怪,她柔声问道:“三郎,你怎么了?” 李淳茜听见声音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生母好一会儿,才道:“裴氏有身孕了。” 或许在儿子面前没有那么多的防备,秦氏听见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好像这并不是一个喜讯而是噩耗。 然后她意识到儿子在这里,嘴角才扬起来:“是吗?孩子几个月了?” 而这一切情绪的转换,都被李淳茜看在眼里,他的心钝钝的痛,为妻子受过的委屈,也为自己天真的幻想。 “两个月了。” “哦……”秦氏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僵硬的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咱们阿元也有弟弟了……” “对了,裴氏怎么样?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这里还有不少燕窝和人参,都是你父亲年节里赏的,待会儿你带回去吧,让裴氏安稳的养胎……” 先前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表现的这么亲热,李淳茜硬下心肠,直接了当的道:“阿姨,裴氏很不好,从生下阿元后,她的月事一直不准,已经吃过几幅方子了,可都没有改善。” “若不是今天她昏了过去,恐怕等肚子大了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生下阿元后,也正是她们婆媳之间关系越来越紧张的开始,儿子这话是意有所指啊! 秦氏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她冷冷道:“你是来给她打抱不平的?” “不!”李淳茜静静的看着她,“我是来告诉你,以后王府的事,阿姨就不要插手了。” “阿姨如今年老,正是该享福的时候,你有子有女有孙,是多少人羡都慕不来的福分,我们为人子女的也不好总是劳累你……” “如今父亲御驾亲征,与将士们一同吃蒸饼喝凉水,我这个做儿子的都心疼,阿姨也该跟高庶母和韩庶母学学,多替父亲念几章平安经盼他早日凯旋才是!” 她老了……她不该那么讨人嫌……她该管好自己的事……不要仗着自己是亲王的生母就为所欲所…… 是这个意思吧! 秦氏气的浑身发抖,她从未想到,倾注所有心血精心养育的儿子居然会有反抗自己的一天。 “你这个逆子!”秦氏勃然大怒:“你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我做了什么孽,十月怀胎生下你就是为了气死我是不是!” “为了那个小贱人,你三番两次的顶撞我,如今还嫌我手伸的长,若不是为了你,我何必坐那讨人嫌的恶人!” 又是这句为你好,在之前所有的争执中,只要生母说出这三个字,他纵使有再多的理由也都被堵在喉咙里了。 就像是一道咒语,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阿姨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大兄被立为太子那年,他才十岁,一个人住在偌大的东宫,母亲没有为了他好就把东宫所有的事揽在手里。” “阿兄为了一个女人顶撞父亲,二嫂进门数年没有一儿半女出生,韩庶母没有为了阿兄好就往燕王府安插眼线,即使是阿兄被降爵,她也只说了句从头再来……” “阿姨,难道母亲和韩庶母不爱自己的儿子吗?她们当然爱,可她们更明白,雏鹰只有跳下悬崖才能展翅高飞!” “你把我紧紧抓在手里,肆意干涉我的人生,到底我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傀儡!” 一声声充满强烈不满的质问直击秦氏的心房,让她摇摇欲坠。 “你……你……” 屋子里的侍女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恨不得遁地而逃,段嬷嬷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搀扶住秦氏。 正欲张口为秦氏辩解,李淳茜满脸疲惫的道:“嬷嬷,你服侍我阿姨这么多年,又是看着我长大的,很多事情你可能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刚才的话究竟是不是忤逆你心中自有一杆秤,外面怎么嘲笑我们的你也听说过,如果你是真的为阿姨好,就劝劝她吧!” 说罢他撩起衣袍跪下给秦氏磕了个头,“阿姨,不管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我都会自己走下去,你为我和妹妹操心了几十年,接下来的日子也该为自己过了。” “过两日儿子再来看你。” 说罢他径直就出了门去,段嬷嬷见秦氏眼皮一翻就要昏过去了,急的直冲李淳茜的背影大喊。 李淳茜脚步停顿了一瞬,他硬下心,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段嬷嬷唤不回李淳茜,秦氏的模样也让她担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秦氏突然一把抓住她,咬着牙恶狠狠道:“是那个贱人在挑唆!是她!” 段嬷嬷急的想上吊,顾不得尊卑,直截了当道:“我的娘子!” “王妃再不好也是大王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况且她还给大王生下了嫡长子,连皇后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 段嬷嬷怎么也猜不透秦氏的心思,裴氏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大王也喜欢她,秦氏为什么就非要针对她呢! “娘子,就当老奴求你了,你一定要解开这个心结,否则就要跟大王离心了!” “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二公主府里有什么事还没叫人燕王就给她办好了,她跟驸马吵架,燕王妃三天两头的往公主府跑,那邹麟就夹着尾巴乖乖回府跟二公主认错了……” “这还不是因为二公主有亲兄弟撑腰,娘子,咱们还有个五公主啊,难道她将来嫁人生子,就没有求兄嫂的一天?” “你什么都要管,结果谁都不领情,大王有一句话是对的,娘子也该为自己着想了!” 秦氏低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道:“你也偏帮着他说话,觉得我的手伸得太长了是不是?” “娘子!”段嬷嬷加重了语气,沉声道:“老奴当然是向着你的,可这天底下哪里有跟儿子置气的亲娘!” “这又不是打擂台,非要争个输赢,你就退一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孤单……寂寞……冷……好冷…… 第292章 噩梦 秦氏收敛起脸上的愤怒,看着地板目光幽深,许久之后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自言自语道:“他终于知道反抗了……” “什么?”段嬷嬷没有听清。 “没什么。”秦氏冷冷道:“他不是嫌我烦吗,那我就退一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被裴氏挑唆的六亲不认!” 段嬷嬷听了这话心里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之后的几日,她本以为秦氏会大张旗鼓的向所有人宣泄裴氏是如何如何不孝婆母,还私底下请五娘多去生母跟前服侍。 希望秦氏能看在女儿的面上凡事多加考虑,她要是真把事情闹大了,不仅大王和公主,就是她自己,这几十年的脸面也没有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秦氏并没有哭天喊地,反而是把许王府安插的人手都撤走了。 还派刘彬告诉李淳茜:从今以后,他的事自己再也不管了! 若说先前李淳茜还有些忐忑不安,怕生母真的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若真心不想管他了,那就不会赌气似的让刘彬说这句话了~ 于是他对同样不安的裴氏道:“我没有骗你吧,阿姨到底还是心疼我们!” 是心疼你才对吧,裴氏腹诽道。 见她没有说话,李淳茜以为她不相信,又补充道:“阿嫣,这一次是阿姨向我们退让了一步,过两天我们带着阿元去给阿姨请安,让她消消气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裴氏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当然不会为难站在自己这边的丈夫,闻言忙做愧疚状,道:“那日你为了我顶撞阿姨,我心里急的不得了,既担心你们母子生嫌隙,又害怕你把阿姨身子气坏了,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去请安是自然的,不过三郎,入宫之后,如果阿姨还是不给我好脸色的话,你千万记得不要为我求情,阿姨心里肯定有气,让她发泄出来就好了……” 李淳茜十分感动,犹豫的道:“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太委屈了?” “怎么会呢!”裴氏搂着丈夫的胳膊甜甜的笑起来:“你为了我和阿元做了那么多,我也要一同承担才是!” 李淳茜轻轻叹了口气,拥着妻子,伸手抚摸她平坦的小腹,无不期待的道:“阿姨每次见到阿元都很开心,等这个孩子再出生了,她有再多的气也都消了~” “是啊……”裴氏柔顺的点头,然而心里却不住撇嘴,她怀着阿元快要临盆了,还要进宫去挨骂。 丈夫是秦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可她……却不是。 不管怎么样,现在先把王府里有异心的人都赶出去,只要丈夫的心还在自己这里,就算秦氏将来还要作妖,她也有底气了。 想到这里,裴氏更加依恋的靠在丈夫的胸膛。 …… 蓁娘身子沉重,又频繁起夜,每晚都睡得不□□稳,让她颇受折磨。 这夜早早入了睡,却梦见了李晖,漆黑的夜里,月亮如一颗明珠悬挂在空中。 他穿着盔甲盘膝坐在草地上,北风呼啸而过,吹干了他脸上身上的鲜血。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只手反握着长刀,刀尖垂直插在泥土里,锋利的刀刃反射着月光,周围荒凉无人烟,天地间只有一个李晖。 很快月亮被乌云遮蔽,蓁娘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李晖在哪里,她急的快哭了,一边大声呼唤,一边手忙脚乱的摸索。 “阿郎……阿郎……” 空旷的原野连一丝回音都没有,但蓁娘的耳边却清晰的传来了一阵,如雨过天晴后屋檐滴落的水珠砸在石板上的声音。 那是血! 蓁娘手脚冰凉,她想去救李晖,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她蹲下身想要撕扯紧紧缠住她的东西,却摸到了一只带着余温的手…… “啊!!!” “夫人!” 蓁娘满头大汗惊恐的睁开眼,阿梅趴在塌边拉着她的手急切的唤道:“夫人做噩梦了是不是?” 蓁娘还未回过神,肚子里的孩子收到了惊吓轻轻动了一下,她这才清醒过来,坐起身来伸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低声安慰道:“好宝宝,别怕……” 这时阿梅已经端了碗温水来,蓁娘心跳的很快,她接过碗一口气喝完,看着熟悉的房间才松了口气。 阿梅拧了热帕子来给她擦汗,好奇的问道:“夫人是不是梦见陛下了?你刚刚在叫阿郎呢!” 蓁娘满脸戚容,鼻子酸酸的,“我梦见他……” 她不知道如何描述那个梦境,只含糊道:“反正很不好。” 她这么说阿梅也不敢接话了,想了想柔声安慰蓁娘道:“俗话说梦都是反的,陛下身边有那么多谋臣勇将,肯定不会有事的!” “夫人别自己吓着自己,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呢!” 蓁娘轻轻‘嗯’了一声,捏着被角呆呆的看着圆滚滚的肚子。 松散的发丝用帕子包着,有几根从耳边垂下来,朦胧的灯光下,展现出了不同于平时的一种柔弱的美丽。 她应该很思念陛下吧…… 阿梅的心一下就变得很柔软,她轻声道:“夫人,夜已经深了,睡下吧,奴就在这儿陪着你~” “不!”蓁娘摇头,“阿梅,你帮我研墨,我要给阿郎写信!” 阿梅犹豫了一瞬便同意了,她把笔墨纸砚放在一张小案上,端给蓁娘,蓁娘提笔蘸墨,想了想,写到:“阿郎万福,见字如面,一别数月,忆汝欲死……” 月色旖旎,远在的李晖坐在灯下,展开信纸,逐句细读:“……每天都盼着你归来,想你的时候,我就去长生殿最高的地方向北方看,不过现在孩子七个月了,腿脚浮肿,容娘不许我去那么高的地方……” “阿郎,孩子出生后要取什么乳名呢?你想好了就写信告诉我,我听二郎说,大军现在已经到达辽东城,那里的冬天比洛阳要来得早,你千万记得多穿衣、多吃饭……” “殿下和淑妃给你做了许多保暖的衣裳,我只做了十双袜子,你不能嫌弃……” “战事虽要紧,可你的安危更重要,洛阳宫的人,都在等你归来。” 李晖放下信,心中感慨万千,还夹杂着丝丝疑惑。 十七娘的来信很规律,但这封信却不前不后,通篇言语混乱,可见她写信的时候心里很紧张。 又联想起最后一句话,洛阳宫的人都在等他归来,而不是她一个人。 李晖想,蓁娘必定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会突兀的写了这么封信来。 他沉吟片刻,又把皇后和贵妃的信拿出来翻看了几页,她们并没有提起最近都中有什么流言蜚语出现。 再看了一遍,也只有皇后的一封信中说,裴氏再次有孕,但她和秦氏的关系非常不好,三郎周旋于二人之中疲惫不堪,最终出言顶撞了秦氏…… 说起这件事又让李晖心烦不已,他皱着眉头坐了半晌,先是给蓁娘回了信,又叫了吴舟进来,吩咐他道:“派个人回洛阳一趟,去许王府找三郎,就说我说的,如今辽东天寒地冻,我身边缺个服侍起居的人,让他立刻收拾行李快马赶来,不得有误!” “这……”吴舟惊讶的张着嘴不敢置信,“大家怎么突然想起叫许王来呢?” 李晖抖了抖皇后的信纸满脸烦躁不安的怒道:“我这两个儿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先是二郎理不清内帷之事,现在他是改正了,可如今三郎又走了他的老路!” “枉我当初还说他的脾性像我,现在一看像个鬼!” “秦氏不过是他的庶母,虽是长辈,可嫡庶摆在那儿,裴氏有什么不是自有皇后教导,他倒好,非但没有调和这些矛盾还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去庙堂上为朝廷出力,不去民间探听百姓疾苦,被妇人间的心眼耍的团团转!” “简直是……” 李晖越说越气,吴舟猜测,若许王就在这里,估计大家得狠狠踢他一脚心里才舒服。 不过许王在洛阳,所以大家就把他叫来辽东,这山高水长路远的…… 这是父子间的事,吴舟不会多嘴,不过他还是劝李晖先消气:“凡事都有因果,三大王夹在秦修容和许王妃之间也不好受……” “大家别气坏了身子,三大王还年轻,大家把他叫了来好好教导就是了~” “好儿郎志在四方,三大王是你的儿子,等见了这辽东的天高海阔,也就明白了以后该怎么行事了~” 李晖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也知道现在生气没有用,只是恨铁不成钢。 他脸色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有些骇人,片刻后,才自言自语道:“当初没立三郎为太子,果然是对的……” 吴舟只听了模糊的几个字,即使是这样,他的心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震动不已。 他突然想起,不管燕王府和许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从来只听却不管。 不仅如此,当初燕王伤了曹王被降爵,韩夫人去为儿子求情,大家却为此对宠爱有加的韩夫人脸色瞧…… 而如今秦修容不断插手许王府的事,大家也跟没看见一般,任由其发展…… 现在吴舟终于明白了,大家这么做的目的是,立太子一事不仅在考量两位皇子,同时也在考量他们的生母…… 他不由得咋舌,心中默默感慨,见母知其子,一个品行端正的母亲定能教养出同样优秀的子女。 韩夫人虽见识不高,但从来讲究与人为善,以诚待人,秦修容前些年还好,自从朝堂上有了长幼之争,她行事就越发让人皱眉了,大家不说,皇后不说,她便也不自知。 如今结果已见分晓,如果秦修容知道许王的前程是她亲手毁掉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 第293章 离开 李晖派出的人很快就到达了洛阳,当他向李淳茜宣了陛下的口谕后,李淳茜第一反应是父亲病了,如果是这样他作为儿子去服侍父亲责无旁贷。 但当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挺着肚子的妻子,心中又有些犹豫。 再有三个月,孩子就出生了…… 裴氏端着手站在丈夫身后,听见这个消息心脏像绑了块石头一般沉往水底。 陛下怎么会让三郎去辽东……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来传口谕的是吴舟的徒弟,他把俩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弓着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解释道:“大王不必担忧,陛下身强体壮,并无不适,之所以叫大王去辽东服侍,是因为陛下听说大王近来为琐事所困,陛下也是心疼你呢~” 这话听起来无比讽刺,什么样的琐事能让父亲千里迢迢派了人来叫他去辽东呢? 李淳茜和裴氏相视一望,脸色有些发白,父亲|陛下肯定知道王府里发生的事了…… 他没有降旨叱责,也没有派人来大骂一顿,而是直接叫他去辽东。 “张内侍……”李淳茜小心翼翼向来人打听:“父亲还说其他了的吗?” 张内侍微微欠腰,笑容可掬的道:“陛下只说让大王尽快启程,辽东那边已经入了冬,再迟一些时日,路上就不好走了~” “这样啊……”李淳茜点头,他面露不舍的看了妻子一眼,又对张内侍道:“那好,我立刻就命人去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出发!” 说罢他回头冲身后的幕僚使了个眼色,幕僚便请了张内侍去厅堂喝茶,顺便看看还能不能套出什么话。 待人走远了,李淳茜满脸歉疚的看着裴氏,道:“我想到了父亲会知道我顶撞阿姨的事,但没想到他会叫我去辽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阿嫣,父命不可违,等我走了就剩你一个人在王府,你怕不怕?” 正如他所说,这是陛下的命令,裴氏就是有一万个舍不得又能怎么办,她强颜欢笑道:“三郎别担心我,府里这么多下人,你就放心去辽东吧!” 李淳茜看出了妻子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的不安,便拉着她的手安抚道:“阿嫣,我走之后,阿姨若再要为难你,你就去找母亲,请她给你做主,平日若觉得日子冷清,就请岳母来府里小住,有她在我也更放心一些。” 裴氏看着丈夫的目光泫然欲泣,“三郎,你去了辽东除了服侍陛下,自己也要小心,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回来……” “嗯……”李淳茜目光落在裴氏隆起的腹部,心中充满不舍和期待。 …… 张内侍除了带口谕给李淳茜,还给李淳业带了李晖的话,没有别的,只嘱咐他要孝敬嫡母生母,爱护弟弟妹妹。 李淳业原本听说父亲叫三弟去辽东以为他有什么安排,不免心中忐忑,不过现在可放心了。 他恭敬的道:“请内侍替我转告父亲,他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也请父亲忙于战事之际保重身体,儿子不孝,不能在他跟前服侍,只能遥祝父亲大捷归来,天下同安!” 张内侍笑眯眯的回了个礼道一定转达,李淳业想着父亲年近半百还在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朝堂上的事有弟弟监理,为了避免一切可能出现的流言蜚语对如今的局势造成破坏,很久之前他就只在刑部领一份清闲的差事,从不踏足权利旋涡的中心。 每日下了衙要么是与三五好友遛马观花,要么就是结交些精通诗词歌赋的文人填词作曲,悠闲是真的,但空虚也是真的。 他出生在天家,从小到大又是习文又是习武,如今却无一分施展之地,心中的那点儿郁闷无法与人说,只能关起门跟妻子倾诉两句。 寄奴倒是时常与他见面,有时也会对一些国事询问他的看法。 李淳业思虑再三都没有正面回答,寄奴知道他是为了避嫌,也委婉的劝过他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但李淳业只道:“在你的心里,我是你可以依靠的兄长,但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一个臣子……” 寄奴听了这话有些难过,但他也明白,兄长的话是正确的。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可以对任何人表现出谦逊的态度,但被表现的人,却不能真正的回报同样的态度,那是大不敬…… 如果他想要维持手足之情,那最好的办法保持距离,血缘在纲常之前,毫无意义。 曹芳蕤见丈夫背着手满脸笑意的进了屋,不免问发生了什么事,李淳业把父亲的嘱咐仔细的对妻子说了一遍,然后冲她眨眨眼,略带着些孩子气的道:“你说三郎去了辽东会不会挨骂?” “这……”曹芳蕤没想到他突然说起了这个,表情一怔。 李淳业哈哈大笑道:“还是父亲厉害,三郎夹在秦庶母和三弟妹之间苦不堪言,父亲直接把他叫走,这下他人不在了,秦庶母和三弟妹有再多的矛盾也没用了~” 曹芳蕤嗔了他一眼,道:“这都过去的事了,如今秦庶母对三弟妹没有那么疾言厉色了,总归有阿元在,秦庶母看着孙子,什么矛盾都能化解的~” 不过她也八卦道:“三叔这一走,秦庶母和三弟妹肯定心中不安,说不定还很后悔把事情闹到陛下耳朵里让三叔吃苦头,她们可以为了三叔起矛盾,也能因为三叔齐心协力的~” “听起来有道理~”李淳业颔首,他懒洋洋的倚在隐囊上,摸着后脑勺,沉吟了片刻,道:“芳蕤,昨日永州刺史递上来一封奏表,是一件人命案,永州那边判了秋后处斩,要交由大理寺最终核定……” “案情有些复杂,几位阁老为此争论不已,我瞧着寄奴犹豫不定,要不这样,晚上我去找他说说话,你自己跟大郎吃饭,就别管我了~” 曹芳蕤靠近他笑道:“那你这算是为弟弟解难答疑,还是为太子解难答疑?” 李淳业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拧了把妻子的脸颊,道:“我这算什么解难答疑,不过是看寄奴辛苦,去跟他说说话放松一下罢了~” 曹芳蕤微微叹道:“求仁得仁,郎君尽忠尽孝,对得起任何人了……” …… 李淳茜入宫向秦氏辞行时,秦氏抱着他哭了一场,言语中带着十分后悔。 “都是我不好,心里不舒服拿你媳妇出气,现在叫你父亲知道了生了气,就叫你过去骂一顿……” 李淳茜有些哭笑不得,“阿姨,父亲是说让我去服侍他的起居,你不要胡思乱想。” 秦氏抬头泪眼朦胧望着儿子,道:“不过是说着好听,辽东边荒之地,你去了可怎么活啊……” “阿姨!”李淳茜有些不悦,“你也知道辽东是边荒之地,父亲一国之君尚且能忍受,我是他的儿子,理应鞍前马后的服侍!” 秦氏并未生气,只哽咽道:“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 “三郎,你去了辽东,若你父亲骂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别自个儿揽着,免得他不喜欢你了!” 这怎么可能呢!李淳茜正欲反驳,秦氏已经转身从段嬷嬷手上接过一只木匣给他,并打开挨个指着道:“这是我给你备好的各种药膏药丸子,特别是这两罐冻疮药,你一定要收好,你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若少一根头发,我可是要心疼的……” 这些东西裴氏早就准备好了,话到嘴边,李淳茜憋住了又咽了下去,他还是不要多嘴最好。 盖好匣子,李淳茜顺手交给身旁的侍女,扶着秦氏坐下,一边给她捶腿一边道:“阿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你别担心我……” “你自己平日里要注意保养身体,若是想我了就让五娘给我写信,她也一天比一天大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你就去跟母亲说……” “还有裴氏那边……”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秦氏的表情,发现她没有露出异样才松了口气,继续道:“阿嫣也快生了,我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害怕,就请了岳母有空去照顾照顾。” 秦氏微微颔首:“我在宫里出不去,让国公夫人帮着照顾挺好,有什么事你媳妇也有个商量的人。” 话里话外都与自己撇清了关系,十分客气,听起来像在说别家之事。 李淳茜有些无奈,即使现在生母没有再针对妻子了,但对妻子格外疏离,除了问安,其余的事再不过问,再不干涉。 不过能维持现在这样总比从前闹得天翻地覆要好。 李淳茜略过这一茬,转而与秦氏说起了阿元,直逗得秦氏笑了起来,他才离开。 北风呼啸,吹的窗棱吱吱作响,室内孤灯下,秦氏面无表情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推门而入的段嬷嬷心中一惊,放轻了脚步走过来,低声道:“娘子,刘彬去打听过了,这几日太子时常召燕王去东宫,有时还会留燕王用膳……” 秦氏懒懒的哼了一声,“毕竟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有什么事都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不知为何,段嬷嬷听了这话总觉得十分怪异,只是不等她细想,秦氏又道:“下个月就是太子的千秋节对吧……” “是……”段嬷嬷恭声道:“不过陛下在辽东打仗,太子不打算大办,连宴席也没有,千秋节那日恐怕只有都中官员去朝拜太子。” 秦氏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清冷的道:“他虽然说不办寿辰,但也没说不允许人送贺礼。” “如今王妃不方便,去跟她说一声,打听别人家给东宫送了些什么,她照着送就是了,别操太多的心,肚子要紧。” 段嬷嬷笑了起来,“可见娘子还是心疼王妃的~” 秦氏但笑不语。 第294章 不好 听了段嬷嬷的话,秦氏但笑不语,段嬷嬷想起了一事,犹豫着该不该说。 秦氏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段嬷嬷急忙摇头:“是慕容婕妤,下午她本想来找娘子说说话,结果大王在,她就回去了,说明天再来……” 秦氏不屑的嗤笑出声:“她是见如今六郎做了太子,韩氏又有了身孕,就坐不住了吧!” 段嬷嬷迟疑着道:“先前慕容婕妤可把德妃得罪的不轻,如今怕了,估计也是想找娘子讨个主意……” 秦氏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烛火,慵懒的道:“主意有千万个,我怎么知道她想听哪一个,何况她愿不愿意听,又是一回事了。” 段嬷嬷觉得今晚的秦氏特别奇怪,说的话听得她云里雾里,比偈语还难懂。 从立了太子以后,她把秦氏的喜怒无常看在眼里,也深知秦氏心有不甘。 但陛下的决定连阁老都撼动不得,秦氏毕竟只是一个深宫妇人,又如何改变呢? 不如认命吧,若陛下走在前面,届时还能求新帝开恩,去王府做一个太妃,岂不比现在逍遥…… 秦氏对段嬷嬷的思绪一无所知,她看着烛台轻轻打了个哈欠,道:“这风可真大,我估摸着四郎的腿又该不舒服了,明天去把那几瓶药膏找出来,给姜氏送去。” “是,娘子困了吧……”段嬷嬷转头唤人:“霜降,去打些热水来,该服侍娘子洗漱了~” …… 李晖一日一日估算着蓁娘生产的日子,猜测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是长的像他还是像蓁娘。 他已经想好乳名了,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叫阿瑞,瑞雪兆丰年嘛,图个吉庆~ 如今天气恶劣,泼水成冰,行军艰难,大周的军队与高句丽交锋数十次,十战七胜。 高句丽人凭借着地势和天气,居然还能坚守住王城。 幸好这么多年的准备不是白用功,粮草源源不断的从冀州运来,就算是继续僵持,也能满足大军守到天气回暖。 李晖在等待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李淳茜穿着厚厚的裘衣还是觉得冷,他捂紧头上的熊皮帽子,缩着肩膀钻进了茶房里。 里面有三个火炉,上面都放着瓦罐,冒着香喷喷的气泡,他搓着手迫不及待的坐下烤火。 一个内侍机灵的给他倒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大王别嫌弃,这姜汤喝了全身都暖和~” 李淳茜嗅了嗅辛辣的姜汤,闷头就喝了个底朝天,舒服的直叹气。 “这雪下得,出门不到一炷香人就冻僵了……” 内侍忙附和道:“可不是,大王从哪里来的?奴瞧你身上落了雪,先脱下来帮你烤一烤吧,免得待会儿着凉了……” 李淳茜犹豫了一瞬轻轻摇头,“没什么大碍,就这样吧,汤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给我吧!” 那内侍殷勤的笑道:“还差点时辰,大王还是先暖和暖和身子,奴帮你把裘衣上的水擦干,不然待会儿一出去就结冰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行吧,李淳茜把裘衣脱下来给了内侍。 另一个内侍捧了一碟干枣桂圆放在他手边,恭敬的道:“大王见谅,没有新鲜果子,只有这个凑合着吃了……” 李淳茜并未在意这些,他捻起一颗红亮的干枣笑眯眯道:“行军打仗本就艰难,能有这个吃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等春天来了就好了……” 在茶房里坐了两刻钟,李淳茜浑身都暖乎乎的,他拢着手往这座宅子的正屋去,身后一个内侍端着瓦罐,正是给李晖的。 进了内室,他先给盘膝坐在炕上的父亲行了个礼,李晖随意的点点头,下巴一指对面,示意他过来坐。 李淳茜脱下裘衣,亲自把瓦罐里的热汤端给父亲,才坐下。 “今天风大雪大,父亲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方才我去查看了一圈,巡逻的将士们每半个时辰轮一班,没有一个偷懒的,不愧是伏将军带出来的兵~” 李晖端起热汤抿了一口,不以为然道:“伏波若连巡逻的兵都管不好,那我也不敢让他打头阵了。” 李淳茜闻言就嘿嘿的笑,父亲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冷冰冰了,这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李晖不理他,只顾看手里的奏表,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舟不悦的向门口走去,呵斥道:“陛下在这里,还有没有规矩!” 他刚撩起厚厚的门帘,面前就出现了一张满头大汗的脸,唬了他一跳。 “吴大监,这是洛阳来的加急密信!请速速交予陛下!” 洛阳……加急……吴舟敛容肃目,道了句‘就在这等着’就进屋了。 李晖蹙眉,放下奏表打开密信,只看了一行字,他瞪大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恐惧,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无比苍白…… 信纸从他手上滑落下去,李淳茜和吴舟相视一望,都看出了对方眼里浓浓的不安。 “父亲!” “大家!” 李晖目光发直,仿佛失去知觉般愣在那里,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吴舟往那信纸上一瞥,只看见了‘太子殿下病危’八个字…… 可这足以让他也陷入惊恐当中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病危! 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吴舟强按下心中的焦急,扶着李晖沉声道:“现在还不知道殿下病危是不是真的,你可不能倒下啊!” 哪个殿下?是嫡母还是弟弟? 李淳茜的心高高提起,可他见到父亲如此状态根本就不敢问,只一骨碌爬起来扶着他的胳膊,“父亲……” 他的脸色充满焦急不安,李晖颤抖着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他险些眼前一黑。 寄奴……他心爱的寄奴…… “传……伏将军和赵刺史来……” 片刻后,他才使出全部力气说出这句话,吴舟‘哎哎’应是,忙不迭的跑出去吩咐小内侍,又叫人去传医者来。 李淳茜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忙脚乱的先给父亲倒了碗热水,“父亲,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父亲紧紧箍住,侧头看去,一向威严冷静的父亲眼中居然出现了无措的茫然,李淳茜心神大震。 “三郎……寄奴……寄奴不好了……” 李淳茜端碗的手僵住,“什么叫不好了……” “他……我、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他离开之后寄奴究竟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生病那为什么早些前没有消息传来? 李淳茜心神打乱,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寄奴是太子,对于父亲来说,不,对于大周来说,他若是不好了,那又会发生什么事…… “父亲,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从洛阳到辽东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或许寄奴已经转好了……” “如今大军整装待发,将士们就是因为有父亲在所以士气大振,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倒下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高句丽人已是疯狗入穷巷,就是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 李淳茜急切的劝道,但李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已经失去了优秀的长子,好不容易又立了寄奴为太子,他呕心沥血的为国事操劳,就想着把肩上的担子交给寄奴时,能让他轻松一些…… 莫非真是他当年杀戮太过,老天爷是在惩罚他吗? 李晖忍不住红了眼圈,双手却紧紧攥成拳,目光森然仿佛如即将出笼的猛虎般骇人。 “父亲……”近在咫尺的李淳茜触及父亲的眼神,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正在这时,吴舟已经带着伏波和赵庆来了。 “参见陛下!”两人垂首进屋,对上首的李晖恭敬的行了个礼。 李晖瞬间恢复了理智,他把掉落的信纸捡起来叠好握在手里,面无表情道:“传你二人来,是有一事相商……” 伏、赵二人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吴舟略微提起都中有要紧事,因此听李晖这么说都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太子患疾,如今朝中是皇后和尚书令郑良泽在主持大局,我明日就启程回洛阳,眼下的攻城之战,就交由你二人指挥!” 短短几句话,伏、赵二人宛如听见了晴天一声霹雳,失声道:“陛下!” 若太子只是患疾,那便请医诊治就是了,如今多年雄心壮志就差最后一步,大周的军队已经逼近高句丽王城,战事迫在眉睫,陛下又何必要回去呢! 除非……太子很不好了…… 所以需要陛下回去稳定朝中局势……以及人心。 说是商议,其实李晖已经做了决定,只是叫了二人来作一番交代。 “御驾亲征是我金口玉言说的话,如今突然离开辽东,定会对军中人心造成不良的影响,这些事就交给二位卿家解决,务必要稳定住人心。” “接下来的战事打算按照原计划进行,我在与不在都一样,伏卿征战半生,赵卿最熟悉高句丽,一切就托付给二位了……” 说罢,他起身对伏、赵二人作了一揖,二人哪里敢受,忙跪地伏拜,连称‘不敢’。 李晖声音苦涩道:“起来吧,这本是我的不对,身为天子、身为将领,却临阵走人……” 赵庆忙道:“陛下嘱托,臣等绝不敢辜负,只是一路风霜雨雪路途艰难,陛下身系社稷,还请谨慎慢行保重龙体……” 李晖双眼无神的望着某一处,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一直默默无闻的李淳茜瞥过一眼,心中混乱无比,如果寄奴真的薨逝,那父亲会怎么办? 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有机会…… 才想到这里,他立刻暗斥自己混账,寄奴不仅是他的手足,也是大周的皇太子,如果他薨逝,自己失去了一个弟弟,大周也失去了一个储君。 到时定会掀起滔天巨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必然的……我也很难过 第295章 阿瑞 “三郎。” 李淳茜还在发呆,突然听见父亲叫他,忙抬起头上前一步。 李晖对他吩咐道:“你就留在辽东,像往常一般行事即可,不要随意走动,有事与伏卿和赵卿相商。 也就是说,把他留在辽东做一个幌子,李淳茜深感责任重大,忙拱手应是:“儿子记住了!” 第二日天未亮,李晖只带了两骑侍卫和吴舟就离开了。 赵庆的心都是提在半空中的,前一晚就一封密信加急送往李晖要经过的府衙,命他们提早准备接驾,而且要悄悄的。 毕竟不论是陛下离开辽东一事,还是太子患疾一事,传开了都足以动摇大周的江山。 且不提李晖是如何心急如焚快马加鞭,不顾这天寒地冻阻碍重重的往洛阳城赶,洛阳城里,已经风雨欲来…… 蓁娘午睡醒来,口渴的要命,“容娘……” 她低声唤道,正坐在月牙凳上纳鞋底的容娘忙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娘子醒啦,今天比昨天多睡了一刻钟呢!” 蓁娘扯唇一笑,捧着硕大的肚子满眼温柔,“阿瑞想出来了呢,所以天天都要蹬上几脚~” 容娘紧张的问痛不痛,蓁娘摇头,“不痛,就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哎,再等几日就好了~” 她低头,期待的摸摸肚子。 容娘眸色一暗,表情一瞬间略过了悲伤,不过蓁娘没有看见。 “娘子渴了吧,奴去给你倒碗水来,二公主带着大郎骑马去后山转了一圈,捡回了一堆松果,大郎闹着要吃松子呢!” “这会儿他们在偏殿烤梨吃呢!” 蓁娘觉得容娘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好像在掩饰什么。 可惜她来不及细想,阿玉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蓁娘坐在榻上,笑道:“夫人醒啦,大郎才说要把最大的烤梨给祖母吃,可赶上了~” 提起可爱的小孙子,蓁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兴致勃勃道:“那快给我梳洗,我们去看他们怎么烤的梨!” “是,夫人慢点……”容娘和阿玉笑着上前。 半个月前,太史令向皇后回禀,据他夜观天象,中天紫微星的东南方向有一大一小两束流火飞来,恐对紫微星不利。 紫微星便是天子的象征,事关重大,皇后担心的了不得,忙问这流火为何有两束,又有何化解之法。 太史令回道:流火一大一小相伴而行宛如母子相依相偎。 皇后一听便明白这说的是蓁娘和她腹中的孩子。 至于化解之法,只要让流火转向离开中天便可化解,意思是说,让蓁娘暂时挪出紫微宫别殿安置。 皇后沉默片刻后犹豫不决,如今蓁娘即将临盆,让她挪出去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她该怎么向李晖交代…… 蓁娘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知道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可能会危及到李晖,便是此言只有三分可信她也当做十分。 皇后不忍她挺着个大肚子出宫,可蓁娘已经坐不住了,她不要李晖遇到任何危险,不就是别宫安置么,趁着还没生,她得赶紧离开! 于是她去求皇后,让她去距离洛阳城五十里处的别宫,皇后沉吟片刻后点头同意。 不过不是让她去别宫,而是就在洛阳城外的一座寺庙住着就好,她会给蓁娘安排好所有的衣食住行,包括医者、稳婆、奶母和宫人。 别宫太过遥远,蓁娘根本就无法平安到达。 对于皇后的这个决定,蓁娘很是感激,收拾妥当后,金吾卫护送她离城,丹娘随行。 李淳业夫妇二人本也想跟着去,但蓁娘觉得这个阵仗太大了,便让他们留在城中,若实在不放心,隔三五日去瞧一瞧就好了。 曹芳蕤便把大郎交给了丹娘带着,有活泼的孩子在,蓁娘的日子也不会过的无聊。 到今天,蓁娘已经在济恩寺住了十天了。 这十天里济恩寺一直紧闭大门,外有侍卫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寺里的米面蔬果都是两天一送。 医者说,过几天就是产期,济恩寺里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连干活的比丘尼都攧手攧脚,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这让蓁娘很不自在,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敢惹祸。 于是她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逗小孙子玩,胖乎乎的大郎古灵精怪,总是能说出许多出人意料的话,让人啼笑皆非。 在一个飘降大雪的傍晚,蓁娘感觉阵痛袭来,疼了整整一夜,于第二日中午,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五个孩子,排行第九的小皇子,阿瑞。 丹娘立刻命人把这个喜讯传回宫中,洗三的日子还没到,已经收到了许多贺礼。 蓁娘倚靠在隐囊上喝鸡汤,笑眯眯的看着坐在交椅上的奶母给阿瑞喂奶,他长的可真胖,整整七三两斤,让蓁娘很是受了些罪~ 喂饱了奶,丹娘拿着拨浪鼓做鬼脸逗弟弟玩,“阿瑞,我是姐姐,叫姐姐~” 阿瑞面无表情,吐了个奶泡泡,把丹娘稀奇的不得了。 “阿姨,他好可爱啊~” 蓁娘柔柔笑道:“你别逗他了,他看不见你。” “为什么?”丹娘大为惊奇。 蓁娘正想回答,就听见外边传来大郎的哭声。 丹娘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家伙,肯定以为我们都不要他了~” 屋里服侍的人都笑了起来,丹娘对容娘道:“去把他抱进来,让他来给叔父请安~” “促狭鬼~”蓁娘笑骂道。 脚步声响起,大郎趴在奶母的肩头哭的直打嗝,看起来好不可怜。 丹娘心疼坏了,接过他就亲了一口,“我的乖乖,姑母在这里呢,阿婆也在,快别哭了~” 大郎已经两天没见到蓁娘了,此时见她不像往常那样亲热的搂着自己,心里委屈极了,嘴巴一瘪又哭了起来,“阿婆……” 蓁娘忙伸出手,“大郎,快到阿婆这里来!” 丹娘无奈,只得抱着大郎去生母身边,并对大郎道:“阿婆身体不舒服,不能抱你,姑母抱着你跟她说话好不好?” 大郎立刻摇头,丹娘板了脸,“阿婆不舒服,如果抱了你要喝苦药,你不心疼阿婆了吗?” 大郎看着蓁娘表情犹豫,然后在阿婆慈爱的视线中轻轻点头,委屈巴巴的道:“阿婆不喝苦药……” 蓁娘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好~听我们大郎的话,阿婆不喝药~” “让容娘给你拿蜜饯吃好不好?” “好!”大郎雀跃的伸了伸胖胳膊。 丹娘笑道:“真是小孩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容娘捧着攒盒过来,大郎依偎在姑母怀里乖乖吃蜜饯。 这时奶母怀里的阿瑞发出细细的哭声,大郎吓了一跳,一骨碌跳下丹娘的膝盖跑过去垫着脚看。 “他是谁啊?好小!” 大郎瞪眼咋舌,下巴上还沾着蜜饯,惊讶的小表情看起来可爱极了。 丹娘搂着他笑眯眯道:“这是你耶耶的弟弟,你要叫他叔父!” “耶耶的弟弟……”大郎满脸困惑,他才两岁,确实很难理解这层关系。 丹娘忍住笑,一字一句教他:“跟姑母念,叔~父~” “舒服!”大郎目光坚定的看着小宝宝。 “是叔父!不是舒服!” “舒服!” 丹娘气的柳眉倒竖,蓁娘已经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好了,你别逼他了,他还小呢!再长大些自然就会知道怎么喊了~” 蓁娘擦擦眼泪对大郎道:“大郎,来阿婆这边吃蜜饯,还有桂花糕哦~” 大郎闻言眼睛一亮,‘蹬蹬蹬’的丢开小宝宝就回来了。 丹娘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就惦记着吃……” 蓁娘瞪她:“你小时候也一样!” 丹娘被怼的哑口无言,容娘等人使劲憋着笑,丹娘讪讪的去一边翻看贺礼,“宇文庶母的……高庶母的……杨庶母的……” 念着念着她突然停顿下来,蓁娘忍不住看过去,只见丹娘表情有些奇怪,蓁娘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丹娘急忙回道。 她犹豫了一瞬,拿着一只镶嵌着贝雕的沉香木匣给蓁娘,“是寄奴送来的……” “哦?!” 蓁娘来了兴趣,迫不及待的打开,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 她拿起里面躺着的一块翡翠玉牌,上面雕着‘不自为大,故成其大’八个字。 这正是他册封太子前李晖赏赐给他的。 可以说,这块玉牌是寄托了李晖对儿子的期望,这么重要的玉牌怎么能送人呢,即使是送给亲弟弟…… 蓁娘满眼都是不赞同,“寄奴这孩子,就是太大方了,这玉牌是他父亲所赐,多珍贵的东西啊,阿瑞是他亲弟弟,送根草那都是他的心意,怎么能送这个呢!” 说罢她正欲唤容娘把玉牌收好,等回了宫再悄悄给寄奴。 一抬头却发现女儿目光直直的盯着玉牌,那脸色跟外边的雪一样白,把蓁娘吓了一跳。 “丹娘,怎么了?” 丹娘扯了下唇掩饰方才的心神不宁,摇头道:“没事,就想起了一件事,阿姨,我得赶紧去交代红豆,等下再过来!” 说罢她福了福膝就匆匆出门而去。 连大声唤她的大郎理也不理。 蓁娘拧着眉看着她的背影万分不解,“什么事这么急?”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宝贝们,很抱歉我对寄奴的毫不留情,但你们要记得,我会在番外给寄奴一个交代,也给一直喜欢他的你们一个交代,所以别弃文……嘤嘤嘤 第296章 阴天 出门的丹娘深深吸了口冷气,这才压抑住心中的恐惧。 可即使是这样,她的眼眶还是红了,红豆赶紧搀扶着她往厢房去,一路上尽量都避着人走,免得被看出了端倪来。 一进自己的房间丹娘就迫不及待的问红豆:“冯毓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红豆摇头,“算着时辰今日他定能赶回来,公主你先别急,免得夫人见你这般会过问的!” 丹娘愣愣的站在窗前,双手紧紧攥成拳,愁眉紧锁,心仿佛丢在油锅里一般煎熬着。 好一会儿后才低声哽咽道:“红豆……你说寄奴怎么会生病……” “他才十六岁,怎么就突然病倒了……” “这不是要阿耶和阿姨的命么……” 红豆什么也做不了,见主子哭泣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几句。 可自从一个月前太子生病,安慰的话她已经说了千百遍了,太子不仅没有恢复健康,还一日比一日病重。 夫人是个双身子,为怕她知道了太子生病出个什么好歹,贵妃建议皇后把夫人挪出宫去,安心待产。 所以才有太史令说了那流火冲紫微星的天象来。 但纸究竟包不住火,若太子病愈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可若是不好了,那可该怎么办! 出宫那日太子并未相送,已经让夫人嘀咕了,若再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或者敲了钟…… 红豆打了个冷战,像是安慰丹娘也是安慰她自己,急切的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各路仙家保佑,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大好了!” 丹娘根本不信这话,可她更不敢往不好的方向猜测。 只能跪在佛前虔诚祈求弟弟早日康复。 到了傍晚,冯毓才骑着马回到了济恩寺,他是公主府的内侍,众人都以为他是替公主给驸马送家书去的。 因此他的离开并没有引起蓁娘的疑惑。 丹娘已经在佛前跪了两个时辰了,见他来迫不及待的问宫里究竟是怎么说的、寄奴到底怎么样了。 一路疾驰,冯毓头发眉毛上都是冰霜。 他看着公主写满希冀的眼睛,嗫嚅了片刻,才颤抖着唇缓缓道:“御医说……说太子就这一个月的工夫了……” 一个月…… 丹娘双眸失去光泽,仿佛被重物击倒般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她不肯相信,无措的抓着裙摆摇头否决:“不可能!不可能!” “寄奴是皇太子!他会有先主保佑的!他不可能……” 红豆顾不得尊卑,上前紧紧捂住丹娘的嘴,隐忍着哭声道:“公主,夫人还在这里啊!” 丹娘闭眼,滚烫的泪珠就落在红豆的手背上。 冯毓也跟着抹泪,在红豆的示意下,他帮着搀扶丹娘到榻上坐下,然后才道:“公主,皇后殿下和尚书令商议后命人送去密信给陛下,整个东宫也都被封锁了,现在文武百官也只知道太子殿下偶感风寒,都以为没有什么大碍……” “燕王为了防止风声四起,仍旧隔三差五去东宫陪太子殿下说话,但太子殿下已经二十来日没有上朝了,都中已经有人在怀疑了……” 国之储君卧病不起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 越是靠近权利中心的人,就越是钻着缝隙打听。 冯毓想起燕王那张布满阴霾的脸就忧心忡忡。 “公主,燕王让奴给你带一句话,万不可在夫人面前泄露一丝痕迹,不论如何,一切只有等陛下回来再说。” 丹娘趴在几案上紧紧咬着唇,只有眼泪不住流淌。 可那压抑的哭声让人听起来更揪心,也忍不住跟着流泪。 李晖日夜兼程不顾风雪,总算在两个月内赶回了洛阳。 每到一个府衙驿站,看着门口悬挂着的黄澄澄有些发黑的大灯笼,他都微微松了口气,甚至在想,可能寄奴已经康复了呢? 可越靠近都城,他就越胆怯,他怕那是真的,他怕无法承受。 一行数十人在深夜里进了城,然后又入了宫,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沉睡中的洛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回来了。 李晖神思不宁,即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可梳洗过后他还是执意要去看寄奴,御驾去了东宫,停在丽正殿门外。 吴舟亲自提着灯笼引路,李晖披着裘衣往里走,却在院子中间停下脚步,吴舟疑惑的回头望着他。 李晖却只抬头看着高高挂起的匾额,‘建极绥猷’,苍劲有力的颜体。 这是祖父亲自题笔书写的,这是属于伯父的。 祖父那么喜欢伯父,伯父却英年早逝,他那么喜欢大郎,大郎也早逝了,如今东宫的主人是寄奴,他也生病了。 东宫,一个让人垂涎又忌惮的宫殿,从这里登上大位的太子,要么是以尸山血海铺就了阶梯,要么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似伯父和大郎这般备受君父喜爱、下臣敬服的太子,却走不到最后一步。 难道这真是苍天在惩罚他吗? 李晖目光哀戚,隐隐有水光浮现,如果是惩罚,那为何不惩罚到他身上,要夺走他的孩子、他的希望…… “大家……”吴舟低声唤道。 李晖默默垂眼,两滴泪水毫不被人察觉的落在青石板上,他深吸了口气,道:“进去吧。” 一进门,李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宫人们悄无声息的退下。 他的目光落在榻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只这么一眼,他的心仿佛刀割似的疼。 他缓缓靠近,每踏出一步脚步就停顿一下,像是怕吓到了寄奴。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不愿承认这就是寄奴。 他昏迷不醒,躺在榻上,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呈青灰色,唇瓣却泛白,一看便知身染重疾。 李晖心痛难忍,他轻轻坐下,从被子里找到了寄奴的手紧紧攥住,在心中默默念道:“寄奴,阿耶回来了……” 自从弟弟卧病在床,李淳业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白日里都阴着一张脸,连大郎看了都不肯靠近他半步。 夜里便一个人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或许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是嫉妒弟弟的,也想过要与他划清界限,将来君是君,臣是臣。 可每次看见寄奴那张充满信任的脸,他的那些心思也就越来越淡了,直到现在,被恐惧所代替。 有时他回忆起寄奴幼年时的事,那样乖巧懂事,心中的痛苦便越来越深刻。 那是与他流着同一血脉的亲弟弟,是他从小抱过亲过一直疼爱的弟弟…… 不知不觉,他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他梦见春光明媚,院子里开满了一簇一簇的蔷薇花,蝴蝶蹁跹,花香袭人,一切都那么眼熟。 这是阿姨的院子,好像叫……萧熙院。 他却不管不顾,像喝醉了酒一般躺在院子里树荫下的竹床上,嘴里还哼着小曲,自在逍遥。 正眯着眼惬意的晃着腿时,他感觉身旁坐了一个人,不悦的睁开眼,阳光刺目,花了一瞬的功夫他才看清,那是寄奴。 他脸上依旧是和煦单纯的笑容,眉眼弯弯,与生母一模一样。 “阿兄……”他轻声唤道。 李淳业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哼哼道:“怎么了?” 寄奴俯下身也躺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 兄弟俩躺在榻上,头挨着头,肩抵着肩,计划着待会儿要去哪里玩。 “阿兄……”他又唤道,声音里充满了不舍。 李淳业翻开眼皮子蹙眉侧头看他:“你是不是闯祸啦?” “快说,我好给你想办法!” “不是~”寄奴低低的笑起来,然后亮晶晶的眼眸盯着兄长,“阿兄,如果我闯祸了你会帮我吗?” “当然啰!”李淳业想也没想就回答:“你可是我弟弟!” 寄奴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一抹伤感,他点了点头,“那好,阿兄要记得,我闯了祸你要帮我善后!” “记得了!”李淳业继续闭上眼小憩。 朦胧中,他感觉到身旁的人消失了,只有微风裹夹着蔷薇花香拂过鼻尖,无影无踪。 “小六……”李淳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紧蹙眉头,在睡梦中毫无意识的低声喃语。 曹芳蕤一进门,就看见丈夫伏在书案上,这么冷的天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薄的外袍披着,她有些不悦,这服侍的人也太不尽心了! 她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准备给丈夫搭在身上,手才伸到半空中,李淳业突然抬起头来,把她吓得不轻。 “郎君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她嘴里嗔怪道。 但李淳业脸色灰白,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仿佛青天白日见了鬼。 曹芳蕤严肃的看着他,正欲发问,李淳业先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曹芳蕤看了眼刻漏,关心道:“申时末了,郎君怎么了?” 李淳业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往门外冲去。 曹芳蕤又被吓了一跳,她抱着裘衣赶紧去追,还一边焦急的唤道:“郎君,你去哪?” 李淳业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路狂奔直王府的大门,不顾下人们的惊诧与惶恐。 他从拴马柱上解下绳索,翻身上马扬鞭一甩,径直向东宫的方向而去。 天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雪了,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商贩都紧缩着脖子,只有他不畏寒风策马疾驰而过,引人注目。 风打在脸上生疼,险些睁不开眼,李淳业狠狠甩了马儿一鞭,心中默默念道:“快点!快点!” 再快一点,寄奴在等着他…… 东宫的宫人们行止有序,神情平静。 倒是上门来的李淳业,幞头歪了头发也乱了,满身狼狈不已,不像是来探望太子殿下,倒像是逃难来的。 李淳业顾不得许多,拉过一个内侍急道:“太子怎么样了?” 内侍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依旧……陛下在丽正殿……” 父亲也在…… 李淳业稍稍心安,但紧接着,某一个方向传来一阵哭天盖地的嚎啕之声,他和手中的内侍惊愕的向那个方向望去。 “太子殿下……”内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淳业的头脑一片空白。 “六郎!”丽正殿内室传来奶母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吴舟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心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第一时间去看李晖,只见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才从天边那团阴云上收回,眼里的担忧还未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医院码字,虽然陪伴床不舒服,但有暖气,比家里好多了~ 第297章 薨逝 “大家!”吴舟扑过去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李晖的腿。 李晖思绪全无,他只想去儿子身边,但吴舟挡在脚下他一步也挪不动。 “滚!给我滚!” 他双眼充血,满脸杀气,像一只处于暴怒中的老虎,握着拳毫无顾忌的打在吴舟身上。 吴舟感觉喉中一阵腥甜,可抱着李晖的双手圈的更紧了。 太子殿下薨逝了,这已是大家第二个儿子离去,就算是皇帝,他也无法承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怀宣太子就是在大家的怀里咽了气,那时的他几天几夜都未合眼,如一具行尸走肉,灵魂早就出窍了。 吴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论如何,今天也不能让大家再经历那种痛苦,再次亲手触摸太子逐渐冰凉的身体了。 他强忍着哭声大喊道:“大家!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请大家节哀!” “你给我滚!”李晖还在努力挣扎,嘴里嘶吼道:“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杖毙!” 丽正殿外服侍的内侍宫娥无不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吴舟的几个徒弟也跪趴在李晖跟前,异口同声道:“请大家节哀!” 李晖眼眶蓄满了泪水,颤抖着手指着地上一群人哽咽道:“你们……你们……” 嘴里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向后仰过去。 “大家!” 一群人赶紧上前搀扶。 李淳业连滚带爬的冲进内室,一入眼便是榻上面孔安详的弟弟。 他的奶母趴在榻边已经哭昏了过去,御医和宫人们都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这一切都像是做梦,李淳业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床榻。 每走一步,心中那道清朗的声音就响一下:“阿兄……” 终于,他来到了弟弟的身边,他消瘦的面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李淳业眼也不眨的看着寄奴,期望他等一会儿就会醒来。 寄奴一向自律,认为人生有限,应当珍惜时光,所以从不午憩。 ‘当’的一声重响,东宫敲响了第一声钟,李淳业仿佛从梦中醒过来,身旁已有人来搀扶他。 “大王,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该洗身更衣入殓了……” 不!李淳业摇头,紧紧攥住寄奴的手,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视线却一片模糊。 颗颗泪水滴落在宝蓝色织锦被子上,洇开了一团团暗色。 蓁娘站在窗边,随着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她脸上失去血色,瞪大眼迷茫的看着容娘:“这是谁?” 容娘紧紧咬着唇,低着头没有回答。 身后,“公主!” 侍女们的惊呼传来,蓁娘回过头,丹娘坐在榻上,双手紧握在胸前。 她压抑着悲伤的哭泣弯下腰,蓁娘急急奔过去抱着女儿:“丹娘!你知道什么?” 声音里满是恐惧,丹娘缓缓跪在蓁娘身前,把脸埋在她的膝上,痛哭流涕。 “阿姨……是寄奴……是寄奴……” 蓁娘迷茫的蹙眉,低声道:“你说……谁?” 景宏十五年,冬,皇太子李宸薨于洛阳东宫丽正殿。 十二月初八,天子下昭,全国停止嫁娶音乐三个月,令都中所有官员命妇入宫哭灵守丧。 显德殿装饰着肃穆的白色与黑色,正殿内设置成了灵堂,此刻里面除了道士跟和尚的诵经声,就是法器敲击发出的清脆响声。 王丰跪的腿脚都麻木了,再加上这寒冷的天气,他自己倒无所谓,心中却十分记挂年过七旬的老祖父。 终于诵经的声音停下,满殿的人也都停下嘴里的哭嚎,他赶紧搀扶着祖父荣国公去偏殿歇息。 给了小内侍一片金叶子后,他比旁人早先得到了一壶热水。 荣国公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一边摸着红肿的膝盖一边叹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太子殿下居然薨了!” 王丰警惕的朝周围看了看,低声对祖父道:“阿翁慎言,早上我遇见了姑母身边的内侍,听他话里的意思,太子殿下去的有些蹊跷!” “他也嘱咐我们先老老实实的把这几日熬过去,万不可抱怨一句或者与别家相互打听消息。” “陛下伤心不已,已经卧病在床了,可就是这样,眼里都容不得沙子……” “京兆尹杨欢只说了句‘太子未满二十’,就被拖下去打了三十个板子。” 荣国公面色凝重,他拉着孙子的手急切的道:“你方才说太子去的蹊跷!这是怎么回事!” 王丰刚听说这个消息时也震惊又疑惑。 不过他知道的也有限,而且此时此地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含糊道:“服侍太子的宫人都被提走了,估计是与太子薨逝有关……” 荣国公一辈子见过无数风浪,此刻闻得这个消息深感不安,他忧心忡忡的道:“陛下深爱太子,如今有此不幸,若太子的死因有疑,恐怕都中又将起风浪了……” “谁说不是呢。”王丰也跟着叹气。 “陛下又多喜欢太子殿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 曹王李淳远一身孝,面容哀戚的跪坐在蒲团上,手中重复着往火盆里扔纸钱的动作。 弟弟梁王李淳泽不住的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兄长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拉扯了下李淳远的袖子,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阿兄,你去劝劝父亲吧,小六还未出殡,东宫已经杖毙六个宫人了,再这样下去,天下人都会说父亲杀戮太过的!” 李淳远摇头,表示无可奈何,“父亲把小六的薨逝怪罪在宫人身上,如今这种情形不是你我能制止的。” 意思是叫他也别管那么多。 李淳泽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他靠近李淳远,带着些试探道:“听说小六生病是因为那一年韩庶母摔下台阶头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小六去清泉观求了真人,宁愿减去自己的阳寿换回韩庶母康复……” 话还没说完,李淳远就低斥道:“不要说了!” 李淳泽神色有些讪讪,李淳远为刚才的疾言厉色有些愧疚。 便缓和了脸色解释道:“就是因为这件事,韩庶母已经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父亲大发雷霆是因为那几个宫人没有服侍好小六……” “所以你别胡乱打听了,小心让父亲知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李淳泽向来胆小,听了这话忙保证自己不乱说。 李淳远抬头看着寄奴的牌位道:“自小六去了,父亲连朝政都不理,你我都是小六的兄长,如今只能在他的灵前尽尽心意了。” 提起逝去的弟弟,李淳泽情绪有些低落,“说起来,我一直都知道父亲最疼爱小六,如今他不在了,最伤心的也是父亲。” “如果换做是我,不知父亲会不会这般……” “什么?”最后一句李淳远没有听清,他疑惑的皱眉。 李淳泽急忙摇头,“没什么,我想说三兄还在辽东,他会不会回来?” 李淳远也不知道,他微微摇头,片刻后,李淳泽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对了,也没瞧见二兄,他去了哪里?” 他这么一说李淳远也抬头张望了一圈,然后示意不远处的内侍过来,“看见燕王了吗?” 内侍仔细想了想,道:“半个时辰之前好像有人把燕王叫走了。” 李淳远和李淳泽相视一望,心中充满疑惑。 位于丽正殿左面的是崇仁殿,此刻被两个弟弟惦记着的李淳业正跪坐在崇仁殿的中央。 殿内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上首是面色阴沉双目压抑着杀气的李晖,左下首是吴舟,右下首是刘钦。 许久许久,李晖嘶哑着声音道:“吴舟,念给燕王听……” “是!”吴舟恭敬的伏腰,从袖子里套出一张薄薄的纸,对着李淳业语气平缓的念道:“千秋节之前,太子召燕王入东宫三次,燕王婉言拒绝,千秋节之后,九月二十,未经太子传召,燕王于酉时初刻入东宫拜见太子,并停留在东宫一个时辰……” “九月二十一,太子召燕王入宫,手谈半个时辰;九月二十三,太子召燕王入宫,讨论国事一个时辰,并一同进膳……” “十月初三,太子赐燕王千里马一匹,并于东宫跑马场比试骑射,太子胜……” 李淳业越听心提的越高,他方才一进门,父亲的目光就似刀子一般戳在他身上。 本以为是父亲伤心过度,看什么都不顺眼,心中难免有气,因此他还准备安慰一番。 但没想到他还为行礼,父亲就命他跪下,却一句话都没有,到现在也跪了有半个时辰了。 直到吴舟念出这些,李淳业才察觉此事应该与弟弟的死有关。 果然,吴舟念完后,问李淳业:“大王,奴念的这些与实际可有差池?” “并无。”李淳业摇头。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正声道:“父亲这是何意?” 李晖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说话,吴舟看了眼上首,代替主子道:“大王,太子殿下是在千秋节后感染的风寒,当时他身强体壮,吃过两剂药后就痊愈了……” “但仅仅过了六天,太子殿下又开始咳嗽,并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到了咳血的地步了……” “这我知道。”李淳业回想起那段眼睁睁看着弟弟一日比一日虚弱,却药石无医的日子,眼中已有水光浮现。 “当时母亲不仅命宫中所有医者为寄奴诊治,还秘密请了民间的杏林圣手入宫,可……依旧没能救回寄奴……” 他咬着牙面色惨白。 吴舟似有动容,但想起李晖的吩咐,他只能硬下心肠道:“大王,宫中医者数百,却没有一个人能治好太子殿下,皇后殿下请了宫外的圣手,也没能治好太子殿下。” “你知道这是何原因吗?” 第298章 打听 李淳业蹙眉,“数百医者中佼佼者唯二十余人,寄奴第二次病倒后,医者说寄奴是伤了心脉才开始咳血,也开了几张护心养肺的方子,可那些药喝下去统统不管用!” “这些医者天天守在东宫研究药方,却无成效,寄奴日渐病重,直至……” 他声音低沉,说不下去了。 吴舟紧紧盯着李淳业,想要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失望了。 “大王,那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心脉受损了呢?” 听到这里,李淳业满目惊愕的看着吴舟,“不是前一次感染风寒没有彻底痊愈,寄奴又日日早起晚睡才病重的么!”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急道:“大监这话究竟何意?难道寄奴的病情另有隐情?” 吴舟没有回答,而是侧过头去看李晖。 李晖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淳业,眸光中无比冷漠。 “寄奴不是因心脉受损而病重,是中毒。” 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让李淳业呆滞当场的话来。 “中毒……”李淳业反复的默念这两个字,越念便越觉得荒谬。 他定定的看着父亲摇头,声音里带着愤怒道:“这不可能!寄奴是太子!他是东宫最尊贵的人!谁敢大逆不道给他下毒!谁又能给他下毒!” “这绝对不可能!”李淳业不相信。 如果寄奴是中毒而亡,也就是说,自己曾经有机会救他的…… 李晖不语,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吴舟、刘钦同样如此。 李淳业这才明白为什么方才父亲让吴舟念出他与弟弟的交往的事情。 时辰、地点、所做何事记录的如此详细。 那段时间他已解开心结,与寄奴的关系也恢复如初。 原来父亲是怀疑他给寄奴下毒…… 李淳业收敛起脸上的震惊、不安、怒气,他郑重的磕了个头,拱手高声道:“父亲,天地可鉴,我与寄奴为同胞兄弟,就算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 “若我此言有半句虚假,便叫我不得好死,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转世!” “父亲说寄奴是中毒,那就请父亲立刻派人捉拿相关人等严刑拷问,把我囚禁也好,查抄王府也罢,只要能找出真凶,我可以付出一切!” “请父亲明鉴!” 李晖神情复杂,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强忍悲痛,刘钦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便出声道:“大王,太子殿下骤然薨逝,实乃陛下之痛、朝廷之痛。” “真相必定会水落石出,只是凶手是谁、如何下毒,目前为止无人知晓,只能暂时先委屈大王几日了……” 李淳业眼神狠厉,咬牙切齿道:“只要能找到真凶,我必亲手斩杀了他!” 他的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再想起正当少年的弟弟,还有他在梦中告诉自己闯了祸,忍不住趴在地上悲恸大哭。 李晖撇过头去,在无人看见的方向,默默流泪。 停灵七日后,就是出殡的日子,在此之前,礼部议好了故太子的谥号。 上奏请批时,李晖数度落泪,打湿了奏表,让三省六部经手奏表的官员无不动容,无不叹息。 这是本朝第二个早逝的太子,历经十来年的工夫,立储之争才落下帷幕,如今一切又要重演,怎不令人压抑、不安。 出殡那日,天降大雪,护送怀慧太子梓宫回咸阳的车马,浩浩荡荡,宽阔的街道上只见一片白。 怀宣太子薨逝后,李晖命人为他修建的是帝王等级的陵寝,就挨着他自己的陵寝。 如今怀慧太子薨逝,李晖舍不得他,下令将儿子的棺椁放进自己的陵寝左墓室中,百年之后,父子同寝同眠,永不分离。 曹王李淳远奉命护送梓宫前往咸阳,离开洛阳之前,王霜霜挺着四个月的肚子依依不舍道:“四郎,我害怕,你早些回来……” 如今的洛阳城处处充满悲伤,特别是紫微宫,父亲把大部分政务交给了臣工,自己一个人在长生殿陷入悲痛无法自拔。 母亲和庶母们一面要服侍父亲,一面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既辛苦又得小心翼翼。 尹美人碰了一下父亲案上的一卷书,先是被父亲狠狠责骂了一顿,然后被降为宝林,无人敢去求情。 那卷书是寄奴时常翻阅的,父亲不容任何人触碰。 还有韩庶母,听阿姨说她很不好,神识都有些恍惚了,一会儿问寄奴下学了没有,让人去接他,一会儿让人准备寄奴喜欢的膳食。 她始终不愿相信寄奴已经不在了,有时候清醒过来,就抱着寄奴幼年的衣裳大哭。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二姐和桃桃还有二嫂日日守在澄华殿,细心照顾。 刚出生的小九养在惠庶母那里。 韩庶母非常抗拒小九的存在,或许是她觉得,小九的到来才造成了寄奴的早逝…… 那座宫殿如今充满了各种古怪和冰冷,也难怪妻子会害怕。 李淳远摸了摸她的肚子,略带歉意道:“霜霜,委屈你了……” “等梓宫送回了咸阳,我就回来。” 王霜霜柔顺的点头,双目含忧嘱咐道:“四郎,如今天寒地冻,路途漫长,你的腿一定要按时敷药,万不可因为怕麻烦就忍着不说。” 李淳远认真的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的!” “有空的话,你就多进宫去陪母亲说说话。” 王霜霜‘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四郎一路多加小心,我和孩子等着你!” “嗯。”李淳远微笑。 李淳远启程时,裴氏也恰好入宫哭灵,李淳茜不在,她便把两个孩子放在娘家宋国公府。 待听说李淳业被陛下叫走并且一直没有消息后,裴氏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回娘家找母亲。 “阿娘,先前我托父亲去打听陛下为何杖毙了那么多宫人,此事可有眉目了?” 裴夫人神情凝重的摇头,“你父亲走的是平山王和怀宁王的路子,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从前怀宣太子薨逝,陛下虽然伤心但也从没这样动辄杀人。” “这一次杖毙的全是东宫的宫人,想来必定与太子薨逝有关。” 裴氏怔怔的没有说话,裴夫人不免在心中叹气。 当初把女儿嫁给许王,不知多少人家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可惜后来许王没能当上太子,女儿在王府里虽是当家主母,可上头还有嫡婆婆庶婆婆,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吃过寻常人半辈子的苦头。 早知当初还不如把她许给寻常人家,至少过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如今怀慧太子薨了,才稳定的局势又有变化,真不知道接下来谁能做东宫的新主人。 如果是许王,那当然最好。 想到这里,裴夫人放软了嗓子,对女儿道:“阿嫣,你听娘一句话,你是李家的媳妇,争皇位那是男人间的事,你照顾好两个孩子、孝顺婆母、服侍好丈夫就够了……” “虽说女子以夫为天,但你也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管许王赢了还是输了,他都是陛下的儿子,你不一样,废了你,只需要一纸诏书……” “若秦修容再拿孩子要挟你,你就狠狠心,把事情交给许王,只管哭就是了。” 裴氏知道母亲因着秦氏为难自己的事而耿耿于怀,便安慰道:“阿娘放心,我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上当了!” “但如今三郎还在辽东,朝中局势又将起波澜,为了阿元和阿全,我也不能完全不管不顾,否则真有大祸临头那天,我可求谁去。” 裴夫人拍拍女儿的手,道:“你说的也有理,哪能真的不管呢,只是记住我的话,在你庶婆婆面前放机灵些,她骂你你就忍着,千万不可被她当枪使!” 裴氏轻轻‘嗯’了一声。 出了国公府,她去宫里拜见长辈。 皇后还有宫务要处理,只留她略坐了坐,然后她去了秦氏的院子。 自从怀慧太子薨逝后,裴氏深知夺储之争会再起,她猜想自己那位心机深沉的庶婆婆会不安分。 但令人诧异的是,秦氏对此表现的非常从容,仿佛对于儿子能否当上太子已经不在乎了。 反常即为妖,裴氏绷紧了弦小心应对。 秦氏见她如此不免心中冷笑,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三郎的远大前程就在跟前,她却畏手畏脚…… 秦氏越看越不顺眼,恰逢段嬷嬷有事回禀,便打发了秦氏和五娘带着阿元去园子里玩。 五娘也出落成了大姑娘,但因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所烦心,只略逗了逗阿元就闷闷不乐的揪树叶子去了。 阿元玩的不尽兴,拉着五娘的裙子哼哼唧唧要姑母。 裴氏赶紧抱起儿子,哄道:“阿元乖,阿娘有事跟姑母说,你跟芙蓉她们一起去堆雪人玩好不好?” 一听到堆雪人,阿元喜滋滋的应了,拉着芙蓉的手一骨碌就跑的没影了。 五娘怔怔的看着阿元的背影,愁眉苦脸对裴氏道:“嫂嫂,阿耶为寄奴伤心,看见我们脸上冷冰冰的,我看着他好害怕,可阿姨还要我天天去请安……” 裴氏轻叹一声,安慰五娘道:“陛下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如何能笑得出来呢,长辈有伤心之处,我们做子女的虽不能代替,也该一并承担,妹妹忍耐着吧。” “我知道……”五娘表情黯然:“也不光是为这个,如今后廷里的情形嫂嫂也清楚,虽然寄奴与我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同是阿耶的孩子……” “他去了我也伤心,本想找阿姨说说话,她却很不耐烦,好几次都把我像今日这样撵了出来。” 好几次…… 裴氏眸色微闪,旁敲侧击道:“或许是阿姨心里也难受吧。” 五娘听了撇嘴,“她只在母亲面前难受,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段嬷嬷总有许多悄悄话跟阿姨说,连我也不能听!” 一副愤愤的模样。 裴氏心中充满疑惑,但她也不能直接问五娘,便道:“不听就不听吧,横竖别惹阿姨生气,如今宫里不安稳,你得体谅阿姨才是!” 五娘默默点头。 第299章 疑云 待出了宫,裴氏立刻吩咐心腹嬷嬷,“你去国公府,找我父亲要几个可靠的人,去秦府盯着,我总觉得阿姨有古怪。” 那嬷嬷有些犹豫,“娘子这样做怕是不妥当吧,要是被夫人察觉了,这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婆媳有了嫌隙还好,要是夫妻生了嫌隙,那可就全完了。 裴氏还是坚持这么做,她冷笑道:“我早就看清了,她从来就是这样,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会让别人知晓半分……” “可就是因为如此,我更要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娘说得对,三郎是她的亲儿子,我却不是她生的,就是阿元,也跟她隔了一层,没了我们娘儿几个,三郎还能再娶,这日子还是照样过!” “不至于吧……”嬷嬷有些心惊。 裴氏不欲再说了,只道:“你马上就去找我父亲,一定要跟他把话说清楚。” “派出去的人最好会些拳脚功夫,别打草惊蛇,我也不会干什么,只要知道她和秦家在做些什么就是了。” 后廷秦氏那边,裴氏前脚才走,慕容氏后脚就来了。 看着面色阴沉来势汹汹的慕容氏,秦氏一片戏谑之色,“怎么,这就坐不住了?” 慕容氏冷声道:“我修为不够,做不到修容这般淡定!” “陛下已经在严查东宫的宫人了,那就说明他对太子的死有所怀疑,修容竟还能稳坐钓鱼台?” 秦氏‘啪’的一声拍在凭几上,目光森冷的刺向慕容氏,“你要是不怕陛下知道,就大声嚷嚷!” 慕容氏有些心虚的缩了下肩膀,声音也底气不足道:“那……那难道就眼看着陛下往下查吗?” “秦修容,太子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只怕真查到了你我头上,咱们谁也活不了!” 秦氏轻轻笑了起来,气定神闲的道:“你这是威胁我?” 慕容氏紧紧绷着脸,“算不上威胁,只是想告诉修容一声,燕王如今每日都在长生殿,名为服侍,实为软禁!” “太子薨逝,就算陛下有所怀疑,证据也都指向燕王。” “储君这个位置只有许王最合适,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却也不是□□无缝,你是主谋,我是帮凶,若陛下知道是你下毒杀了太子,恐怕你们秦家灭三族,那都是轻的!” 秦氏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一会儿后,才轻蔑的看着慕容氏。 “蠢货,不就是害怕了么!” “当初是你恨韩蓁恨得吃不下睡不着,我只不过是给你一把刀,谁知道你会去杀人呢?” “你给太子下毒的时候没有后悔,这会儿倒是后悔了,没门!” “你说的对,若事情真的败露,我秦家灭三族都是轻的,不过我告诉你,你慕容氏全族一个也别想活!” “我有两个孩子,尚有一线生机,你却什么都没有。” “你最好祈求我的三郎当上太子,看在你为他如此尽心的份上,我还能保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可若是事情走漏了风声……” “够了!”慕容氏越听越恐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秦氏冷哼一声,慢条斯理道:“你若是害怕杀人的刀给你惹麻烦,那扔给别人就是了,这点小事,也要我教你吗?” 慕容氏坐立不安,左右为难,“可是……扔给谁呢?” 真是个蠢货! 秦氏嗤笑:“谁最有嫌疑,就仍给谁呗!” 慕容氏想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姜婕妤…… 秦氏缓缓端起案上的茶盏轻抿,慕容氏心中已有了计划,便对方才的质问有些不好意思,忙起身恭敬赔罪:“修容见谅,我刚才也是太着急了……” “也请修容放心,我一定会谨慎行事,绝不留一丝把柄!” 秦氏鼻息轻哼,“回去吧,有空多去陛下和皇后跟前伺候,只要你不出岔子,此事就算陛下追查,也查不到你头上。” 这才是威胁吧,慕容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无比恭敬,微微屈膝一福,“是。” 段嬷嬷亲自送走了慕容氏,回到内室,她万分不解的道:“娘子为何要让慕容婕妤把事情推在姜婕妤的头上?” 秦氏悠悠然解释道: “我们把下毒的事嫁祸给了燕王,这就够陛下查一阵了。” “就算最后证明燕王是无辜的,还有姜氏替我们挡着。” “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四郎的腿,姜氏是恨毒了韩氏,就算是姜氏也没事,那不是还有慕容氏么!” 杀人栽赃,况且杀的还是一国储君,秦氏却说得如摘花一般轻松。 段嬷嬷的心拔凉拔凉的,虽然她竭力掩饰恐惧,但还是露出了些许痕迹。 如果陛下真的查出了真相,如果慕容氏因为害怕把一切都和盘托出,那该怎么办…… 秦氏把段嬷嬷的表情看在眼里,她不免警告道:“你若是乏了就好好休息两日,再敢这么心不在焉的,我决不轻饶!” “是!”段嬷嬷心惊,忙弓腰屈膝。 秦氏随意的挥了挥手,“下去吧,叫我们的人盯紧慕容氏,必要的话,帮她一把。” “是。” 段嬷嬷退了下去,唤了霜降进来服侍。 秦氏坐在妆案前,拿着犀角梳轻轻梳理发丝。 看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她微微扬起嘴角,笑的格外温柔。 寄奴就算做了太子又怎么样,韩蓁就是再受宠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给她的三郎做了垫脚石。 从小到大,李淳业哪一点都不如三郎,就因为他是庶长子,比三郎长了一岁,大郎薨了后,朝臣们自然而然上书请求立他为太子。 可惜啊,他是个糊涂鬼,生生把自己的前程搅没了。 韩蓁更是个糊涂鬼,占着陛下的宠爱却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争取,这才给了她机会。 他们母子又蠢又笨,也就寄奴好一些,不,应该说很好…… 否则的话,陛下也不会力排众议立他为太子。 不过他再优秀又怎么样,恐怕如今已经过了奈何桥了吧! 秦氏轻笑出声,霜降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娘子怎么了?” “无事,”秦氏摇头,“床铺好了吗?” “已经好了!”霜降笑道:“被子里熏了娘子最喜欢的玫瑰香~” 秦氏放下角梳,慵懒的起身往床榻走去。 收拾妥当后,霜降熄了几盏灯,秦氏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子。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三郎入主东宫的那一天,有一天陛下驾崩,他就会登基成为大周第六位皇帝。 百官伏拜,万民叩首,到那个时候,三郎一定会感激她今天的精心筹划。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韩蓁和李淳业,注定成为被后人遗忘的无名者! …… 两个月后,洛阳宫。 李淳业从榻上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他下意识的唤了声‘来人’,然而许久之后都无人响应。 他这才记起,这里不是王府,是长生殿。 从两个月前以服侍父亲的名义到了这里后,他一直都没有出宫过。 甚至连生母和妻子的面都没能见到。 他被软禁在这间逼仄的小屋子里已经对日升月落毫无感觉了。 每天一睁眼就是四面墙,闭上眼还是四面墙。 压抑、烦躁、委屈、自责,这些情绪紧紧包裹着他,让他差点透不过气来。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忍耐,只要想到寄奴的脸,他就能咬着牙忍耐。 寄奴卧病在床的时候,他也尝汤照顾过,那个时候寄奴直喊心口疼,如果他细心一些,是不是就能发现寄奴的不对劲。 可惜没有如果。 寄奴已经死了。 李淳业倒回在榻上,呆呆的看着承尘。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李淳业依旧一动不动。 “把饭放那儿吧。”他平静的道。 来人轻咳一声,李淳业转了下眼珠子,是吴舟…… 他微微撑起身子,吴舟拱手行了个礼,道:“大王,陛下召见。” 父亲? 李淳业微微皱起眉,很是不解,“大监知道所为何事吗?” 这两个月来,父亲从没有召见过他,难道是寄奴的事有眉目了吗? 想到这里,李淳业一骨碌坐起来,急不可耐的穿鞋披衣。 急匆匆的到了正殿,李淳业看见父亲驼着背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目光无神的看着窗外。 他似乎老了许多,仔细一看,两鬓已经白了,李淳业脚步一顿,无比震惊。 “父亲……” 他撩起衣袍跪地叩首,李晖没有回头,吴舟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低声道:“大家,燕王来了~” “嗯。”李晖应道。 李淳业把无措的目光投向吴舟,后者向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知过了多久,李淳业仍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 李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寄奴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李淳业惊讶又委屈,坚定的摇头,“不是!” 李晖笑了一下,眼神却无比冰冷,“自从我立寄奴为太子后,半个京城的人都盼着他死!” “因为他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却最得我喜爱,你们嫉妒他,厌恶他,盼着他出错,盼着他早死!” 李淳业伏趴在冰凉的地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父亲明鉴,儿子从无此等想法!” 他既震惊于父亲说出如此刻薄的言语,又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 “父亲……” 李淳业正欲辩驳,李晖却下了榻,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李淳业把头趴的更低,心中七上八下的,连大气也不敢喘。 好一会儿后,李晖才冷声道:“他死了,正如了你们的心意,这江山社稷,终究要落到你们这帮寡廉鲜耻之人的手中!” 李淳业心如重锤,瞪大眼看着地板上一个小小的坑,他屏住呼吸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父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不等他想明白,李晖已经绕过他重新坐在榻上,并怒喝道:“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有勇气写作话了,宝贝们,我知道你们对寄奴的死很生气,但我还是决定这样做,很感谢写文以来你们的支持与鼓励,我也相信如果下一本我写的好你们会回来的,爱你们 第300章 真相 李淳业身躯一震,忙不迭的起身弓腰行礼,“儿子告退!” 刚踏出殿门,张内侍就迎上来恭敬的道:“大王万福!” “请随奴这边来……” 还是去那间小屋子吗? 李淳业有些犹豫,但张内侍不动声色,只是保持着伸手的动作。 李淳业咬咬牙,暗道:算了,已经被关了两个月,也不在乎多关几天,无论如何,父亲会有处置的。 于是他一瘸一拐的跟着张内侍离开,来到了另一间明显更宽阔、布置的更精致的房内。 一进门张内侍就转身出去上了锁,并道:“大王,这是陛下的命令,里面有水也有净房,也会有专人送饭食,委屈你一下。” 说罢不等回答,他就离开了。 李淳业听着原来越远的脚步声,迟疑的环视一圈,然后坐在榻上,对父亲方才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李晖掩嘴咳嗽起来,吴舟赶紧捧上热水来,苦口婆心劝道:“大家何必动怒,这眼看着吃了这么久的药,身子骨才好了一些,再气着了,奴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李晖接过碗大口饮下,抹了抹嘴,“十七娘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说起蓁娘,吴舟眸光暗淡下来,“夫人似乎已经接受了太子殿下薨逝的事实,不过每日都坐在屋檐下发呆,谁说话都不理……” “昨日惠婕妤把九皇子抱给夫人看,夫人却哭了起来,医者说,再这么哭下去,眼睛就要废了……” 吴舟说的这般令人难受,打的也是让李晖赶紧振作起来的主意。 果然,李晖听了这话心酸又心疼,丧子之痛,真是凿骨剜肉。 十七娘已经受过一次伤了,若再这般消沉下去,身子骨会出大问题的。 于是他对吴舟道:“去把药端来吧。” 吴舟唇角微扬,‘哎哎’应是。 不过还没等他去端药,李晖又问道:“许王什么时候回来?” 吴舟脚步一顿,转身敛容肃目回道:“两日之后……” “很好。”李晖颔首,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等他回来了,直接让他入宫。” “是。”吴舟弓腰。 两日之后,李淳茜回到了许王府。 他本以为接到口信的妻子会带着孩子们在门口翘首以盼的迎接他。 但没有想到,门口站的不是妻儿,而是那位张内侍。 “大王万福~”张内侍见李淳茜勒马停步,忙上前行礼。 李淳茜看了一圈,没有妻儿的影子,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内侍为何会在此处?是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张内侍没有正面回答,只微微一笑,恭声道:“大王,陛下传召,请现在随我等入宫吧!” 李淳茜这才发现张内侍身后站着十来个威风凛凛面无表情的千牛卫,且个个都紧握手中的刀。 这么个阵仗,倒是像如果他不立刻入宫,就拿刀压着他就范的模样。 李淳茜在咸阳,包括一路上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笑容可掬道:“既然是父亲召见,我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想问内侍一声,王妃可好?” 张内侍仍旧恭敬有礼,答道:“大王无须担心,王妃和两位小郎君都在皇后殿下那里,没有任何不妥~” 听说妻儿在宫里,李淳茜的心往下一沉,咬咬牙道:“那就好。” 遂只得跟着张内侍一同进宫。 与李淳业的遭遇一模一样,李淳茜也被带到了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张榻,榻上有一张漆案,漆案上有一盏灯,除此之外,竟别无他物。 李淳茜立刻就明白了,这应该是设置在长生殿里密室,因为这样的密室,许王府也有。 父亲究竟要做什么…… 李淳茜惶惶然的坐下,有些手足无措。 张内侍关上门就离开了,李淳茜正四处张望时,忽听得隔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他敛声屏气,轻手轻脚的靠近声音传来的那堵墙。 仔细摸索了片刻,他触摸到一个光滑的似乎可以移动的东西。 循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那是一个木块。 犹豫一瞬后,李淳茜拿掉木块,凑近一看,里面居然是长生殿的正殿。 而殿内的人,让他不敢置信…… 李晖靠在凭几上,冲吴舟抬了抬下巴。 吴舟知意,挥手示意殿内的宫人们都退下去。 而他自己则悄无声息的站在帷幔旁,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晖目光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好一会儿后,才道:“这二十多年来,我竟不知自己养了头狼,日日夜夜都露着獠牙,却毫无察觉……” 跪在地上的人神情不见一丝慌乱,恭敬的道:“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李晖轻轻摇头,“你不用装模作样了,这么些年来,你做过什么,你身边的宫人比你还清楚,他们已经全部交代了。” 那人脸上的镇定有细微裂缝。 “哦?这二十来年,妾战战兢兢的服侍陛下,为陛下生儿育女,倒是不知自己做过什么,还请陛下明鉴,勿要听信了那些小人的诽谤。” 李晖看了吴舟一眼,“是诽谤还是真相,你心里有数。” 吴舟上前一步,对那人冷声道:“秦氏,正是因为你为陛下生儿育女有功,所以才给你保留了一丝颜面,没有直接把你的罪行公之于众。” “奴好心劝你一句,赶紧认罪,不要做无谓的狡辩了。” 那人竟是阿姨!李淳茜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的窥视着。 秦氏背影有些僵硬,声音里带着一抹压抑的慌乱道:“什么狡辩?我不知道。” 如此冥顽不灵,吴舟眼中最后一丝耐心消失了。 他直接罗列出秦氏的罪状: “景宏十年,骊山宫行猎,你用重金收买了行猎场的马夫,让他找准时机刺了燕王的马,马受惊发怒狂奔,最终伤了曹王。” “而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燕王,让他失去陛下的欢心,最终失去角逐太子之位的资格。” 秦氏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然后对上首的李晖大呼冤枉,“陛下,妾只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如何有那个本事收买马夫呢?” “再说了,伤害皇子罪无可赦,纵使我有钱收买,那马夫就敢做吗?” “陛下,妾真的是冤枉的!” 李晖顺手拿起案上的纸条向秦氏掷去,怒喝道:“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我倒是真希望自己冤枉了你,也不想让三郎和五娘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生母!” 秦氏的心不住的下沉,脑子里也有些慌乱,但她还是强作镇定,拿起纸条细看。 上面罗列的十分详细,是她当年如何买凶、如何隐瞒、如何派刘彬将马夫悄悄杀害,并毁灭了所有的证据的过程。 李晖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厌恶,“你倒是好手段,知道骊山宫的马夫最熟悉行猎场,又想着行猎那几日人员混杂,没人会注意到马夫动了手脚……” “盯了好几日,那马夫才寻到机会,你的目的只是让二郎落得个行事鲁莽的罪名,至于会伤害到哪位皇子或者皇亲国戚,你一点也不在乎,偏偏那一日,四郎就站在二郎的马前。” 然而最让李晖愤怒不是秦氏心计歹毒,而是她的丧心病狂。 “如你所愿,二郎伤了四郎,你知道我会发落二郎,又装作感同身受的样子在姜氏身边名为安慰,实为挑唆。” “最终,我降了二郎的爵位,而三郎,自然而然的就被推到了朝臣的面前。” 李晖沉浸在被人愚弄的愤怒中,“枉我那个时候还对皇后说你虽不善言辞,但性子温顺且能有怜悯之心,阖宫没有一个人说你不好的,倘若我立了三郎为太子,也是能放心的……” “可谁知,你哪里是不善言辞,菩萨样貌蛇蝎心肠,一张嘴说的尽是杀人不见血的话!” “在宫里你挑唆慕容氏争宠,在宫外指使秦家与顾氏狼狈为奸,搅得二郎后宅不宁,让我更加不喜他!” “你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那个位置,竟然连自己的良心都泯灭了,你简直不配为人!”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辩解也只是徒增笑柄,秦氏脸上的惶恐之色褪去,被怨恨和嫉妒所代替。 她冷笑着道:“看来陛下什么都知道了,那我再隐瞒也只是徒增笑柄了。” 躲在密室里目睹这一切的李淳茜听见这话如遭雷击,双手握紧,指甲陷进手掌里,沁出了血珠。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的道:怎么会这样…… 秦氏并不知道儿子就在李晖的身后看着这一切。 犹自埋怨道:“陛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辱骂我不配为人,可明明这些都是你的错!” “是你偏心韩蓁偏心二郎,这会儿却说你考虑过立三郎为太子,你那么宠爱韩蓁,舍得将来让她看我的脸色?” 秦氏尖声驳斥,面容也变得扭曲。 “从小到大我的三郎读书一点就通,骑射一学就会,可陛下又夸过他几次呢?” “无论做任何事,你心里眼里都只有大郎和二郎,好像三郎就不是你亲生的一般。” “陛下是三郎的父亲,你却没有丝毫为他考虑,我是三郎的生母,自然要为他争取!” 李晖阴沉沉的看着秦氏,对这些指责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没错,在立太子一事上,我最先考虑的就是二郎,因为他是庶长子,因为他生母得我喜爱。”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气他沉湎于风花雪月,气他不思进取,甚至我还处处重用三郎,就是为了给他做磨刀石!” “但那又怎么样,我是皇帝,我知道一个天真的皇太子会对江山社稷造成什么样的危害,我也知道在那座大明宫里,皇帝和储君是不需要心慈手软和优柔寡断的!” “我利用三郎,甚至不惜让他们兄弟俩反目成仇,那是因为我必须要让二郎生出野心,必须要让他明白,为了权利,他必须舍弃身上的软弱!” 秦氏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满腔嘲讽和控诉咬牙切齿道:“真是可笑,我们母子在你心里居然就是一块磨刀石!” “为了试炼二郎,你就狠心如此,三郎也是你的亲骨肉啊!” 李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道:“如果我真的狠心舍弃三郎,就不会为他求娶宋国公的嫡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上午急着去医院送饭,没来得及更新,明天就放结局。 第301章 终章 秦氏愣住,吴舟垂眸弓腰对秦氏道:“燕王被降爵后意志消沉,许久都没有下定决心,大家无比失望,遂与宋国公府结亲。” “十一年,陛下有意立许王为太子,为此还询问过皇后殿下的意见,皇后殿下没有反对。” “但许王成婚之后,你就按捺不住了,打着为许王好的旗号在王府里一手遮天、肆意摆弄……” “大家一向厌恶后廷参与前朝之事,并且你只是一个庶母,如今就敢当王府的家,那以后许王做了太子做了皇帝,你是不是还要把控朝政?” 秦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颤抖着嘴唇道:“你都知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点三郎,还有皇后,她也知道,但却没有斥责过我,你们眼睁睁看着我犯错,却没有一句警示,这难道也是试炼?” 秦氏忍不住咆哮起来,“这算什么试炼!” “你只不过是对二郎心存希冀,就算有心立三郎为太子,可心里也是希望他犯错,这样你就能冠冕堂皇的说,‘你看,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陛下!陛下!”秦氏哭喊道: “你从来就没有公正过,先是二郎,然后是六郎,至始至终,你喜欢的都只有她韩蓁生的孩子,我们母子不过是让她踩着上位的垫脚石!” 吴舟不动声色的挡在形如癫狂的秦氏面前,生怕她发起疯来伤害李晖。 提起六郎,李晖眸色瞬间变得阴寒,“我宠爱韩氏二十几年,可她从未恃宠生娇过,我让三郎压在二郎的头上,他却从没想过报复三郎,我处处重用三郎,他也没想过置二郎于死地……” “反倒是你,苦心孤诣的塑造了一副与世无争柔顺低调的面孔,连我也骗了去……” “原来你的心机之深已无人可及,多年谋划就是为了把三郎推上储君之位,甚至灭绝人性的杀害无辜!” 秦氏丑态毕露,嫉妒让她扭曲了面孔,“我十月怀胎生下三郎,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那么聪明,那么优秀……” “我知道自己在陛下心里没有分量,韩蓁有的我可以没有,但她儿子有的,我的儿子必须有!” “不仅如此,我要让三郎成为最优秀的皇子,我要让你看看,你偏心养出来的二郎,连三郎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要让你后悔处处薄待我们母子!” “从小到大,我每天都在告诉三郎,要让他韬光养晦,我告诉他,不要跟二郎争,你父亲最喜欢二郎了,你要乖乖的,不要表现的比二郎好,否则你父亲会生气的……” 秦氏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啊,我让他藏拙,他就真的隐忍,我让他去争,他也只想堂堂正正的去争……” “可这样是不行的,陛下的心是偏的,他再优秀也争不过二郎……” 李晖接着道:“所以你就替他争。” 秦氏闻言目露凶光,“陛下有十几个儿女,我只有二郎和五娘,我不给他们争,难道还期待谁的施舍吗?” “不!倘若三郎是个愚钝的也就罢了,偏偏他那么好,将来让他给李淳业那个蠢货磕头行礼,我咽不下这口气!” “闭嘴!”李晖忍无可忍,怒声喝道:“即使你觉得委屈,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秦氏偏着头轻蔑一笑:“杀人?” “陛下为了皇位杀了那么多人,包括你的亲弟弟亲妹妹,我只不过是杀了该杀人,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吴舟上前狠狠扇了秦氏一巴掌,厉声呵斥道:“混账!” “居然敢说太子殿下是该杀之人!” “你简直不知死活!” 秦氏闭着眼受了这一巴掌,嘴角沁出了血丝,“我没有想过杀六郎,可他做了太子,就不得不死!” 话里话外,没有半分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和害怕。 李晖想起刘钦查出来的结果,原来早在寄奴入主东宫之前,秦氏就收买了东宫的一个小内侍。 她打的正是不管谁做太子,安插的人都能为她所用的主意。 她也深知在宫里服侍的宫人都会严查家世,有任何可疑之处的绝不选用。 于是费尽心思瞒天过海从那小内侍打破一只秘瓷碗,到生病差点死了,直至家里唯一的弟弟差点也被净身,一步一步陷入秦氏编织的网,最后对她的吩咐死心塌地。 在东宫隐藏自己,只等册立了太子,就能动手。 这样想来,先前她做出与儿媳裴氏不和的行为,也只是为了声东击西。 如此狠辣的手段、深沉的心计、算无遗漏的钻营,若秦氏生为男子,必定也是一个人物。 只是李晖忍不住心中的伤痛和自责,既然早就知道秦氏不安分,为何没有早早的防备。 说到底还是轻视了这个女人,以为在自己的掌控中,她翻不出什么风浪。 却没想到,她的算计掩藏的那么深,竟无一人察觉。 秦氏抹了把脸,冷声道:“我做的那么细致,陛下还能查出来,想必是慕容氏那个蠢货露出痕迹的吧!” 吴舟不屑的回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氏,纵使你机关算尽,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慕容氏与你狼狈为奸,毒害太子殿下,还将罪证栽赃到姜婕妤身上,你们真以为查不出来吗?” 秦氏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那陛下会如何处置慕容氏?” 吴舟道:“毒害储君,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慕容氏已经被绞死,其母家,夷三族!” “那接下来就是我了……”秦氏眼神恍惚,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吴舟冷哼,并不回答。 秦氏俯身,闷声笑了起来,吴舟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还不知醒悟!” 秦氏越笑越大声,最后竟笑出了眼泪,她抬眼仿佛看着一个傻子般看着李晖。 取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怎么手底下的人如此无能…… “是我把东宫的那颗棋子给了慕容氏,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害太子……” “可我只让慕容氏把廖穗草给了那个内侍,然后掺入寄奴的茗粥里。” “廖穗草毒性微弱,食用过多有伤心脉,寄奴又刚被立为太子,陛下御驾亲征,他如何不战战兢兢为国事操劳,就是有一点不舒服,也只会忍着……” “长此以往,只风一吹就病倒了,不过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居然也能拖了那么久,我可等不及了……” 李晖心痛至极,嘶哑着声音道:“你做了什么?” “我?”秦氏状若癫狂的一笑,似乎很得意,“陛下错了,这次不是我做的,是另一个人!” “她也恨毒了韩蓁,巴不得他们母子倒霉呢!” 李晖瞳孔微缩,“是姜氏。” “是啊~”秦氏爽快的承认。 “不过姜氏胆子小,她可不敢给太子下毒,那也是个蠢货,她只想让太子多吃些苦头,让韩蓁也体会体会她当年的痛,所以就在玫瑰糕里放了煮熟后的商陆嫩叶~” “而那些糕点,全是四郎拿给太子的~” 秦氏表情似惋惜似嘲讽,“陛下,你把太子教的真好,亲兄弟拿来的东西,他如何会怀疑呢?” “就算是试食,商陆嫩叶煮熟后毒性弱,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但对于食用廖穗草的人来说,商陆就是催命草……” 听到这里,李晖和吴舟,包括密室里的李淳茜都明白了,廖穗草毒性弱,食用后只会造成轻微的不适,而那些不适,都会被寄奴忽视。 而告诉让姜氏往糕点里放商陆的主意,也只会是秦氏告诉她的。 李晖只要一想起寄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么多医者,一开始都认为寄奴是风寒未愈加上操劳过度才会生病的,直到他已经停止呼吸了,才有人敢质疑这不是生病,是中毒,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秦氏愉快的看着李晖痛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积攒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嫉妒都痛快的发泄了出来。 “陛下,这都是你的错,若是你没有偏爱韩蓁母子几人,谁又会如此恨她,恨到以身涉险呢!” 李晖闭了闭眼,紧紧捏着拳,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疏忽,愧疚和心痛憋在胸膛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秦氏还在大笑,吴舟担忧的看了看李晖,恨不得把秦氏活活打死。 这个毒妇! 半晌后,李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对吴舟吩咐道:“把她带走。” 吴舟领命,叫了四五个身强体壮的内侍进来。 秦氏被抓住了手脚,不住挣扎大喊道:“放开我!” “自古就是成王败寇,我没有后悔做这些事,但这些事三郎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你杀了我就好,不要迁怒三郎!” 李晖没有说话,吴舟一边指挥一边在心里冷笑:杀了你?岂不便宜了你! 他挥手吩咐道:“拿帕子堵上她的嘴,拖走!” 秦氏看着李晖嘴里还在喊叫,手脚并用的抓挠踢打,比那市井泼妇还要野蛮。 很快,她就被毫无尊严的按在地上捆住了手脚,嘴里也被塞入了一块令人作呕的破布。 “三郎!三郎!” 她使劲喊道,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淳茜颤抖着身子滑坐在地上,脸色青灰,目光呆滞。 刚才殿内的一幕幕如同晴天霹雳,让他颠覆了对生母、对父亲、甚至是对自己的看法。 原来生母是个佛口蛇心的恶人,为了把自己送上太子之位,居然从那么早就在演戏,而且还陷害兄长,毒杀寄奴…… 李淳茜紧紧咬着唇满心茫然无措,生母虽出身在没落的书香门第,但也是从小习字念书。 入了宫后,父亲威严,母亲贤良,她居然也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耸人听闻的事,而且还做的无人察觉。 她为了自己殚精竭虑,费尽心机,却把这世间所有礼法和规矩都踩在脚下,甚至不惜双手沾满人血。 她没有亲自动手,却是罪魁祸首,她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败露会有什么后果! 李淳茜忍不住流下眼泪,不知是对生母的谴责,还是对寄奴的愧疚。 门锁被打开,刘钦站在李淳茜面前,面无表情的道:“大王,陛下传召。” 没有多余的话,李淳茜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动不动。 刘钦也不催,只是默默等着,好一会儿后,李淳茜才扶着墙站起来。 才不到一个时辰,他的人生就已经发生了天旋地转的变化了。 生母做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秦氏一族,还有他和妻儿,岂能有好下场…… 自己也就罢了,可怜裴氏和两个孩子,也要跟着受连累。 明媚的阳光从窗棂里照射进来,有灰尘在半空中浮动,很久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廖穗草是我瞎编的,跟商陆一起食用发生反应也是我瞎编的。 文中设定为秦氏很小心翼翼,她也不敢突然一下毒死寄奴,所以要用□□,至于秦氏如何暴露的,下一章解释。 第302章 终章 李淳茜浑浑噩噩的到了父亲面前,跪下。 李晖饮了口茶,双眼布满红血丝,满脸疲倦。 他没有多说,直接了当道:“你生母所做的事,你心里都有数了吧。” 李淳茜微垂下头,没有回答,这就是默认了。 “很好。”李晖点点头,冲吴舟挥手示意。 吴舟端了一张手臂长的漆盘走到李淳茜面前。 李淳茜看着里面两张黄色绢帛目露茫然。 他听见父亲嘶哑着声音说:“左边那张,上面写的是立你为太子的诏书……” 李淳茜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 “作为一个父亲,我的确有些偏心,二郎与你就差一岁,却比你走了许多弯路。” “但我总是想着,他性格开朗,待人也宽厚,而且是长子,虽然平庸一些,但做一个守成之主绰绰有余了。” “所以对你,我有许多疏忽的地方……” 李晖的话停顿下来,李淳茜有些不安的捏着手。 他抬眼,温和的注视着儿子。 “我会把你记在皇后的名下,史书上也会写明,你是皇后的养子。” 皇后的养子,那生母呢? 李淳茜似乎感觉到了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果然,李晖平静的说出对秦氏的处置:“你生母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就由皇后抚养长大。” “至于秦氏,她与你毫无关系,因为在后廷行巫蛊之术谋害太子,处五马分尸之刑,罪名昭告天下,尸身丢弃于乱葬岗,生生世世受虫噬兽咬之苦。” “而她的母家,掘其父母、祖父母骨骸,鞭七十,挫骨扬灰。” “其胞弟夫妻二人,凌迟处死并暴尸七日。” “秦氏一族五服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处以斩刑,五服之外,三族之内,赦免五岁以下幼童,没为官奴婢,五岁以上之人,全部处以绞刑。” 李晖说完了处置,又补充道:“将来你登基后,也绝不能认秦氏为生母,更不能去收敛秦氏的尸骸并行安葬。” 饶是李淳茜已经做好了秦氏一族不会有好下场的准备,但他还是为父亲如此冷酷狠厉的处置而感到阵阵寒意。 李淳茜双眼发直,脸色苍白,三族……那是数千条人命啊…… 特别是他的生母,要受五马分尸之后受虫噬兽咬之苦,这简直比下地狱还要恐怖! 李淳茜不能接受,就算生母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她都是为了自己,作为她亲生的孩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些苦楚呢! 他正欲开口为生母求情,就见父亲抬手示意他闭嘴。 “秦氏的罪孽即使是生生世世忏悔也无法洗清的,况且刚才你也看见了,她并不为所做的那些事后悔,所以你不必为她求情。” 李晖指着漆盘上第二张绢帛道:“如果你实在不忍,我还有第二封诏书,可以让秦氏多活一些日子,并赐她白绫自缢,你也可以为她寻一处地方安葬。” 李淳茜听了这话心脏砰砰直跳,他直觉父亲不会这么轻易的改变主意,但又心怀侥幸。 李晖看着矛盾挣扎在两种情绪中的儿子,道:“第二封诏书,是将你过继给魏王。” “魏王?”李淳茜呆住。 魏王李珂,崇顺皇后胡氏唯一活着的儿子,废王李璋、废王李珏的同胞弟弟。 父亲刚登基时,魏王为了给崇顺皇后争取谥号,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毒死了,他自绝后嗣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绝无为兄长复仇的野心。 而现在,父亲让他去做魏王的儿子…… 不仅与阿姨没有了关系,甚至与眼前这个男人也没有了关系,李淳茜心中涌起阵阵悲愤。 “我给你一刻钟,你仔细想清楚要选哪一封诏书,玉玺就在这里,一旦盖印,永无反悔的可能。” 李淳茜泪眼朦胧,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揪住。 做太子,将来的他就是九五之尊,可这样就必须眼睁睁看着生母痛苦的死去,并且在史书中留下骂名。 若是选择过继,父亲就再也不是他的父亲了,想起幼年时父亲的慈爱,他又如何能割舍下这份孺慕之情。 李淳茜的内心在痛苦的挣扎,室内气氛寂静、凝固、压抑。 李晖在默默等待他的决定。 一刻钟恍如眨眼的过去了,李淳茜颓然的塌下肩膀,以手撑地,哽咽着道:“父亲,阿姨的确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可杀人不过头点地,求你看在秦氏先祖也是忠良之臣的份上,让她留具全尸吧……” “我不做太子,我也不要爵位,我什么都不要,父亲……” 最后一声父亲,饱含着哀求、茫然和不舍。 李晖眼中有瞬间的动容,他凝视着儿子的眼睛,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会把秦氏的尸身交给你,但从今以后,你要记住,你是魏王的儿子,秦氏和秦氏一族,与你毫无关系。” 李淳茜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膝行至李晖的身旁抱着他的腿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声嘶力竭的哭声让李晖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他抬起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落在儿子的头上。 “以后好好地……” 脑海中翻来覆去,他只有这一句交代,作为这二十来年的父子之情的结束语。 张内侍扶着李淳茜踉踉跄跄的出了长生殿后,李晖咳嗽起来,吴舟担忧的轻抚他的背,“大家,歇会儿吧。” 李晖摆手,却咳得更加厉害,那一声接一声咳嗽令人提心吊胆。 ‘哇’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乌黑的血,吓得吴舟魂不附体。 “大家!” “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刘奉御!” 尖细的呼喊让候在殿外的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围在李晖身边面如土色。 李晖看着地上那团血却感觉胸腔里舒服了不少,他接过帕子抹了抹嘴,沙哑的道:“水……” 吴舟颤颤巍巍的捧着水递给他,立刻有人端着铜盂上前,服侍着李晖漱了口后,吴舟都快哭了。 “大家,歇一歇吧,这些日子你太累了,这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无碍。”李晖摆手,“先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说吧。” “把秦氏带来。” 吴舟知道李晖说一不二的性子,又见他确实看起来轻松了一些,想必那团血就是引起咳嗽的元凶,这会儿吐了出来,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于是他摸了把眼角道:“是,奴立刻把秦氏带来,可奉御已经派人去传了,大家还是要心平气和些才是。” 李晖摇摇头没有说话。 几个内侍又拖着秦氏出来,扔在地上,因为手脚被束缚着,秦氏狼狈的趴在地上连起身都无法做到。 她的首饰早已在刚才的挣扎中掉了,头发也披散着,而那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狠狠瞪着李晖。 吴舟看见她就气的直哆嗦,又心疼李晖的身体,上去就是一脚踢在腿上,“大胆罪妇,竟敢直视陛下!” 既然真相大白,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晖起身,缓缓走到秦氏跟前,沉声道:“你养了个好儿子,为了让你留一具全尸,储君之位也不屑一顾……” 这话简直就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的刺在秦氏的心上,让她几近发狂。 她不是给三郎争么,她不是不后悔么,那就让她亲耳听着自己的儿子说出拒绝的话,让她这多年的筹划,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诛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口口声声为了三郎,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需要的是什么,你从来就没问过。” “靠着这样肮脏歹毒的手段得到的东西,你奉若珍宝,他恶心还来不及呢!” “有你这样的生母,会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对了!”李晖微微俯下身冷冷的注视着秦氏的眼睛,轻声道:“不是慕容氏暴露的,是裴氏……” 说罢他轻蔑一笑,绕过秦氏离开。 吴舟厌恶的都不想看秦氏一眼,慢悠悠道:“看紧点,先别让她死了。” “等诏书一下,刑场可热闹着呢,估计三天三夜都杀不完,毕竟是修容娘子的骨肉血亲,她若是没看见,岂不可惜~” 宫人们忙点头应是,吴舟急匆匆的抬脚追李晖去了。 而面容呆滞的秦氏不住的摇头,嘴里胡言乱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是裴氏!那个贱人,她知道了什么?是她向李晖告密的? 内侍们如同拖拽着猪羊般对待秦氏,而秦氏放弃了挣扎,只是疯疯颠颠的喊道:“三郎,你是太子!你是太子了!” 其中一个内侍生怕她的声音被人听见,抬手就是一巴掌打脸上,“让你鬼叫!” 秦氏的喊声戛然而止,长生殿一切如旧。 暖风微醺,春日明媚,一切的罪恶,都在这灿烂的阳光下,烟消云散。 …… 一个月后,天气越发暖和,紫微宫内,宫人们悄悄的交换着穿着打扮的秘密。 发髻上除了簪着鲜艳的蔷薇、香气袭人的茉莉,还有造型奇特的虫簪最受欢迎。 蝴蝶蜻蜓都不值得一提,那些黄黑相间的绒花蜘蛛、通体如玉的兰花螳螂,乍一看还真以为发髻上蹲着一只虫子。 既有趣味,又能让人炫耀。 荷包上绣花鸟已经俗了,选用那颜色清雅的绣线,在荷包角落里用寥寥几针勾勒出水纹或藤蔓,中间大幅留白,既雅致又含蓄。 还有衣着,齐胸襦裙不能显摆纤细的腰肢,圆领微露玉|乳的短衫搭配齐腰的襦裙,不需刻意施展魅力,已经迷倒一大片了。 关于怀慧太子薨逝的悲伤已逐渐消退,没有永恒的黑夜,太阳照常会升起。 只是偶尔,大家会在心里记起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被上天眷顾,又被带走的太子。 李晖挥退侍从,悄悄的走进澄华殿,殿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有些担忧的皱眉,容娘捧着茶盏从殿内出来,见着李晖赶紧行礼,“陛下万福!” “嗯。”李晖左瞧右看,“你主子呢?” 容娘看着花园的方向,恭敬的道:“夫人在园子里。” 李晖疑惑的走到花园里,左瞧右看也没看见蓁娘。 正当他准备叫人时,绕过一个转角,在一株始发新芽的紫薇树下,蓁娘纤弱的身影出现在他眼里。 “十七娘……” 蓁娘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满脸都是泪水。 李晖急忙上前,搂着她柔声道:“怎么又哭了,奉御怎么告诉你的,这眼睛还要不要?” “阿郎……”蓁娘轻轻摇头,指着紫薇树对他哽咽道:“这是寄奴亲手种的。” “他说……他一直都在……” 李晖侧头看着那株暖风中微微摇曳枝丫的紫薇树,瞬间红了眼眶。 心痛又心酸,他紧紧搂住蓁娘,强压下泪水,“是啊,他一直都在,永远也不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呼,完结啦,后天放第一个番外~ 历史上的夷三族,有两种说法,一为父辈、己辈、子辈,二为父族、母族、妻族,其中第二种最残酷,我用的就是残酷的这种,关于刑罚,凌迟、五马分尸和鞭尸我就不讲了,次之就是斩邢,有砍头和腰斩,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尸身不完整是种极大的罪过,对于死刑来说,绞刑好歹能留个全尸,白绫和毒|药叫赐死,就自杀,算比较有尊严的死法了,还有官奴婢,属于政府的财产,不可赎买,也不能嫁娶良民,除非有大赦,否则子子孙孙都是奴婢。 谢谢宝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这本文有太多的不足和bug,难为你们一直看到最后。 作者菌只是想写出心里的那个故事,本文不是宫斗文,也不是权谋文,作者菌实在是没那个本事和文化,也只能幼稚的显摆一下了解的东西,感谢宝贝们的容忍,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请继续收藏下一本文文,轻松智障向的《生命不息,绿帽不止》别吐槽这个名字,我真的尽力了,不会取名真的桑心到天亮~ 对了,有空的话我会修改全文,把错别字和病句改掉,但整体不会变,么么~ 第303章 番外一 大家好,我叫李六蛋,今年八岁,家住长安城郊县的一个小村庄里。 我的翁婆慈爱,父母勤劳,我们一家人生活的很幸福。 当然我要是能娶了青梅竹马的二丫当老婆就更幸福了。 二丫是我们村长的最好看的女孩,很多臭不要脸的男孩子都想娶她。 二丫娘放过话,谁出的起十头羊的聘礼,她就把二丫嫁给谁。 我听了这话热血沸腾,发誓要给二丫家送十头羊,风风光光的娶回她。 我要让那些臭小子都看看,只有我这么厉害的人才配得上二丫! 可我家孩子多,我耶娘可能顾不上我。 我这个人早熟,从小尿床就知道要分季节,冬天天冷尿布不容易干,夏天天热尿布干的快,我就能尿个痛快。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所以我得靠自己挣聘礼。 这是个伟大的计划,我想遍了所有来钱的法子,最后吃着鸡蛋有了灵感,我要做大周的养鸡第一人! 这可不是吹的,我家养鸡可是有祖传手艺的。 话说当年我阿翁家穷的叮当响,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 不,那不是老母鸡,我阿翁说了,不尊重,得叫花娘子。 花娘子真的很花,那羽毛五颜六色的,好看。 可隔壁家大公鸡有家室,别的小母鸡再花枝招展都不带正眼看。 我阿翁觊觎许久,趁着没人看见硬把它提了回来塞进花娘子的窝里。 不枉我阿翁被邻居臭骂一顿,花娘子下了十三个蛋,天天坐在窝上屁股也不挪一下。 据我阿耶说,那时候他才五岁,得到我阿翁的最高指示,照顾好花娘子! 我阿耶深感责任重大,天天去地里撅着屁股挖蚯蚓给花娘子吃。 还因为担心花娘子蹲太久脚麻,他试过帮忙孵蛋,然后被花娘子一顿猛攻,两腿之间差点不保。 就是那一窝蛋孵出了一窝小鸡,小鸡长大又下蛋孵小小鸡,阿翁全家总算第一次吃上了白米饭。 那一个天他们永远都记得,全家十几口子沉浸在幸福中,被那白玉般晶莹的米饭所感动。 直到现在,我吃饭掉一颗米我阿耶就痛心疾首的道:“你知道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吗?别说大米,就是有树叶子吃我做梦都要笑醒!” 我拾起米粒丢进嘴里,浑不在意道: “这会儿你又教训我,昨天你把家里的白面给了张寡妇,还说让她慢慢吃,吃不完喂猪也行……” “闭嘴!”我阿耶脸色大变,心虚的朝我娘看,结结巴巴解释道:“这孩子就是爱胡说,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我阿娘没说话,咽下最后一口饭,反手从墙里抽出一条竹篱笆。 我阿耶吓得两股战战,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撒腿就逃。 炎热的夏天,愉快的午休时间,满村庄的人都被我阿耶杀猪般的惨叫惊得从床上滚下来。 我阿耶抱头鼠窜,我阿娘提着凶器风风火火的追。 我阿婆迈着老胳膊老腿在后边喊:“桂花!你小心点肚子里的孩子!” 我跟在阿婆的后面,一边跑一边哭的打嗝,“阿姐把我的鸡屁股抢了!” 一般绕着村子两个圈,我阿娘就会揪着我阿耶的耳朵把他往家里拖。 整个村庄看热闹的人都会充满善意和不忍的劝道:“多热的天,桂花,喝口水歇一歇吧!” 啊,故事好像扯远了,继续说花娘子。 话说花娘子靠着下蛋为全家带来了幸福生活,我阿翁阿婆是拿它当亲闺女看的。 我三姑带着我表哥回娘家,我表哥比我还调皮,偷偷的把花娘子放进水里,想看看它会不会游水。 花娘子发出杀鸡般的惨叫,我阿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了过来。 一巴掌把我表哥拍进了旁边的臭水沟里,抱着花娘子心肝宝贝的一顿好哄。 我表哥惊恐的从臭水沟里抬起沾满污泥的脑袋,伸出手举了半天,还是我大兄捏着鼻子把他拉起来的。 总之,千言万语就一句话,花娘子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们家很会养鸡。 后来我娘嫁了过来,我阿婆说她屁股大能生孩子。 我娘的确了不起,我上面一个姐姐、五个兄长。 拥有大公鸡的那家邻居看见我们家年年都有孩子出生,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一边骂她家媳妇肚子是石头做的蹦不出孩子,一边指桑骂槐说我娘老母鸡下蛋似的生那么多。 我阿耶并不生气,反而还很高兴,得意洋洋的给我们几个兄弟改了名字,大蛋、二蛋、三蛋…… 所以我叫六蛋。 这下邻居更生气了,她不敢对我们家怎么样,就把气撒在媳妇身上。 她媳妇也不是个软柿子,被欺负的狠了就拿把刀把家里所有能叫唤的鸡鸭猪羊给宰了,一边宰还一边说:“让你多嘴……让你整天叫……” 后来这媳妇成了方圆十里第一个女屠户,她收费便宜技术还好,大家都喜欢找她。 咳咳,前面我说过我姓李,其实这也有段故事。 我阿耶十岁那年承载着全村的希望来到城里,为了建设好那个山不清水不秀的家乡,努力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皮草加工员。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了师傅一年,才得到了旁观学习的机会。 有一次大家坐在院子里聊天,一个师兄说,他老婆的舅舅的姐夫的上司的上司的女儿,好像在宫里做了个正八品的女官。 虽说女人的官不如男人的官,那好歹也是官啊! 老百姓天生就对姓官的有畏惧感。 大师兄忧心忡忡的说起如今朝中的局势,某大官与某大官不和,恐怕会影响今年的面粉价格。 二师兄着急的是皇后无嫡子,膝下只有一个宫人所出的养子。 虽说养恩大于生恩,但皇宫里那么多勾心斗角,那养子最后成了白眼狼怎么办? 那他老婆的舅舅的姐夫的上司的上司恐怕仕途不稳啊! 三师兄说不能够吧,皇后好像有个亲生的女儿呢! 皇太后对这个小孙女爱若珍宝,一岁被封为郡主,八岁被封为公主,陛下两口子也很喜欢这个嫡女。 连封号都叫‘万寿’,听听,万寿无疆,多气派~ 五师弟说他赞成三师兄的观点,如今陛下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他六十岁的阿婆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善堂领取免费发放的药材和粮食。 家里都快堆不下了。 虽说皇后无子,但她是中宫元后,而且贤良端庄,品行无可挑剔,上到皇太后,下到小宫女,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据不可靠消息,皇帝都不敢跟皇后大声说话。 我阿耶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发表感想,师傅嘬着小酒慢悠悠道:“一个个操哪门子闲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朝廷呢!” “有空多想点实际的,今年能娶上媳妇吗?这个月的工钱够给父母买十斤肉吗?今天的兔皮硝的又快又好吗?” 师傅的灵魂拷问非常扫兴,徒弟们淹头搭脑的干活去了。 我阿耶认真的给皮货分出三六九等,二师兄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问他:“你姓李对不?” “对!”我阿耶有些恼火,合着同吃同住这么久,你不知道我姓啥? 二师兄表情凝重,仿佛心中压抑着一个能改变天下的秘密,小声对我阿耶说:“你回去问问你阿耶,你们家是不是从陇洲迁来的……” “为什么问这个?”我阿耶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问。 “因为……”二师兄左看右看生怕人听见,“我姐夫来找我时见过你,他说你硝兔皮的样子,很像一位天家的郎君……” 天啊!这可了不得了! 天家的郎君也硝兔皮? 二师兄无语,他不是这个意思。 “你问问你阿耶,你们家可能跟皇帝有亲戚关系!” 天哪! 为了验证这一可能,我阿耶趁着休假回去问我阿翁祖先从哪来,我阿翁没有隐瞒这一荣耀骄傲的事实。 我们李家的确是从陇州来的,也的确跟天家有关系。 我们祖先可是高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的——马的饲养员。 这样啊…… 我阿耶可失望了,不过听见阿翁讲那过去的故事,高祖皇帝带着儿子们御驾亲征,我们祖先就默默的喂好御马,兢兢业业从不偷懒。 那马儿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跑得快,跑得快才能驮着高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大杀四方。 所以——本朝开国,离不开我们祖先的一份功劳! 真让人热血沸腾,虽然只是一个马夫,但只要能跟天家扯上关系,我阿耶骄傲的连走路都是飘着的。 四年后,我阿耶被师傅赏识,将他表弟家的女儿许配给了我阿耶,就是我娘。 又三年后,我阿翁托人带来口信,村里要拆迁了,回家吧! 我阿耶就带着我娘和我大姐大兄回了那个小山村。 从小,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心的吃饭,我阿耶就会把我们先祖的光辉事迹讲一讲,并谆谆教导我们要牢记身上的使命。 要遵纪守法,不能让天家为难! 要对得起祖先的英名! 要……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举手打岔:“听说先祖给御马吃了烂桃子,御马吃坏了肚子发起疯把高祖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摔了,先祖就被打了板子赶走了。” 气氛顿时凝固,一家人齐刷刷的看着我。 寂静了许久,我阿耶涨红了脸凶神恶煞的吼:“你胡说!” 他气得快哭了,像个牛犊子般坐那儿一抽一抽,我好怕他打我,丢下筷子就去大伯家找阿婆保命。 后来我阿翁为我证明我没有胡说,他当初还没说完故事的后半截,我阿耶就一颠一颠的跟鬼上身似的跑出去吹嘘了。 这是个巨大的打击,我阿耶心中那份骄傲被毁的渣都不剩。 他颓废了好几天,还是我娘一巴掌抽在脸上他才恢复好心情。 其实我很后悔,不该那么轻易的就说出真相。 不仅让我阿耶从此看见马就难受,还让我没了吹嘘的资本,从而失去了二丫,看着她走向我死对头大牛的怀抱。 唉…… 作者有话要说: 寄奴,不,李六蛋,活的快快乐乐,开开心心~么 第304章 番外一 从前从京城去南边要经过我们隔壁那个村子,因为商旅往来,隔壁村就靠着卖水卖草料卖大饼,就富的流油。 我阿翁时常感叹命不好,没生在隔壁村。 后来因为隔壁村的官道因为发大水冲垮了好几段,官府一怒之下,准备拨款在我们村修路。 这可真是个巨大的、天大的好消息,修路那些日子县令偶尔来视察,村里跟过年似的,几辈子也没这么热闹过。 有了这条路,村里就有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邻居家生不出孩子的那个媳妇固定在家宰羊,她男人支起大灶做烧饼。 羊肉小葱馅、羊肉水芹馅、羊肉萝卜馅的烧饼和一碗羊杂汤,是过路的商队打牙祭的好东西。 这下轮到我们家眼红了,孩子多有什么用,半年才吃得上一回肉,人家没孩子天天吃肉,多少人求着过继孩子给他们家。 我娘考察了好几天,最终决定重拾先祖的本事,喂马! 这可不容易,我阿耶听了这个主意第一次敢硬着脖子跟我娘叫板。 我娘好说歹说他才红着眼同意,却做得有些不情不愿。 我娘知道他脆弱的心灵受过伤,又想了半天,把硝皮的家伙搬了出来,让我阿耶就在村里做这个营生。 就这么着,我娘把院子打理了出来,立了几根柱子和马槽,用来招呼过往的商队歇脚添草。 于是我和几个兄长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去山上割草晒草。 每天去割草我都要经过二丫家的院子,看见她洗衣裳或者喂鸡的身影,就挪不动脚了。 她发现我之后就会瞪我一眼,可我觉得她瞪人也好看,更舍不得走了。 这天二丫终于忍不住了,一瓢洗碗水泼在我脚下,“李六蛋,你是不是想偷我家的鸡蛋?” 有花娘子的孙女小小花娘子,我会去别人家偷蛋? 真瞧不起人,可说这话的是二丫,我肯定不会生气的。 “我不是想偷蛋,我就是想看看你……” 二丫捏着瓢双手叉腰,“看我干啥?” 我背着背篼有些羞涩,扭扭捏捏的说:“因为你好看~” 二丫眼皮一翻,一点也没给我留颜面的道:“呸,我看你是不安好心,快走,再看我还泼你!” 我有些难过,为什么我夸她她还是没好脸色呢,难道她讨厌我? 这可不行,我还打算长大后娶二丫做老婆,得想办法吸引到二丫的注意力。 突然间我有了个好想法。 “二丫,今天我们家来了骆驼,商队的人都特别好,允许我可以骑骆驼呢,你要不要骑骑看?” 骆驼啊……二丫立刻就心动了,双眼中闪烁着欢喜道:“真的吗?真的可以骑骆驼吗?” 二丫这样的表情好可爱啊~ 我顿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骄傲,挺起胸膛大声道:“当然是真的,你就在这等我,我割了草就带你去骑骆驼!” 二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好吧,那你快点!” 我笑嘻嘻的一蹦一跳的离开,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事,胡乱的割了两把草就回家了。 在伙计的帮助下,我和二丫骑在骆驼背上,骆驼缓缓起身,我们都快跟房顶一样高了。 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二丫又紧张又开心,之后好几天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看见我老远就打招呼,她不仅人长的甜,声音也沁着蜜似的甜,听她软软的喊‘六蛋’,我心都陶醉了~ 骑骆驼这件事直接奠定了我作为二丫头号追求者的位置,并且无人敢挑战。 直到两个人的出现,我和二丫如胶似漆的关系出现裂缝…… 这俩不是人,应该叫瘟神最合适。 一个是从城里回来的大牛,一个是大牛的表妹杏儿。 大牛这孙子虽然跟我一个年纪,但长的人高马大,很有一把力气。 自他回来第二天,先是在二丫去提水的半路被他一把抢过水桶,一声不吭的提回二丫家。 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把手一挥,看着二丫道:“还要多少水?我帮你提!” 二丫当时就红了小脸,羞答答的道谢。 不仅如此,二丫说想吃果子,大牛就蹬蹬蹬的跑进山里摘了一麻袋野果给她。 还有,他今天给二丫逮一只小鸟,明天送一只小兔子,小姑娘家就喜欢这么毛茸茸的小东西。 村里的女孩都羡慕二丫,村里的男孩都认大牛做老大。 我暗中观察很久了,这条臭大牛肯定是对二丫不安好心,我可遇着对手了,哼! 他不是给二丫提水么,我也会! 结果水没提成,因为我力气太小,半路上摔烂了桶,二丫把我臭骂了一顿。 这时大牛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手里还拿了把漂亮的野花。 他英气的脸庞挂着淡淡的宠溺,对二丫道:“喏,这花送给你,别生气了,我再帮你提水好不好?” 二丫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喜悦,低着头轻声细语道:“那就麻烦你了~” 那副美好又令人心动的画面刺痛了坐在泥水里的我的心。 “太阳真大,别晒坏了你,快回家吧!” 大牛伸手给二丫遮太阳,他们仿佛忘了身后的我,就那么交换着令人作呕的暧昧眼神离开了。 我迫不及待的想爬起来跟二丫解释,是地上那个坑先动的手,可刚站起来又狠狠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感觉屁股都快摔成四瓣了,疼的龇牙咧嘴。 看着二丫和大牛的背影,我鼻子酸酸的,二丫,你不是说过要跟我去山坡上看星星看月亮吗? 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变心了? 难道是我不够好吗? 一声声夏蝉枯燥的叫声嘲笑我这充满悲伤与迷茫的问题。 正当我陷入被撬墙角的痛苦中时,我面前伸来了一只又短又胖的友谊之手。 顺着这条胳膊,我看见了一张比脸盆还圆的胖脸,“杏儿?” 杏儿卡兹卡兹咬着李子,牙齿每嚼动一下脸上的肉就耸一下,那双黑梭梭的眼珠子嘲讽的看着我。 “就你这耗子似的小身板,我单手就能把你提起来扔到河对面去,你还想跟我表兄抢婆娘?” 说罢不等我心火燃起,她仿佛验证自己的话一般,胖手一把提起我的后领子。 站起来的我就跟上吊似的,我惦着脚生气的怒吼:“放开我!你这个没教养的胖丫头!” “我不放~你怎么办~”杏儿斜着眼,啪的一下把嘴里的李子核吐出来,打在我的胸膛。 士可杀不可辱,我气的浑身发抖,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可胖杏子一身肥肉没白长,把我拎小鸡崽似的转了两个圈。 “你放开!” “我不放~” 我拼命踢腿抓挠,可就是碰不着她,胖杏子笑的咯咯咯像孵蛋的母鸡。 我想起方才在二丫面前丢了人,那大牛处处搅坏我的好事,分明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个属母老虎的胖杏子也没良心,枉我第一次见到她还给了她一把板栗。 现在兄妹俩合着伙欺负我! 我越想越气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下胖杏子有些慌了,把我放下,“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怎么样你!” “快住嘴,跟娘们似的哭哭唧唧,难怪二丫看不上你!” 她戳中了我的心窝子,我哭的更大声的,只差在泥水里打滚。 胖杏子一身蛮力没处使,站在我旁边手足无措的看着。 “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扔粪坑里!” 老天爷啊,这哪里来的野蛮人! 我震惊的看着她,还打了个嗝。 胖杏子瞪大眯眯眼恐吓我,我虽然很想跟她打一架,但估计了一下双方实力悬殊也就歇了这份心。 最主要的是……我敢肯定她不是说的玩的。 这丫头出了名的倔驴脾气,我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跳河抓鱼是本事,跳粪坑还不被人笑话死。 而且二丫最爱干净了。 想着今天接二连三的打击,我抽噎了两声,含着一包泪花绕过胖杏子就走了。 从那天起,我一天两顿饭吃三碗,饭塞到嗓子眼了才停下,然后每天不停的干活,阿翁说了,勤快的人才会有力气。 我也不奢求力大如牛,能跟大牛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争回二丫崇拜的眼神就好了。 一想到那一天,我激动得心潮澎湃,劈柴的手举得更高了! 一心不能二用,这是老祖宗的忠话。 我没听,所以就倒了大霉。 斧子劈下来没碰着柴,碰上我脚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发出我阿耶挨打那样的惨叫,鸡窝里的小小花娘子鸡毛一炸屁股一紧,蹦出个蛋来。 那个蛋煮好后成为我受伤的营养补充。 我一边哭哭啼啼的吃鸡蛋,一边抹眼泪看我阿翁敷药。 我阿耶在一旁大骂:“你小子整天干点人事行不行?” “先前跟那白眼狼似的给人家干活,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回家糟蹋粮食,吃得比猪还多又不如猪能卖钱,劈个柴你还能砸到脚,养你到底有啥用?” 我打了个充满蛋黄味的嗝,“呃~我能给你送终……” 我阿耶窒了一瞬,然后双目喷火把我烧的外焦里嫩,“送终?老子迟早被你气死!” 阿耶太过分了,虽然我总是揭他老底让他丢人,可我也是他亲生的儿子啊。 然而更过分的在后头,那一天是二丫的生辰,我早早的就答应过她会送她一份礼物,为此我花高价十文钱从一位过路的商人手里买了一把红豆。 每天晚上,我就坐在炉灶前用我娘的绣花针给红豆穿洞,就这么着熬了一个月,我给二丫做了条项链,好看极了。 可等我去找二丫时,她正在接受小伙伴们的羡慕吹捧,我一瘸一拐扒开人把红豆项链给二丫,期待她会喜欢。 可大家都哄笑起来。 从前跟我玩的最好的石头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道:“六蛋,你这什么玩意儿,你看看二丫脖子上,那可是从外国传来的宝石,大牛送给二丫的。” 什么! 我拿着项链的手愣在半空中,呆呆的去看二丫的脖子。 一根细细的红绳上坠着块绿色的石头,这就是外国来的宝石? 大牛有这本事?他从哪里弄来的? 阳光下,那抹绿色越发晶莹剔透,再看看我的红豆,大小不一,颜色也不整齐。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落差,还有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伤了。 我感觉二丫离我越来越远了…… “六蛋,谢谢你的礼物……”二丫开口了,声音比蜜还甜。 她抿着小酒窝看着我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大牛说了,他不喜欢我跟你一起玩。” 晴天霹雳啊! 我没想到二丫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我对她的心意,她都看不见吗? 我努力告诉自己别哭,可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二丫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你哭的好丑,项链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她吆喝小伙伴们去榕树下玩捉迷藏。 大家笑嘻嘻的对我指三道四,然后跟着二丫离开。 我不知为啥脑子一热就拦在二丫面前,倔强的伸着手要把项链给她。 她左躲右躲躲不过,气的直跺脚,“李六蛋,你烦不烦啊!” 我不管不听,把项链继续递过去。 可能二丫觉得有些丢脸,一把将项链抢过来扔在地上,鲜红的红豆落在泥土里,更难看了。 “再来讨嫌我就让大牛打你信不信!” 丢下这句狠话二丫就走了,小伙伴也跟着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地上的红豆。 二丫讨厌我……这个认知让我伤透了心,我把失恋的痛苦发泄在项链上,狠狠踩了两脚就往家跑。 我心情郁闷长吁短叹了好几天,连给骆驼喂食都提不起精神,全家都当个笑话笑我。 只有大姐把鸡屁股放在我碗里,安慰我:“没关系,现在你们年纪小,二丫只是因为你傻才拒绝你……” “要是她知道你又馋又笨脾气还臭,那就更不喜欢你了!” 我讨厌大姐,真的,将来她跟姐夫打架我绝对不会帮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芋儿烧鸡,香~ 第305章 番外一 后来,我看见大牛和二丫天天跟浆糊似的黏在一起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我就嫉妒的直泛酸水。 我甚至恶毒的想象大牛吃饭蹦着牙喝水呛着嗓子说话咬了舌头的画面。 只要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慢慢的我也看开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李六蛋只要是条汉子,还怕没有好女孩嫁给我? 想到这里我铡草的动作更威风了,嗯,今天也是没病没灾有羊杂汤的美好一天! 加油李六蛋!你是最棒的! 铡完了草,我就呼哧呼哧的把院子扫了出来,又给马槽里添了干净的水。 正像只小蜜蜂辛勤的忙碌着时,一个讨人嫌的家伙出现了。 “诶李六蛋,听说二丫跟你绝交了?” 又是那颗胖杏子,真烦。 我提着木桶板着脸不理她。 胖杏子拦住了我,挽起袖子把藕段似的胳膊横在我面前,满满的炫耀:“诶李六蛋,你看我这手串好看不?” 难看难看滚,我正准备呛她,结果眼睛一瞟发现那手串挺眼熟。 这不就是我送二丫的那条么!怎么到了胖杏子手上去了! “这是我的,你还给我!” 我丢下桶伸手去抢,胖杏子灵活的一个闪躲,“这是我捡的,就归我了,怎么能说是你的呢!” “那是我送给二丫的,你还给我!” 我狠狠的瞪着胖杏子,而她却笑嘻嘻的,一副赖皮相。 “二丫不要你的东西,是你自己扔了,我捡了就得归我!” 看着她得意的样我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拾起地上的扫帚就朝她挥舞过去。 胖杏子这下知道怕了,满院子躲藏,我终于有机会收拾她了,举起扫帚的手格外有力。 “李六蛋你给我放下!” “我就不!” 扫帚差点挨着胖杏子了,可惜被她躲开了,没关系,我就不信今天不打的她求饶,一雪我的前耻! “李六蛋!你完蛋了!” 胖杏子一声怒吼,我被吓了一跳,身子抖了两抖。 “你……你再说一遍!” 胖杏子站在磨盘边喘着粗气凶神恶煞的瞪着我,她把袖子挽起来然后掰了掰手腕。 “你干嘛……” 我有些后怕的拿着扫帚比划,胖杏子慢慢逼近,一把夺过扫帚扔了出去,单手把我拎起来往屋后拖。 “来人啊!杀人啦!” 我杀猪般凄厉的喊叫起来,却只有商客们的哈哈大笑。 “胖杏子你到底干什么!” “我跟你说我几个兄长可不是好惹的,你小心待会儿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边反抗一边发出威胁性为零的恐吓。 “杏儿,你帮我好好收拾收拾六蛋,这小子就是欠揍!” 说这风凉话的是我三兄,肯定是因为上次他蹲茅坑的时候我装鬼吓他,让他吓软了腿屁股卡在木板里了,让他丢了天大的人。 “杏儿,你别手软,要是需要绳子斧子什么跟我说,我帮你找!” 我四兄殷勤的招呼胖杏子,上次我也是这殷勤的招呼他吃用黄连泡过的萝卜,然后差点挨了揍。 兄长们都在看热闹,只有五兄怀里的七蛋可怜兮兮的喊着我。 七蛋……阿兄以后再也不抢你零嘴吃了! 胖杏子把我拖到臭烘烘的茅坑边,让我双脚惦着边缘大气也不敢喘。 “李六蛋,你长本事了啊,居然敢打我!” 好汉不闻脚下粪,我急忙求饶:“杏儿我错了,我再也不用扫帚打你了!” 下回我用竹竿,哼哼。 胖杏子冷笑三声,推搡着我道:“李六蛋,你还敢不敢打我?” 我差点栽进茅坑里,吓得一个哆嗦,“我再也不敢了!” “那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听听听,杏儿快拉我一把,我要掉进去了!” “不行!”这死胖杏子还有没有人性啊! “李六蛋,以后我叫你干啥你就得干啥知道吗?” “知道知道!” 我惊出一身冷汗,只得先忍辱负重答应了这胖杏子,等以后我再寻机报仇也不晚。 胖杏子把我从茅坑上拉了回来,春分满面道:“李六蛋,你给我老实点,我不会让你吃亏,不然的话,哼哼!” 胖杏子站在我面前仿佛是冥间的母夜叉,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现在第一件事,你不准再去找二丫了,以后都陪着我玩!” “凭什么?”我不服。 胖杏子眯着眼二话不说就要拎我。 我噗通一下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不放,“好好好,我再也不找二丫了!” “这还差不多~”胖杏子恐吓完毕,心满意足的走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掸灰,死胖杏子,我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我寻找着机会反抗胖杏子的暴行,但她总有办法把我收拾的很难看,让我丢尽颜面。 我发誓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但现在先把伤养好再说——我跟胖杏子打闹的时候崴了脚,真倒霉。 见我受伤她似乎也有些难过,不仅每天都来找我玩陪我解闷,还带了很多零嘴给我。 这一天,村里的小伙伴结伴去河边抓鱼,听着他们热闹的声音我也想去,可我脚不能走动,阿娘也不许我出门。 正当我唉声叹气时,胖杏子出现了。 她说动了我娘,准许我一起去玩,我开心的快蹦起来了,到处找拐杖准备出发。 结果令我意想不到,胖杏子把我拐杖一把扔了,二话不说背着我就往河边走。 我一个男子汉居然要女孩背,多丢人啊! 我闹着要下来,胖杏子把我放下来冷眼一瞥,我就不敢拒绝了。 别说,这胖杏子肉多不硌人,我在她背上一颠一颠还挺好玩的。 看着她肉嘟嘟挂着汗珠的侧脸,我突然觉得这颗胖杏子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我暗暗决定以后对她好点,但前提是她不能再收拾我。 那一天我们在河边玩的很开心,看着大牛把野花插在二丫头上,我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胖杏子跟他们在河里摸鱼,我就守在木桶边接鱼,简直比丰收还喜悦。 后来胖杏子找了个竹筒装了条手指长的小鱼给我玩,又背着我回家。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小伙伴们一边唱歌一边开心的大笑。 我也傻呵呵的笑,快到家门口时,我悄悄的把一朵小野花插在胖杏子的头上,在心里默念道:这是礼尚往来…… 终于,我的脚好了,胖杏子给我塞了一把酸酸甜甜的山楂糖,看着我吃得不亦乐乎,她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糖?” 胖杏子摇摇头,难得的没有跟我吵嘴。 我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胖杏子告诉我,她要回城里了,这一去可能几年才能回来。 我觉得我应该很开心才对,毕竟被压迫了这么久,她不在我终于可以挺直腰做个人了。 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有些慌,还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胖杏子老是欺负我,但她也是真的对我好,如果她走了,那我跟谁吵架呢? 胖杏子看着我不说话,许久以后认真的对我道:“六蛋,我一定会回来的!” “是……是吗?”我拿着山楂糖低下头情绪低落,“那我把鸡养好,等你回来请你吃烤鸡。” “好啊!”胖杏子嘿嘿的笑,“那你好好养鸡,多挣点钱,将来好娶媳妇。” 我抬头瞪她,这还用你说? 我祖传的养鸡手艺不能丢! 总之,胖杏子走了,从那天起,我感觉身边少了什么似的,总是不习惯。 大姐说,我这是没找着虐不舒坦。 我讨厌大姐,真的,将来她生了外甥我不会给压岁钱的。 虽然日子清净了许多,没有人在我尿尿的时候拿泥巴扔我、在我扫地的时候捣乱、在我捉迷藏的时候第一个找到我。 但我就是觉得很空虚,可能这就是长大吧。 外面有马儿的嘶鸣,肯定是有客人来了,我再次叹了口气,放下笔出门。 来的是六位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不俗的郎君。 我赶紧去牵马然后招呼客人坐,“几位郎君是路过吗?要吃点东西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尊贵的客人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四处打量。 另一个没有长胡子看起来却很老的郎君笑眯眯对我道:“小郎君,你们家有什么吃的都弄点来吧!” “也给我们的马儿喂点草料~” “好勒!郎君先请坐,吃食马上就来!”我高声应道。 给客人端上热水后,那个不长胡须的人端着盆给那个长的很好看的郎君洗手。 他们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别的不说,就冲这令人瑟缩的气势就看得出。 但我不怕,就站在一边看,还很有眼色的给他递帕子。 那位郎君看了我几眼,可能没见过我这么不懂礼数的人,就开口问我,“你是这家的孩子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我点点头,“是啊,这里是我家,我阿耶下田了,我阿娘在后院烧水。” “这样啊~”那位郎君笑了一下,又问我:“那你们家有几个孩子?你排行第几?” 我掰着指头回道:“我们家姓李,有八个孩子,男孩中我排第六!” 听了我的话,那位郎君愣了一下,眼中似乎有什么在翻动,他轻声道:“那我能叫你六郎吗?” 六郎?比六蛋好听,我哪有不赞同的呢! 我笑嘻嘻的看着他,“郎君还要水吗?” “不用了。”他缓缓摇头,指着竹床对面让我坐下,“我姓李,还有一个弟弟,也排行第六。” 哇,这可真是巧合! 虽然有些拘束,但我想跟这个人聊天,就坐下把我们家先祖荣耀的过去讲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挨板子被赶走那段。 这位郎君一直都微笑着看我说话,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并不是对一个孩子逗弄那般寻个开心,而是真的在听我讲故事。 我对他的印象很好,觉得他很尊重人。 说完了先祖的故事,我挺直腰摆出大人的样子与他闲聊,“郎君是从长安城来吗?那你有没有吃过西市的羊肉烧饼?” 他点头又摇头,“我们是从长安城来的,不过我没有吃过西市的羊肉饼,你去过长安城吗?” “当然去过!”我骄傲的仰着头,“我阿耶以前在长安城做学徒,很多坊市他都去过!” “去年他带我和兄长们进城玩过。” 那位郎君笑了起来,“那你觉得长安城好还是这里好?” “嗯……”我想了想,歪着头回道:“都好,长安城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还有红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但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我指着鸡圈告诉他:“我要养很多很多的鸡,收很多很多的蛋,然后卖到城里去,这样我就有钱娶媳妇了!” 几位郎君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道:“这孩子真有意思~” 我有些不悦的嘟着嘴,对面的郎君看了我许久,似乎眼睛有些红。 正当我不解时,他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小巧的印章递给我。 “六郎,我们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这个你拿去玩,以后卖鸡蛋的钱不够娶媳妇,就拿这个当聘礼!” 无功不受禄,我站起来使劲摇头拒绝,“这东西一看就很贵重,我不能要!” 但他坚持要给我,那个没胡子的人把印章塞进我手里,柔声道:“小郎君快收下,我们家主子也是喜欢跟你说话才送你东西……” 那枚印章是黄色,中间夹杂的红色纹路如红血丝一般,一看就不是凡品,我咽了咽口水,仍然拒绝。 如果每个喜欢跟我说话的人都送我一样东西,那我还用得着养鸡么! 不等我说话,那位郎君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看着我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很多无法言喻的东西,“收下吧……” 他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我捧着印章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郎君住在长安城对吗?你们家是不是很大很大?里面有很多漂亮的房子和很多的人,有花园、有湖,还养着老虎!” 郎君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我家很大也有很多人,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走遍过~” “天哪!”我发出惊叹,他家该有多大啊,我无法想象。 待吃过饭食后,这几人就上马准备离开了,我把一包莲蓬递给那位郎君,让他带着路上吃。 那位郎君看起来很高兴,仔细的收好莲蓬,对我道:“六郎,长大以后去长安城,或许你能再见到我呢~” 可能吧,长安城那么大那么漂亮,一辈子去一次也足够了,我待在这小小的村庄里也很快乐,而且,我还要等一个人。 我冲他点点头,目送着他们飞驰而去。 一天又一天,我也慢慢长大了,前面几个兄长都成了亲分了家,我依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老了,我也要懂事成为一个男子汉。 虽然阿娘告诉过我很多次有钱给我娶媳妇,但我深爱着养鸡事业,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样的生活平静、安稳。 又过了很久的日子,我盼回了等待的那个人,并与她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 虽然我还是打不过她,并被管的更加服帖了,但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上,她是最爱我的人。 睡觉前我摸出了那个印章,跟妻子商量着把这东西当做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幸福的笑。 打了个哈欠,我捏着印章闭上眼进入梦乡,梦里我去了长安城。 宽阔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叫卖声吆喝声还有骆驼铃儿的声,我分辨不清方向就瞎走。 突然前面出现了状况,推推搡搡间我被挤到了最前面。 身着盔甲手握长刀的士兵在维持秩序,一队气势十足的人马举着宝盖旌幡缓缓走过,人群发出激动的议论声。 “那是皇太子的仪仗!” 我张大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原来这就是天家气象! 我紧紧盯着那些衣着华丽的郎君们,突然有一个骑在马上的人侧过头看着我,那是一个年岁与我一般大小,面容十分英俊的小郎君。 不知为何,我感觉身边的沸腾都不存在了,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然后他冲我笑了一下,回过头就走远了。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不妨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狠狠朝前摔去。 我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那只是一场梦。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身旁妻子恬静的睡颜上,我依恋的蹭了蹭她的肩膀,继续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番外,张美人和筠娘。 第306章 番外二 “三娘,该起来了,奴服侍你更衣~” 鹭鸶甜软的声音响起,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从朦胧中睁开眼,我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被窝里暖烘烘的很舒服,我并不想起来。 “三娘,起来吧!”鹭鸶笑眯眯的比划着手里的衣裳,站在榻边对我道:“你看,这是新作好的衣裳,这种料子京城很多人家都没有呢!” “今日要去郑府做客,娘子早就嘱咐过奴要把三娘打扮的漂漂亮亮~” 我表情淡淡,撇撇嘴不置可否,对于这话有些反感。 打扮的好看有什么用呢,就算我今天穿着最朴素的衣裳不饰簪钗,也绝不会有人敢对我指指点点的。 在我到了议亲的年纪时,因为是父母唯一的嫡出女儿,所以他们对我的婚事挑挑拣拣非常谨慎。 或者说,是想找个好人家卖个好价钱。 从我三岁起,阿耶就请了落第的儒生给我上课,再长大一些,琴棋书画女红琵琶那是必学课程。 我的祖父是太宗年间的探花郎,因一手好字画奉诏进入翰林院。 后因兄长病逝无子,才继承了崇远候爵。 因祖父极爱舞文弄墨,所以在我们家就连未出阁小娘子身边的一等丫鬟都能写字作诗。 从小到大,我也并不反感每天枯燥的学习,我记得弹琴弹得手腕疼不住抱怨时,母亲抱着我宠溺的说:“燕儿乖,你现在认真的学,等长大嫁人后做主母,夫君在外宅做事,你在内宅每天除了管家,就有法子消磨时辰了~” 我觉得她说的很对,就再也没抱怨过苦或累了。 有付出就有回报,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因为作了一幅仙鹤图而被人称赞,父母自然是喜不自胜,待我也愈发宠爱。 他们都期待着我继续努力让侯府增光,也顺便借着这个‘才女’的美名找个好夫婿。 但祖父并不喜欢这样,有时他会教训阿耶,说少年扬名并非是件好事,特别我还是一个女孩。 祖父就是少年扬名,然后一路仕途顺利,但我很奇怪,他很少有笑的时候,所以当听见他说这句话时,我感觉非常诧异。 但来不及等我细想其中深意,上门提亲的人已经快把我家门槛踏破了。 每一个人都称赞我的容貌和才华,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说不自傲那是假的,那时我想,我会嫁给一位性情温和、文武双全的夫婿。 我们会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他下衙回家后,我为他奉茶端汤,排解一天的烦闷。 休沐时,我们在家弹琴品画,或者去郊外踏青。 这样神仙眷侣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父母关起门来仔细的商议谁家的郎君脾气好、谁家的郎君官职高。 嫂嫂们也帮着四处打听,唯有我这个正主落得清闲自在。 母亲怜惜我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嫁了,对我也很是放纵。 平日里不许我做的事都可以做,只要不太过分。 我尽情的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直到这份平静因母亲被皇后召见而打破。 母亲心惊胆战的入宫,然后欢天喜地的回来。 我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自从太宗皇帝薨逝后,我们家也渐渐没落了,如今皇后的娘家是京城的头等勋爵,我们家因为祖父的三令五申与胡家也只是面子上的交情。 皇后又能因为什么事传母亲入宫呢? 兄长已经成婚,弟弟还在总角之年,那就只剩我的婚事…… 本以为皇后是要做媒,却没想到她是有意让我入宫填充天子后廷。 母亲说皇后只是提了一句,问我们家愿不愿意,但我见父母的脸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在他们看来,这些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侯府的嫡女将会入宫侍奉天子,有朝一日生下皇子或公主,那就是整个张家的荣耀。 但在我的心里,却感到深深的恐惧和不甘。 天子已年过四旬,连孙子都有了,年纪足以做我的父亲,而我才十五岁。 身在侯府我自然也知道一些后廷的事,那位姓胡的皇后殿下,着实是凤仪威严。 在前朝把元后所出的皇太子压得朝不保夕,后廷里更是只手遮天。 再得宠的妃妾也得服服帖帖的跪在她身前服侍。 如此手段和心机,只抬一抬手指就能把我碾死。 那座宫殿就是一个深不见底、凶险万分的悬崖,一旦跳下去不知道会活活摔死还是侥幸的挂在树枝上。 但即使在里面活着,也肯定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了。 祖父的话一语成箴,我果然被少年扬名所累,如果平庸的长大,那谁会注意到崇远侯府的我呢? 不论曾经幻想过什么,我的命运、我的结局,已无法改变。 我知道哭闹和耍脾气并没有用,反而还可能为我们家招来灾祸。 我心中的痛苦无人诉说,不说整个张家,就连我的奶母都喜笑颜开的道:“我们三娘这样的人品,除了天子,又有谁能配得上呢?” 是啊,入宫做天子的女人,那是多大的一份荣耀,我若说一句进宫有什么好的,恐怕骂我不知好歹的人都要排到长安城外去了。 所以我只能躲在房间里默默发呆,每一次日升日落,我的心就死了一分。 “三娘,听娘子说,郑家老太君是七十大寿,只怕半个京城的人都要去凑热闹,赵家娘子和文家娘子都要去,正好你们一起说说话~” “这些日子,娘子都不怎么笑呢。” 我轻轻‘嗯’了一声,一边绕弄着垂下的头发,一边抬眼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或许是五官还没有长开,我的眉梢眼角依旧是少女的稚嫩。 但我记得去年祖母过寿,一向与我不和的堂姐背地里嘀咕,我生有一双勾魂眼,郎君们见着我就走不动道,将来定是个祸水。 长的漂亮就是坏水?那长的丑的是不是该当成神仙供起来? 我当时是这样反驳堂姐的。 她无话可说,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祸水,但我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我长得丑一些就好了,就算不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夫婿,拿着嫁妆也能自在的过一辈子。 可女人的脸就是为取悦男人而生的。 不管美或丑,总有可用之处。 收拾好一切后,母亲带着我去郑府祝寿,郑家老太君古稀之年依旧耳聪目明,她拉着我的手向母亲询问可许配了人家没,还说娘家一个侄孙与我年纪差不多。 母亲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被老太君的儿媳转移过去了。 她和母亲相视一望,交换着你知我知的暧昧眼神。 我的心仿佛扎了一根针般尖锐的疼起来,但面上却不动神色,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老太君夸赞了我许久,直到又一群客人进来,她才派人送我去隔壁徐府花园玩。 徐府比郑府要小一些,但他们家的园子也能入眼,我一向挑剔,吃喝玩用都是最好的,能给出这个评价,已经算不错了。 才走进园子里,我就听见了一起长大的伙伴蕊娘在吹嘘自己,“……今儿个我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还是这么不谦虚,但我喜欢她的真诚不做作。 便揶揄道:“蕊娘,你又在说大话了,上次给我弹曲子把弦都扯断了,今天又要露什么露?” 蕊娘气的跳脚,噼里啪啦的开始反驳。 亭子里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也一一与她们见礼。 而蕊娘身旁那位小娘子不仅面生,而且看的出来她的出身并不高。 我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看我,明亮单纯的眸子里满是惊艳。 莫名的我有些气闷,便语气生硬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娘子,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闻言她有些尴尬的瞪大眼,蕊娘打起了圆场做介绍,我一概不理,只坐在阿绾身边交谈起来。 我的余光瞥见蕊娘拉着那个叫什么十七娘的小娘子躲到了柱子后说话。 肯定是蕊娘在为我解释,真是无聊,我又嗤笑一声,她这个人就是善良过头了,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 对那样一个与我们有天壤之隔的人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就算我今天打了她,长辈们也只有息事宁人的份。 瞬间之后,我被自己这充满戾气的想法给惊住了。 自从知道自己将要入宫后,我心里总是压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怒火,但无论怎么样,那是我的事,不该向一个无辜的人发泄。 我的心情再次陷入低落,而那时的我也并不知道,那个被我不友好对待的十七娘,将会是大周朝未来的皇太后。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过一天算一天吧,我抱着这样消极的想法只带了两个包袱就入宫了。 离别那天,父亲只有殷切的嘱咐,母亲眼里有不舍,但我想,全家应该都为这件事而高兴,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做出伤感模样。 皇后的诚意足够,一入宫我就是正五品的美人,并且住所离甘露殿不是很远。 我暗暗猜测,皇后如今在侍寝一事上已经没有了优势,既是为了贤名也是为了能拉拢我家为她的儿子齐王争取支持,所以就选了我入宫。 在我家,我母亲也在过了四十岁后就很少与父亲同房了。 所以这几年我的庶出弟妹都有四五个了。 现在只要一想到我也成为了一个妻子讨好她的丈夫用来解闷的玩意儿,我就恨不得烧了太极宫。 但我想错了,召我入宫的并不是皇后,而是天子。 这是他告诉我的。 入宫一个月后,我第一次去甘露殿侍寝。 那时候是冬天,天上飘着小雪,我坐在摇摇晃晃的羊车里一遍一遍回忆嬷嬷的教导。 她说的很直白,用身体把陛下伺候的舒舒服服,我听了差点吐了。 谁他娘的稀罕! 我坐在寝殿里忐忑不安,等待着陛下的到来。 安静的殿内只有明晃晃的灯火和石柱般一动不动的宫人,不知过了多久,我都想直接躺在地上睡觉了,忽听得有宫人进来对我道:“美人娘子,陛下将至,快随奴去门口迎接!” 我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忙跟着去门口,冷风阵阵袭来,我狠狠打了个哆嗦,然后远远的看见御驾来了,忙屈膝行礼。 我低着头,只看见一双黑色的皂靴出现在眼里,有一道低沉中带着沉闷的声音道:“免。” 我在心中默默吁了口气,仍旧恭敬的垂首静立。 陛下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往殿内而去,我也赶紧了上去。 他坐在榻上并没有理会我,而是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慵懒的靠在隐囊上,我悄悄抬眼打量他,却发现他满脸的阴霾,阴森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这让我吓了一跳,或许是低下头的动作太引人注目,陛下把锐利的目光投向我。 他身前的王大监温声道:“大家,这就是出身崇远侯府的张美人……” 我也很识时务的跪下行大礼:“妾张氏,拜见陛下!” 接着他让我起身走近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周朝的皇帝,我的夫君。 虽然年过四旬,但看得出他保养的很好,剑眉星目,宽肩窄腰,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沉浸在酒色中被掏空了身子的老男人。 不管怎么样,至少在外貌上我感觉安慰了不少,在他仔细的打量我的时候,我居然还在想或许早生二十年,知道要进宫我一定会欢喜的找不着北。 陛下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与我说起了祖父,说很欣赏祖父的才华,称赞他是当世画圣,而且正是因为知道祖父有一个善作丹青的孙女,才会下诏聘我入宫。 这与我之前的猜测不相符,但我也松了口气,只要我家不被皇后利用卷进夺储的旋涡里就好了。 那一次侍寝并不顺利,或许是我太青涩太紧张了,无法在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面前风情绰约的表现自己。 我能看得出陛下有些不高兴,他也尝试过对我耐心一些,但我始终无法坦然面对那种事,只过了半个时辰,他就让人把我送回去了。 狼狈的离开甘露殿时,我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面是庆幸躲开了,一面是担心陛下会不会迁怒我的家人。 那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一个更大的问题。 身为一个妃妾,我的任务就是服侍陛下,如果没有帝王的宠爱,冷冷清清的过一辈子也没什么,这样的女人在后廷多不胜数。 但我的出身和容貌摆在那里,陛下已经把我忘了,但皇后没忘,其余的女人也没忘。 世人要么捧高踩低以彰显自己的了不起,或者是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教导。 在第二日拜见皇后时,我就充分的体会到了来自女人的恶意。 这里的确是个恶臭之地,一群打扮的精致美丽的女人说起话来简直比茅坑还臭。 我寻思着进宫以来并没有招惹得罪她们,为何要大喇喇的拿我的事当笑话逗趣。 想了半晌我也没想通,只得下结论,她们这些人,欣赏别人的痛苦就仿佛苍蝇见着腐肉,简直无可救药。 幸好我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不然当时在延嘉殿我能找根柱子寻死。 皇后看够了热闹才不痛不痒的申斥了几句,又安抚了我一番。 我不傻,从她眼神里的轻蔑我能看出她对我未能服侍好陛下这件事的放松。 这一刻,我真正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暗流汹涌的宫廷中,或许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才能安稳的活下去。 过了三个月,陛下在皇后的提醒下再一次传召我侍寝,他似乎忘了上一次的不愉快,见着我态度非常温和,闲聊一番后,还让人准备笔墨说要见识见识我的画技。 陛下的命令无人敢拒绝,我便随手作了一副简单的秋雀归巢图。 我只用了五分的心思,并没有指望他的点头称赞,但我也没想到,他看见这画眼中充满了不悦。 “这幅画的着色似乎与顾南申的手法相似……” 我点头道是:“妾的祖父擅作山水,妾却喜爱作花鸟,顾南申的静夜图便是妾的启蒙之作。” 本是平淡的一句话,陛下却为此而发怒,不光斥责贬低了顾南申一番,还对我的家教表示质疑。 我估摸着自己应该是触了他的逆鳞,顾南申是今世书画大家,却不愿出仕,并对王公贵族极尽言辞的嘲讽。 也是我糊涂了,竟没有想到这层关系。 但后悔是没有用的,陛下直接让我回去闭门思过。 我凭本事把他得罪了,也让自己的后廷收获了更多的讥笑与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加快码字的手速 第307章 番外二 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就像连绵阴雨见不着太阳,我的头脑和心开始生锈发霉。 不管我怎样安慰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都是无用功。 那些刻薄的话让我日夜不得安稳,短短的日子里就瘦了一圈。 她们当面笑称我为‘病西施’,这并非好话,而我逐渐成了后廷晦气的代表。 有一次侍女硬拉着我出门散心,恰好就在御花园里偶遇了淑妃。 她养的小狗格外活泼可爱,见到我就围着我打转,淑妃却道:“张美人,你身子骨不好就不要到处走动了。” 我恭敬的表示自己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淑妃俯身抱起小狗,一边抚摸小狗一边慢条斯理的道:“你出身不低,又有‘才女’的名声,想必圣贤书也没有少读,怎么你书读傻了,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懂了……” 闻言我的心往下一沉,淑妃在潜邸时就很受宠,虽然生了一儿一女但任何事都以皇后马首是瞻,她若是要找我的茬,那可比别的女人麻烦多了。 果然,她接着道:“本来我今日瞧着天气不错想出门走走,结果却碰见你这个病秧子,这下我也没心情游园了,张美人,你说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把你坟堆里的老娘挖出来安慰你好不好办? 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给自己听,面上还是惶恐的赔罪:“夫人恕罪,打扰了你的兴致都是妾的错,妾回去一定反思己过,再也不敢冲撞夫人了!” 她冷笑三声,看着我胆小如鼠的模样愈发趾高气昂,阴阳怪气的讥讽了一番还不够,还让我亲自在花园里捉一只蚂蚱给狗玩。 这个季节找个蚂蚱简直就是有病,可谁叫我出门没看黄历得罪人了呢,我只能挽起袖子深一脚浅一脚在泥巴地里找蚂蚱。 最后当然什么也没找着,淑妃看着我脏兮兮的模样倒是笑的很开心,大手一挥允许我离开。 回去后宫人们见到我的样子惊呆了,这个愤愤的为我抱不平,那个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看。 我坐在月牙凳上浑然不顾满身的脏污,木呆呆的看着窗外太阳落山。 说实话,淑妃的捉弄并不能让我受到伤害,因为把她们变成怪物的人是陛下,让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也是陛下,他才是这座囚牢和地狱的主人。 我该恨的人是他。 因为他的权力,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千金变成了供人取乐的玩意儿,我原本可以拥有幸福自由的人生,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侍女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过我,想要在后廷里拥有一席之地,要么去抱皇后的大腿,要么去讨好陛下。 淑妃目中无人又怎么样,莫婕妤生再多的孩子又怎么样,只有皇帝和皇后才是真正的主人。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我也想过这些,在皇后面前伏低做小我可以,但若是做她的棋子,就势必要牵连到我的母家。 祖父私下说过,别看太子殿下如今处处吃瘪,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陛下要废了他立齐王为太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反倒是皇后和胡家,做的越多过错就越多,当有一天激起满朝文武的怨愤时,只怕是覆巢无完卵,陛下也保不住。 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只看她管理的后廷就知道了。 她是因宠扶正的中宫,但手握凤印时,她却为陛下广纳妃妾,对庶出的皇子公主疼爱有加,她越是这般宽容贤惠,陛下就越听她的话。 不仅在人前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后廷的事更是从不过问,全权由皇后打理处置。 妃妾要是在陛下面前给皇后上眼药,还没等话说完,陛下就已经龙颜大怒为皇后出气了。 从前住在我这个院子的一个美人,就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死的时候才十八岁。 这个故事是宫人讲给我听的,我琢磨这应该是在警告我。 我才十六岁,虽然整天活的如行尸走肉,但我还不想死。 皇后是个比陛下更危险的人,为了自己也为了崇远候府,我也不能轻易投诚。 但是去讨好陛下,我更加反感。 他的喜怒无常让我害怕,他对女人的轻视让我恶心。 伴君如伴虎真是一个贴切的形容,我自觉没有那个耐心和本事哄得陛下高兴,而且就算他高兴了,我依然逃不出皇后的手心。 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任人欺负吧,或许哪一天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就下一道雷把她们劈死,那时我就能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捉蚂蚱这件事后我大病一场,母亲入宫朝贺新年,却没能来见我一面,只托人给我带了一句话,要我好好活着。 我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与死人只有一口气的区别了。 我想母亲,我想父亲,想家里的每一个人,就连与我三句话不和就斗嘴的堂姐,我也想她。 昏昏沉沉中我不知道日夜交替过去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咽气了。 但我依然想活着,如果这是命运对我的考验,那寒冬过后,是不是就该有春风了…… 我病的最严重的时候,皇后以服侍的不好为由换掉了我身边的几个宫人,重新安排了几个来。 其中一个面容清秀寡言少语的宫人服侍的很尽心。 给我喂完药后,她会用帕子仔细给我擦脸擦手,晚上值夜的时候,她会在小炭炉上煨一罐鸡汤,方便我随时饿了就有吃的。 如此细心之人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把我院子里那些偷奸耍滑的人训得服服帖帖。 就是有那不服气的,也被她有理有据的呵斥回去,再不敢造次。 我有时就想,她是皇后派来的人,为何要对我如此尽心呢? 在很多人眼里,我也差不多是个将死之人,她做那么多,就不怕皇后不高兴么? 图什么呢…… 就这么到了第二年,我的身体逐渐好转。 茯苓和咏雪搀扶着我去院子里溜达,猫了一个冬天,骨头都要生锈了。 后背出了些薄汗,我整个人都感觉清透了不少,便坐在院子里的交椅上晒太阳。 “娘子才出了汗,坐在这里会吹着风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微微扬起唇角笑道:“筠娘,今日天气真好,我只略坐坐,待会儿就进去~” 筠娘温和却不容反对的道:“不行,娘子走了几圈已经发汗了,奴服侍你进去洗把脸换件衣裳吧!” 我嘟了嘟嘴很是不情愿,筠娘笑了一下,没有依着我的性子继续坐着,她扶着我往房间里走,我埋怨屋里看着不舒服。 筠娘想了想,道:“说起来,之前是怕惊扰了娘子休养,如今你也大好了,要不咱们把屋子收拾收拾,换几件摆设,把那些花儿朵儿也摆出来,娘子觉得可好?” 我点了点头,身后的茯苓却迟疑着道:“换摆件要去尚宫局那边报备,不知会不会批准……” 我没有出声,眼角打量筠娘的神情,想看看她会怎么办。 听了茯苓的话,筠娘并没有露出为难之色,而是笑眯眯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尚宫局库房里那些摆件就是不用也是积灰,她们不会为难咱们的。” 她说的胸有成竹,想来是宫里的老人了,在尚宫局应该有相识的人。 但我却更加疑惑了,为何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却被皇后派到了我的身边,她究竟要做什么? 也许是我的戒备显而易见,从尚宫局领了东西回来后,筠娘指挥宫人们花几上摆什么花,插屏该摆在什么位置。 宫人们在她的安排下井井有条的干活,不出三四日的工夫,我的房间就大变样了。 一眼望去格外雅致新颖,毫不逊色我从前的闺房。 在我表示自己很喜欢时,筠娘解释道:“奴幼年时就进了宫,什么也做不了,就跟在老尚宫身后转悠,跟着她倒是学了一些插画焚香点茶的本事……” “长大一些后,老尚宫有意栽培我,可我却不喜欢尚宫局的勾心斗角,所以就去白太妃身边做了个小宫人,后来又被分配到了娘子身边。” 能被老尚宫栽培的人,如果她没有去太妃身边,如今恐怕也是一个有品级的女官了,而不是跟着我这样一个倒霉透顶的主子讨生活。 筠娘看出我为她可惜,柔柔笑道:“世上路有千百条,人人都想走康庄大道,但奴却想,那些羊肠小径或许也有无人知晓的美景呢!” 真是一个通透清醒的人,更难得是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淡定,这让我对她肃然起敬,不是谁都能年纪轻轻就淡泊名利的。 “筠娘,你今年几岁?” “十八岁。” “十八岁啊……”我点点头,“你比我大一岁~” 筠娘抿唇笑,为我端上一盏茶,“娘子要是觉得无聊,就让茯苓给你唱小曲吧!” “或者让咏雪弹琵琶~” 我接过茶盏歪着头问她:“那你会什么?” 筠娘微怔,然后道:“奴会玩双陆,别的都不精……” 她难得的红了耳朵,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像是把一扇关的死死的窗户撬开一道缝隙,能看见里面那奇幻的景色。 “那我们就来玩双陆吧!”我拍拍手来了兴致,筠娘应允,摆上了棋盘与我开始对弈。 咏雪和茯苓则抓了把干果坐在一旁观战,还不时点评几句,这样的氛围让我生出了在闺阁时与好友们玩乐的错觉。 筠娘棋艺很是不错,几场下来,不仅让我输的有体面,赢得也很光彩。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那么心平气和的过上一天了,入睡前,筠娘弯着腰给我掖被子。 灯光下她的脸庞明亮而温柔,我突然就觉得很心安,轻声道:“我今天很开心……” 筠娘看着我的眼睛,也轻声道:“明天娘子会更开心的……” 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进入梦乡。 筠娘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她总是能把一件极其普通的事变得有趣。 我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想开解我的郁闷,不管我有多不情愿,既然已经身处在这座宫廷,那就得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自己为难自己才是愚蠢之举。 但这样清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中秋节阖家团圆那日,我得到了一个噩耗,比我小三岁的同胞弟弟因病夭亡。 我再次陷入悲伤和抑郁中,兄长已有自己的小家,别的庶出姐妹从小与我不是一路人,只有弟弟跟我最亲近。 他的离去让我也生出了几分厌世的想法,我封闭自己不愿对任何人倾诉心中的痛苦,只有筠娘日日夜夜守着我。 她没有讲那些大道理,而是翻出一些画卷像个傻瓜一样问我,‘娘子,真的有人见过文曲星才作出这幅画的吗?’ ‘娘子,作画是真的要站在山脚下一边看一边画吗?’ 她问的五花八门,在我耳边聒噪个不停,我的悲伤被暴躁所代替,十分不耐的向她解释那些刁钻的问题。 筠娘认真的听完,意有所指道:“奴以为娘子对世事已然不在乎了,原来你还是有牵挂的……” 闻言我愣住,筠娘二话不说就摆上了笔墨纸砚,把我拉到书案前对我道:“奴知道娘子不信任奴,很多心事也不想说出来,既然这样,那娘子就把心里的烦闷画出来吧!” 我拿着紫毫有些不知所措,筠娘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我想落笔,却不知该怎么挥洒。 我想把心事画出来,却无从下笔。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可笑又荒谬,我才十七岁,哪有那么多无法开解的愁绪。 弟弟离去父母肯定也陷入悲伤中,如果我再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让他们雪上加霜,更是不孝么! 我丢下笔,趴在案上痛哭,筠娘搂着我不住安慰,我泪眼朦胧哽咽着问她为什么这一切都要降临在我身上。 筠娘回答不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告诉我:“会好起来的……” 哭过一场是好了不少,至少我会开始想,或许弟弟会投生到一户好人家,下辈子长命百岁,福禄俱全。 作者有话要说: 哎,明天甜一点吧 第308章 番外二 这事过去没几天,我得知要启程去骊山宫了,筠娘有经验,一边安排人收拾行李,一边给我讲骊山宫什么样子,好不好玩。 她说的越多,我就越向往,不论别的,能暂时离开太极宫透透气,我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骊山宫,我涨了不少见识,比如皇后对太子妃的刁难,豫王妃对皇后隐隐的不屑,昆山公主的傲慢无礼。 还有那位以美色得宠的何美人,跟卢昭仪套近乎遇冷后,就开始在陛下面前说卢昭仪的坏话。 但却被皇后给严厉训斥了一顿,最后何美人靠着难以启齿的一支舞重获陛下的欢心。 这件事很有意思,卢昭仪跟我一个年纪,却是后廷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十岁就入宫了,被陛下亲自教导书画,又跟在皇后身边学习规矩。 貌比西子才比文君,陛下对她的宠爱从册封她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就能看出来。 但最令人讶异的是,在太极宫这样的复杂的地方,她却被养成一副天真单纯的性子,出淤泥而不染。 不说陛下,皇后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亲女儿一般,对她格外不同,不得不说这是个天方夜谭。 我见到卢昭仪总有些不自在,筠娘说,我这模样跟秀才见了进士一般。 我细细一想,是有几分这个道理,但更多的,我是羡慕她。 不过在骊山宫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遇见了一位故人。 曾经在徐府有一面之缘的十七娘。 我真没想到她被选入东宫做了太子殿下的昭训,而且看起来过的很不错。 在宫外认识的人总能让我无端生出一种信任感,虽然我跟十七娘并不熟悉,但我想跟她说说话,就直接去找她了。 她见到我眼中有些震惊,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并主动开解了我一番。 她的善良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美好的一面,那一天,我主动向筠娘倾诉心事。 她默默听完,然后看着我道:“娘子,如果你觉得不快乐,那就告诉我什么能让你快乐,如果你觉得孤单,也可以偶尔把我当成宫外的朋友,我保证不会把你说的话泄露出去……” 她的目光认真而肯定,我立刻就心动了。 不管她是不是对我怀着某种目的,至少她愿意帮我一同承担这份痛苦,那我也愿意相信她并且不后悔。 “那……你会离开我吗?” 筠娘轻笑:“除非娘子不要我了。”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真好,我的烦恼终于能对人倾诉了。 那天以后,我的身心都平静下来,筠娘总是想着法子让我的日子不那么无聊。 她去花园里采凤仙花给我染指甲,还自制酸米浆给我敷脸。 我也没闲着,骊山宫景致优美,天气好的时候我就铺纸作画,筠娘就为我洗笔研墨,还不时好奇的问这问那。 我干脆花了两天工夫给她讲颜料从哪里来又该如何搭配。 她听得似懂非懂,我有些气馁的道:“明明你绣花那么厉害,怎么作画就笨手笨脚的呢?” 她笑呵呵哄着我道:“是娘子太厉害了,不是我太笨~” 我听了噗嗤一声笑,最后想了想,就教她学习裱画。 这件事她倒做的极好,我作的画不管好不好,她都认真的裱好放进楠木匣子里搁着。 我告诉她不必如此做,她却说:“不行,这些都是娘子的心血,我得好好保管,将来留给小皇子小公主!” 我摇摇头表示无奈,又告诉她:“我对陛下没有那份心,以后的日子,就我一个人过,好好过。” 她抱着画卷看着我,低声道:“我陪着娘子……” 我没有说话,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窗外的玉簪花开了,春天又到了。 人一旦想通了某些事就更能清醒的看到自己的处境,前朝关于太子和齐王的明争暗斗没个停歇,后廷里的争斗也不断。 自从何美人和田宝林入宫以后宠爱不断,后廷的女人们就把视线从我身上转移过去了,甚至还有一两个明里暗里拉我入伙跟何美人争宠。 我清闲的日子还没过够,无比厌烦这些勾心斗角,直接把事情交给筠娘处理。 她倒直接,略施小计把让我在何美人跟前吃瘪,一时间,烂泥扶不上墙这句话指的就是我。 没有那些讨嫌的人,我不仅长胖了,而且脾气也恢复到从前骄纵的迹象。 从前是因为有父母疼爱着,我自然被娇惯着。 现在我有了筠娘,只要在她允许的范围内,我做什么都可以,她总是无条件的包容着我。 与她相处的越久,我就越依赖她,如果她离开了我,那我就如掉下万丈深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筠娘打了热水服侍我沐浴,我调皮的把手指上的水弹在她衣服上。 筠娘瞪了我一眼,我趴在木桶边上笑嘻嘻道:“筠娘,你做我姐姐好不好?” “不好。”她直接拒绝。 “为什么?”我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她把我手拿过去,边搓边说道:“你是主子,我怎么能做你的姐姐呢?这是大不敬!” 我撇嘴望着她:“我没有亲姐姐,但我想如果我有,她一定是像你一样疼我照顾我,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不管你愿不愿意,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姐姐~” 她抿唇笑了一下,示意我把另一只手递过去,“好,那你把我当姐姐,我把你当主子,咱们各论各的~” 我哼哼了两声,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筠娘从小在宫里长大,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她心里有条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越过的。 第二天,我一半是真心一半是为了逗筠娘玩,她服侍我梳头更衣吃饭,我都会说一句多谢。 弄得她在宫人们面前手足无措,趁着没人狠狠把我说了一顿,让我要有个主子样,不能这样瞎胡闹。 我才没有~ 见我不服气她又瞪我,我便规规矩矩的坐好板着脸仰着头对她道:“谁让你瞪我的?” “你这样是大不敬,去,我要吃蒸酪,你给我做一碗,不,两碗!” “……是……”她被我弄得疑神疑鬼,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膳房。 等她一出门,我立刻栽倒在榻上哈哈大笑。 最后两碗蒸酪我给了茯苓她们一碗,自己吃一碗,筠娘给我洗了手,我拿起银勺吃了一口,皱起眉头表情有些不舒服。 筠娘忙凑过来紧张的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味道不好。 我点点头,“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跟你上次做的味道不一样!” “不可能吧……”筠娘仔细回忆,“我每次都这么做的……” 我心中早就笑翻了,但面上不动声色,舀起一勺蒸酪递到她面前,“你自己吃,绝对少了什么东西!” 她看着我肯定的眼神就尝了一口。 咽下去后她道:“味道没问题啊!” 我咧嘴笑了起来,她这才恍然大悟我骗了她,娇嗔道:“娘子真是……” 我得意洋洋的端着碗吃了一大口,赞叹道:“真好吃~” 她低着头轻笑,我又把勺子递到她眼前,这下她无法拒绝了,只能吃下。 不过吃完后她严肃的告诉我好东西要自己独享,我扭来扭去故作没听见,她便凑近我,认真道:“娘子若再是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她离我如此之近,近到我看见她的眼眸中只有我,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我鼻尖。 我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忘记了她刚才在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娘子?”筠娘疑惑的拉开些距离。 我还想找到刚才那种感觉,便干脆倒在她怀里,撒娇道:“筠娘,你熏了什么香,真好闻~” 她无奈的把我搂着,道:“就是寻常薰衣裳的香饼子。” “不可能!”我从下至上看着她胡扯,“这种香我从来没有闻过。” 筠娘无语,也不想跟我争辩这些无意义的事,便道:“今天天热,娘子睡一会儿吧,我给你打扇好不好?” 我点点头,爬起来侧身睡在榻上,还拍拍身边的空位对她道:“你也上来!” 筠娘没有拒绝,拿了把团扇斜靠在我身边给我扇风。 我感觉眼皮子有些重,看着她温柔的脸朦胧睡去。 也许是筠娘做事太尽职了,从没有过咳嗽打喷嚏的她居然吃了两颗冰过的葡萄就不舒服起来。 她吃了两副药还是难受,我趴在她床边又急又悔。 葡萄是我塞给她的,她不愿吃我却逼着她吃。 筠娘看着我反而安抚道:“娘子别担心,是我喝了生水才不舒服的,葡萄是多珍贵的东西啊,怎么会出问题呢~” 我拉着她的手担心的问:“筠娘,你疼不疼?” “不疼。”她微微摇头,“就是身上没力气,等再吃两碗药肯定就好了,娘子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气她生病了还在守规矩,又恼她撵我走,虽然是为了我好。 便抻着脖子道:“我不走,都是我害你生病,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你!” 说罢不等她反对,就把茯苓手上的碗端过来,仔细吹凉后才小心翼翼的喂她喝。 可她不肯,坚持要自己喝,我俩争执中碗偏了,褐色的药洒在她的衣裳和被子上。 这下气氛凝固了,我红着眼抽着鼻子道:“我只是想照顾你,你为什么不接受……” “在你心里,我真的就只是一个主子吗?” 说罢我垂头丧气的走了。 “娘子!”筠娘在背后大声唤我,我却加快了脚步离去。 我甩开茯苓等人,跑到了院子里的莲缸旁躲着。 我蹲在那儿拿根树枝戳地上的小蚂蚁,一边戳一边掉眼泪。 筠娘还是没有拿我当朋友,也根本不愿意当我的姐姐,她只是想好好服侍我,就像她之前服侍白太妃一样。 可我是用真心对她的,这太不公平了。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和孤单。 如果某一天筠娘去了别人那里,她依旧会尽心干活,日子还是照常过,而我只能像一间失去了横梁的房间,风一吹就倒塌了。 没有拥有过温暖也就罢了,拥有过后再失去,才是最令人绝望的事。 茯苓和咏雪到处找我,我却一声不吭躲得更小心了。 我擦了擦眼泪埋着头,开始认真思考将来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想了一会儿,我觉得太麻烦了,还是让我生一场大病死了算了。 面前的阳光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挡住了,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是筠娘。 她扶着肚子脸色苍白,喘着气眼里充满着急。 我正想说她生病了不好好躺着跑出来干什么,突然想起是我先跑出来的。 于是我赌气般的转过头不理她,她看了我一会儿,蹲在我面前,拉着我戳小蚂蚁的手,虚弱的道:“不是……” 什么不是? 她动了动嘴,眼中情绪翻涌,嗫嚅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做那些事的。” “我说过会陪着你,这辈子都不会反悔,除非你不要我了!” 我委屈的看着她,“可你不要我照顾你。” 她微微叹气,一副我很不懂事无理取闹的无奈表情,“我是怕把病气过给你……” “我不怕!” “可是我怕!”她拧着眉再一次劝我,“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要照顾我的话,那我就不喝药了!” 我瞪着眼看她,这是威胁吗? 她无声的道是,我撇撇嘴,很不情愿的点头,“那好吧……”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吗?” “是!”她温柔的看着我,然后想扶我起来,却因身子无力差点倒下去,我赶紧抱住她的胳膊大声叫人。 等重新把她扶回房间后,我再一次问她那个问题,她笑了笑的回道:“你就像是一尊琉璃做的美人,心里想的什么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了~” “最主要的是,琉璃易碎,如果我不好好照顾你,你就会被人打破的~” 我第一次听见这个比喻,心里甜滋滋的,但更欢喜的是她对我的心也与我一般。 “那你不能反悔!”我趁机要求保证。 她纵容着我的脾气,道好,“你也要答应我,我说不能做的事,你绝对不能做!” “好吧,我听你的!”我点头同意,“筠娘,你要快点好起来,你不在我身边我饭都吃不下……” 筠娘康复以后,待我的态度也有了些改变,在人前一如既往的维护我尊重我。 但私底下只有我们俩人时,她会与我像朋友那样打趣我反驳我。 我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我们一起分享各自的过去和秘密。 甚至我不止一次的感叹,如果我们是真正的姐妹就好了。 但突然有一天,我有了其实进宫也不错,至少认识了筠娘这个想法后,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情绪包围了我。 什么时候,筠娘在我心里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我想了好几天,越想越觉得恐惧,筠娘敏感的发现我的不对劲,担心的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怕说出实话她也觉得害怕,然后就疏远我了。 对我来说,那比死更难受。 我告诉筠娘没怎么,她不相信,拉着我的手柔声道:“娘子有心事我就不问了,但你要是想不明白就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我犹豫了片刻,问她:“如果我有一些……不容于世的想法,你会讨厌我吗?”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我怎么会讨厌娘子呢?” 她说的话就跟从心里掏出来的那般诚恳,我松了口气,鼓起勇气问她:“筠娘,你爱我吗?” 她愣愣的看着我,好一会儿后才道:“什么是爱?” “爱就是……”我努力解释:“爱就是你永远不会背叛我、不管你吃饭还是睡觉,你心里都想着我,不管我们是天各一方还是生死相隔,你都不会忘了我……” 我这样说,她应该能明白我的心吧。 我紧张的期待着她的回答,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她红了耳朵,轻轻点头,我望着她不敢置信,她凝视我的眼睛,道:“你也是吗?” “当然!”我欢喜的不知所措,只能紧紧的抱住她传达心中的爱意,“筠娘……”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事正文有写,番外就不写了。 真正的爱情是两个灵魂碰出火花,与性别和年龄 第309章 番外三 金秋九月,丹桂飘香,我骑着心爱的小红马在马场跑了三圈,出了一脑门的汗才停下,侍从赶紧牵住缰绳扶我下马。 侍女小秋身子圆滚滚的,此刻像只绣球一样跑过来喘吁吁道:“公主累了吧,奴准备了甜瓜和酸梅汁,快去歇歇吧!” 我点点头,回过头眺望不远处的一个影子,然后拢着手在嘴边高声道:“阿兄!快回来吃甜瓜!” 人影冲我挥挥手继续甩动鞭子,我回过头蹦蹦跳跳往帐子那边走,小秋殷勤的把吃食摆在我面前,还道:“公主,甜瓜是太后赏赐的,红豆糕是南陵长公主给你的,还有这盒蜜饯是雍王送来的!” “可好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吸溜着口水,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我瞪着眼问她:“你偷吃了?” 小秋忙不迭的摇头摆手,吓得红扑扑的脸都白了:“奴怎么敢偷吃公主的东西!” 我嘿嘿一笑,道:“逗你玩的~喏,给你一块红豆糕,趁着阿兄还没来赶紧吃!” “多谢公主!”小秋欢喜的捏着红豆糕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露出享受的表情。 看着她吃得这么香我也咽了下口水,拿起一块甜瓜吃了起来。 “是挺好吃的~” “是啊是啊!”小秋吃完一块有些意犹未尽,“长公主最喜欢公主了,隔几天就送好吃的来~” “听说长公主府的庖者是先皇赏赐给长公主的,奴觉得这些点心比宫里做的还好吃!” 我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先皇是我的祖父,他是大周朝第五位皇帝,于六年前宾天,葬于咸阳的景陵。 在我印象里,祖父是一位非常温和慈祥的老人家,阿耶每次带我和阿兄去给他请安,他都会叫我坐在他身边,问我认识哪些字并且写给他看…… 如果我写的好他就会赏我一匣子美味的点心,或者他书案上的一支笔。 如果我写的不好他就把我抱在怀里亲自教我写字,我不想写他就叫吴大监拿孔明锁来哄我玩。 幼年的我那时并不觉得祖父如此疼爱我有什么奇怪的,我的伴读阿寺说,她的祖父对她也很好。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三位阿兄羡慕落寞的眼神,我才知道,在祖父的孙儿孙女中,得到他如此疼爱的人,只有我。 有宫人说,因为我是父母唯一嫡出的孩子,祖父自然待我不一样。 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大兄的生母是阿耶做亲王时府中的一位侍妾,大兄刚满月她就死了,后来大兄就被抱到了我阿娘身边抚养。 景宏十八年,祖父册立阿耶为皇太子,又过了三年,册立大兄为皇太孙。 阿耶登基后只是追封大兄的生母为婕妤,对此大兄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是我阿娘养大的,自然更亲近养母。 还有宫人说,祖父喜欢我是因为阿婆。 在阿寺家,祖母就是阿婆,阿婆就是祖母,但我从记事起就知道,祖母是祖父的嫡妻,阿耶的嫡母,大周朝的皇后。 阿婆是德妃,我阿耶、二姑母、三姑母、六叔父、九叔父的生母。 阿婆是祖父那么多妻妾中生育孩子最多的人,所有人都知道祖父最宠爱她。 因此连带着祖父也喜欢我,因为我长得很像少年时的阿婆。 按理我阿婆如此受宠,祖母会很讨厌她才是,但事实并非如此。 祖母和阿婆的关系很不错,特别是祖父宾天后,祖母一夜之间就卧病不起,几乎跟着去了。 那时阿婆一边忍受悲伤一边还要侍奉祖母,在病榻边照顾了整整一个月。 祖母病好后每日只顾焚香诵佛,对前朝的事和后廷的事再不问再不管。 阿耶登基后为祖父上庙号‘英宗’,尊号‘圣神大兴睿皇帝’。 之后尊祖母为皇太后,按礼法应该尊我阿婆为皇太妃,但阿耶感念阿婆养育之恩,想尊她为帝太后。 最后阿耶被阿婆狠狠训斥了一顿,说规矩定出来就是用来遵守的,你身为皇帝不好好治国,整天鼓捣这些虚名做什么? 难道我做了帝太后会长生不死? 阿耶讨了个没趣,赶紧给阿婆认错,道自己再也不敢这么做了才让阿婆消气。 祖母知道这事后并没有生气,她反而还安慰阿婆,说阿耶只是一片孝心。 而且她还把自己身边一个挑拨离间的宫人给杖毙了,这下我阿耶更是脸红,从此侍奉祖母更加孝顺,对王家也是多有提拔。 大德二年,阿耶追封他的兄长,也就是我大伯父怀宣太子为奉天皇帝,大伯母阴氏为贞懿皇后。 大德四年,祖母终究还是追随祖父而去,第二年,阿耶才尊阿婆为皇太后。 我觉得这个说法应该很对,祖父喜欢我是因为阿婆。 但阿娘却告诉我,祖父喜欢我是因为几位姑母。 我大姑母卫国长公主是章睿皇后所出的嫡女,也是祖父的长女,在她面前,我阿耶都不敢摆皇帝的架子。 二姑母南陵长公主和三姑母金乡长公主是我阿耶的同胞妹妹。 四姑母商河长公主和五姑母隆庆长公主、六姑母夏邑长公主都是几位庶祖母所出。 我祖父对几个儿子时常冷着脸,但对几个女儿非常温和。 大姑母举止端庄,真真是一国公主的风范。 三姑母和四姑母性子温柔,与驸马们琴瑟和鸣,很令人羡慕。 其中六位姑母中,我二姑母在大周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城中适婚郎君最害怕的一句话就是:‘让你娶个南陵公主那样的老婆’! 由此可见我二姑母的威名。 之所以她这么出名,乃是有原因的。 据我阿娘说,祖父曾经有一个最喜欢的儿子,就是我阿耶的弟弟,我的六叔父。 祖父在册立我六叔为太子后不久,我六叔就生病了,那个时候我阿婆肚子里还怀着我九叔,为了让阿婆平安生产,我二姑母就陪着阿婆去了济恩寺。 后来我六叔没能挺过去,我祖父、阿婆,还有阿耶和几位姑母伤心的不得了。 就在那个时候,我二姑母从济恩寺回到公主府没见着我二姑父的人,就让人去找他。 结果侍从在二姑父的姑母家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他,当时我二姑父怀里还搂着一个赤条条的女人。 我二姑母发了好大的火,不仅是因为被丈夫背叛,还因为那个时候我六叔刚刚宾天,我二姑父就跟人偷情。 我二姑母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派了侍卫把我二姑父捆了回来,然后自己上阵,拔刀把我二姑父的腿给砍伤了。 我阿娘一边说一边给我比划,“这么大一滩血,跟杀了头猪似的!” 我二姑父命大,没死成,又因为他父母带着全家在宫门外磕头请罪,所以我祖父收回了准备下赐的鸩酒,我阿耶也放下了手里的红缨枪。 虽然他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见到我二姑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听人提起我二姑母就吓得发抖。 我二姑母对他死了心,俩人勉强生了个孩子,也就是我表哥后基本就不见面了。 现在最新的情况是,我二姑父住在公主府的前院,一个人凄凄凉凉,我二姑母在内院,身边有一个容貌俊美的伎人服侍。 这就是我二姑母的故事,虽然她很彪悍,还养面首,但我祖父就是宠她。 二姑母过三十岁生辰时,祖父赏赐了一大堆东西,还说:“天佑吾儿长命百岁~” 如此溺爱,连我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阿耶虽然也疼爱我,但也时常跟阿娘说,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千万不能让我变成二姑母那样。 我:…… 总之,我祖父除了文成武功被人称颂,就是他花式宠女儿让人褒贬不一了。 史官们对此着重强调:上犹甚溺爱公主,置礼法于不顾。 差不多快把点心都吃完了,阿兄才吆喝着马儿停下。 他把马鞭递给内侍,撩起袍子两步就跃上台阶到了我跟前。 我双手撑着下巴眼也不眨的看着他,阿兄被我看的头皮发麻,端着茶盏的手十分僵硬,问我怎么了。 我笑嘻嘻道:“阿兄长的真好看,难怪京城那么多世家千金为你争风吃醋~” 阿兄噗嗤一声喷出嘴里的茶汤,内侍赶紧把帕子递给他,我在一旁乐的直拍大腿。 “胡吣什么呢!哪有这回事!” 阿兄瞪了我一眼,我斜着眼看他:“惠家六娘子和曹家三娘子为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斗嘴,听说就是因为你跟惠家娘子说了句话~” 我凑近他揶揄道:“阿兄,你跟她说什么了啊?” “我也想知道!” 阿兄轻咳了两声,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批评我道:“那都是无稽之谈,我什么时候跟惠家娘子说话了?” “别人听风就是雨,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碰了下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我才不信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专门跟惠家娘子说话的,就是想让她们争来斗去,这样你的王玥儿就不会引人注目了,是不是?” 阿兄惊慌失措的捂住我的嘴,红着脸低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挣开他的手才不想解释,撇过头哼哼:“我耳目多着呢,谁家的事我都知道!” “我只告诉你,你喜欢王玥儿就赶紧跟阿耶阿娘说,早点册封她为太子妃,别在这故弄玄虚,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哭都没地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兄一脸凝重的看着我,扯我的胳膊,“好虫儿,快告诉我吧!” 我高高抬起下巴,用手指着桔子,阿兄很有眼色的给我剥了一个放在我手里,我满意了,这才解释道:“王玥儿与慈睿皇后同出王氏,家世也配得上你……““但王家颇受阿耶的信任和重用,不一定会选他家的女儿给你做太子妃,还有一点,赵贵妃肯定不愿见你娶了王玥儿多一份助力,她若是在背后耍阴招,就算你能躲过,那王玥儿呢?” 阿兄听罢我的话紧紧的蹙起眉头沉思,我慢慢吃着桔子等他想明白。 过了一会儿,阿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王家深受君恩,对阿耶是忠心耿耿,若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阿耶极有可能给我另选一位太子妃。” “这几年赵贵妃一直教唆二弟三弟与我一争高下,我知道她不满意我做太子,她对付不了我,可能就把矛头对准玥儿。” “只是我跟玥儿名分未定,又怎么去保护她呢!” 我嚼着桔子想起在阿娘面前越发无礼的赵贵妃忍不住恨得牙痒。 连带着也对阿耶多了两分怨气,都是因为他宠爱赵贵妃,所以才让赵贵妃生出那些心思。 不仅妄想储君之位,还对我阿娘也趾高气昂起来。 不就是因为她生了三个儿子么! 想到这里,我啪的一下扔掉桔子,气冲冲的对阿兄道:“你喜欢王玥儿就早做打算,最重要的就是坐稳你的太子之位,别让赵贵妃找到空隙对付你!” 阿兄神情有些暗淡,他微微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知道,他肯定又在想自己的身世了。 他的生母只是被阿耶追封的婕妤,而赵贵妃还活的好好地,娘家也水涨船高在京城里左右逢源。 要不是因为他是祖父册立的皇太孙,又是皇后的养子,恐怕太子之位根本就落不到他头上。 我最恨他如此妄自菲薄,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但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就是知道他的想法。 “阿兄!”我严肃的道:“我问你,你的太子之位是偷来的吗?是抢来的吗?” “啊?!”阿兄惊讶的看着我,仿佛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拧了他一把,疼的他龇牙咧嘴,“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我瞪着眼看着他,“你的太子之位来的堂堂正正,既然如此,你怕什么?”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给赵贵妃机会出招,我先想办法把她腿脚折了!” “她不过是一个贵妃,敢对皇太子做什么这说破天她也没理,我知道你怕的是阿耶,但赵贵妃的儿子是阿耶的儿子,你也是他儿子,你受了委屈就该跟阿耶说,问他怎么办!” “你这样窝窝囊囊不仅让支持你的人失望,连阿耶也会觉得你做不了太子,那他还放心把江山社稷交给你吗?” 小秋悄悄的扯我的衣裳示意我别说的太过了,我把她的手甩开定定的看着阿兄。 他嗫嚅了两下,神色有些为难,“虫娘,这个道理我知道,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困境中,赵贵妃正得宠,我要对付她也必须要抓住她的把柄才行!” “贸然出击不仅会让阿耶疑心我,就是为了阿娘,我也要忍辱负重……” 我的心立刻柔软下来,他说的也对,阿娘把他当自己亲生的,若父子之间有什么嫌隙肯定会帮他在阿耶面前求情。 到时赵贵妃再添把柴,那阿耶阿娘之间也就生分了。 “要不……你去找阿婆,还有大姑母!”我想来想去这个主意最好。 阿兄摇头,道:“我有这个想法,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事要靠自己,阿婆和姑母能帮我稳固储君之位,难道将来能帮我稳固天下吗?” “我总得想办法向阿耶证明我的能力才行!” 看着他眉宇间突然生出的豪情,我也跟着高兴起来。 “你说的对,小鬼再厉害也害怕钟馗,你只要把自己变成钟馗,再来十个赵贵妃也不担心!” 阿兄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摸摸我的头,然后道:“好了,咱们也玩够了,该回去了~” “明天我们去给阿婆请安,九叔也会去的!” “好啊好啊!”我使劲点头,“九叔说要送我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明天我得向他要!” 第二日,我早早的就去了阿婆那里,她见到我很高兴,把我搂在怀里问我昨天骑马好不好玩。 还命嬷嬷们给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点心。 阿婆头发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虽然她是皇太后,却一点也没有皇太后的架子。 不仅总是穿着朴素的衣裳吃简单的饭食,还亲自在福寿殿开辟了一块园子种菜。 里面有葵菜、萝卜、扁豆等等,不论暑天还是冬天,阿婆都精心照料着菜园。 阿耶和阿娘无数次劝她不要如此辛苦,安心享福就是,但阿婆总是拒绝,直到她被我阿耶阿娘烦的不行才道:“你父亲走之前说了,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管好自己,别管我的事!” 阿婆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我知道,如果她不做些什么,她也会跟祖母一样因为思念祖父而郁郁度日。 我希望阿婆长命百岁,永远不要有离开的那天,所以她去菜园浇水时我就帮忙拔草。 我一点也不怕那些地龙和蚂蚱,还经常捉住它们去吓小秋。 阿婆总是会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见到她开心我也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六十章,删了二万字,再接再厉! 第310章 番外三 每到收获的季节,阿婆都会摘下那些蔬菜分配好,给几位庶祖母的、给几位叔父和姑母的,还有给一些臣工的。 得到赏赐的人都会亲自来给阿婆谢恩,虽然只是一小筐菜,但这背后代表的是无上的荣耀。 没有人会不骄傲的。 一般我会帮忙给给每筐菜写上纸条,注明是给哪家的。 阿婆有时会跟祖父一样,说我的字进步了或退步了。 我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祖父,怕她伤心。 但相处的越久,我们祖孙的感情就越深厚。 有一次我去请安,发现阿婆气鼓鼓的不肯吃早饭,我赶紧撒欢扮丑逗她笑,问她怎么回事。 阿婆指着碟子里的茄子委屈的道:“我梦见你祖父了,他说我种的茄子不好吃!” 我差点摔个跟头,还有这种事? 嬷嬷悄悄跟我说,阿婆每次收获的菜都会让人送去景陵…… 原来如此。 我又心酸又觉得高兴。 心酸的是我也想祖父,高兴的是阿婆在祖父离去后挺住了自己。 我告诉阿婆:“可能是庖者做的茄子不好吃,不是阿婆种的不好!” “真的吗?”阿婆有些犹豫。 我肯定的点头,“我最喜欢吃阿婆种的茄子了,我觉得很好吃啊!” 阿婆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当下就命人给我祖父烧了一整套厨具,还烧了六个纸人,说给我祖父换一批庖者。 我阿耶听说了这件事都惊呆了,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装作不知道。 从那天以后,阿婆时常跟我提起祖父。 “……你不知道,你祖父年轻的时候长的多好看,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明亮,那张脸比最好的玉石还要美丽!” “我每次见到他心都跳的厉害,他一靠近我,我就面红耳赤,看见我脸红,他就笑……” 说这话时,阿婆仿佛一个陷入了爱情的少女,我只觉得满心震撼。 我知道祖父宠爱阿婆,但也没想到在这充满算计的宫廷,会有这样单纯的感情。 是一个皇帝和他的女人。 我忍不住发问:“那祖父是因为什么喜欢阿婆呢?” 阿婆遗憾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问过他,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喜欢我~” 阿婆有些得意,“不过他最怕我哭,只要我一哭他就把我抱在怀里哄~”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他赏了别人一匹锦缎吃醋了,他就问我要什么补偿,我想了想,就说要他背我……” “啊!”我急忙拉着阿婆的手追问:“那祖父做了没有?” “当然做了!”阿婆笑的十分开心,“他一边背着我在屋里转悠,一边嘱咐我别对外人说,免得他没了皇帝的架子~” “天哪!”我惊讶的合不拢嘴,我那位一个眼神甩过去就能让人小腿肚子发抖的祖父,居然还做过这样事? 我听得不够,缠着阿婆继续讲故事。 阿婆就讲了几个关于她和祖父的陈年旧事。 “我记得那次我们长达一年没有说话,他不理我,我也不想见他,就这么僵持着。” “后来我受了伤,他又是后悔又是担心,有时睡觉到半夜他都会爬起来把手指伸在我鼻子下……” 我想象着那幅画面,竟是觉得满心的感动,插嘴道:“祖父一定很害怕失去阿婆……” 阿婆点点头,眼底有深沉的爱意浮现出来,“他跟我说要比我先走,这一摊子事就只能交给我了,我其实很不想答应,我这一辈子都被他宠着,如果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后来他真的走了,我忽然就自己想通了,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该为他做些什么才是!” “我知道他放心不下慈睿皇后还有这么多孩子和妃嫔,所以我就帮他照顾好他们。” 阿婆的声音越发低落,我却陷入了沉思。 祖父宾天前并未留下遗诏对后廷的妃妾和子女有什么安排,当时几位阁老都上书阿耶仿照武宗皇帝那样,生育皇子的册封国太妃,出宫由儿子奉养。 生育公主的妃妾留在宫里养老,未有生育的妃妾削发为尼。 但阿婆却对阿耶说,不管有没有生育,那些庶祖母们都是侍奉过祖父的人,民间尚有奉养庶母的道理,皇家更该如此,以表皇帝以孝治国。 因此,阿耶下诏书册封五叔的生母为梁国太妃、七叔的生母为宋国太妃、八叔的生母为鲁国太妃,她们都可以跟随儿子去王府养老,待百年之后棺椁再移入妃园陵。 其余的庶祖母们全部依照原来的品级尊一个‘太’字,留在大明宫由阿耶奉养送终。 那时我就觉得很奇怪,祖父向来是个头脑睿智的君王,为何没有把身后事做安排呢? 直到天下人都赞扬阿耶仁孝至极,我才明白祖父的心思。 他是用这些事给阿耶立一个贤名,让阿耶的路走得更顺畅一些。 在我的记忆里,祖父对阿耶时常冷着脸,我还以为他是不喜欢阿耶,原来他早就为阿耶做好了打算。 如今宫里宫外都说阿婆慈善可亲,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对祖父的承诺。 我愈发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感到震撼。 阿婆摸着我的头发悠悠道:“虫娘,你永远都要记住,即使你是公主,你拥有滔天的权势,也强求不了别人的真心。” “当你渴望一份感情时,也一定不要忘记回报同样的感情!” 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我想,这应该就是阿婆半生的体会吧。 她对所有人都付出真心,所以祖父喜欢她,祖母从不戒备她,叔父和姑母们真心尊敬她。 这是阿婆的智慧,也是她的幸运。 服侍阿婆用过早饭后,阿兄和九叔才姗姗来迟。 阿婆见到他们很高兴,招呼着赶紧坐下喝茶。 阿兄捡了些近来发生的趣事说给阿婆听,阿婆不时开怀大笑,而九叔却依旧沉默。 从我记事起我就发现了阿婆和九叔之间的奇怪之处,他们是亲母子,见了面却说不了几句话,比陌生人还不如。 九叔虽是长辈,却比阿兄还要小两岁。 他长的唇红齿白是男生女相,有一次大家喝了酒起哄让他穿女装,九叔推辞不过就照做了。 我记得当时他一放下团扇,那楚楚动人的容貌让我们都惊掉了下巴。 我堂兄南阳王信誓旦旦的说,他阅遍京城美色都找不出比我九叔还好看的人。 听起来居然有那么点遗憾的意思。 九叔的年纪比他的兄姐们小一大截,所以大家都把他当晚辈疼,这也养成了九叔风流不羁的性情。 我阿耶对这个弟弟是当儿子看,不仅九叔的功课他要亲自过问检查,有时连九叔多吃了一只鸡腿他也要管,生怕九叔吃多了不舒服。 我九叔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的人,自从他的女装惊艳了众人之后,他就时常穿着女装去捉弄人。 三月三上巳节在曲江池畔游春,他打扮成小家碧玉去凑热闹。 微风把幂篱撩起露出他含羞带怯的脸,惹得一群郎君们看直了眼,回家害了相思病。 不仅如此,他还把那些多情公子写给他的诗大喇喇的贴在王府里,邀请亲朋好友去点评欣赏。 若谁写得好他就给人家送去一只一只鸟,以示鼓励,希望对他的内在和外在继续赞美。 有一个五品官家的郎君拜倒在我九叔的石榴裙下无法自拔,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要娶我九叔。 后来收到我九叔送去的鸟,他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过后四处找刀要把下面割舍了。 既然娶不到我九叔,那就嫁给我九叔吧。 病的不轻,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九叔做出比这离谱的事还有十大车,件件都能让我阿耶气的头发倒竖那种。 我阿耶忙于国事只有万寿节和过年那天能轻松一下,但每个月固定有一天时间会留给我九叔用来骂他。 听起来很恐怖,但我九叔总能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把无理说成有理。 我阿耶说不过他就直接让人把他关起来,我九叔也有办法,他就躺在地上哭,哭自己从小父母不爱导致人格不完善。 这是我阿耶的软肋,因为某些事,阿婆对九叔的感情很淡漠,祖父因为年纪大了,虽然喜欢小儿子但他没几年就宾天了。 因为这些,我阿耶始终对九叔有一种亏欠的心情,觉得长兄为父,要照顾好这个最年幼的弟弟。 这也是我九叔百试百灵的招数,通常他这么一做,我阿耶就会亲自把他扶起来哄他吃饭,我阿娘就会找过来指责阿耶做的太过分,在她眼里我九叔比我还懂事,也是很神奇了。 但不管九叔如何调皮,他在阿婆面前就跟哑巴似的不怎么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阿婆和九叔之间会变成这样,但我想,母子之间是没有什么矛盾不能化解的。 于是在阿婆提起明天会起风让我们别着凉之后,我就故作委屈的道:“阿婆偏心,你只嘱咐我们一句话,却给九叔做了一双厚实的鞋!” 此话一出,阿婆和九叔都愣住了,我跟赶紧冲阿兄使了个眼色。 阿兄立刻反应过来,对阿婆道:“阿婆,你现在年纪大了,好几年也没动过针线了,不如……就把那双鞋给我吧~” 他嬉皮笑脸的撒娇,“阿婆,我从明天起天天来帮你给菜园浇水除草好不好?” 九叔默默转过头不说话,但我发现他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他的心情肯定很忐忑。 阿婆则是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会儿,她微微叹了口气,点了下阿兄的额头嗔道:“就你会卖乖,那鞋是给你九叔的……” 我咧开嘴无声的笑,一旁服侍的嬷嬷似乎红了眼睛,不等发话就匆匆进屋去把那双鞋捧了出来。 她拉着木呆呆的九叔给他换上新鞋,然后急切的道:“九郎,你走两步看合不合适!” 九叔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听嬷嬷的话站了起来,看得出来鞋有些紧,阿婆目光黯然,低声道:“我以为这个尺寸合适……” 阿婆与九叔之间的关系停留在请安时寒暄两句就无话可说的地步。 她做这双鞋肯定是悄悄打量了九叔的脚很久才做好的,有一次我在阿婆这里午睡,朦胧间听见阿婆和嬷嬷的对话才知道这双鞋的存在的。 九叔耳尖的听见了阿婆的话,忍不住低下头眼也不眨的看着鞋。 嬷嬷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对九叔柔声道:“九郎,把鞋脱下来,我给你改一改再穿!” 九叔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正当我们大家不解时,他嗫嚅着道:“不用,鞋子很合脚……”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我跟阿兄相视一笑,阿婆却对九叔招手。 九叔愣了片刻才犹豫的走过去,阿婆紧紧拉着他的手哽咽着道:“没事,我再给你做一双……” 这十几年的隔阂和忽视,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阿兄要去上课,只剩下我和九叔在阿婆这里吃午饭。 席间为了加深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我专门把九叔闹出笑话说给阿婆听。 却没想到阿婆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会补充两句,原来这些年阿婆对九叔并非是不闻不问,她一直都在默默关心着九叔。 九叔跟换了个人似的,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他居然抱着碗对阿婆道:“以后……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 阿婆和蔼的看着他,摇摇头道:“只要你别做出伤天害理有损社稷的事,怎么开心就怎么过吧!” 这是她对九叔的希望,如此简单,又如此慈爱。 九叔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使劲塞了两口饭,狠狠的点头。 阿婆去午睡后,我和九叔坐在交椅上望着一片翠绿的菜园子,他看的出了神,我微微扬起唇角,伸手拍拍他的胳膊,问他:“你高兴吗?” 九叔‘嗯’了一声,然后道:“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阿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到处惹是生非就是希望她像阿兄那样把我叫过去骂一顿,甚至把我打一顿也好过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听着有些心酸,我只知道九叔调皮,原来在调皮这下他还藏着这样的心思,谁家的孩子不希望父疼母爱,而九叔的愿望仅仅是想挨母亲的一顿骂。 看见我充满同情的目光,九叔笑了起来,这一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我都听见身后小秋抽气的声音了。 九叔懒懒的靠在柱子上,双手枕在脑后,目光灼灼的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也是有娘的孩子了~” 我们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聊起了阿兄和王玥儿的事。 我不免对九叔抱怨起阿耶来,说他太纵容赵贵妃了。 九叔却表示不赞同,我问他为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避重就轻道:“阿兄是皇帝,他做的什么那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有些事不是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这到底什么意思嘛!”我不悦的哼哼,势要他把话说清楚。 九叔被我缠的没办法才道:“你没发现你娘和我娘都不着急么,你急什么,再过一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我狠狠拧了一把九叔的胳膊,疼得他直哆嗦,骂我:“你是不是个女孩子啊!难怪周家那小子不喜欢你!” 我冷笑道:“你管我,他敢不喜欢我我就把他绑了藏起来!” 九叔跟见了鬼似的往后躲,“你们女人太可怕了,二姐后继有人了!” “我绑人你就得给我望风!”我凶神恶煞的磨牙,“谁让你是我九叔呢!” 九叔确实没有说错,一年后,赵贵妃因娘家兄长贪污行贿被革职下狱,又有御史上表弹劾赵贵妃目无中宫,横行霸道,克扣宫人的月例。 五日后,赵贵妃被降为昭仪,我二兄被降为郡王,阿耶下诏册封我外家的表姐为三兄的王妃。 说实话,我对这一连串的事都摸不着头脑,带着疑惑去找阿娘。 阿娘笑呵呵道:“傻孩子,你阿耶纵容赵贵妃母子是在考验你阿兄呢!” “赵家贪污行贿的证据就是你阿兄找到的~” “啊?!”我惊讶的合不拢嘴,原来这一切都是阿耶的计划! 难怪九叔让我别着急,原来他们都知道,就我和阿兄两个被蒙在鼓里呢! 不过想着赵贵妃,不,赵昭仪现在应该在捶胸顿足,我就高兴的快蹦起来了。 啊,生活太美好了! 阿耶对阿娘没有变心,阿兄的地位很稳固,阿婆和九叔和好了,那现在,我也该去找我的周郎了! 后记: 庄睿皇后韩氏,京畿道秦水县人,祖籍益州,信国公韩平次女,武宗天应九年,后奉诏入宫为正六品昭训,柔顺恭孝,不失妇道。 生中宗、承天皇帝、雍靖王、南陵公主、金乡公主,英宗景宏元年册为正二品修仪,景宏十二年晋封正一品德妃,谦卑自守,雅性节俭。 中宗大德元年尊为皇太妃,大德五年尊为皇太后,后仁爱,重农桑,每闻穷苦无药可医无黍可食,未尝不流涕。 大德十三年后身染重疾,中宗大赦天下并召奉恩寺僧众入宫祈福,十四年后崩,追封为皇后,谥‘庄睿’,孝宗元顺元年,加谥为庄睿圣穆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我自己,拉拉杂杂的居然写完了一个故事,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支持,我爱你们! 然后我有一些笔记,闲暇无事做的大周帝后谱,闹着玩的,大家就当看个乐呵吧~ 高祖孝皇帝——孝明皇后宇文氏 世宗敬皇帝——敬宣皇后陈氏 温贤皇后杨氏(追封) 太宗显皇帝——恭显皇后周氏 武宗崇皇帝——崇康皇后费氏 崇顺皇后胡氏英宗睿皇帝——章睿皇后韦氏 慈睿皇后王氏 庄睿皇后韩氏(追封) 中宗文皇帝——文肃皇后曹氏 奉天皇帝(追封)——贞懿皇后阴氏(追封) 承天皇帝(追封) 孝宗德皇帝——诚德皇后王氏